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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努努书坊->《红楼梦魇》->正文
二详红楼梦(2)

    但是庚本上下部不同时,回目页上表现得很清楚,下半部是一七六○本,上半部在一七六○前或后。第二十二回未完,显然是编纂的时候将畸笏一七六七年的附记抄入正文后面,好对读者有个交代。因此上半部是一七六七年后才编的,想必为了抽换一七六○年后改写诸回,需要改编一七六○本上半部。

    吴世昌认为庚本回目页不可靠,"四阅评过"是藏家或书商从他本抄袭来的签注。但是前面举出的正文与回目页间的联系,分明血肉相连,可见这些回目页是原有的。不过上半部除了一个"嫽嫽"贯通此书中部二十回,回目页与正文间的连锁全在第二册,而第二册第一回是用白文本拼凑的。如果这一册前部残缺,少了一回,怎么回目页倒还在?如果这一册第一回破烂散失,那么这回目页也和第一册回目页一样,是拼上白文本的时候抄配的,照着第二册内各回回目抄,难怪所有的特点都相同。此外唯一可能的解释是抽换这一回──第十一回──但是稿缺,只有这白文本有新的第十一回,所以拆开原来的十回本,换上白文本第十一回,仍旧保留回目页。第十、十一两回写秦氏的病,显然是在删天香楼后补加的。原先第十三回"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当然并没生过病。但是如果改了第十三回需要连带改第十、十一回,庚本第二册倒又不缺第十三回。这疑点要在删天香楼的经过中寻找答案。

    甲戌本第十三回是新删天香楼的本子,回内有句批:"删却。是未删之笔",显然这时候刚删完。

    此本第十三至十六回这一截,总批改为回目前批,大概与收集散批扩充总批的新制度有关。回目后批嵌在回目与正文之间,无法补加。随时可能在别的抄本上发现可以移作总批的散批,抄在另一叶上,加钉在一回本前面,只消在誊清的时候续下页,将回目列在下一行,再下一行是正文,这就是回目前批。到了第二十五至二十八回,又改为回后总批,更方便,不但可以后加,而且誊清后还可以再加,末端开放。这都是编者为了自己的便利而改制。

    作者在X本废除标题诗,但是保留旧有的,诗联期又添写了第五回的一首。脂评人在诗联期校订抽换X本第六至八回,把不符今本情节的第八回的一首也保留了下来──他本都已删去──凑足三回都有,显然喜爱标题诗。到了第十三至十六回,又正式恢复标题诗的制度,虽然这四回一首也没有,每回总批后都有"诗云"或"诗曰",虚位以待,正如庚本第七十五回回前附叶上的"缺中秋诗俟雪芹"──回内贾兰作中秋诗,"递与贾政看时,写道是:"下留空白;同页宝玉作诗"呈与贾政,看道是:"下面没留空白,是抄手疏忽(庚本第一八二八页)──显然甲戌本这四回也和第六、七、八回是同一脂评人所编。他整理前三回的时候现写第六回总批,后四回也是他集批作总批。

    此本第二十五回总批有:"通灵玉除邪,全部只此一见……"是移植的庚本眉批,原文是:"通灵玉除邪,全部百回只此一见……壬午孟夏,雨窗。"壬午是畸笏批书的时间。他这条批搬到甲戌本作为总批,删去"百回"二字,显然因为作者已故,这部书未完,只有八十回。到了第二十五至二十八回,标题诗制度已经废除,也是为了同一原因,作者死后,缺的诗没有补写的希望了。编第十三至十六回的时候,显然作者尚在,因此与第二十五至二十八回不同时。

    第十三至十六回这四回,总批内移植的庚本有日期的批语,最晚的是壬午(一七六二年)春(注二十一)。同年除夕曹雪芹逝世。编这四回,至早也在一七六二春后,但是还在作者生前,所以是一七六二夏或下半年。

    靖本第二十二回有畸笏一七六七年的批语:"……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脂砚有日期的批语最晚是一七五九年冬。庚本第二十七回脂砚批红玉回答愿意去伏侍凤姐一段:"奸邪婢岂是怡红应答者,故即逐之。前良儿,后篆儿,便是却(确)证。作者又不得可也。己卯冬夜。"旁边有另一条眉批:"此系未见抄没狱神庙诸事,故有是批。丁亥夏,畸笏。"如果狱神庙回是旧稿,这样重要的情节脂砚决不会没看见。畸笏一七六七年写这条批,显然脂砚迄未见到狱神庙回,始终误会了红玉。这一回只能是一七五九年冬后,作者生前最后两年内写的或是改写的,而脂砚死在雪芹前一两年。在一七六二夏或下半年,脂砚已故。利用那两册现成的X本,继续编辑四回本的主要脂评人是畸笏。

    批者对于删天香楼的解释,各本第十三回共五段,并列比较一下:

    "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嫡(的)是安富尊荣坐享人(不)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漏(行),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甲戌本回后批)

    "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岂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者。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遗簪""更衣"诸文。是以此回只十页,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去四五页也。(靖本回前总批)

    可从此批。通回将可卿如何死故隐去,是余大发慈悲也。叹叹!壬午季春,畸笏叟。(靖本眉批)通回将可卿如何死故隐去,是大发慈悲也。叹叹!壬午春。(庚本回后批)

    隐去天香楼一节,是不忍下笔也。(甲戌本回前总批)

    甲戌本回后批与靖本回前总批大致相同,不过靖本末尾多几句,来自甲戌本另一条回末眉批:"此回只十页,因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却四五页也。"靖本把甲戌本这两条批语合并,也跟甲戌本一样集批为总批。原文有"其事虽未行"句。秦氏的建议没有实行,与它感人之力无关,因此移作总批的时候删去此句,又补加"遗簪更衣诸文"六字,透露天香楼一节的部份内容。两处改写都只能是畸笏自己的手笔。

    靖本这是第三段总批,除了添上这一段──新删本两条批拼成的──与庚本补抄的删天香前总批大致相同。第一段关于秦氏托梦嘱买祭祀产业预防抄没,庚本多一句:"然必写出自可卿之意也,则又有他意寓焉。"

    吴世昌在"红楼梦探源"中指出本来应当元春托梦父母,才合书中线索。宋淇"论大观园"一文中据此推测"现在从元春移到可卿身上,无非让秦可卿立功,对贾家也算有了贡献。否则秦可卿实在没有资格跻身于正十二钗之列,虽然名居最末,正副等名位的排列固然同身分、容貌、才学等有关,同品行也有关。"(明报月刊一九七二年九月号第六页)这就是批的"又有他意寓焉",没有说明,想必因为顾到当时一般人的见解,立功也仍旧不能赎罪,徒然引起论争。天香楼隐去奸情后,更可以不必提了,因此靖本总批删去此句。

    庚本删天香前第二段总批如下:

    荣宁世家未有不尊家训者,虽贾珍当奢,岂明逆父哉?故写敬老不管,然后姿(恣)意,方见笔笔周到。

    靖本作:

    贾珍虽奢淫,岂能逆父哉?特因敬老不管,然后恣意,足为世家之戒。

    贾珍虽然好色,按照我们的双重标准,如果没有逆伦行为,似不能称"淫"。尤其此处是说他穷奢极侈为秦氏办丧事,"淫"字牵涉秦氏,显然是删天香前的原文。庚本虽然是删前本总批,这字眼已经改掉了。庚本补抄的两回总批──第十三、第二十一回──都是一七六七年后上半部编了十回本之后,从旧一回本上抄来的,年份很晚。当初删了天香楼,畸笏补充总批,添了一段,原有的两段删去一句,其余照抄,没注意"淫"字有问题,标题诗更甚,写秦氏"一步行来错,回头已百年"。靖本这三段总批、一首诗都不分段,作一长批。第二段末句原文"方见笔笔周到",下接"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笔"字重复,因此"方见笔笔周到"改为"足为世家之戒"。

    甲戌本回前总批,秦氏"一失足成千古恨"那首标题诗已经删去,显然在靖本总批之后。因此甲戌本此回虽然是新删本,只限正文与散批、回后批,回前总批是后加的。

    在靖本总批与甲戌本总批之间,畸笏又看到那本旧一回本,大概是抽换回内删改部份,这次发觉总批"淫"字不妥,改写"虽贾珍当奢",但是这句秃头秃脑的有点突兀,所以上面又加上一句"荣宁世家未有不尊家训者"。此句其实解释得多余,因此这条批收入甲戌本回前总批的时候,又改写过,删去首句。为什么"敬老不管",也讲得详细些:"贾珍尚奢,岂有不请父命之理?因敬(下缺三字,疑是"老修仙")要紧,不问家事,故得姿(恣)意放为(以下缺字)。"

    "另设一坛于天香楼上",靖本"天香楼"作"西帆楼"。同回写棺木用"樯木",甲戌本眉批:"樯者舟具也,所谓人生若泛舟而已……"楼名"西帆",也就是西去的归帆,用同一个比喻。甲戌本天香楼上设坛句,畸笏批"删却",因此靖本改名西帆楼,否则这两个本子上批语都屡次提起删"天香楼事",而天香楼上设坛打四十九日解冤洗孽醮,分明秦氏是吊死在这楼上,所以需要禳解,暗示太明显。靖本此回是紧接着新删本之后,第一个有回前总批的抄本,这是一个力证──靖本也是四回一册,格式、字数、行数、装订方式同甲戌本,八十回缺两回多,有三十五回无批,仿佛也是拼凑成的本子。(注二十二)

    秦氏的死讯传了出来,"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靖本批:"九个字写尽天香楼事,是不写之写。常(棠)村。"(甲戌本同,缺署名)眉批:"可从此批。通回将可卿如何死故隐去,是余大发慈悲也。叹叹!壬午季春,畸笏叟。"秦可卿之死,是棠村最欣赏的"风月宝鉴"的高xdx潮,被畸笏命令作者删去,棠村不能不有点表示,是应有的礼貌。所以畸笏也还敬一句,夸奖棠村批得中肯,一面自己居功。但是在同一个春天,畸笏在另一个本子上抄录这条眉批,删去批棠村评语的那句,移作回后批,却把"余"字也删了,成为"是大发慈悲也"(庚本),归之于作者。最后把这条批语收入甲戌本总批,又说得更明显:"隐去天香楼一节,是不忍下笔也。"

    前面引的这五段删天香楼的解释,排列的次序正合时间先后。最后两段为什么改口说是作者主动?总是畸笏回过味来,所以改称是作者自己的主张,加以赞美。

    第十四回回末秦氏出殡,宝玉路谒北静王,批"忙中闲笔。点缀玉兄,方不失正文中之正人。作者良苦,壬午春,畸笏。"第十五回出殡路过乡村,宝玉叹稼穑之艰难,又批"写玉兄正文总于此等处。作者良苦。壬午季春。"第十六回元春喜讯中夹写秦钟病重,又批:"偏于极热闹处写出大不得意之文,却无丝毫纤强,且有许多令人笑不了,哭不了,叹不了,悔不了,唯以大白酬我作者。壬午季春,畸笏。"在同一个春天批这三回,回回都用慰劳的口吻,书中别处没有的,也许不是偶然,而是反映删改第十三回后作者的情绪,畸笏的心虚。

    总结删天香楼的几个步骤:茍新删本──即甲戌本此回正文,包括散批、回后批;啕加回前总批重抄──即靖本此回──棠村批说删得好,一七六二年季春畸笏作答;咮在同一个春天,畸笏批另一个抄本──大概是旧本抽换改稿──开始改称是作者自己要删;哖改去旧本总批"淫"字──可能就是犴内抄本;咶用最初的新删本,配合四回本X本款式重抄,删标题诗,另换总批,但仍照靖本总批不分段,作一长批;讻用同一款式重抄第十四至十六回,但是总批分段。(末两项即甲戌本第十三至十六回。)

    甲戌本第二十五至二十八回的总批不但移到回后,又改为每段第二行起低两格──第一行只低一格──兔起鹘落,十分醒目,有一回与正文之间不留空白,也一望而知是总评。这四回总批内收集的庚本有日期的批语,最晚是一七六七年夏(注二十三)。同年春夏畸笏正在批书,编这四回可能就在这年夏秋,距第十三至十六回也有四五年了。书中形式改变,几乎永远是隔着一段时间的标志。第十三回总批格式同靖本,而与下三回不同,也表示中间隔了个段落,才重抄第十四至十六回。这四回是作者在世最后一年内编的,比季春后更晚,只能是一七六二下半年。

    重抄甲戌本第十三回,距删天香楼也隔了个段落,已经有了不止一个删后本。在这期间,畸笏季春还在自称代秦氏隐讳,至多十天半月内就改称是作者代为遮盖,也还是这年春天。看来他自承是他主张删的时期很短暂,这包括刚删完的时候。因此删天香楼也就是这年春天的事,脂砚已故,否则有他支持,也许不会删。

    "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史笔"是严格的说来并非事实,而是史家诛心之论。想来此回内容与回目相差很远,没有正面写"淫丧"──幽会被撞破,因而自缢──只是闪闪烁烁的暗示,并没有淫秽的笔墨。但是就连这样,此下紧接托梦交代贾家后事,仍旧是极大胆的安排,也是神来之笔,一下子加深了凤秦二人的个性。X本改掉了元妃之死,但是第五回太虚幻境里的曲子来自书名"红楼梦"期的五鬼回,因此元春的曲词还是预言她死在母家全盛时期,托梦父母。

    一七六二年春,曹棠村尚在。同年冬,雪芹去世。雪芹在楔子里嘲笑他弟弟主张用"风月宝鉴"书名,甲戌本眉批提起棠村替雪芹旧著“风月宝鉴"写序,"今棠村已逝,余涎新怀旧,故仍因之。"看来兄弟俩也是先后亡故。──也极可能是堂兄弟──靖本畸笏一七六七年批:"……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大概可以确定杏斋就是棠村。甲戌本第一回讲"棠村已逝"的批者,唯一的可能也就是仅存的"老朽",正在整理雪芹遗稿的畸笏。

    这条批语说纪念已死的棠村,"故仍因之",是指批者所作"凡例"里面对于"风月宝鉴"书名的重视。因此"凡例"是畸笏写的,雪芹笔下给他化名吴玉峰。他极力主张用"红楼梦"书名,因为是长辈,雪芹不便拒绝,只能消极抵抗,在楔子里把这题目列在棠村推荐的"风月宝鉴"前面,最后仍旧归结到"金陵十二钗";到了一七五四年又听从脂砚恢复"石头记"旧名。也可见畸笏倚老卖老不自删天香楼始,约在十年前,他老先生也就是一贯作风。

    畸笏在丁亥春与甲午八月都批过第一回(甲戌本第九页下,第十一页下),大约是在一七六七春重读"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句,看到作者讥笑棠村说教的书名,大概感到一丝不安,因为他当年写"凡例",为了坚持用"红楼梦"书名,夸张"风月宝鉴"主题的重要,以便指出"红楼梦"比较有综合性,因为书中的石头与十二钗这两个因素还性质相近,而"风月宝鉴"相反,非用"红楼梦"不能包括在内。后来也是他主张删去天香楼一节,于是这部书叫"风月宝鉴"更不切题了。因此他为自己辩护,在"东鲁孔梅溪"句上批说他是看在棠村已故的份上,才保存"凡例"将"风月宝鉴"视为正式书名之一的几句。

    一七六二年春,他批第十三回天香楼上打四十九日解冤洗孽醮:"删却。是未删之笔",雪芹还是没删,只换了个楼名,免得暗示秦氏死因太明显,与处置"红楼梦"书名的态度如出一辙,都是介于妥协与婉拒之间。

    秦氏的小丫头宝珠因为秦氏身后无出,自愿认作义女,"贾珍喜之不尽,即时传下,从此皆呼宝珠为小姐。"俞平伯在"红楼梦研究"中曾经指出这一段的不近情理,与秦氏另一个丫头瑞珠"触柱而亡"同是"天香楼未删之文",暗示二婢撞破天香楼上的幽会,秦氏因而自缢后,一个畏罪自杀"殉主",一个认作义女,出殡后就在铁槛寺长住,等于出家,可以保守秘密。"那宝珠按未嫁女之丧,在灵前哀哀欲绝。"甲戌本夹批:"非恩惠爱人,那能如是。惜哉可卿,惜哉可卿!"举哀并不是难事,这条批解释得异常牵强而不必要,欲盖弥彰。畸笏是主张删去天香楼上打醮的,显然认为隐匿秦氏死因不够彻底,这批语该也是畸笏代为掩饰。

    另有一则类似的,也是甲戌本夹批,看来也是畸笏的手笔:宝玉听见秦氏死耗,吐了口血,批"宝玉早已看定可继家务事者,可卿也,今闻死了,大失所望,急火攻心焉得不有此血。为玉一叹!"这条批根据秦氏托梦,强调她是个明智的主妇,但是仍旧荒谬可笑。

    显然畸笏与雪芹心目中的删天香楼距离很大。在第十三回,雪芹笔下不过是全部暗写,棠村所谓"不写之写";畸笏却处处代秦氏洗刷。

    第十回张友士诊断秦氏的病:"今年一冬是不相干",要能挨过了春分,就有生望了──当然措辞较婉转。此后改写贾瑞,同年"腊月天气"贾瑞冻病了,病了"不上一年,……又腊尽春回,"方才病故。夹叙"这年冬底"林如海病重,接黛玉回扬州。黛玉去后,秦氏死了。第十二回批注贾瑞寄灵铁槛寺,是代秦氏开路(庚本第二七○页,己卯、戚本同),可见死在秦氏前。秦氏的病,显然拖过次年春分,再下年初春方才逝世。既然一年多以前曾经病危,甚至于已经预备后事了,即使一度好转,忽然又传出死讯,也不至于"合家……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最后九个字棠村指出是删天香楼的时候添写的。显然这时候是写秦氏无疾而终,并不预备补写她生过病。只有彻底代她洗刷的畸笏才会主张把她暴卒这一点也隐去。

    前面说过,甲戌本第十三回与回前总批之间隔了一段时间;此回有了回前总批后,又隔了更长的一个段落,才重抄下三回,凑成一册四回本。第二次耽搁,该是由于补加秦氏病的问题还是悬案。畸笏无法知道改写上两回是否会影响下两回,所以要等改了第十至十一二回之后再重抄第十四至十六回。拖延到一七六二下半年,他的意见终于被采用,第十回写秦氏得病,第十一回又自凤姐宝玉方面侧写秦氏病重。至于这两回原来的材料,被挤了出来的,我们可以参看第三十四回,宝钗问起宝玉挨打的原因,袭人说出焙茗认为琪官的事是薛蟠吃醋,间接告诉了贾政。宝玉忙拦阻否认。宝钗心里想“难道我就不知道我的哥哥素日恣心纵欲毫无防范的那种心性?当日为一个秦钟,还闹的天翻地覆,自然如今比先更利害了。”书中并没有薛蟠与秦钟的事。第九回入塾,与薛蟠只有间接的接触。同回宝玉第一天上学,“秦钟已早来候着了,贾母正和他说话儿呢。”戚本批注:“此处便写贾母爱秦钟一如其孙,至后文方不突然。”后文并没有贾母秦钟文字。回内同学们疑心宝玉秦钟同性恋爱,“背地里你言我语,诟谇淫秽,布满书房内外,”句下戚本批注:“伏下文阿呆争风一回。”显然第十回原有薛蟠调戏秦钟,可能是金荣从中挑唆,事件扩大,甚至需要贾母庇护秦钟。

    此外还删去什么,从第十二回也可以看出些端倪。此回开始,贾瑞来访,就问凤姐:

    “二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凤姐道:“不知什么缘故。”贾瑞笑道:“别是路上有人绊住了脚了,舍不得回来,也未可知。”

    上一回并没提贾琏出门旅行的事,去后也没有交代。显然第十一、十二两回之间不连贯,因为第十、十一两回改写过,原有贾琏因事出京,删去薛蟠秦钟大段文字的时候,连带删掉了。

    第十、十一回是作者在世最后几个月内的遗稿,没来得及传观加批,现存的只有一个近白文本第十回有十条夹批(己卯本),没有双行小字批注──新稿的征象。雪芹故后若干年,有人整理一七六○本上半部,抽换一七六○后改写诸回,缺这最后改的两回。不但缺这两回,显然一七六○本的第一册也已经遗失了。

    一七六○本第一回应当与X本第一回相同──即甲戌本第一回──因为那是此回定本。但是除甲戌本,各本第一回都是妄删过的早本,楔子缺数百字。一七六○本是十回本,一回遗失,必定整个第一册都遗失了。一向仿佛都以为庚本头十一回在藏家手中散佚,这才拼凑上白文本。其实编集上半部的时候,一七六○本第一至十回已经遗失,如果还存在,也从来没再出现过。当时编者手中完整的只有这白文本──与己卯本的近白文本──这两个本子倒是有新第十、第十一回。

    从删批的趋势看来,一七八四年的甲辰本也还没有全删,白文本似乎不会早于一七八○中叶。白文本是编上半部的时候收入庚本的,因此这也就是庚本上半部的年份的上限。根据第二十二回末畸笏丁亥夏附记,上半部不会早于一七六七夏,现在我们知道比一七六七还要晚一二十年。

    这白文本原是一回本,有简单的题页:“石头记第×回”,但是已经合钉成十回本。庚本收编第一册、与第二册上拆下来的一回,只撕去第一、第十一回封面,代以回目页,配合一七六○本,不过改用上半部无日期的格式。第一册回目页照抄白文本各回回目,第二册仍旧保留一七六○本原回目页上的回目。

    所以庚本除第一册外,回目页上的回目都是一七六○本原有的。庚本的主体似是同一个早本──当然内中极可能含有更早的部份──这本子用“旷”、“嫽嫽”、“姆姆”、“儒海”、“冕璃”,但是屡经抽换,分两次编纂,在一七六○年与一七八○中叶或更晚。回目页上始终用这早本的回目,不过一七六○年制定回目页新格式,也很费了点心思,回目上面没有第几回,只统称第×至×回,因为有的回目尚缺。流传在外的早本太多,因此需要标明定本年月,区别评阅次数。

    前面估计过脂砚死在雪芹前一两年,一七五九冬四评想必也就是最后一次,因此一七八○年后编的庚本上半部仍旧是“脂砚斋凡四阅评过”。庚辰秋的日期已经不适用,删掉了。这三张回目页显然注重日期与评阅次数,与一七六○本的回目页同一态度。上下两部回目页的款式显然都是编者制定,没有书主妄加的签注。

    庚本特有的回前附叶共二十张,自第十七、十八合回起,散见全书。典型的格式是:第一行,书名“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第二行起,总批,低两格,分段;没有标题诗。内中第二十一回稍异,总批平齐,而且附在第二十回回末。又有三回款式不同,没有书名,包括第七十五回有日期的那张。

    典型的十六张内,吴世昌举行第二十八回与第四十二回的总批与今本内容不符──第二十八回有“自闻曲回(第二十三回)以后回回写药方,是白描颦儿添病也”,其实第二十八回初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提起黛玉的药方;第四十二回有“今书至三十八回时已过三分之一有余,”回数不同。

    这一起子总批显然都很老。年代最早的第二十九回就有,第三十七、三十八回来自宝玉别号绛洞花王的早本(注二十四),这两回也有。X本新改的第三十九、四十四就没有,用“嫽嫽”的第四十一回就有。原先的第五十四、五十五合回也有,所以第五十四回仍旧有,X本新分出来的第五十五回就没有。X本废除回前回末一切传统形式,所以此本新写或改写诸回都没有总批,其他原有的总批仍予保留,正如此本头五回内新的、大改的两回没有标题诗,其余旧有的标题诗还是给保留了下来。

    X本头五回仍旧沿用早先的“回目后批”方式,格局谨严而不大方便。总批最初该都是回末朱批,那是最自然的方式,看完一回,批在末页空白上,没有空白就作眉批。重抄的时候移到回首,墨笔抄入正文,也许回末又有新的朱批。从别的本子上移抄这些总批为回目后批,如果没来得及抄进去就无法安插。回前另页总批该是一个变通的办法,在一回本前面添一叶,也就是封面,因此在总批前加上书名。不标明第几回,因为回数还在流动状态中,免得涂改。

    X本头五回还是回目后批,后来感到不便才改用附叶,因此另页总批始自X本。旧有的总批重抄收入X本,这种回前附叶的款式显然不是为数回本而设。附在一回本前面,至少掀过一页就知道是评哪一回的。编入数回本后,更不清楚了,附叶上的书名不必要,必要的回数反而没有。X本大概始终停留在一回本的阶段上,除了最初几回有四回本──从甲戌本上,我们知道X本至少有两个四回本,不过第六至八回在诗联期抽换了。

    这十六张回前附叶来自X本,有这种扉页的十六回却不一定是X本,可能此后改写过。

    这十六张之外,第二十一回回前附叶在第二十回后面,显然是在一七八○中叶或更晚的时候,上半部编成十回本之后,才有人在别的本子上发现了第二十一回总批,补抄一叶,只好附在上一个十回本后面。

    这总批分三段,第一段很长,引“后卅回”的一个回目“薛宝钗借词含讽谏,王熙凤知命强英雄”与此回对照:“此回阿凤英气何如是也,他日之强,何身微运蹇,展眼何如彼耶?人世之变迁如此,光阴──”末句未完,因此下一行留空白。下两段之间没有空白。

    这一大段显然原是个一回本的回后批,末页残破。移抄到十回本上的决不是脂评人,否则至少会把末句续成或删节。

    第二段全文如下:“今日写袭人,后文写宝钗,今日写平儿,后文写阿凤,文是一样情理,景况、光阴、事却天壤矣。多少恨泪洒出此两回书!”开首四句也就是上一段已有的:“今只从二婢说起,后则直指其主。““景况、光阴、事却天壤矣”也就是上一段最后两句:“人世之变迁如此,光阴──”两段大意相同,不过第二段没有第一段清楚,似是同一个批者扩展阐明第二段,改写成第一段,大概批在两个本子上。第一段末句中断,下留一行空白,显然还希望在另一个本子上找到同一则批语,补足阙文。“后卅回”的数目也是后填的,多空了一格。

    款式仿照此本典型的十六张附叶,但是总批与书名平齐,走了样。如果是因为这一回总批特长,怕抄不下,至少也应当低一格──结果也并没写满,还空两行。

    补抄第十三回总批,也在一七八○年后改编上半部之后,因为第十三回不比第二十一回在十回本之首,无法附在上一册后面,只好用朱笔抄在第二册回目页反面。因为不是附叶,没照典型的格式加上书名。补抄这两回总批的人有机会参看多种脂本,似乎是曹家或亲族子侄辈。时间已经至早也在一七八○中叶以后,与那十六张X本附叶相距三十多年,所以完全是另一回事。

    第二十一回这张回前附叶与那十六张差之毫厘,去之千里,另外那三张格式不同的更不必说了,可以搁开以后再谈。

    “逛”字此书除写作“旷”、“俇”、“”外,还有“”,只出现过五次,在庚本第五十四、五十六、七十一、七十四回。──内中第七十一回写作“”,这是甲戌、庚本的抄本将单人旁误作双人旁的倾向,甲戌本更甚,除了“待书”,“俇”统作“”。──这四回内倒有三回属于X本,我们不妨假定X本用“”字,是“旷”改“俇”的中间阶段,还没有在“谐声品字笺”上发现正确的写法。

    书中贾蓉并没有续娶,但是第二十九、五十三、五十四、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七十、七十五、七十六回都提起“贾蓉之妻”或“尤氏婆媳”,大都是大场面中有她,清虚观打醮、除夕、元宵节、中秋节、老太妃丧事等。

    第七十一回贾母八十大庆,招待王妃、爵夫人的筵席上,戏单传递进来,由林之孝家的递交帘内“尤氏的侍妾配凤(他处作佩凤)”,配凤奉与尤氏,尤氏送给上座的南安太妃。侍妾在隆重的大场面上露脸,这是书中仅有的一次,不论是否合适,反正可以断言贾蓉如果有妻,一定由贾蓉妻递给尤氏,像除夕祭祖的菜(第五十三回)。第七十一回属于X本,显然到了X本已经没有贾蓉继室这人物,删掉了。

    第七十一回有改写的痕迹。下半回鸳鸯向李纨尤氏探春等说凤姐得罪了许多人,再加上女仆挑唆──指邢夫人听信谗言挫辱凤姐事:“……我怕老太太生气,一点儿也不肯说,不然我告诉出来,大家别过太平日子。……”(庚本第一七一一页)但是她明明刚才还在告诉贾母:

    “……那边大太太当着人给二奶奶没脸。”贾母因问为什么缘故。鸳鸯便将缘故说了。

    ──第一七○九页

    固然人有时候嘴里说“不说”又说,也是人之常情,却与鸳鸯的个性不合。

    凤姐受辱后,琥珀奉命来叫她,看见她哭,很诧异。凤姐来到贾母处,鸳鸯注意到她眼睛肿,贾母问知为什么老钉着她看,也觑着眼看。凤姐推说眼睛痒,揉肿的,否认哭过。鸳鸯后来听见琥珀说,又从平儿处打听到哭的原委,人散后告诉贾母:“二奶奶还是哭的,……”等等。如果贾母凤姐鸳鸯没有那一段对白,鸳鸯发现实情后就不会去告诉贾母。

    若要鸳鸯言行一致,就没有那段关于眼睛肿的对白,光是琥珀来叫凤姐的时候看见她哭,回去告诉鸳鸯,鸳鸯又从平儿处问知情由,当晚为了别的事去园中传话,就把凤姐受气的事隐隐约约告诉尤李探春等。

    关于眼睛肿的对白,以及鸳鸯把邢夫人羞辱凤姐的事告诉贾母,这两段显然是后加的,虽然使鸳鸯前言不对后语,但是贾母凤姐鸳鸯那一小场戏十分生动,而且透露三人之间的感情。

    所以第七十一回是旧有的,X本改写下半回,上半回庆寿,加元妃赐金寿星等物──原文元妃已死──又用贾珍妾配凤代替贾蓉妻。下半回添写的鸳鸯告知贾母一节,下页就有个“”字(庚本第一七一○页),X本的招牌。

    第七十五回是一七五六年定稿,回前附叶上有日期。第七十四回上半回有两个“”字(第一七六八、一七七五页),此回当是X本添改,漏删回末套语,再不然就是一七五六年又改过,所以恢复了回末套语。

    第五十四回末行的“”字,显然是第五十四、五十五合回在X本分两回的时候,自“旷”改“”。同回又有个“俇”字,是元宵夜宴,三更后挪进暖阁,座中有“贾蓉之妻”(第一二七五页第四行)。

    贾母笑道:“我正想着,虽然这些人取乐,竟没一对双全的,就忘了蓉儿,这可全了。蓉儿就合你媳妇坐在一处,到(倒)也团圆了。因有媳妇回说开戏……”

    ──第一二七五至一二七六页

    贾母不要戏班子演,把梨香院的女孩子们叫了来。文官等先进来见过贾母。

    贾母笑道:“大正月里,你师父也不放你们出来俇俇?”

    ──第一二七六页第七行

    这一段如果是诗联期或诗联期后改写的,所以用“俇”,怎么会不删掉“贾蓉之妻"?只隔几行,而且是书中唯一的一次着重写贾蓉有妻,不光是点名点到她,容易被忽略。此处的“俇”字,只能是“旷”一律改“俇”的时候,抄手改的。

    第五十一至六十回编入一七六○本,保留这十回本原有的封面,只在回目页背面添了三行小字,等于打了个印戳,显然是一个囫囵的十回本收入一七六○本,没有重抄过,也没有校过,所以这十回内独多“贾蓉妻”。这十回内一律改“俇”,不会是一七六○年改的。这十回当是诗联期或诗联期后才收入十回本,在那时候重抄,一律改“俇”。

    X本只改了第五十四、五十五两回之间的分回处,而贾母与梨香院的女孩子们的谈话在第五十四回中部,因此仍旧是“你师父也不放你们出来旷旷?”收入十回本的时候“旷”改“俇”,但是同回回末的一个“旷”字,已经由X本在分回的时候改“”。抄手只知道“旷”改“俇”,以为是另一个“”字,就仍旧照抄。这是此回的“俇”字唯一可能的解释。

    第七十一回也是“俇”、“”各一,原因与第五十四回相同,不过改“俇”更晚些。此回贾母寿筵上传递戏单的贾蓉妻,X本改为贾珍妾配凤,下面一段不需改写,席散王妃游园,就有个“旷”字没改(庚本第一六九四页第一行),此回收入一七六○本,重抄的时候改“俇”。

    “此书只是着意于闺中,故叙闺中之事切,略涉于外事者则简。”──“凡例”。因此写元妃之死这等大事,重心也只在解散梨香院供奉元妃的戏班,一部份小女伶分发各房,正值当家人都到皇陵上去守制,赵姨娘众婆子等乘机生事,与这些小儿女吵闹。第五十八回改掉元妃之死,也只消改写回首一段与遣散戏班一节。回首老太妃丧事,“贾母邢王尤许婆媳祖孙等皆每日入朝随祭”,书中并没有一个许氏,这里没称她为“贾蓉妻”,光是一个“许”字,大概没引起作者注意,所以没删掉。一两页后遣散戏班一段,稍后有个“俇”字,显然X本只改到解散戏班为止,因此底下有个“旷”字没改成“”,直到收入十回本的时候才改为“俇”。

    当然此回一定有悲恸的文字删去,上一回宝玉生病,本来已经“大好了”,这一回却又“未愈”,总也是因为受打击的缘故。下一回宝玉迎接贾母等回家,见面一定又有一场伤心,需要删掉两句。但是这两回的主题都是婢媪间的“代沟”。

    第六十回赵姨娘向贾环说:“趁着这回子撞尸的撞尸去了,挺床的便挺床,吵一出子。““撞尸”是死了亲人近于疯狂的举动,形容贾母王夫人等追悼老太妃,绝对用不上,只能是说元妃丧事中,死者的父母、祖母。“挺床”,在床上挺尸,乍看似乎是指凤姐卧病,咒她死,但是凤姐一同送灵去了,第五十五回的病显已痊愈。“挺床”只能是指元妃,由于“停床易箦”的风俗,人死了从炕上移到床上停放。从这两句对白上看来,第五十八回改掉元妃之死,并没有触及下两回。因此第五十九回也没有改掉贾蓉妻,仍旧有“贾母带着贾蓉妻坐一乘驼轿”。所以第五十九、六十两回都有“俇”字──X本未改的“旷”字,收入十回本的时候改“俇”。

    “”是X本采用的,自“旷”改“俇”的中间阶段,这假设似可成立。

    至于第十回的“”字,这许多五花八门的写法中,只有这“”字与“谐声品字笺”上的“”字有“往”字旁。作者采用了“字笺”上的另一写法“俇”。白文本除了这一次,始终用“旷”。此处尤氏叫贾蓉吩咐总管预备贾敬的寿筵,“你再亲自到西府里去请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和你琏二婶子来。你父亲今日又听见一个好大夫,业已打发人请去了。……”(第二三二页)一七六二下半年改写第十、十一回,补加秦氏病。""字下句就提起冯紫英给介绍的医生,显然这一段是一七六二年添写的,距诗联期(约一七五五年)注“俇”字已经有七八年了,因此对“俇”字的笔划又印象模糊起来,把“字笺”上两种写法合并,成写“”字。

    第十一回贾敬生日,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到东府来。席散,贾珍率领众子侄送出去,说:“二位婶子明日还过来旷旷。……于是都上车去了,贾瑞犹不时拿眼睛觑着凤姐儿。”这一段显然是加秦氏病之前的原文,所以仍旧用“旷”。可见贾敬寿辰凤姐遇贾瑞,是此回原有的,包括那篇秋景赋,不过添写席上问秦氏病情与凤姐宝玉探病。

    第五十一至六十回这十回本原封不动编入一七六○本,不会是太早的本子。但是十回内倒有五回有贾蓉妻,又有书中唯一的一次称都城为长安。从这十回内“”、“俇”的分布上,可以知道自从X本改掉元妃之死,没再改过,显然这十回是保留在X本里面的早本,大体未动。

    这十回只要删掉回目页背面“庚辰秋定本”那三行字,再把“俇”都改回来改成“旷”,就是X本。至于为什么格式与X本头五回不同,我们已经知道回目后批怎样演变为回前另页总批,因为一回本上可以后加附叶,较便。但是为什么书名也不同?这十回本封面与回目页上的书名是“石头记”,X本头五回──即甲戌本头五回──是“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一向都以为甲戌、己卯、庚辰本的书名都是“脂砚斋重评石头记”,“重”作“不止一次”解,可以包括二、三、四次。所谓“四阅评本”是书贾立的名目。但是庚本回目页分明注重区别评阅次数,四评后书名“石头记”,不再称“重评石头记”。

    后人加的题页不算,书中用“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标题的有下列三处:茍甲戌本“凡例”、第五、第十三、第二十五回第一页;啕庚本每回回首第一行;咮庚本十六张典型回前附叶,来自X本──第二十一回的那张多年后补抄的不算。

    甲戌本“凡例”与第五回的第一页是四回本X本第一、二两册的封面。甲戌本第十三至十六回,第二十五至二十八回都是配合那两册四回本重抄的。这后八回虽然为了编者的便利,改变总批格式,此外都配合头八回,好凑成一个抄本。因此第十三、第二十五回回首仍旧袭用X本书名“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至于庚本每回回首的书名,每回第一、二行如下: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卷之

    第×回

    甲戌本每叶骑缝上的卷数同回数。不论庚本的卷数是否也与回数相同,“卷之”下面应当有数目字,不是连着下一行,“第×回”抬头,因为“卷之第×回”不通。“卷之”下面一定是留着空白,“第×回”也是“第□回”,数目后填,因为回数也许还要改。但是后来“第□回”填上了数目,“卷之”下面的空白不那么明显,就被忽略了。

    庚本只有五回没有“卷之”二字:第七、第十六、第十七、十八合回、第二十八、第二十九回。

    第十六回内秦钟之死,俞平伯指出全抄本没有遗言,其他各本文字较有情致;有一句都判向小鬼说的话,甲戌本独异,如下:

    别管他阴也罢,阳也罢,敬着点没错了的。

    庚本作:

    别管他阴也罢,阳也罢,还是把他放回,没有错了的。

    俞氏囿于甲戌本最早的成见,认为是庚本改掉了这句风趣的话,正回楔子里僧道“长谈”的内容庚本完全略去(注二十五)。──把一句短的反而改长了,省不了抄写费,与删节楔子不能相提并论。甲戌本这句只能是作者改写的。秦钟之死显然改过两次,从全抄本改为庚、戚本,再改为甲戌本。

    庚本此回下接第十七、十八合回。第十七、十八合回属于诗联期。此本第七回在诗联期改北方话。没有“卷之”的五回可能在同一时期改写过,发现了这多余的“卷之”二字,所以删了。

    一回本X本有回前附叶的,附叶就是封面,因此上面有书名“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没有回前附叶的,第一页就是封面,所以第一行标写书名。庚本第五十一至六十回是X本,每回第一行都是“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卷之”。这十个一回本编入十回本的时候,回首这款式显然未经作者或批者鉴定,否则不会吊着个无意义的“卷之”。这十回本原封不动编入一七六○本,没有重抄。一七六○本其他部份重抄,也仿照X本每回回首第一行写“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卷之”,配合原有的十回。一七八○年后编上半部,当然仍旧沿用这款式,配合一七六○本。

    因此庚本每回回首的书名来自X本。其实只有X本用“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书名。X本到了诗联期或诗联期后才收入十回本,这时候即使还没有“四阅评过”,总也进入三评阶段了,不能再用“重评石头记”书名,所以十回本的封面与回目页上书名都是“石头记”。

    显然“重评”是狭义的指“再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只适用于甲戌再评本。只有X本用这书名,因此X本就是甲戌再评本──一七五四本。

    确定是一七五四本的最后一回是第七十一回。一七五四本前,最后的一个早本是明义所见“红楼梦”。明义廿首咏红楼梦诗,第十九首是:

    莫问金姻与玉缘,聚如春梦散如。石归山下无灵气,总使能言亦枉然。

    顽石已返青埂下,显然全书已完。但是一七五四本并没改完。

    本文根据书中几个俗字的变迁、回前回末一切形式、庚本回目页、“凡例”与他本开端的比较,其他异文与前后不符处,得到以下的结论:

    甲戌再评的一七五四本有六回保存在甲戌本内──第一至五回、第二十五回──又有一个十回本与零星的四回保存在庚本内──第十六、第三十九、第四十回、第五十一至六十回、第七十一回──共二十回。庚本的回前附叶有十六张是一七五四本的。此外还有全抄本第二十五回是一七五四本此回初稿。

    一七五四本废除回末套语,但是只有在这期间改写诸回──尤其是改写近回末部份的时候──才删去“下回分解”,紧接着一七五四本后的一个时期,约在一七五五至五六初,回末改用诗联作结。

    一七五四本大概只有开始有两册四回本,其余都还是一回本,约在一七五○中叶后才收入十回本。

    一七五四本前,书名“红楼梦”,是最后的一个早本,有一百回,已完。确定是一七五四本的最后一回是第七十一回,此本大概还继续改下去,如第七十四回就有一七五四本的标志,但是此后可能又还改过。第七十五回是一七五六年定稿。一七五四本显未改完,此后也一直未完。

    一七五四本较明显的情节上的改动如下:黛玉初来时原是孤儿,改为父亲尚在;紫鹃本与雪雁同是南边带来的,改为贾母的丫头鹦哥,给了黛玉,袭人原是宝玉的丫头,也改为贾母之婢珍珠,给了宝玉;第五十八回改去元妃之死;梦游太虚自第二十五回移到第五回,加上秦氏引梦与警幻“秘授云雨之事”。十二钗册子、曲词都是原有的,因此仍旧预言元春在母家全盛时期死去,托梦父母。

    “初试云雨情”其实附属一七五四本新写的第五回,是梦游太虚的余波,这一段加在第六回回首,过渡到早本三回──第六至八回。这三回收入一七五四本,除了换回目,与第六回回首添了一段,第八回改写过,此外只第六、七两回小改四处。

    庚本、全抄本这三回原是早本,在一七五四年没有及时抽换。约在一七五五至五六初,作者先后在这两个本子上修改这三回的北方话,顺便抽换第六回回首与第八回,但是漏改第六、七两回改写的四处。

    在同一时期,畸笏利用原有的两册四回本一七五四本,抽换第二册后三回,整理重抄,但是并没有采用这三回新改的北方话,也许不知道作者在做这项工作,再不然就是稍后才改北方话。畸笏抽换第六回回首“初试”一节,换上秦氏未进房慰问的今本,但是没想到联带改去第五回回末秦氏进房,因此只有甲戌本第五回与下一回不衔接。

    一七六二年春,作者遵畸笏命删去第十三回“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但是对于隐去死因的程度,两人的意见仍有出入。甲戌本此回正文与散批、回后批都是删后最初的底本,回前总批却是后加的,在靖本此回之后。靖本此回是第一个有回前总批的删后本。

    下半年作者终于采用畸笏的主张,补写秦氏有病。第十至十一回改写完毕,确定不影响下文,畸笏才令人重抄第十四至十六回──与第九至十二回,不过这一册后来散失了──配合原先那两册四回本,想凑成一个抄本,但是为编集总批的便利起见,改回目后批为回目前总批,又恢复标题诗制度,等著作者一首首补写,但是这已经是曹雪芹在世的最后几个月了。

    一七六七夏以后,可能就是这年下半年,畸笏编第二十五至二十八回,标题诗已经废除,改用回后总批,比回目前总批还更方便,末端开放,誊清后再发现他本批语可以移作总批的,尽可陆续补加。清代刘铨福收藏的甲戌本有八册,共三十二回,也许畸笏编的这一个本子尽于此。

    第十一回后的庚本可能通部都是同一个早本,在改写过程中陆续抽换,分两次编纂。一七六○定本一次收入一七五四本的一个整十回本。作者在世的最后两年改写上半部,因此,卒后又有人抽换改编一七六○本上半部,但是第一册已经散失,生前最后几个月内改写的第十、十一两回遗稿也没有,只有个白文本倒抽换了这两回改稿,因此收编白文本头十一回──己卯本这十一回也是收编一个近白文本──白文本年代晚得多,所以改编一七六○本上半部已经在一七八○中叶或更晚。

    此书原名“石头记”,改名“情僧录”。经过十年五次增删,改名“金陵十二钗”。“金陵十二钗”点题的一回内有十二钗册子,红楼梦曲子。畸笏坚持用曲名作书名,并代写“凡例”,迳用“红楼梦”为总名。但是作者虽然在楔子里添上两句,将“红楼梦”与“风月宝鉴”并提,仍旧归结到“金陵十二钗”上,表示书名仍是“十二钗”,在一七五四年又照脂砚的建议,恢复原名“石头记”。

    大概自从把旧着“风月宝鉴”的材料搬入“石头记”后,作者的弟弟棠村就主张“石头记”改名“风月宝鉴”,但是始终未被采用。

    一七五四本用“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书名,甲戌本是用两册一七五四本作基础编起来的,因此袭用这名称。一七六○本与二三十年后改编的上半部,书名都还原为“石头记”。庚本、己卯本所有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字样,都是由于一七六○本囫囵收编一册一七五四本,抄手写了配合原有的这一册,保留下来的一七五四本遗迹。

    注茍:俞平伯着“影印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十六回后记”,中华文史论丛第一辑,第三○一至三○二页。

    注啕:吴世昌着“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七十八回本)的构成、年代和评语”,中华文史论丛第六辑,第二一六页。

    注咮:陈毓罴着“红楼梦是怎样开头的?”文史第三辑,第三三四页。

    注哖:同上,第三三八页。

    注咶:甲戌本第二回第二十三页上,夹批。

    注讻:潘重规着“红楼梦脂评中的注释”。

    注哆:同注啕,第二五六页。

    注咠:同上,第二六○、二六一、二六四、二六五页。

    注呰:同注茍,第三一五页。

    注呙:见拙著“初详红楼梦:论全抄本”,明报月刊一九六九年四月,第二十三页。

    注咢:第五十八回,庚本第一三七五页;第六十一回,第一四四三页;第六十三回,第一四九一页。

    注咾:同注啕,第二五七页。

    注呲:甲戌本其他异文:

    第六回:又和他唧唧了一会(第一页下。他本均作“唧咕”)

    银唾沫盒(同页。全抄、戚本作“银唾盒”。庚本作“雕漆痰盒")

    说你们弃厌我们(第十一页下。戚、庚本同。全抄本作“弃嫌”)

    蓉儿回来!(第十三页下。戚本同。庚、全抄本作“蓉哥”)

    当时他们来一遭,却也没空儿[音]他们。(第十四页下。他本均作“空了”(义))

    要说和柔些(第十五页下。南京话。他本均作“和软”)

    第七回:

    站立台矶上(第一页。南京话。戚本作“台矶石”。庚本作“站在台阶坡上”,全抄本作“台阶坡儿”。第六回“上了正房台矶”──第九页──各本同,可见起初都是“台矶”)

    较宝玉略瘦巧些(第十页下。南京话。他本均无“巧”字)

    酒(第十四页。戚本同,全抄、庚本作“吃酒”。同庚本第六十五回第一五五八页“你撞丧[搡)那黄汤罢,撞丧醉了……”)

    你们这把子的杂种忘八羔子们(第十四页下。戚本同。庚本作“这一起”,全抄本作“这一起子”。结拜弟兄通称“拜把子”,来自苏北方言“这把子”,指“这一帮”。)

    第八回:

    轻狂(第八页下。戚本同。南京话。全抄、庚本作“狂”)

    注哞:同注呙。

    注咰:俞平伯着“谈新刊乾隆抄本百廿回红楼梦稿”,中华文史论丛第五辑,第四二五页。

    注垵:同上,第四二三页。

    注垞:同注呙,第二十二页。

    注垟:同注咰,第四二三页。

    注垤:同注啕,第二二五页;第二七六页,注二十六。

    注垌:同上,第二三二至二三三页。

    注垗:甲戌本第十四回总批:“路谒北静王是宝玉正文。”同庚本第三○四页批北静王问“那一位是衔玉而诞者?”:“忙中闲笔。点缀玉兄,方不失正文中之正人。作者良苦。壬午春,畸笏。”

    注垝:周汝昌着“红楼梦版本的新发现”,一九六五年七月二十五日香港大公报。

    注垛:甲戌本第二十六回总批:“前回倪二紫英湘莲玉菡四样侠文,皆得传真写照之笔,惜卫若兰射圃文字迷失无稿,叹叹!”同庚本第六○三页眉批:“写倪二(紫)英湘莲玉菡侠文,皆各得传真写照之笔。丁亥夏,畸笏叟。”;同页眉批:“惜卫若兰射圃文字迷失无稿,叹叹!丁亥夏,畸笏叟。”

    注垔:同注呙,第二十四页。

    注垘:同注垵,第四○一页。同注茍,第三二三至三二四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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