唐绳武喜道:
“大师伯,前面就是仰天坪么?”
谷灵子道:
“终南山中,万山林立,谁知道它叫什么仰天坪不仰地坪?”
唐绳武道:
“弟子是说葛神医就住在那里了?”
谷灵子道:
“不错,葛无求就住在山坳里面。”
说话之时,已经奔到峰下。果见一条小径,朝山谷迤逦而去!
唐绳武喜道:
“这里果然是葫芦谷了,这才和他画的地图,有些相似。”
口中说着,忍不住朝谷口走去。
谷灵子忽然面色凝重,目注谷中,徐徐说道:
“葛无求居然在山谷之中,摆了阵法。”
唐绳武惊奇的道:
“大师伯看他摆的是什么阵法?”
谷灵子朝谷中一指道:
“你看,谷中这些树木、山石,都经人工修整,布置有序,虽有一条小径,穿行其间,但老夫相信其中必有厉害埋伏。”
唐绳武看了半天,却是看不出一点头绪,好奇的道:
“大师伯,就凭这些树木,山石,有什么厉害?”
谷灵子道:
“你别小看了它们,这些木石,变化无穷,只要你走错一步,就得活活困死其中。”
唐绳武道:
“大师伯一定也懂阵法的了?”
谷灵子双目凝神,只是注视着谷中布置,过了半晌,才摇摇头,叹息道:
“老夫虽略涉皮毛,但这布置太深奥了,尤其谷口只有一道门户,不到里面,无法看的清楚。但到了里面,再想退出,就已经迟了。”
唐绳武犹是不信,反问道:
“那么大师伯就不进去了么?”
谷灵子笑道:
“他越是搬出这些阵法唬人,老夫偏要闯他一闯!”
唐绳武道:
“大师伯不是说他阵法很厉害么?”
谷灵子得意一笑,道:
“他阵法最厉害。也只能阻挡别人,阻止不了老夫。”
唐绳武道:
“那就是大师伯能破他的阵了。”
谷灵子微微摇头道:
“识得阵图的不是老夫。”
唐绳武道:
“那是什么人?”
谷灵子伸手从大袖中提出一条通体金黄的小蛇,笑道:
“是它。”
唐绳武道:
“蛇也能识阵图么?”
谷灵子笑道:
“龙凤龟蛇,号称四灵,其实这种阵图,只能阻人,对任何蛇虫,都不生效,因为人在七情六欲中,能生幻境,蛇虫乌兽,头脑简单,反而不为所惑。”
唐绳武欣然道:
“既是如此,我们就要蛇引路好了。”
谷灵子却把金蛇纳入袖中,道:
“咱们先进去瞧瞧,暂时还用不到它。”
唐绳武道:
“那要到什么时候才用得到它呢?”
谷灵子哼了一声,道:
“老夫倒要领教一下,葛无求这些布置,到底有些什么鬼门道。”一面挥挥手,含笑道:
“娃儿,你只管走在前面,老夫要看看阵势。”
唐绳武本来就有些不相信,听他一说,立即举步朝谷中走去。
这座山谷,葛神医把它取名葫芦谷,敢情因它形似葫芦。
谷口是葫芦的颈部,逐渐放大,到了里面,遍植树林,一条小径,笔直通向林中。
唐绳武走了一段路,回头看去,不见谷灵子跟来,心中暗暗好笑,忖道:
“大概大师伯对阵势深具戒心,不肯冒昧深入,所以先让自己闯阵,好看清此阵虚实,我就不信这片树林,真能困得自己。”心念转动,立即加快脚步,朝林中行去。
这片树林,甚是茂密,入林渐深,光线较为幽暗,但仍可看的清楚,他放腿而行,又走了一阵。
眼看四周依然一片静寂,不见有丝毫动静,心中更觉放宽了许多,只是循着小径笔直往里走去。
不知不觉中奔行了盏茶工夫,但觉前面谷势,逐渐狭窄。
又走了一段路,已经穿林而出,突觉眼前天光大亮,山风吹到脸上,精神顿为之一爽!
定睛瞧去,谷灵子面含微笑,静静的站在面前,不觉惊喜的道:
“大师伯原来早就来了。”
谷灵子含笑道:
“老夫何曾动过?”
唐绳武听的大奇,说道:
“那么你老怎会……”话声未落、口中忽然“咦”了一声!
原来他奔行了这阵工夫,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又回到了谷口!
谷灵子说的没错,他一直站在此地,一步也不曾移动过。
唐绳武看看四周形势,几乎目瞪口呆,忍不住问道:
“大师伯,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谷灵子道:
“这就是阵图的奥妙了,大概葛无求不愿有人惊扰于他,是以谷口这一段,仅仅布下了颠倒阵法。使人走到半途,就不知不觉的回头往外走出。”
唐绳武道:
“这不可能,弟子记得一直往里走去,并未回头。”
谷灵子道:
“你不懂阵法,如何觉得出来?”接着沉吟道:
“由此看来,这谷口前面一段,倒是并无凶险,真正厉害埋伏,却在谷里了。”
唐绳武道:
“大师伯,咱们要如何走法,才能不走回头路?”
谷灵子道:
“这个容易,你随老夫来就是了。”说完,缓步往谷中行去。
唐绳武满怀好奇,跟在他身后,双目炯炯,不住的朝左右仔细打量。
谷灵子迈步跨人树林,忽然身形一停,低声喝道:
“娃儿,你要看清老夫步伐,不可走错一步。”
唐绳武答应一声,看他跨出右脚,也立即右脚跟进。
谷灵子停的一停,仍然右足先行,唐绳武因大师伯已经关照过自己,也跟着一停,迈右足。
一连跨了三步,俱是右足迈进,但唐绳武第三步堪堪跨出,陡觉一阵目眩!
不,是四周树林,好像起了一阵旋动!
唐绳武心中暗暗一惊,急忙定睛瞧去,四周林木,不是好好的,连微风也没有动一下!
只听谷灵子在前面低声喝道:
“娃儿,只管跟老夫走,勿为身外幻象所惑。”
唐绳武听的暗暗心惊,忖道:
“如此看来,自己方入林中之际,举步就错了,难怪走了回头路,自己还不知道,这阵势果然奇奥!”
这样紧随谷灵子身后,亦步亦趋的走着,果然一路无阻,不消片刻,便已穿过树林,又到了一处谷口。
原来这里已是葫芦的腰部,地势逐渐缩小,两边崖石如门,仅容一人通行。
谷灵子略一住足,就继续往谷中行去。
唐绳武紧随他身后,走了五六丈远近,前面豁然开朗,一片山谷,悉呈眼前,但见四面高山环抱。
中间一片盆地,呈现出几座丘陵似的小山,山麓间竹篱茅舍,敢情就是葛无求的住处了。
这片谷中,布置的秩序井然,遍地都种满了花木,一条白石小径,曲曲折折在花林中通行。
但一眼可以看出这条白石小径,就是通向山麓间茅舍的。
谷灵子进入里谷口,脚下立即停了下来,双目凝神,只是注视着一片花林,脸上神色,也显的极为凝重。
唐绳武悄悄走到他身边,问道:
“大师伯,那三间茅舍,就是葛神医住的地方了。”
谷灵子没加理会,又看了一回,才叹息道。
“葛无求从那里学来的阵法?这布置太深奥了,实是出人意外之事。”
唐绳武听他口气,似是有知难而退之意,止不住心头暗暗焦的,正待出言试探!
谷灵子忽然举步朝前走去,到得花林前面,又及时停住,伸手从袖中捉出一条小金蛇,放到地上,口中发出极低的嘘嘘之声,敢情是指挥它在前引路。
那小蛇得到主人指示,立即婉蜒朝花林中游去。
谷灵子低声道:
“娃儿,咱们跟它去。”
话声出口,那小金蛇已经游出去五六尺远,突然间,它好似遇上了什么克星一般,疾快的踊身后跃,退避不迭。
谷灵子正待举步的人,忽然停住,看的大是惊诧,急急蹲下身去,口中又是一阵嘘嘘细响。
小金蛇昂起一颗三角形的小头,瞪着两眼,倾听了一阵,忽然身形一折,舍了正面,朝侧游去。
但它却是在前面一尺方圆,绕了一个圈子,好像那一尺之内,有着什么怪物,避之惟恐不及。
谷灵子口中继续吹着极细的嘘嘘之声,小金蛇大有勉为其难之意,转了一个圈子,继续朝前游去。
但游了不到三尺来远、又战战兢兢在地上又绕了寻尺方圆一个圈子。
唐绳武看的奇怪,但因见谷灵子全付精神都注视着小金蛇的行动之上,不敢开口发问。
那小金蛇在主人催促下,继续往里游去,只是每隔二尺,就避开正面,在地上绕了一个圈子,意思似在警告主人,它绕的这个圆圈之中,有着极大的危险。
谷灵子似是已经看出一些端倪来了,皱着花白浓眉,奇道:
“金线蛇,天下奇毒之物,老夫不信天下还有比它更毒的东西?”
这回唐绳武也听出他的口气来了,原来小金蛇绕的圆圈之内,似乎是潜伏着一种使小金蛇望而生畏的毒物!
谷灵子一生精研毒物,他看了小金蛇居然还有怕的东西,心头既感惊奇,又觉得欣喜,左手轻轻一招。
小金蛇立即游了回来,他把小金蛇捉起。纳入油中,回头低声道:
“娃儿,你站着莫动,老夫进去看看。”
话声一落,举步跨入花林,走到小金蛇绕圈的地方,缓缓蹲下身子,凝目瞧去,但见沙地上,印着一个极浅的足迹。
心中不禁一楞,暗道:
“我当这一尺方圆之内,潜伏了什么毒物,原来只是一个人走过足印,小金蛇怎会无端怕起人的足印来?”
再举目朝三尺外小金蛇游行的第二个圆圈望去。
他功力精深,目光何等锐利,这一望,那第二个圆圈之内,赫然又是一个极浅的足印!
而且第一个足印是右脚,第二个足印,恰是左脚,这一来,就证明了此人是大步往里行去的。
谷灵子总究见多识广,心头突然一动,伸手把那留有足印之处,轻轻括起一层泥沙,捧在手上,端详了一阵,又凑近鼻孔,仔细闻了一闻。
这一闻,顿教这位全身无一不毒的谷灵子,闻的脸色微微一变。
三个指头撮起一小撮沙泥,疾快的往嘴里送去,好像在尝着什么美味一般,不住的用舌尖辨味。
唐绳武看的暗暗称奇,忍不住问道:
“大师伯,这是什么东西?”
谷灵子渐渐面有喜色,吐去口中沙泥,回头扫手道:
“娃儿,咱们可以进去了。”
唐绳武喜道:
“大师伯看出端倪来了?”
谷灵子道:
“不是老夫看出端倪,而是有人开了路,良机不可失,咱们快走吧!”
唐绳武小声问道:
“那是什么人?”
谷灵子道:
“毒人。”
唐绳武吃惊道:
“什么,是毒人。”
谷灵子“唔”了一声,迅速从怀中摸出一颗“毒灵丹”,递了过来,凝重的道:
“此人足迹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丝毒气,居然连小金蛇都不敢接近,身上练成的奇毒,可想而知该是何等厉害,你练毒功力尚浅,快服下此丹,遇上他时务必小心,不可和他接触。”
唐绳武想起师傅死在“毒”人之手,不由的心头一阵激动,赶忙接过药丸,吞入口中,一面问道:
“大师伯,咱们该当如何?”
谷灵子道:
“目前老夫还没看到此人,不知虚实,老夫自问大致还应付得了,咱们随机应变,最好能把此人擒下。”
说到这里,语气一顿,面情忽转严肃,目注唐绳武又道:
“但咱们也不得不预留退步,进去之时,你可在花树上暗暗留下记号,万一老夫不是那人对手。须知两毒相接,毒功较差的,必然立时毒发身死,你听我以低啸为号,立即逃出林去,千万不可停留。”
唐绳武听的心头一凛,他已然听出这位一生练毒,一身是毒的大师伯,对“毒人”似乎也并无多大把握,正待开口!
只听谷灵子接着又道:
“对了,那姓萧的老儿,明天清晨,尚需服下最后一颗‘毒灵丹’,始能返毒入虚,你把药丸收着。如果老夫中毒身死,这就证明咱们二毒门对练毒一道,不如毒人了,你和萧老儿纵然服了老夫的‘毒灵丹’。练成毒功,也不是他的对手,今后行走江湖,就得格外小心,遇上‘毒人’,务必退避,不可逞强。”
说话之时,又从怀中摸出一颗‘毒灵丹’,递到唐绳武手中。
这不是在叮嘱身后之事?
唐绳武接过药丸,眼中已隐含泪水,说道:
“大师伯,此人既然找上葛神医,咱们不好隔一天再来么?”
谷灵子笑道:
“这是娃儿的话,咱们练毒的人,听到奇毒,等于练武之人听到武功秘笈,收藏家听到奇珍古物,那有不见猎心喜的,老夫昨晚听你说起‘毒人’,恨不得立即找去,这机会岂能放过?何况老夫已练成万毒不侵,也未必不是此人对手,你只要记住老夫的话就是了。”
唐绳武点点头道:
“弟子记下了。”
谷灵子道:
“好,咱们那就快走吧,你看清老夫脚步,不可错了。”说完,率先朝前走去。
他目注沙地,举步落步,悉依那“毒人”留下的脚步而行,为了使唐绳武看的清楚,每一个脚步,都留下了寸许深度。
唐绳武不敢怠慢,紧紧的追随谷灵子身后,暗中运起毒功,在每棵树身上,轻拍一掌,留下了一个黑色掌印。
这一路上,因有“毒人”足迹可循,穿行花径,丝毫无阻。
正行之间,谷灵子突然脚下一停,向后挥了挥手,示意唐绳武停止前进。
唐绳武因有谷灵子挡住视线,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故,急忙停住身形。
谷灵子回过头来,以“传音入密”说道:
“娃儿,你就停在这里,不论发生何事,均不可妄动,若是听到老夫低啸,立即循原路退出,向外逃命,切切勿忘。”
唐绳武听他口气,已知大师伯定然发现了“毒人”,心头不觉一阵紧张,赶忙点头道。
“弟子记下了。”
谷灵子不待他说完,已经身形一矮,疾快的隐入一株花树之后。
唐绳武忽然动了好奇之心,悄悄跟上了一步,弯下腰,探从树隙朝前望去。
但见一棵花树之下,果然站着一个颀长人影,那人一身黑衣,背负长剑,只是凝立不动。
谷灵子放轻脚步,缓缓向他背后掩去,神情极为谨慎凝重,双手停胸,凝足了十成功力。
那黑衣人岸然而立,似是对谷灵子的欺到身后,一无所觉。
谷灵子行到他身后五尺远近,忽然住足,似是停下来考虑着应该如何下手?这可以从他接连变换了两种手势,可以看出谷灵子有些举棋不定。
唐绳武看的心头大为紧张,暗暗急道:
“此时黑衣人身后要穴,已经举手可及,应该出其不意,先制住他穴道才是,怎能犹豫不决?”
心念方动,谷灵子突然双手齐发,一下扣住了对方双手脉门,拼命的把双手往后扳了过来。
唐绳武看的大急,暗道:
“大师伯怎么不点他穴道,却使出这笨拙的手法来?”
那黑衣人双手被扣住,往后扳去,口中一声不作,只是奋力挣扎。
但从他挣扎的情形看去,此人分明身怀极高武功,纵是双手被扳到背后,仍然几次把谷灵子摔的离地而起。
谷灵子更是不敢怠慢,劲贯双臂,牢牢的握着对方手臂,进进退退,互较气力。
两位武林高手,居然像村夫摔跤,比上了蛮力,但两人似乎都不愿出声,只是跌跌撞撞扭作一团。
当然,黑衣人是被人扣着双手,谷灵子是扣着别人的手;因此,论情形,自然是谷灵子占了优势。
唐绳武眼看两人相持不下,心头大急。忽听谷灵子“传音”叫道:
“娃儿,快过来。”
唐绳武听到招呼,急急奔了过去。
只听谷灵子依然“传音”说道:
“你快从我身后过来,我怀中有一个白色蓝花的玉瓶唐绳武道:
“大师伯怎不点他穴道?”
谷灵子道:
“不成,此人全身都已麻木,除了用迷药把他迷昏,别无他法,你快给我把那药瓶取出来,啊,你要抱住我身后才能取的到。”
唐绳武轻松的笑道:
“大师伯放心,这个容易。”一闪身,从他身边擦过,手掌一摊,取了一个白色蓝花小瓶,笑道:
“就是这个吧?”
谷灵子目光一瞟,大感惊异道:
“不错,就是这个,你如何取出来的?”
唐绳武道:
“弟子这手法是萧老丈那里学来的,不知这玉瓶如何用法?”
谷灵子道。
“原来他是扒手,唔,这手法果然高明,娃儿,这瓶里是极厉害的迷药,你可小心,先摒住气,用指甲挑上少许,弹在他鼻孔上就成。”
唐绳武依言摒住呼吸,打开瓶盖,里面装着黄色药未,当下就用指甲挑了少许,闪到黑衣人面前。
谷灵子为了配合他的行动,用出全身力道,拼命把对方双手,往后压去。
唐绳武迟疑了下道:
“大师伯,他戴着面纱。”正待伸手去揭。
谷灵子喝道:
“使不得,你不要命了,快弹上去就好。”
唐绳武赶忙缩手,迅快把药未弹在黑衣人面纱之上,一面问道:
“大师伯,这样管用么?”
谷灵子双手紧紧捏住黑衣人双臂,说道:
“自然管用,这瓶翻天散,还是昔年迷药圣手李清吉的东西,只要他是人,总得呼吸。”
几句话的时间,那黑衣人果然渐渐失去挣扎之力,跟着软瘫下来。
谷灵子缓缓松开双手,把那黑衣人放到地上,吁了口气道卜“厉害,此人毒迷心窍,一身武功极高,除非把他当场杀死,真是极难对付。”
唐绳武把从谷灵子怀中摸来的五个小瓶,一齐递了过去,说道:
“大师伯,这人咱们如何处置?”
谷灵子接过玉瓶,收入怀中,一面说道:
“此人对老夫极为有用,咱们自然要把他带回去了。”说完,抬头仔细朝前面打量了一阵,不禁浓眉微皱,奇道:
“看来破阵的并不是他,难道还有什么高人,找上了葛无求?”一面举足朝前走去。
唐绳武根本不懂得阵势,不知这座花木,已经被人破去,只是跟着大师伯身后亦步亦趋。
谷灵子虽已看出花林奇阵,为人所破,脚下依然十分小心,两入曲曲折折的又走了盏茶工夫,已经快到花林尽头。
谷灵子忽地止步,朝唐绳武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噤声。
唐绳武立时会意,放轻了脚步,慢慢跟着走近,两人在花树之后,隐蔽身形,举目朝前看去。
但见花林前面,是一块亩许大的花圃,用青石砌成圆形,圃中种着许多不知名的花草。
再过去是三间收拾的十分干净的草庐,庐前放着一张石几,四个石凳,此刻正有两个老者对面而坐,边上还站着一人。
这三人,右首是一个须眉皆白,脸色红润的老者,一身葛衣芒鞋,丰神恬淡,大有飘然出世之概,使人一望而知是一位隐迹林泉的高士。
左首坐着的是一个青袍黑髯老者,腰悬长剑,面目深沉,看去似是来访的客人。
青袍老者身后,还站着一个手捧朱红小箱的青衫汉子,敢情是个仆从。
谷灵子悄声道:
“那葛衣老儿,就是葛无求。”
唐绳武道:
“他对面那人呢?”
谷灵子道:
“也许就是那破阵之人了。”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只听青袍老者开口道:
“兄弟已经再三说明来意,葛老哥既非为名,亦非为利,何苦坚持己见?”
葛无求愤然道:
“老夫已经说过,还魂草是老夫化了几十年的心血,才培植成功的灵药,别说区区一箱珠宝,就是你把整座金山搬了来,老夫也是不卖的。”
唐绳武暗暗“哦”了一声,忖道:
“原来这青袍老者,是向葛神医买还魂草来的,还魂草功能起死回生,人家远道赶来,自然是为了救命,葛神医岂能见死不救,拒人于千里之外?”
青袍老者冷冷一笑道:
“兄弟好话已经说尽,葛老兄仍是固执己尽,莫要后悔。”
葛无求满脸怒容道:
“老夫说过不卖,就是不卖,后悔什么,好了,老夫不喜和人噜嗦,朋友还是拿着你一箱富可敌国的珠宝,请吧!”说完,气愤的站了起来。
青袍老者微微一哂,摆手道:
“葛老哥请坐,兄弟话还没有说完。”
他这微一摆手,葛无求站起的人,突然好像给人重重的推了一把,身不由己重又朝凳上坐了下去。
这下,不仅葛无求蓦然一惊,连谷灵子和唐绳武也同体一怔。
唐绳武付道:
“青袍老者隔着石几露了这一手,足见他一身功力,已达炉火纯青之境!”
葛无求坐到石樊上,双目一瞪,怒哼道:
“朋友软的不成,竟和老夫来硬的么,可惜葛无求软硬不吃,你就是杀了我,不卖还是不卖。”
青袍老者忽然哈哈大笑道:“葛老哥错了!”
葛无求道:“老夫什么错了。”
青袍老者淡淡笑道:“兄弟奉敝上之命,原是向老哥情商而来,葛老哥既然不卖,那就算了,但这箱珠宝,葛老哥却是非收不可。”话声一落,回头吩咐道:“夏总管,把箱子送与葛神医。”
那站在他身后的青衣汉子,应了声“是”,立即双手捧着朱漆小箱,恭恭敬敬放到葛无求面前石几之上。
葛无求看也没看,连连摇手道:“老夫一生无求于人,你快拿回去。”
青衣汉子放下小箱,依然退回青袍老哥身后,垂手而立。
青袍老者皮笑肉不笑,干笑一声道:“这是敝上意思,戋戋之数,只不过聊以补偿葛老哥的损失。”
葛无求大声道:“拿回去,任你怎么说,也不卖的。”
青袍老者笑道:“兄弟并无强买之意。”
葛无求道:“那就请吧,老夫不稀罕这箱东西。”
青袍老者道:“兄弟已经说过了,这是敝上补偿你老哥损失的。”
葛老求怔道:“老夫有什么损失?”
青袍老者一手捻着拂胸黑须,徐徐说道:“兄弟来此之前,敝上曾有交待,葛老哥当代神医,要兄弟以礼求见,道明来意……”
葛无求道:“朋友来意已经说过了,老夫培栽还魂草,志在保存天生灵药,不是为了发财,一株也不卖,别说你们全部收购了。”
唐绳武暗道:“原来青袍老者想全部收买还魂草,难怪葛神医火了。”
青袍老者没加理会,续道:“敝上还说,葛老哥若是坚持不卖,咱们也不用强求,只是咱们如不能全部收购,就不允许世上有一株还魂草……”
葛无求气的全身发抖,怒笑道:“你们知道老夫把还魂草种在那里么?”
青袍老者目光一撇,微哂道:“不外葫芦谷中吧?兄弟把此谷夷为平地,不就成了么,葛老哥还是听兄弟相劝,拿了这箱珠宝,立即离开此地……”
葛无求听的大怒,双手捧起朱漆小箱,往青袍老者迎面摔去,口中喝道:“狂徒,老夫和你拚了。”
青袍老者安坐不动,伸手指指小箱,笑道:“这箱珠宝,是敝上赔偿葛老哥的东西,自然由你老哥喜爱,要摔就摔,兄弟原也管不着,但总不能当着兄弟面前摔吧!”
他轻轻一指,葛无求已经捧起的朱漆小箱,突然间重逾千钧,葛无求手上一沉,依然平平稳稳的放了下来。
青袍老者忽然站起身道:“兄弟已经把话说明了,葛老哥最好在日落之前,离开此处,否则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葛无求一张老脸,气得通红,怒喝道:“老夫不会离去的,除非你们先杀了老夫。”
青袍老者冷冷一笑,回头吩咐道:“夏总管,咱们走。”正待举步!
葛无求突然双手一推,大声道:“你们带回去,葫芦谷里没有肮脏的东西。”
他气愤之下、这一推,力道极猛,呼的一声,朱漆小箱应手飞出一丈来远,跌落地上。
箱盖打翻,一箱珠宝,登时哗啦啦四散滚开,光是那龙眼大的珍珠,怕不有百十来颗,宝光晶莹,还有黄澄澄玛瑙,翠绿欲滴的翡翠,和火红的珊瑚,件件都是宝光闪烁,眩目生花!
青袍老者果然没有夸口,这箱珠宝,当真是价值连城!
却说谷灵子在葛无求推出小箱之时,忽然发现右首树丛中,还有一个黑衫蒙面人,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心中暗暗一惊,忖道:“果然有两个毒人!”
一面立即以“传音入密”说道:“娃儿,你看住那姓夏的总管,他身上必然怀着歹毒火器,老夫先去把还有一个毒人收拾了。”说完,身形一闪,轻捷无比朝右首花林掠去。
他现在有了经验,知道这两个“毒人”,虽是练成了一身奇毒,但耳目迟钝,头脑并不灵活。
因此早已取出“翻天散”,用指甲挑了少许,人影一晃,从那黑衣蒙面人面前掠过,疾快无伦出指轻弹,把药粉弹上了黑衣人的黑纱之上。
这一着,谷灵子身法手法,都已快到极点,等到药未弹出,谷灵子才发现自己一身气力,冤枉化了!
原来自己飞掠过黑衣人面前,他根本视若无睹,动也没动,敢情他没听到主人的命令,你就是打他面前走过,他也不会主动出手的。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那黑衣人身形一歪,砰然摔到地上。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那青袍老者堪堪站起,突然脸色微变,双目寒光电射,沉声喝道:
“是什么人?”
夏总管楞楞的倾听了一阵,却是听不到什么声音,垂手道:“好像没什么。”
青袍老者浓哼一声道:“你过去瞧瞧。”
夏总管答应一声,举步朝右首花林中奔来。
别看他模样土头土脑,身手却是快捷得很,轻轻一掠,就已掠到了黑衣人站立之处。定睛瞧去,那里还有“毒人”的踪影?
不禁呆的一呆,搔搔头,道:“奇怪,他会到那里去了?”
话声出口,急急举步朝左首林中奔来。
不用说,他的意思是想瞧瞧左首花林中的一个“毒人”,是否还在那里!
但就当他奔入花林之际,突觉疾风飒然,一缕尖风,朝后脑袭来!
夏总管武功原是不弱,这一发现有人偷袭,顿时身形电转,左手一抄,把那暗器接住。
突觉在自己转身之时,好像被什么东西在胸前撞了一下,举目四顾,却又什么也没有。
心中暗暗奇怪,但也只当自己无意之中碰上了树干。
其实他身边附近根本就没有树林。再低头看去,自己手上,接住的只是一颗细小的石子。
夏总管勃然大怒,沉喝道:“青衣总管夏缘楷在此,什么人敢向夏某偷袭?”话声出口。等了半大,竟然一无动静!
夏缘楷好像自己报出名号,就把人唬住一般,不觉沾沾自喜,施施然朝林中走入,目光一抬,不禁又是一呆,讶异的道:“他……他也走了!”
突然又是“嘶”的一声,一缕劲风,朝他后脑打来!
这回夏缘楷连头也不回,听风辨位,伸手一抄,便已接住,不用看他已知那又是一粒石子。
任何人手上如果接住东西,都会不自觉的低头看去,这是极自然的动作,夏缘楷明知它是石子,两眼依然朝掌心瞥去。
但见手中握着一颗黄豆大的石子,但那石子竟然色呈乌黑,好像喂过剧毒,而且掌心捏过石子之处,同样染上了两点乌黑记号!
“自己手掌上染上了剧毒!”夏缘楷脸上绽出惊讶之色,暗道:“这两个东西,还会给自己开玩笑!”
但手掌染了剧毒,可不是玩的,他迅速伸手朝怀中探去。
这一探,他突然脸色大变,急急窜出林去,颤声道:“堂……堂主不好……了!”
青袍老者凝神而立,目光如电,沉声道:“夏总管,什么事?”
夏缘楷悔丧着脸道:“回堂主,属下身边的东西全丢了。”
青袍老者道:“东西怎么会丢的?”
夏缘楷道:“属下一点也不知道,方才伸手摸去,怀中的东西全丢了。”
青袍老者脸色微变,又道:“你既然一点也不知道,怎会伸手去摸的?”
夏缘楷道:“小的被那两个东西戏耍了……”
青袍老者脸色又是一变,沉声道:“你说什么?”
夏缘楷心头一怕,更是说不出话来,伸手一摊,嚅嚅说道:“小的是说那两个东西给小的开玩笑,他们拿石子打小的后脑,那石子经他们拿过,就像喂了毒一般,小的接在手里,掌心就染上了毒,小的……”
青袍老者浓眉一扬,沉喝道:“饭桶。”
夏缘楷摊着手掌,连应了两声“是”,嚅嚅道:“堂主不信,小的手心还……”
青袍老者目中寒星连闪,急急问道:“他们人呢?”
夏缘楷道:“他们……躲起来了……小的没……找到他们。”
青袍老者突然之间,脸色变的异常凝重,怒哼一声道:“真是饭桶,你退下去。”
夏缘楷又应了声“是”,仰目道:“堂主……小的……解药不见了。”
青袍老者一挥手,从袖中飞出一个小瓶,朝夏缘楷面前掷去。
夏缘楷慌忙接住,打开瓶盖,倾了一粒豆大的朱红药丸,纳入口中,然后把小瓶收入怀中,退到一旁。
谷灵子躲在花林之中,悄声朝唐绳武说道:“那姓夏的吞服的解药,自然是专解毒人之毒的解毒无疑,待回你仍得设法把它弄来。””
唐绳武点点头道:“弟子省得。”
说话之际,突见青袍老者目光一动,朝两人藏身之处投射过来,阴侧恻笑道:“何方高人、怎不请出来,让向某见识见识。”
谷灵子低声道:“娃儿,你随老夫出去。”话声一落,举步朝林外走去。
唐绳武紧随他身后走出花林。
葛无求也不知来的是谁,只是怔怔的坐在石凳上,一声不作。
谷灵子步出花林,朝他拱拱手笑道:“葛老哥,十多年来未晤,你这阵法,倒是高明的很。”
葛无求脸上一无表情,冷冷的道:“高明,你们都进来了?”
谷灵子大笑道:“没有这位老哥领路,兄弟真还摸不到谷里来呢!
青袍老者目若寒星,紧注花林,这时眼看从林中缓步走出一老一少两人,自己竟然从未见过!不觉微露怔容,接着呵呵一笑道:“两位原来还是熟人,兄弟向遇春,不知这位老哥如何称呼?”
葛无求依然冷冷的道:“老夫不认识他。”
谷灵子笑道:“只要老朽认识你葛无求就好了。”一面朝向遇春拱拱手道:“老朽谷灵子。”
向遇春微微一怔,江湖上成名人物,他多少总有个耳闻,但从未听说过谷灵子这号人物,两道炯炯目光,只是怔注着谷灵子,冷冷一笑道:“兄弟两名手下,那定是那哥收拾的了。”
谷灵子道:“老朽刚来不久,并未见到阁下手下之人。”
向遇春目中寒芒飞闪,冷哼一声,沉笑道:“此地除了谷老哥两位,再无第三个人进来,明人不作暗事,谷老哥何用抵赖?”
谷灵子哼道:“老朽抵赖什么?你丢了人,与我何干?”
向遇春平日眼高于顶,虽觉这姓谷的老头,有些古怪,但那会放在他心上,闻言不由脸色一变,阴恻恻笑道:“谷老兄大概还不知我是谁吧?”
谷灵子从没在江湖走动,自然也不知向遇春来历,只因他是两个“毒人”的主人,毒人尚且如此厉害,主人用毒之能,更可想见。因此也不敢掉以轻心,只是沉着脸道:“你不叫向遇春么?”
向遇春道:“你知道就好。”
谷灵子道:“老夫早就知道。”
向遇春浓哼道:“很好。”说到这里,回头向夏缘楷吩咐道:“夏总管,你过去向谷老兄领教几招。”
夏缘楷躬身领命,正待走出,却又停下步来,躬躬身,请示道:“堂主要活口,还是格杀勿论?”
向遇春叱道:“你尽力而为就好。”
夏缘楷为难道:“出手有轻重,堂主总得给属下一个准则。”
向遇春道:“真是饭桶,本座叫你去向谷老兄领教几招,明白么?你尽力而为,只怕也不是人家对手。”
夏缘楷道:“那倒不见得,堂主总见过属下的功夫……”
向遇春不耐的挥挥手道:“不用多说,快去吧!”
夏缘楷大步走出,伸手一指道:“谷老儿,你大概总听江湖朋友说过青衣总管夏缘楷吧,兄弟就是夏总管。”
谷灵子微哂道:“老夫从未在江湖上走动,也从没听过阁下大名。”
夏缘楷“哦”了一声,点点头道:“这也难怪,你从没在江湖上走动,自然不知天高地厚,兄弟……”
谷灵子听的不耐,命唐绳武道:“娃儿.你过去向这位青衣帮的夏总管领教几手。”
唐绳武心中会意,立即答应一声。但却问道:“大师伯,要留活口,还是格杀勿论?”
他这话完全学了方才夏缘楷的口气。
谷灵子一手捋着白髯,笑道:“你尽力而为就好。”
这句话,也和向遇春方才说的一般无二。
唐绳武笑道:“出手有轻重,大师伯总得给弟子一个准则。”
谷灵子“唔”了一声道:“出手太重了,怕夏总管吃不消,太轻了,又不痛不痒,这样吧,你出手之时,稍留分寸,给他个警告也就是了。”
唐绳武道:“弟子遵命。”
夏缘楷站在一边,他们两人的对话,自然全听到了,忍不住摇摇头道:“在我青衣总管面前,还敢说出这等话来,真是太不自量了。”
唐绳武走到他面前,脚下一停,含笑道:“夏总管,你要和我比兵刃?还是比拳脚?”
夏缘楷道:“悉听尊便。”
唐绳武道:“我也随便。”
夏缘楷道:“那就先比拳脚吧。”
唐绳武道:“好,夏总管请发掌。”
夏缘楷笑道:“我先发掌,你就承受不了。”
唐绳武道:“我先出手,你一样接不下来。”
夏缘楷哼了一声,还是不肯动手,说道:“不成,本总管让你先机。”
唐绳武觉得此人虽是个蠢材,却是还算厚道,这就笑了笑道:“那么,你小心了。”
足踏中宫,向前直跨了一大步,左手一探,使了一记“青龙探爪”,当胸抓去。
夏缘楷大笑道:“这等招式,跟本总管动手,真是白费本总管的力气。”身形微微一侧,友手如封似闭,右手五指半屈如钩,反向唐绳武抓了过来。
别看夏缘楷一身呆气,大而化之的模样,但武功确实不弱,这一招守中寓攻,出手不凡。
那知唐绳武左手原是一记虚招,左手才发,身子已倏然欺进,快若飘风,一下从夏缘楷身侧擦过,右手疾快无伦在他怀中掏出那瓶解药,纳入自己怀中。
夏缘楷还不知道药物已被人摸走,只当唐绳武是闪避自己一抓之势,日中冷笑一声,左脚迈进,身子跟着右转。右掌突发,击向唐绳武后肩。但听呼的一声,一股强劲拳风,直逼过来。
唐绳武突然一个转身,挥手一掌,硬接夏缘楷拳势。
但听蓬的一声,拳掌接实,两人各自后退了一步!
夏缘楷没想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掌上力道,竟能和自己平分秋色,不禁呆的一呆,大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
唐绳武道:“大师伯要我留点分寸,我才只使了六成力道呢!”
话声甫落、他人已欺身直上,右手骈指如戟。砉然斜划,左手直竖,紧接着劈击而出。
一招两式,一齐攻到,奇幻无比!
夏缘楷身为青衣裳总管,一身武功,足可列入江湖一等高手,但却从未见过这等奇幻招式。但觉对方这一招,使人有无法封架之感,心头不由一怔,人却疾快的向后退出了两步。
唐绳武以指代剑,施展出齐天宸所传的“剑掌十三式”,第一招上,就把夏缘楷逼退了两步,口中长笑一声!
突然展开快攻,指掌同施,有如漫天花雨,落英缤纷,招招都击向夏缘楷总管要害大穴。
指风如剑,掌风如斧!
夏缘楷空有双手,但觉对方指掌路数,怪异难测,别说还击,甚至连封解也不知从何封起,如何解法?
只被逼得连纵带跃,后退了十几步,眼看已退到花树林前!
向遇春目光如电,脸上也不期流露出惊异之色,沉喝道:“住手!”
唐绳武展开快攻,堪堪把夏缘楷逼到林下,传来了向遇春的一声沉喝,他一只左掌此时正好向夏缘楷胸口拍到!
耳中听到喝声,掌势往上一抬,移到了夏缘楷头脸之上,暗暗运气,一只手掌,登时变的比墨还黑!
夏缘楷自然识得唐绳武使的正是“黑煞掌”,心头大骇,要待闪避,脚下被树根一绊,一个元宝翻射,往后跌了下去。
唐绳武早已收掌而退,笑道:“夏总管,快起来了。”
夏缘楷一跃而起,一张脸胀的色若猪肝,呛的一声,从腰间抽出长剑,怒声喝道:”好小子,本总管和你拼了。”
向遇春脸色阴沉,大喝道:“站住。”
敢情向堂主方才那一声“住手”,夏缘楷根本没有听见、这时听到喝声,慌忙站住,一面结结巴巴的道:“禀堂主,他……他……这小子……黑……黑……”
他原想说:“这小子会黑煞掌。”但一眼看到堂主脸色不对,心头一急,更是说不出话来。
向遇春怒喝道:“蠢材,还不闭上你的鸟嘴?”
夏缘楷那里还敢作声,悄悄的把剑插入腰间。
向遇春目注唐绳武,冷冷的道:“小友一身所学,足见高明。”
唐绳武笑道:“向堂主夸奖了。”
向遇春冷哼一声道。
“小友快退下去,老夫想领教一下令师伯的高招。”
唐绳武道:
“由小可领教,也是一样。”
这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向遇春早在二十年前,就名列四大天魔的老二,连摄魂掌班远,还排名第四。
向遇春怒极而笑,嘿然道:
“小友这份胆气,确实够豪,但老夫从不和后生小辈较技,你快退下去吧。”
唐绳武那肯就退,还待再说!
谷灵子大笑道:
“娃儿,这位向兄说的不错,你不是他对手。”
唐绳武不服道:
“我就不相信他能胜得了我。”
谷灵子道:
“娃儿,别再倔强了,老夫能否是这位向堂主的对手,还不知道呢!”随着话声,缓步走到唐绳武身边。
大师伯这么说了,唐绳武纵然不服,也只好退了下去。
谷灵子拱拱手道:
“向老哥要如何赐教?”
向遇春冷然道:
“兄弟就在掌上求教。”举手徐徐拍出一掌。
这一掌看去完全不含力道,只是轻飘飘的拍来,但谷灵子脸上神色却显的十分凝重,左手横拦,口中说道:
“向老哥空灵掌,炉火纯青,果然高明。”手势一翻,斜拂而出。
两人交手一招,全然不带丝毫风声,但站在边上的唐绳武,却感到暗劲逼人,心中一惊,付道:
“原来两人较上了内力。”
向遇春微哼一声道:
“谷老哥好高的眼力。”
向遇春话声出口,突然横跨一步,右掌倏发,接连又拍出三招。这三招看似轻灵,其实每一记都指向谷灵子大穴,而且动作相速,快速绝伦,使人无法兼顾!
因为光凭眼力判断,实在无法看出这三招之中,究竟那一招会先到达所袭部位?出手诡异无比,端的武林少见。
唐绳武心中暗道:
“他这三掌纵然同时攻袭三个部位,但我若用‘剑掌十三式’原第七式,剑使‘寒雁划翎’,便可把他一齐封出、左掌就正好乘虚而入,击中他右胁……”
心念未已,只见谷灵子陡使绝学,身形原地一转,反手疾拍一掌。
他虽然只拍出一掌,但听“蓬”“蓬”“蓬”接速三声闷响,对方三掌全被接了下来。
向遇春这三掌看去虽是三招同发,但一手断难同时攻到三个部位,因此时间必有先后,只是快慢的问题。
谷灵子仅以一招掌法,接下对方三招,乃是以不变应万变,但如果不能拿捏得准,接下了第一招,就无法避开敌人二三两招,纵不立毙掌下,也得身负重伤。
这三声闷响,发如连珠,两股内家掌力,回旋激荡,虽然看之无形,但两丈之内,卷起的暗劲,仿佛巨浪排空,梅立云垂,劲厉无匹!
唐绳武身上的长衫,被吹括的猎猎有声。
两道人影,倏然一分,谷灵子、向遇春同样往后疾退了两步。
向遇春目露异色,仰天长笑一声道:
“好一招‘一气三清’!”
谷灵子听他一口道出师门招式,心头微微一怔,接着大笑道:
“向老哥眼力,也高明的很。”
两人口中说着,一分即合,再次动上了手。
这回情势,和方才大不相同,两人身形飞闪,双掌齐发,展开了一轮抢攻,每一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是杀机隐伏,凌厉已极!
唐绳武先前还一招一式,暗暗以自己所学“剑掌十三式”的招式,思索着如何破解之法。
但看到后来,渐渐觉得眼花镣乱,无法分的清敌我人影,心头暗暗惊凛,忖道:
“看来自己纵然练成了奇奥无沦的‘剑掌十三式’,但总究功力不足,若是遇上向遇春这等高手,只怕也难以施展了。”
两人交手了数十招,依然未分胜负。
向遇春忽然沉喝一声:
“住手。”
掌影人影,倏然敛去,两人依然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相距八尺。
谷灵子含笑拱拱手道:
“向老哥有何见教?”
向遇春徐徐说道:
“谷老哥武功掌法,乃是兄弟数十年来,仅见的高手,兄弟不自量力,尚有一招,若再无功,便自认输了。”
谷灵子看他说的郑重,心知对方所谓这一招,必非易与,不觉大笑道:
“如此正好,老朽也有最后一掌,请向老哥指教。”
向遇春听他说出也有最后一掌,心头微微一凛,点点头道:
“那也许是同归于尽。”
谷灵子道:
“老朽觉得咱们无怨无仇,尽可不必以死活相拼。”
向遇春目中飞过一丝异彩,嘿嘿阴笑道:
“谷老哥之意,可是不用比了么?”
他这话分明己怀疑谷灵子说的“最后一招”只是徒托空言,虚张声势之同。
谷灵子大笑道:
“那倒不是,老朽之意,咱们不用真比,各人只需把最后一招使出来,谁无法抵挡,谁就认输,岂不比拼个同归于尽,要好的多么?”
向遇春点点头道:
“这个倒也使得。”
谷灵子道:
“那么就请向老哥施展了。”
向遇春哼了一声,缓缓抬起右掌。
这一瞬工夫,但见向遇春脸上,隐现青气,举起他的一只右掌,也逐渐呈现青色,掌心好像还在冒着似丝似缕的青气!
葛无求坐在石凳上,对双方拚搏之事,似是漠不关心,但此刻看到向遇春的掌心,不觉耸然动容,忍不住脱口呼道:
“乙木真气!”
向遇春缓缓收回手去,冷傲的道:
“不错,兄弟这是凝聚‘乙木真气’化无形为有形的‘乙木神掌’。”
他这话算是回答葛无求,但口气却是自负的很。
谷灵子大笑道:
“向老哥能把‘乙木真气’练到这等境界,武林中已是屈指可数,现在就看老朽的了。”
向遇春暗晴觉得奇怪,自己展露了这一手,对方尚未知难而退,那么难道他还能胜得过自己?
须知谷灵子如果自问无法胜得过向遇春,此刻就该认输,何用再出什么洋相,因此向遇春断定他必然也练有某种特殊功夫无疑。
心念转动,只是一言不发,双目紧紧盯注着谷灵子身上。
只见谷灵子俯身从地上拣起三颗明珠,在掌心轻轻滚转了一下,伸手一摊,但见那三颗闪着银色宝光的珍珠,眨眼工夫,竟如染上了一层颜色,变的乌黑如墨!
这一手功夫,正是他逼聚奇毒,以内功渗透珍珠之内的杰作,但这和掌心预先涂了毒药,并无什么分别,除了自己,外人实难看的出来。
果然向遇春冷冷一笑道。
“这不过是说老哥善于使毒,算的是那一门功夫?”
谷灵子微微一怔,道:
“老朽这个不算功夫么?”
向遇春不屑的道:
“老哥这一手功夫,只要会使毒的人,大概谁都会耍。”
谷灵子哼道:
“你当老朽掌上预涂了毒药?”
向遇春道:
“难道不是?”
谷灵子仰天大笑道:
“向老哥也未免太瞧不起我谷灵子了。”
说话之时,微一吸气,但见他掌心三颗乌黑的珍珠,忽然嘶的一声,那黑色好像迅速被掌心吸去,依然恢复了银色珠光!
向遇春脸色微微一动!
但听谷灵子沉喝道:
“向老哥看清楚了!”双手上提,徐徐吸了口气。
这一吸气,但见他身材登时高了寻尺之多,一头白发也根根竖了起来!
刹那间,谷灵子双目之中,首先射出两道乌黑的精光。
接着脸色也隐隐泛黑,双手五指箕张,渐渐粗大,而且乌黑有光!
总之,他头脸、项颈、头发、手腕,凡是露在衣外,可以看到的部分,无不乌黑有光。
向遇春平纵然见多识广,而且他手下,还有两个“毒人”,但也从未见过这等功夫?
一个人会练的通体皆黑?一时不禁骇然失色,心下暗道:
“这是什么邪门功夫?”
别说向遇春,就是站在边上的唐绳武也看的惊异不止,暗想:
“大师伯这身毒功,当真已到出神入化之境!”
谷灵子目光如炬,蓦地逼前一步,大笑道:
“向老哥,老朽这身功夫,比你‘乙木神掌’,并无多让吧?”
向遇春急急后退一步,双掌当胸,凝重的道:
“谷老哥神功,”兄弟自知难望项背,就此别过。”话声一落,回头朝夏缘楷喝道:
“夏总管,咱们走。”说完,连头也不回。转身朝林外而去。
夏缘楷一听连堂主都已承认不是那老家伙对手,赶忙跟着就走。
谷灵子缓缓恢复原状,得意的洪笑道:
“向老哥好走,老朽不送了。”
葛无求坐在石上,喃喃说道:
“毒功,天下竟能练成这种奇毒功夫!”
谷灵子笑道:
“葛老哥果然不愧神医,一眼就看出兄弟练的是毒功来了。”
葛无求冷冷的道:
“他要收买老夫全部还魂草。你呢?是做什么来的?”
谷灵子道:
“葛老哥,老朽至少替你赶跑了收买还魂草的人,对不对?”
葛无求依然冷冷的道。
“以暴易暴,你也未必安着什么好心。”
谷灵于大笑道:
“葛老哥,你这回大错而特错了。”
葛无求道:
“老夫错在那里?”
谷灵子道:
“老朽确是有事找你来的,但老朽只是受人之托,真正找你的,并不是老朽。”
葛无求道:
“那是什么人?”
谷灵子从怀中摸出那张地图,随手递了过去,说道。
“你自己看吧!”
葛无求接到手中,略一展视,霍地站了起来,说道。
“这是老夫昔年给枯竹帮的东西,你从那里来的?”
谷灵子道:
“你记得就好,老朽总不是偷来的吧?”
葛无求目光转注到唐绳武身上,急急问道:
“这位小哥,莫非是枯竹帮的人?”
谷灵子道:
“葛老哥当年把这张图留在枯竹帮,不知有何用途?”
葛无求脸色微黯,说道:
“老夫一生无求于人,举世也只有一个知己,可惜就在老夫找到还魂草那年去世,老夫为了怀念老友,留下此图,若是他们遇上‘九九还原丹’无法救治之症,可以凭图来找老夫。”
谷灵子笑道:
“这就是了,老朽就是代人持图来找你的。”
葛无求仰首道:
“悠悠千载,知己难求,这张图正是我葛无求报答故人的一点心意。”说到这里,忽然朝谷灵子拱手作了个长揖,歉然道:
“老哥既是代我故友后人,找来葫芦谷,就是我葛无求的佳宾,方才多有冒犯,幸勿见怪。”
谷灵子道:
“葛老哥何前倨而后恭也?”
葛无求正容道:
“老夫一世,只有这张地图留在枯竹帮,也就是只有这件心愿未了,老哥代人把图送来,老夫就无负于人了。”一面注目问道:
“谷老哥是代人求医来的了?”
谷灵子道:
“不错,那人已经服了‘九儿还原丹’只是尚未苏醒。”
葛无求欣然道:
“这个容易,老夫送你一株还魂草。其实昏迷不醒,用一片就够了。”
谷灵子道:
“如此老朽谢了。”说到这里,朝唐绳武招招手道:
“娃儿,过来,把东西送给葛老哥瞧瞧。”
唐绳武从怀中摸出三枚鹅卵石大小黄澄澄的东西,放到石几之上。
葛无求脸色微变,抬目道:
“怎么?你也要收买老夫的还魂草么?”
那三颗东西,确实像是金蛋,但三枚金蛋,和一箱珠宝相比,就差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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