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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访贤

    我躲在墙边上,只听魏郯的声音低低,都是些安慰的话。许姬还在哭,没多久,我看到魏郯的身影朝园外而去,许姬还跪在地上,不住拭泪。

    我站了一会,觉得久留不便,慢慢走开。

    心里不是不唏嘘。我曾问过管事,洛阳的老宅,魏傕去了雍都之后就再不曾回来过。这里的家人,入冬之前,也要再往雍都去几个,这边仅留下看守的人。而去雍都的人里面,并没有许姬。我大约能明白她的绝望,魏郯明日就走,这个宅子何时再能迎来主人已是未知之事。如果我是她,我大概也会不顾一切地求告,哪怕希望渺茫。

    我想到了魏昭。此事关系最大的,就是他。他只有许姬一个妾,却不闻不问,以致她还要回头来求旧主。平日见他翩翩风雅,原来也是个薄幸之人。

    “男人就是这样……”我忽然想起若婵的话,那时,她无奈地对我说,“……他想找你的时候风风火火,等你想把他留在身边,他又不知道要干什么去了……”

    心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我回到院子,才进门,正遇见魏郯出来。

    “去了何处?”他皱眉问,“到处不见你。”

    “妾在宅中转转,看看路上的用物可曾备齐。”我说。

    “哦?”他看着我,目光一闪,“夫人转去了何处?西面转过了么?”

    我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他说的是那几位美人的居所。

    “去过,”我顺着他的话,蹙眉,“夫君要将那几位美人分与将官?”

    “正是。”魏郯笑笑,“我有几个部将,人品皆上等,无奈随我常年转战,一直顾不上娶妇。这些女子出身良家,正好相配。”说罢,他看看我,眉梢一扬,“夫人不愿?”

    我愿意得很。但面上还要露出贤惠而遗憾的表情:“妾岂敢,只是夫君原本要将她们留下,妾以为可收在身边做侍婢,日后也好伺候夫君。”

    “是么?”魏郯摸摸下巴,做思考状,“夫人言之有理,我收回好了。那五个美人生得也不错,闲来时,一个煮茶,一个诵书,一个擦身,一个梳头,还有一个灭灯……”

    我:“……”

    我以为明日要上路,为了节省体力,魏郯晚上应该不会乱来。

    可是我想错了。魏郯就像一只贪得无厌的饕餮,总跟我说什么“再来”,等我天明醒来,腿间又酸又痛,缩在榻上动也不想动。而魏郯比我出力多得多,倒跟个没事人一样,穿好衣服看我还躺着,唇角一弯:“为夫来替妇人穿衣。”

    我哪里肯,缩进被子里面不许他动,纠缠一阵,脖颈上又多了几点红斑。好不容易穿上衣服,魏郯又说要抱我上车,我大怒,抓起帛枕扔他,他才心满意足地走开。

    早膳过后,车马从人排作长队,离开老宅奔城门而去。

    我的车上垫的褥子比脚崴伤的时候更厚,一看就是某人心虚所为。

    “夫人,天还不冷,夫人的衣领包得如此严实做甚?”阿元红着脸看我,一脸贼笑。

    魏郯不正经,带挈得我的侍婢也敢开主人玩笑,我作恼色,伸手去呵她的痒。阿元从小最怕这个,连连告饶,嘻嘻哈哈老半天我才收手。

    玩闹之后,我和她说起正事。

    前日,李尚的回书到了。他说他和公羊刿、李焕三人都回到了雍都,一路还算平安。他在南方找到了从前交易的药商,幸好那边未受战火波及太多,人事都在。

    信很短,但我得知他们平安,心中已经满足。李尚一心重拾旧业,他有干劲,我自然赞成。不过看李尚的意思,他想在雍都开个药铺,这我颇有几分顾虑。

    李尚和我的关系,至少在魏府之中不是秘密,有心人一打听就能知道。李尚的药铺,看准的是雍都里的达官贵人,将来免不了各种交往。并不是说我好面子,不想让人知道我傅氏的管事如今做了商贩,而是如果由他出面开店,背景俱在,我和他的生意关系就容易曝露在众目之下,有弊无利。

    “阿元,能不能另找人去开店,李管事做个暗主人。”我思索道。

    阿元知道我的想法,道:“我也这么想过,待回了雍都,与父亲议过才好。”

    我颔首。

    我不识路,出了洛阳之后,魏郯往东西南北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不过五日后,当我看到面前纵横的山林和乡野,还是愣了一下。

    “今夜宿在商州,明日收拾轻装人马,往商南。”魏郯对从人吩咐道。

    从人应下。

    “商南?”我不解地问魏郯,“为何去商南?”

    魏郯笑笑:“为夫去欲效惠皇帝深山访贤人,夫人同往么?”

    我不知道他所说的贤人是谁,不过难得出来一趟,到处转转总比待在驿馆强。于是,休息一夜之后,我坐上车,跟着魏郯一行往商南而去。

    山野里的路不好走,虽勉强可行车,但坑坑洼洼,行进很慢。

    清晨出发,到了午后,只听引路的人说:“大公子,到了!”我朝外面望去,只见青山绿树,溪水环抱。一道仅能过人和耕牛的小桥架在溪水之上,再往前,是一片苍翠的竹林。

    我举目望向四周,静谧清秀,果然是一处绝好的隐居之地。

    桥上过不得车,魏郯索性把车马都弃了,留下从人在这里看守。

    魏安对那桥很好奇,看了看,问魏郯:“兄长,你不是说过,天下隐士之所以要隐,都是等人去访的。”

    我正在拿着水囊饮水,听得这话,忍不住咳了起来。

    魏郯这武夫,为人流氓,说话也粗糙。归隐山林,淡薄红尘,是多少士人的梦想。多么高雅的生活,到了魏郯那里就会变个样。

    “嗯?”魏郯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问魏安,“我说过么?”

    “说过。”魏安笃定地说,罢了,道,“可他们既然总等人去访,为何不把桥修宽些?过得车马,人就会多了。”

    魏郯笑而不语,拍拍魏安的肩头,却转而看看我:“夫人要紧么?”

    我摇头:“妾无事。”

    魏郯交代了一番留下来的人,带着我们往竹林而去。

    魏安说得不错,这位隐士如果是想等人来访,的确缺乏几分诚意,木桥用了许久,有些摇晃,透过桥面的缝隙,能看到下面湍湍的溪水。

    我走在一处不牢靠的地方晃了一下,前面的魏郯回头,拉住我的手继续前行。

    他的手温暖有力,过了桥,仍然不放开。我见左右随侍不过三两人,便也由着他。

    “夫君要访的这位闲人是谁?”我望着眼前茂密的竹林,只觉清风拂面,不由问起。

    魏郯看看我,道:“夫人可听说过云石先生?”

    我愣了一下:“公孙仁?”

    魏郯颔首:“正是。”

    我有些惊讶。公孙仁我当然知道,他出身山阳,少小即已文辞成名。他游学拜师,博闻强识,曾在朝中当了二十余年博士,六十岁以后,他离开了长安,自号云石先生,周游天下去了。此人名声响亮,是当世的鸿儒。父亲对他极为推崇,家中收藏了好些公孙仁亲手笺注的经史。

    “我听说云石先生行踪不定,不想隐居在此。”我说。

    魏郯淡笑道:“当今天下,人人皆行踪不定。能有个安定之处当隐士,已是难得。”

    粗人。我心道,又问:“夫君来访,莫非要请云石先生出山?”

    魏郯说:“云石先生年以七十,即便出山也恐怕走不动路。为夫此来,乃为讨教学问。”

    “如此。”我笑笑,觉得在听笑话。

    进入竹林百余步,只见一座宅院出现在前方。泥墙茅顶,四周围着竹篱。

    我听到有人在抚琴,从容流畅,在这清幽之地更显得合乎意趣。

    随侍在柴门上叩了几下,琴声乍断,没多久,一名童子走出来。

    “来者何人。”他隔着柴门将我们打量,问道。

    魏郯让随侍退下,上前与童子一拱手:“河西魏郯,特来拜见云石先生。”

    童子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的我们:“这些又是何人?”

    “皆是某妻子、舍弟与从人。”

    童子皱眉:“这么多人,先生茶碗不多,尔等……”

    “青茗,何人来访?”这是,一个悠悠的声音从草堂那边传来。

    童子回头,道:“河西魏郯,还有他的妻子,还有弟弟,还有……”

    “原来是贵客,”那声音含笑,“青茗,快快开门。”

    童子应了一声,把柴门打开,向我们一揖:“请进。”

    魏郯微笑,让随侍在外面等候,带着我和魏安入内。

    院内绿草如茵,花木扶疏。一条白沙小径铺在其中,干净整洁。草堂上,茶烟袅袅,两人正在对弈。

    一人须发皆白,身形清癯,毋庸置疑,那就是白石先生。而与他对坐之人是个青年,面容白净,神色专注,看那侧面,隐有一股沉着之气。

    童子将我们带到堂前,不通报也不说话,径自脱履入内,将二人旁边的一把琴放在膝上,继续弹奏。

    琴声悠悠,博弈二人专心致志,我们三人默默候着。

    父亲曾经说过,有名的隐士大多清高,来访之人无论身份如何,多少总要遇到些下马威。如今,我算是见识到一会。看向魏郯,他神色沉静,注视着草堂,似乎在赏乐,又像在观棋。

    一直过了半个时辰,白石先生长长叹口气,拊掌笑道:“叟又输了,到底不如年轻人。”

    对面的男子向他一礼,声音清澈:“先生棋力深厚,珽实钦佩。”

    白石先生抚须摇头,这时,他转过头来,像刚刚发现我们一样,笑着起身。

    “老叟贪棋,竟忘了有客来访,失礼,失礼。”他步出堂前,向魏郯揖道。

    魏郯神色谦和,笑而礼道:“郯久仰先生,贸然来访,扰了先生雅趣,实在惭愧。”

    云石笑道:“山野粗人,疏懒愚钝,愧受将军亲临。”说罢,他看向我,又是一揖,“夫人别来无恙。”

    我讶然:“先生见过妾?”

    云石莞尔:“叟居长安之时,曾登门府上,当年夫人还不满七岁。”

    我了然,微笑:“先生记性甚好。”的确,那般年纪,像云石这样其貌不扬的老头,的确是引不起我多大兴趣的。

    魏郯又让魏安上前见礼,完毕之后,云石命童子斟茶,请我们堂上去坐。

    棋台之前,方才与云石对弈的青年还坐在那里,见得我们来,也不起身,只淡淡一笑。

    我愣了一下,方才侧面不曾看清,如今走近来看,此人二十出头的年纪,容貌竟是十分标致,可谓丰神如玉。

    云石道:“此乃博陵崔珽,今日路过舍下,与老叟饮茶对弈。”

    “博陵崔珽?”魏郯目光微亮,道,“莫非人称‘麒麟子’的崔珽?”

    云石抚须笑道:“将军既知晓,叟可不必多言。”

    崔珽神色宠辱不惊,也不起来,只坐着向魏郯一揖:“不才幸会将军。”

    魏郯还礼:“某久闻先生贤名,不期巧遇,实万幸。”

    我不知道什么麒麟子,博陵崔氏却是知道的。那是个在前朝就已成为一方气候的士族大家,名人輩出。不過,我有點不待見這個崔珽,年紀輕輕卻舉止傲慢。士族裏吹捧出來的才子也不少,能吟两句诗就能得个什么龙啊凤啊的名号,说不定这就是个徒有虚名的酸腐纨绔。

    魏郯显然意志坚定,崔珽的慢待他似乎全不放在眼里,笑意从容。

    入座之后,童子奉上茶。

    “寒舍粗陋,只有旧茶野水,将军与夫人公子且将就才是。”云石道。

    我喝了一口,心中大噪。剑南的毫露,从前在长安三金才得一两,如今想买都没处去。这个云石的旧茶野水,当真金贵。

    云石道:“此茶乃老叟当年离京之时,傅司徒亲手所赠。老叟珍藏多年,今日夫人来到,正当待客。”

    我讶然。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想了起来幼时的旧事,有一阵,母亲曾埋怨父亲,说他花大钱买了三两毫露,却一下拿了二两送人,敢情那时送的就是云石。

    “先生心意,妾敬谢。”我欠身礼道。

    魏郯微笑:“当年司徒好结交贤才,某曾闻其与先生在梅亭共主曲水流觞之会,传为佳话。”

    白石先生笑而摇头:“陈年旧事,何足挂齿。”

    众人寒暄一阵,崔珽却向这边一礼:“先生与将军稍坐,某还要往别处访友,暂且告辞。”

    白石先生毫无异色,只望望天,道,“天将有雨,子圭莫留得太晚才是。”

    “珽知晓。”说罢,他唤人来。两名仆人从厢房里走出,手上却抬着一件物事。我看见,愣了一下,胡床车轮,那不正是魏安的推车?

    再看向魏安,他也望着那边,神色诧异。

    仆人将推车放在阶下,却上堂来。只见崔珽一手撑地,一手从案几下把双腿挪出来。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他方才行礼不起身,原来是个行动不便的残疾人。

    堂上一阵安静,只有茶水在炉中冒着热气。崔珽脸上毫无尴尬局促之态,任由仆人将他抬到车上,在把车朝外面推去,车轮碾过白沙,绵绵地响。

    “人言麒麟子,经天纬地而遭鬼神之妒,果不虚穿。”崔珽的身影消失在竹篱外,魏郯向云石道。

    云石捻须:“子圭贤能,虽残不不失其志,尤为可贵。”

    “哦?”魏郯看着他:“不知麒麟子志在何处?”

    云石却笑而摆手:“不可说矣。”

    饮茶聊过些闲话之后,云石问魏郯愿不愿与他对弈一局。魏郯欣然应下,二人坐到棋台边上,开局博弈。

    我并不是一个修养到家的旁观者。从前父兄们要做什么对弈之类的雅事,从来不会找我坐在旁边点缀,因为我坐不到一刻就会开始捣乱。当然,裴潜例外,他下棋,我能稳坐两刻。

    如今,当我的夫君在这出尘之地与闲人对弈,我能做到像神仙画里的侍女,姿态优雅地坐上小半日。这不是没有我强自耐着性子的原因,不过苦中作乐也是乐,我发现看这两人厮杀也当真有趣。

    魏郯棋风犀利,明打暗抄,常常出其不意,尽显流氓本色;而云石则棋路缜密,防漏补缺,处处使绊,不掩老奸巨猾。我一边看一边琢磨着他们的棋路,有时能看懂,有时看不懂,再过几招,忽而又了然。一局下来,云石险胜。二人执子相视,忽而各自笑了起来。

    “先生棋艺奇绝,果名不虚传。”魏郯恭维道。

    云石客气道:“将军谋断纵横,方寸亦见杀伐之姿。”

    二人虽谦让,脸上神色却各是跃跃欲试,于是,清盘再来。

    往来之间,天上渐渐有了暮色。外面的随侍来问,说天色不早,是否回去。

    云石笑道:“将军若不限老叟舍下鄙陋,南面有草房两间,何不留宿一夜,叟有几本棋谱,正欲与将军切磋。”

    魏郯闻言,面露微笑,向云石一揖:“如此,却之不恭。”

    军士征战惯了,出门在外常备露宿之物。夜晚,从人在竹林里扎营,我和魏安则跟随魏郯留在了云石的草堂里。

    崔珽在晚膳之后就回到了此处。从云石和魏郯的话语中我得知,他游学在外,上月来到商南寻访云石,这些日子一直住在这里。

    我觉得有些好笑。这世上,我见过在家吃不饱饭的,见过出门被人打劫的,还见过天天为睡在何处发愁的。但崔珽这样身有残缺衣冠整洁乘车观花访友游学的闲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我对他那推车的兴趣更大。在庭院里,我问魏安,那推车是何来路。

    “不是我做的。”魏安坦白地答道,“崔公子的车轮比我做的轻便,造式也不一样。”

    我不禁惊讶。这世上,还有能跟魏安比聪明的人,而且还造出了同一样物事。

    酒逢知己,路遇知音,都是仍让人兴奋不自禁的事。在崔珽回来之后,魏安一改事不关己的冷漠姿态,竟上前跟他说话。

    我看到魏安颇有教养地行礼,然后,二人说起话来。许是说起那推车,崔珽露出些讶异的颜色,一瞬间,似乎有光芒从那双目中亮起。

    夜色渐浓,仆人掌灯。

    草堂上,突然变成两拨人。一拨是魏郯和云石,俱是一言不发,盯着棋盘杀得眼红。一拨是崔珽与魏安,一个高谈阔论一个唧唧呱呱,说着我听不懂的什么车辖什么铜毂。把他们分作泾渭的,就是我。

    许是察觉到我有昏昏欲睡的架势,魏郯说我若觉疲惫,可去歇息。

    我此时也不想充什么贤惠,顺从地微笑行礼,款款而去。

    “……某行走不便,此车虽自行设想,却是无奈之举。公子所言一二,某日夜触及,竟不曾思考,闻得公子提点方才了悟……”走出堂上之时,我听到崔珽声音含笑,琅琅悦耳。

    魏安似乎也有了志同道合之人呢。我心道。

    我收拾一番之后,躺在榻上,很快便入睡了。一夜睡得很沉,我不知道魏郯何时回来的,只记得迷糊中,有人搂了我一下,然后把手臂压在身上,沉沉的。我不满地嘟哝了一声,又睡死过去。

    第二天早晨起来,魏郯已经不在身旁。

    我起身出去,却见堂上,魏郯正与云石烹茶谈天。而院子里,魏安拿着锤子,叮叮当当地敲打着崔珽的推车;崔珽坐在一块大石上,仔细地看着他做活,是不是指点着某处与他讨论一番。

    我又无事可做,只得随着童子去用早膳。

    天气不错,不但没有下雨,还出了一点太阳。我想起歇宿的那屋子里摆有书架,便回去挑了两本,走到院子一角的紫藤架下慢慢翻看。

    我早知道云石博学,不曾想他的藏书亦是五花八门。比如手上的这本列传,里面讲的是各种各样的人物轶事,甚是有趣。我看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已经翻了大半本。

    “夫人亦喜爱看些俗闻杂事么?”一个声音缓缓传来。

    我抬头,却见云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面前,拄着杖,面带微笑。

    我忙起身一礼:“妾见得先生藏书,兴起而阅,不曾问过先生。”

    云石笑而摇头:“夫人但阅无妨。”说着,他在对面一块青石上坐下,双手撑着木杖。

    “先生与夫君谈毕了么?”我莞尔道。

    云石抚须,神色和善:“将军高才,若得夜以继日,叟不辞也。”

    我微笑,透过花叶的间隙望去,只见魏郯正立在柴门前,正与从人说着什么。

    “叟记得上回见夫人至今,已有十四年。”云石忽然道。

    我颔首:“确是。”

    “彼时,司徒与叟品茶,夫人忽而走出来。司徒指夫人问叟,若论面相,夫人如何。”他似追忆,看着我,“叟曾言,夫人福厚,贵不可言。”

    我一怔。想起李尚曾说过类似的话,笑笑:“先生亦通相术?”

    云石微笑:“不过皮毛。”

    我觉得他话里有话,望着他:“如此,以先生之见,妾如今可仍当得起先生从前之言?”

    云石抚须,不答却道:“若论面相,叟曾见过一个绝佳之人,紫气聚顶,可堪九五,夫人可知那人是谁?”

    我好奇地问:“是谁?”

    云石微笑:“是我建这茅屋之时,担泥的民夫。夫人,命也,一半在人,面相所予,不过机缘。”

    所以说我不喜欢跟书读得太多太迂的人打交道,话无准话,总想让你觉得他高深。

    我似懂非懂,片刻,做了然之态,礼道:“如此,多谢先生。”

    云石看着我,笑得平静。

    隐士之交讲究洒脱,兴起而来,意足则归,没有虚礼羁绊。

    所以,当魏郯忽然说告辞的时候,云石毫无讶色,也不挽留。

    “如有后会,叟必再与将军促膝长谈。”他立在台阶上说。

    “郯受教甚深,若得来日,必再访先生。”魏郯恭敬地礼道。

    云石微笑。

    魏郯对崔珽很感兴趣,临走前,问崔珽可愿意去雍都。不料,崔珽婉拒,说他还有旧友未访,只想继续云游。

    魏郯微笑,没有强求。

    魏安却有些失望,在魏郯说要走之前,他还兴致勃勃地说要给崔珽做一个能让他骑稳马的马鞍。

    崔珽神色温和:“际会有缘,公子为我改进推车,已是大善。”

    魏安似乎不甘心,道:“我会做出来的。”

    崔珽微笑:“如此,珽当静候。”

    魏安望着他,挠挠头,转身走开。

    步出竹林,从人车马已经在桥那边等候,我回头,竹林中静谧依旧,空寂无人。先前的一切恍如做梦。

    “夫君来访云石先生,不知学问讨教如何?”我问魏郯。

    魏郯看看我:“夫人以为呢?”

    我怎么知道。

    “妾只见夫君讨教对弈。”我说。

    “对弈就不是学问?”魏郯微笑,说罢,招呼落在后面的魏安跟上,朝前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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