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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二月一日星期六至二月十八日星期二

    趁着星期六的短暂白昼,布隆维斯特和爱莉卡经由游艇码头沿路散步到“东园”。他已经在海泽比岛住了一个月,却从未在岛上散步;冰冻的气温加上常见的暴风雪着实让他却步。不过星期六出了太阳,气候温和,仿佛是爱莉卡带来了一丝春天气息。锄过雪的道路两旁,堆着一公尺高的雪。他们一离开避暑小屋区,便进入浓密的极树林。布隆维斯特这才惊觉到小屋群对面的南山,要比从村子里看起来更高不可攀得多。他想到海莉小时候不知在这儿玩耍过多少次,但随即转念不再想她。几公里后,树林被一道围墙阻隔,这里便是“东园”农地的起点,远远可以看见一栋白色木造建筑和整整齐齐围成四方形的红色农仓。他们掉头循原路往回走。

    经过主屋宅院的车道时,范耶尔敲着楼上窗户,不断作势要他们上楼。布隆维斯特和爱莉卡对望一眼。

    “你想见那个企业传奇人物吗?”布隆维斯特问。

    “他会不会咬人?”

    “星期六不会。”

    范耶尔站在工作室门口迎接他们。

    “你一定就是贝叶小姐,我认得出来。”他说。“麦可完全没提起你要来海泽比。”

    无论面对多么不可思议的人物,爱莉卡都能立刻与他们建立友好关系,这是她最了不起的专长之一。布隆维斯特曾见过她对一群五岁小男孩施展魔力,才短短十分钟,他们便准备抛弃自己的母亲。八十多岁的男人似乎也不例外。两分钟过后,爱莉卡与范耶尔已经将布隆维斯特晾在一旁,自顾自地聊开了。他们仿佛从小就认识似的——当然了,是从爱莉卡小时候。

    爱莉卡一开始便大胆地责备范耶尔将她的发行人引诱到这片乡间。老人则回答,据他从各方新闻报道得知,其实是她解雇了他。即使她没有那么做,现在应该也是裁撤编辑部冗员的好时机。在这种情况下,范耶尔说道,过一段乡野生活对小布隆维斯特是有好处的。

    他们俩花了五分钟,用最不堪的字眼讨论布隆维斯特的缺点,后者往后一靠,假装受辱生气。可是当爱莉卡说了一句双关语,可能暗示他当记者失败也可能隐讽他的性能力时,他不由得皱起眉头,范耶尔则是仰头大笑。

    布隆维斯特十分吃惊。他从未见到范耶尔如此自然放松。此时他忽然发现年轻五十岁——或甚至三十岁——的范耶尔,必定是个魅力十足的花花公子。他始终没有再婚。他一定也遇过不少女人,但将近半个世纪以来他始终保持单身。

    布隆维斯特吸了一口咖啡后,再次竖起耳朵,这才发觉话题已经转趋严肃,与《千禧年》有关。

    “麦可跟我说你们的杂志社现在有麻烦。”爱莉卡瞥了布隆维斯特一眼。“不,他没有提到内部运作,不过除非是又聋又瞎,否则谁也看得出你们的杂志面临困境,就和范耶尔企业一样。”

    “我有信心我们能挽救局势。”爱莉卡说。

    “我很怀疑。”范耶尔说。

    “为什么?”

    “咱们瞧瞧——你们有多少员工?六个?一本印刷量两万一千份的月刊,制造成本、薪资开销、办公室……收入大概需要一千万。这笔钱当中广告收入该占几成,我想我很清楚。”

    “所以呢?”

    “所以温纳斯壮是个心胸狭窄、有仇必报的混蛋,他可不会轻易忘记最近让他丢脸的事。过去半年来,你们少了多少广告商?”

    爱莉卡以谨慎的表情看着范耶尔。布隆维斯特发现自己竟是屏息以待。从前他和老人提到《千禧年》的未来时,若非言词戏谑便是就布隆维斯特能否完成赫德史塔的任务来讨论杂志社的境况。但范耶尔此刻是针对爱莉卡发言,是老板对老板。他们之间有些暗号是布隆维斯特无法理解的,这或许是因为他基本上是个来自诺兰劳工阶级的穷小子,而爱莉卡则是拥有显赫国际族谱的上流阶层女子。

    “我可以再要一点咖啡吗?”爱莉卡问道。范耶尔立刻替她倒了一杯。“好吧,你作足了准备工作。我们的确快垮了。”

    “还能撑多久?”

    “我们有六个月的时间可以使情况转好,顶多八个月。我们的资金不够,没法撑得更久。”

    老人望着窗外的神情让人难以捉摸。教堂依旧矗立在原地。

    “你们知道我曾经办过报吗?”他再次对着两人说。

    布隆维斯特和爱莉卡都摇摇头,范耶尔又笑了,但带点悲伤。“我们拥有诺兰地区六家日报,那是五六十年代的事。是我父亲的主意,他认为有媒体撑腰,在政治上应该有利。即使到现在,我们也仍是《赫德史塔快报》的所有人之一。毕耶担任董事长,哈洛德的儿子。”他最后补充一句,好让布隆维斯特了解。

    “他也是地方上的政治人物。”布隆维斯特说。

    “马丁也是董事,他可以牵制毕耶。”

    “你为什么放弃你拥有的报社?”布隆维斯特问。“六十年代公司重整。发行报纸是兴趣多于获利,需要缩减预算时,便成了第一项出售的资产。但我知道经营出版业的情况,……我能不能问你一个私人问题?”

    这句话是对爱莉卡说的。

    “我还没有问麦可,如果你不愿意回答,可以不回答。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落到这步田地,你们究竟有没有内幕?”

    这回轮到布隆维斯特露出不可捉摸的神情。爱莉卡只略一迟疑便说:“我们有内幕,但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

    范耶尔点点头,像是完全明白爱莉卡的意思。布隆维斯特却不明白。

    “我不想谈这件事。”布隆维斯特立刻中止话题。“我做了调查、写了报道,所有必要的资料我都有,可是后来全出了错。”

    “你写的每个字都有根据?”

    “是的。”

    范耶尔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我不能假装了解你们到底是怎么走进这个地雷区,但我只记得六十年代的《快递》报似乎有过类似的报道——兰达尔案,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听说过没有。你们的消息来源也是个渲染狂吗?”他摇了摇头,转向爱莉卡平静地说道:“我过去曾是报纸发行人,将来也可以是。如果多一名合伙人,你意下如何?”

    这个问题来得有如晴天霹雳,但爱莉卡似乎一点也不讶异。

    “你说说看。”她说。

    “你会在赫德史塔待多久?”范耶尔问。

    “我明天就回家。”

    “你一当然还有麦可——能不能卖我老人家一个面子,今晚和我一起吃顿饭?七点行吗?”

    “可以,我们很乐意。可是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想当《千禧年》的合伙人?”

    “我不是回避问题,只是觉得可以边吃晚饭边谈。我得先和律师讨论后,才能提出具体的条件。不过简单地说,我有钱可以投资。如果杂志存活下来,重新开始赚钱,我也能获利。如果不然——也罢,我一生中还有过更重大的损失。”

    布隆维斯特正打算开口,爱莉卡却用手按住他的膝盖。

    “麦可和我为了能完全独立自主,都非常努力。”

    “胡说,谁也无法完全独立自主。但我并不想接管杂志社,杂志内容我也不在乎。那个混账史坦贝克①着发行《现代时报》尝尽甜头,我又为什么不能给《千禧年》撑腰?何况这还是一份很棒的杂志。”

    “你这么做和温纳斯壮有关吗?”布隆维斯特问。

    范耶尔微微一笑。“麦可,我已经八十多岁了。有些事我后悔没去做,有些人我后悔没有多斗一斗。但关于这件事——”他又转向爱莉卡。“这种投资至少得有个条件。”

    “请说。”爱莉卡说。

    “麦可·布隆维斯特必须重任发行人。”

    “不行。”布隆维斯特悍然拒绝。

    “当然可以。”范耶尔的口气同样强硬。“我们若发布新闻稿说范耶尔集团即将入主《千禧年》,而你也将重任发行人,温纳斯壮肯定会气得中风。这绝对是我们所能送出最清楚的讯息——每个人都会了解这不是接手,编辑方向也不会改变。光是这样就足以让那些有意缩手的广告商重新考虑。温纳斯壮并非全能,他也有敌人,有些没有和你们合作过的公司也会考虑刊登广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爱莉卡一关上前门,布隆维斯特便质问道:

    “应该就是所谓交易前的试探吧。”她说:“你怎么没跟我说范耶尔这么可爱?”

    布隆维斯特往她跟前一站。“小莉,你根本早就知道这次谈话的内容。”

    “喂,小白脸,现在才三点,吃晚饭前我想先好好作乐一番。”

    布隆维斯特气极了,但他从来无法对爱莉卡生气太久。

    她穿上黑色洋装、齐腰短外衣,和一双顺手塞进小行李箱的无带低跟鞋。她坚持要布隆维斯特穿短外衣、打领带。他穿了黑色长裤、灰色衬衫,打了深色领带,搭上灰色运动大衣。当他们准时去敲范耶尔的门,赫然发现弗洛德和马丁也都是座上宾。每个人都穿着外套、打着领带,只有范耶尔除外。

    “八十多岁的好处就是谁也不能批评你的穿着。”他说道。他打了蝴蝶领结,穿的是棕色羊毛衫。

    一顿饭吃下来,爱莉卡始终兴致高昂。

    最后当他们转移到有壁炉的客厅,倒上白兰地后,谈话语气才变得严肃。他们谈了大约两小时,终于敲定协商的大致内容。

    弗洛德会设立一家完全属于亨利·范耶尔的公司,董事会成员包括亨利、马丁和弗洛德。在四年期间,这家公司将会投资一笔金额,填补《千禧年》的收支缺口。钱将来自范耶尔的个人资产,而范耶尔也将因此在杂志社董事会上占有重要地位。这项协议有效期限为四年,但两年后《千禧年》可以提出终结,只不过提前终结契约得付出昂贵代价,因为只有归还范耶尔投资的总金额才可能买回他的股份。

    倘若范耶尔过世,在契约剩余的有效期限内,将由马丁代行他在《千禧年》的董事职务。如果到期后马丁希望继续参与,届时可由他自行决定。他对于报复温纳斯壮的计划似乎颇感兴趣,布隆维斯特不禁再次好奇他二人之间究竟有何恩怨。

    马丁又为他们斟了酒。范耶尔特意倾身向前,低声对布隆维斯特说这项新安排对于他们之间的协议毫无影响,到了年底他便可以重新担任全职的发行人。

    他们同时还决定:为了尽可能制造媒体效应,公司重组的消息应该选在三月中,布隆维斯特入监服刑的同一天发布。将公司重组与一个十分负面的事件结合在一起,就公关角度而言,是个拙劣的错误,只会使诋毁布隆维斯特的人感到惊愕,也让范耶尔的新角色获得高度关注。不过大家也都清楚看出其中的逻辑——这么做显示了《千禧年》编辑部上空飘扬的黄色瘟疫旗已经降下,杂志社已找到愿意采取强硬措施的后台。范耶尔企业或许正面临危机,但它毕竟仍是知名企业,必要时还有能力起身对抗。

    整段对话都是在爱莉卡代表一方,亨利与马丁代表另一方的情形下进行讨论。没有人问过布隆维斯特的意见。

    当天深夜,布隆维斯特将头枕在爱莉卡胸前,直视她的双眼。

    “这项协议,你和亨利讨论多久了?”

    “大约一个星期。”她笑着说。

    “克里斯特也同意?”

    “当然。”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我到底为什么要和你商量?你辞掉发行人的职位,丢下编辑同仁和董事,然后跑来住在森林里。”

    “所以就活该被当成白痴对待。”

    “没错,”她说:“你就是活该。”

    “你真的生我的气了。”

    “麦可,你离开以后,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愤怒、孤单无助、遭受背叛。我从来没有这么气你过。”她用力抓起他的头发,将他往床上推去。

    星期天爱莉卡离开海泽比时,布隆维斯特还在生范耶尔的气,因此尽量不想遇见他或他家其他成员。于是星期一,他搭了巴士到赫德史塔,在城里晃了一下午,逛图书馆,进一家糕饼店喝咖啡。晚上他上电影院看先前一直没时间看的《魔戒》。他觉得半兽人很天真、很单纯,与人类不同。

    这趟出游的终点站是赫德史塔的麦当劳,然后他赶搭最后一班巴士回海泽比。他煮了咖啡,拿出一本讲义夹,坐到餐桌旁,一直看到凌晨四点。

    布隆维斯特看的数据文件愈多,许多关于调查的问题便愈显得奇怪。这些问题并不是他自己的革命性发现,而是长期以来——尤其是闲暇时间——一直萦绕在警探莫瑞尔心中的问题。

    在人生的最后一年当中,海莉变了。这种改变或许可以解释成每个人在青少年时期,多少都会经历的转变。海莉渐渐长大。然而,同学、老师与几位亲人却都作证说她变得内向、沉默寡言。

    两年前,这个原本活泼的少女开始和周遭每个人保持距离。在学校里,她还是会和朋友在一起,只不过——根据某位友人形容——表现得有点“不带感情”。这句话让莫瑞尔感到不寻常而记录下来,并进而问了更多问题。他得到的解释是海莉不再谈论她自己、不再闲聊八卦,也不再向朋友倾吐心事。

    海莉是个如一般孩子所定义的基督徒——上主日学、晚祷、参加坚信礼。最后一年期间,她似乎变得更虔诚,除了读《圣经》还定期上教会。可是她并未去找海泽比岛上的牧师、也是范耶尔家族的友人法尔克,反而在春天里,转向赫德史塔一间五旬节教会求助。但她对五旬节教会的热衷并未持续太久,短短两个月后,她便离开教会,开始读起关于天主教信仰的书籍。

    是青少年对宗教的迷恋吗?也许吧,但范耶尔家族中从未有人有明显的宗教信仰,因此难以判定她是受到何种刺激。她信仰上帝的原因当然也可以解释为她父亲在前一年溺毙。莫瑞尔最后下的结论是:海莉的生活中发生了一件令她困扰或影响她的事。他和范耶尔一样,投注大量的时间与海莉的朋友谈话,试图找出她可能透露秘密的对象。

    其中有一丝希望寄托在哈洛德的女儿阿妮塔身上。她比海莉年长两岁,一九六六年在海泽比岛上过暑假,大家都觉得她们俩很要好。可是阿妮塔并无可靠的信息可提供。那年夏天,她们一块进进出出,一块游泳、散步,一块讨论电影、流行乐团与书籍。有时候阿妮塔去学开车,海莉也会跟着去。有一回,她们从家里偷了一瓶酒,尽情地喝了个醉。她们俩也曾在岛上最顶端戈弗里的小屋内待了几个星期。

    关于海莉内心的想法与感受始终无法获悉。但布隆维斯特却留意到报告中有一矛盾之处:关于她心境变得孤僻的讯息主要来自她的同学与部分家人,至于阿妮塔则根本不觉得她内向,他特别记下来,以便找时间与范耶尔讨论。

    另外有一个问题比较具体,莫瑞尔投注的精力也多出许多,那就是海莉的记事本中有一页内容颇令人吃惊,这本册子装订得很美,是她失踪前一年收到的圣诞礼物。海莉在前半部逐日记下约会、学校考试、家庭作业等等事件、此外还有大半篇幅可供写日记,但海莉写得很零散。一开始她倒是有心,一月里写了许多短文记录自己在圣诞假期间遇到的人和看过的几部电影。后来便未再写私人的事情,直到学期末她似乎——这端赖于如何解释日记内容——开始暗恋某个始终未提及姓名的男孩。

    真正令人不解的是记录电话那几页。她依照字母顺序,整齐清楚地列出亲戚、同学、部分老师、几名五旬节教会成员与其他明显属于她交友圈的人的姓名与电话。但就在电话簿最后一页——那是空白页,没有特定的字母顺序——有五个名字和电话,三个女性名字和两个缩写:

    玛格达——一三二○一六

    莎拉——三二一○九

    R.J.——三○一一二

    R.I.——三二○二七

    玛丽——三二○一八

    “三二”开头是六十年代赫德史塔的电话号码,“三○”开头则是离赫德史塔不远的诺宾的号码。问题是当莫瑞尔与海莉的各个友人联系时,竟无人知道这些人是谁。

    第一个号码主人是“玛格达”,起初似乎有点希望。他们追踪到位于公园路十二号一家缝纫用品店,号码登记在玛戈特·隆德马克名下,她母亲的名字正是玛格达,偶尔会到店里帮忙。但玛格达已经六十九岁,并不知道海莉是谁,也没有迹象显示海莉曾来过店里或买过店里的东西。她对裁缝不感兴趣。

    第二个“莎拉”的号码属于一个托瑞生家庭。这家人住在铁道另一边的威茨坦,成员包括安德斯、莫妮卡和两个还未上学的小孩约纳斯和彼得。这个家中并无叫莎拉的人,他们也不认识海莉,只是看过媒体报道她失踪的事。海莉与托瑞生家之间唯一薄弱的联系就是安德斯是屋顶工人,几星期前曾到海莉的学校铺设屋瓦。因此理论上他们也许碰过面,但认真想起来实在不太可能。

    追查另外三个号码也同样没有结果。注明“R.L”的号码三二○二七确实属于一个名叫罗斯玛丽·拉森——缩写RL——的人,不幸的是她早在几年前去世了。

    一九六六至六七年冬天,莫瑞尔警探花费极大精力,试图找出海莉写下这些名字与号码的原因。

    有一个可能性是她用个人的暗号写下电话号码,所以莫瑞尔试着去忖度一个少女的心思。由于“三二”系列的号码明显代表赫德史塔,他便开始重组剩下的三个号码。但无论用“三二六○一”或“三二一六○”都找不到玛格达。继续玩着数字游戏的莫瑞尔发现,只要对数字玩够多花样,迟早会找出某些和海莉的关联。例如,他将“三二○一六”的后三个数字各加上一,得到“三二一二七”——这是弗洛德在赫德史塔的办公室电话。然而这样的关联毫无意义,何况他一直没有想出一个能同时适用五个号码的密码。

    莫瑞尔开始扩大调查。例如,这些数字可不可能是车牌号码?在六十年代,车牌号码包括两个代表所属郡的字母代码,外加五个数字。结果还是一条死胡同。

    接下来警探将注意力转到名字上头。他取得了赫德史塔所有名叫玛丽、玛格达、莎拉以及名字缩写为RL与RJ.的人的名单,共有三百零七人,其中二十九人确实和海莉有所关联。例如,她班上有个男孩叫罗兰·雅各布森,缩写RJ。他们两人不熟,自从海莉上预备学校后便未曾联络。而且与电话号码并无关联。

    记事本中的电话号码之谜至今未解。

    她第四次与毕尔曼律师见面并未事先约定,而是不得不与他联系。

    二月第二个星期,莎兰德的手提电脑在一次意外中弄坏了,意外发生得毫没来由,让她气得直想杀人。当时她骑摩托车到米尔顿开会,把车停在停车场的一根柱子后面。当她将背包放在地上,给车子上锁时,一辆深红色的萨博开始倒车出来。她背对着那辆车,但听到背包里喀喇一声。那名驾驶丝毫没有察觉,不知情地开上车道出口。

    背包里装的是她那台二○○二年一月制造,拥有二十五G硬盘和四二○兆内存,并配备十四寸屏幕的白色苹果600笔记本电脑。她买的时候,这是苹果最新款的笔记本电脑。莎兰德的电脑总会升级到最新、甚至最昂贵的配备——电脑设备是她消费清单中唯一一项大宗。

    打开背包时,可以看到电脑盖板裂了。她接上电源转换器,试图启动电脑,却连一点死前的嘎嘎声也没有。她把电脑送到布兰契尔卡路上的提米麦耶稣计算机维修店,希望至少救回硬盘里的一点东西。把弄了一会之后,提米摇摇头。

    “对不起,没救了。”他说:“准备办一场风光的葬礼吧。”

    失去电脑很令她沮丧,但损失并不重大。莎兰德拥有它的这一年来,与它维持极良好的关系。所有文件她都有备份,家里也还有一台比较老旧的苹果台式电脑,和一台五年的东芝笔记本电脑可以使用。但她需要一台快速、现代化的机器。

    她的目标当然是挑最好的机型:新款苹果PowerBookG4/1.0GHz,铝壳,配备具有单指令多数据极速引擎的PowerPC7451处理器、九六○兆内存和六十G的硬盘。此外还有蓝牙装置和内置的CD与DVD)刻录机。

    最棒的是它有笔记本电脑里首度出现的十八寸屏幕,除了NVIDIA绘图处理器之外,分辨率更高达1440x900像素,震撼了个人电脑拥护者,也让市场上其他所有商品望尘莫及。

    就硬件而言,这可说是手提电脑中的劳斯莱斯,不过真正吸引莎兰德非买它不可的原因,却单纯只是因为键盘有背光,即使在漆黑之中仍可看到字母。就这么简单。以前怎么从来没有人想到?

    她对它一见钟情。

    价格三万八千克朗,含税。

    这才是问题所在。

    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向麦耶稣下了订单。她的电脑商品都在那儿买的,所以店家给了她合理的折扣。她计算了一下。损坏的电脑保险费可以支付一大半金额,但新电脑的价格较高,还要一笔保费,因此仍短缺一万八千克朗。她在家里一个咖啡罐里藏了一万克朗,但也仅此而已。尽管心里暗骂毕尔曼,她还是咬牙打电话给监护人,想向他解释说她需要钱应付一笔意外支出。毕尔曼的秘书说他当天没有时间见她,莎兰德则回说只要花他二十秒开一张一万克朗的支票。最后秘书要她当天晚上七点半到他的办公室来。

    布隆维斯特或许没有调查刑案的经验,但他觉得莫瑞尔警探的调查作业非常慎重。看完警方的报告后,该看范耶尔自己做的笔记了,其中仍不断出现莫瑞尔的名字。他们后来成了朋友,布隆维斯特不禁好奇莫瑞尔是否也和那位企业龙头一样沉迷。

    依他看来,莫瑞尔不太可能遗漏什么。警方的报告中不会发现解谜之钥。所有想象得到的问题都问过了,所有线索——其中有些甚至荒谬而牵强——也都追查了。他没有仔细看过报告中的每字每句,但愈深入了解,后续的线索与情报便似乎愈模糊不清。在他之前那位专业的调查人员与其经验丰富的团队即使漏失了什么,他也不可能发现,如今面对问题的他又该采取什么方法?最后他想到唯一合理可行的路,就是试着找出相关人士的心理动机。

    首先得问问和海莉本身有关的问题。她是谁?

    下午五点刚过不久,布隆维斯特从厨房窗口看见西西莉亚家的楼上亮起一盏灯。晚上七点半电视新闻刚开播时,他去敲了她家的门。她穿着浴袍来应门,还用黄色浴巾裹着湿湿的头发。布隆维斯特立刻道歉说不该打扰她并作势离去,却见她挥挥手请他进客厅。她按下咖啡壶开关,然后上楼去了。几分钟后,等她再次下楼时,已经换上牛仔裤和法兰绒格纹衫。

    “我都开始怀疑你永远不打算来了呢!”

    “我应该先打个电话,但因为看到你的灯亮着一时心血来潮就来了。”

    “我曾经看到你的灯亮一整夜,你也经常半夜出去散步。你是夜猫子?”

    布隆维斯特耸耸肩。“来了这里就变这样了。”他看着几本堆在餐桌边缘的教科书,问道:“你还在教书?”

    “没有,我是校长,没有时间。但我以前教过历史、宗教和社会学。我还剩几年的时间。”

    “还剩?”

    她微笑道:“我今年五十六岁,不久就要退休。”

    “你一点也不像五十几岁的人,倒像是四十几岁。”

    “嘴巴真甜。你多大呢?”

    “四十出头。”布隆维斯特带着浅笑说。

    “不久前才不过二十岁,时间过得真快。人生嘛,就是这样。”

    西西莉亚倒咖啡后,问他饿不饿。他说吃过饭了,倒也不全是假话。他没有下厨,只吃三明治,不过他不饿。

    “那你过来干吗?问我问题的时候到了吗?”

    “老实说……我不是过来问问题的。我大概只是想来打个招呼。”

    她笑了笑。“你被判入狱,搬到海泽比,一头栽进亨利最大嗜好的资料中,晚上不睡觉,在酷寒的夜里外出散步许久……我还漏了什么吗?”

    “我的人生正走向毁灭。”

    “周末来找你的那个女人是谁?”

    “爱莉卡……《千禧年》的总编辑。”

    “你的女朋友?”

    “不算是。她结婚了。我应该算是朋友兼备用情夫。”

    西西莉亚放声大笑。

    “什么事这么好笑?”

    “你的用词。备用情夫。我喜欢这个说法。”

    布隆维斯特对西西莉亚有了好感。

    “我自己也可以找个备用情夫。”她说。

    她踢掉拖鞋,一脚跷到他的膝盖上。布隆维斯特不由自主便将手放在她脚上,开始抚摸她的脚踩。他犹豫了一下——他可以感觉到自己正一步步踏进不可预知的境地,但他仍试探地用大拇指开始按摩她的脚底。

    “我也结婚了。”她说。

    “我知道,范耶尔家族里没有人离婚。”

    “我已经快二十年没见过我丈夫。”

    “怎么了?”

    “这不关你的事。我也应该有……三年没有发生性关系了。”

    “真令我惊讶。”

    “为什么?这是供需的问题。我对男朋友或已婚男人或同居人没兴趣,我还是一个人最好。那我去跟谁做爱?学校里的老师吗?我认为不行。学生吗?正好为那些上了年纪的长舌妇提供有趣的话题。而且大家都眼睁睁盯着姓范耶尔的人。而在这海泽比岛上除了亲戚就是结了婚的人。”

    她弯身向前,亲亲他的颈子。

    “我有没有吓着你?”

    “没有,不过我不知道这样好不好。我在替你叔叔工作。”

    “我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但说实话,亨利很可能不会反对。”

    她跨坐在他腿上,亲吻他的嘴。她的头发还没干,闻得到洗发精的香味。他笨拙地解开她法兰绒衬衫的扣子,往下拉到肩膀处。她没有戴胸罩。当他吻她的胸部时,她用力贴了上去。

    毕尔曼绕过办公桌,拿银行的账户明细给她看——那里头的每一分钱她都一清二楚,只不过现在无法任意使用。他站在她身后,冷不防地便开始摩挲她的颈背,其中一只手还从她的左肩划过她胸前。他把手放在她右边胸部上,然后静止不动。见她无意反抗,便顺势捏了几下。莎兰德没有动,她可以感觉到他的气息喷在她脖子上,一面则打量着他桌上的拆信刀;她空出的手可以拿得到。

    不过她什么也没做。这些年来,她从潘格兰那儿只学到一件事,那就是冲动行事会惹麻烦,而麻烦可能导致令人不快的后果。她做事一定三思而后行。

    一开始的性侵害——在法律上定义为对于无独立自主能力者进行性骚扰与剥削,理论上可以让毕尔曼关上两年——只持续了几秒钟。但这足以跨越界线,无法回头。对莎兰德而言,这是敌方在展示武力——代表着撇开他们之间小心定义的法律关系不谈,她仍得任凭他处置,毫无反击之力。几秒钟后,他们四目交接,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她看见他脸上的欲望。莎兰德自己却面无表情。

    毕尔曼回到桌子另一边,坐到他那张舒适的皮椅上。

    “我不能随你的意思给你钱。”他说:“你为什么需要这么贵的计算机?要打电玩,还有很多便宜的款式可以选。”

    “我想像以前一样自己管钱。”

    毕尔曼对她投以怜悯的眼光。

    “这得先看看情形。首先你得学着圆融一点,和别人好好相处。”

    毕尔曼若能知道她毫无表情的双眼背后的思维,恐怕就不太笑得出来了。

    “我想我们俩会成为好朋友。”他说:“我们要能彼此信任。”

    见她没有回应,他又说:“你已经是个大人了,莉丝。”

    她点点头。

    “过来。”他说着伸出一只手。

    莎兰德瞪了拆信刀几秒钟后,才起身朝他走去。他拉起她的手压住他的胯下,她可以透过深色斜纹呢长裤感觉到他的性器。

    “如果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

    他用另一只手钩住她的脖子,拉她跪下,让她的脸正对着他的裤裆。

    “这事你以前做过吧?”他边说边拉下拉链。他身上的味道好像刚刚用肥皂和水清洗过。

    莎兰德将头别开,试图起身,但他很用力地压制她。论力气,她比不过他;她四十公斤而他九十五。他用两手抓住她的头,将她的脸转过来,两人视线交汇。

    “如果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他又重复一遍。“如果你惹麻烦,我可以让你在精神病院关一辈子。你希望这样吗?”

    她没有搭腔。

    “你希望这样吗?”他再说了一遍。

    她摇摇头。

    他等着她低头,并视之为屈服,然后将她拉近。莎兰德张开嘴,将那东西含进口中。他仍紧抓着她的脖子,粗暴地扯着她靠上来。他又撞又压了整整十分钟,她一直觉得作呕,当最后射xx精时,他抓得她好紧,让她几乎窒息。

    他让她进办公室的洗手间。莎兰德全身发抖,一面擦脸,一面试着洗掉毛线衫上的污渍。她嚼了一点牙膏,想消除口中的味道。回到办公室时,律师正无动于衷地坐在办公桌前研究文件。

    “坐下,莉丝。”他头也不抬地说。她坐下来。最后他看着她露出笑容。

    “你已经长大了,对吧,莉丝?”

    她点点头。

    “那么你也得会玩大人的游戏。”他用对小孩说话的口气说道。她没有回答。他微微皱一下眉头。

    “我想你最好不要把我们的游戏告诉任何人。你想想看,谁会相信你?有一些文件数据注明你‘精神异常’。你要和我对质,你认为谁说的话会比较有分量?”

    他见她仍不答话便叹了口气。她这样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他,实在令他恼火——不过他克制住了。

    “你和我,我们会成为好朋友。”他说:“你今天来见我,做得很对。你随时都能来找我。”

    “我需要一万元买电脑。”她说得清清楚楚,就像是持续之前中断的话题。

    毕尔曼扬起眉毛。迟钝的贱人。她真是他妈的智障。他递出支票,是趁她在洗手间时开的。这比嫖妓划算,用她自己的钱来付。他露出傲慢的笑容,莎兰德拿过支票便即离去——

    注释:

    ①即第一章中涉及的杨·史坦贝克,瑞典知名传媒集团Kinnevik的董事长。靠着跨足电信与媒体事业跻身瑞典富豪行列。《现代时报》即为Kinnevik旗下“现代时报集团”(ModernTimeGroup)发行的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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