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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71~80)

    闯关东第二部(71)

    老独臂说:“你们都叫我老独臂,都知道我这条胳膊是被老虎咬去了,可这里的枝枝蔓蔓你们哪里知道。那一年,也是这个季节,走的是北流,在船厂,分了钱我本打算回山东老家,可是中了人家的圈套进了赌局。结果呢,输得干干净净没脸回家。这时候柜上跟来的人找到我,说要借钱给我翻本儿,不过要签约,还要回山场子给柜上干。结果呢,还是输了个干净,没办法做了江驴子,就是那一年冬我把胳膊丢了。”排帮甲说:“大叔,怎么叫江驴子?”

    老独臂说:“这儿管返回山场子水场子干活的都叫江驴子,从这儿回山的路是一步一步地登高逆水,有时还要拉纤拖艚子,像毛驴子一样。一道上没吃没喝,只好要饭,要不到就吃苣麻菜。年轻人,回去吧,我过的桥比你们走过的路都长,这些都是经验之谈,为你们好。”大伙点头说:“听头招的,回吧。”大伙纷纷回到客栈。夜深了,老独臂还坐在那儿抽烟,像是在回忆一件久远的往事。

    老独臂的话说到了家,可赶不上花枝招展的娘儿们的荡笑,也赶不上赌钱暴富的招引。头两天,排帮们还能守住性子。再过两天,老独臂起了一身重病,躺在炕上起不了身子,传武和鲜儿前后照应着。没他看管,排帮们也就松了弦,赌的赌,嫖的嫖。半月工夫,大半年的挣命钱就见了底,一个个唉声叹气。曹三笑吟吟地问:“这些天吃喝嫖赌玩得痛快吧?怎么?怎么不出去玩了?”二招说:“大伙都没钱了。”曹三说:“没钱玩?这不叫人家笑话吗?咱们可不能就这么走了,怎么也得把本儿捞回来。钱?我这儿有啊,来来来,需要多少?我先垫上。”二招说:“我们拿什么还啊?”曹三说:“咳,这容易,咱们签个约,再跟我回山场子不就得了?”排帮老郭说:“我们咋回去啊?”

    曹三说:“老规矩,你们沿着江岸走,逆水而上把艚船拉回去。我呢,在这儿还有些事要处理一下。”他又转头叮嘱二招,“老独臂的病越来越重,看样不大行了,回去的路上你多关照着点,我亏待不了你。怎么样,你们签不签?”二招一拍大腿说:“行,我签!”大伙纷纷地说:“我也签!”

    排帮拉纤逆江而上,顺流而下的轻适再也不见。老独臂病重了,躺在艚船里,鲜儿目不转睛地看护着。拉纤的传武不时地看着艚船里的老独臂。

    众排帮一边喊着号子,一边拉着纤绳非常艰难地行进着——纤绳紧紧勒着他们的肩膀,仿佛要陷入肉里,他们的身体几乎伏在地上向前走着。

    号子声声:

    逆江水——哎嗬,

    顶头风——哎嗬,

    拖木艚——哎嗬,

    往北行——哎嗬,

    钱输光——哎嗬,

    家难回——哎嗬,

    这辈子再难见老婆孩——哎嗬,哎嗬,哎嗬!

    号子声中,年龄较大的老郭终因体力不支倒在江岸上。拉纤的众人停下脚步,默默地看着。跟在老郭身后的传武忙俯身去搀扶,却又哪里扶得起来。艚船内的老独臂吃力地坐起身来,声音微弱地问:“是不是不行了?”传武悲痛而无声地点点头。二招问道:“头招,你看是让他顺江走还是埋起来?”老独臂说:“今天就住这儿吧,我和他说会儿话。”

    江边生起两堆篝火,传武、鲜儿及排帮们围着一堆篝火啃着干粮。另一堆篝火旁,老独臂倚靠着排帮的行李卷自斟自饮地喝着酒。

    他喝完一杯酒又倒上一杯,一边小心给死了的老郭嘴里灌着酒,一边轻声地说:“老伙计,老乡,兄弟,你也喝一口吧,喝一口少一口!到了那边给阎王爷捎个话,过不了几天我也会去的……”

    传武、鲜儿不解地看着。传武悄声问鲜儿:“姐,爷爷在干什么呢?”鲜儿忧虑地说:“他自从病了以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不吃药也不愿多说话。只要醒过来就要酒喝,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老独臂又喝了一杯酒,忽然感觉到心里难受,急忙用残存的右臂捂住胸口,稍后索性端起酒壶,大口地往嘴里灌着。传武、鲜儿有些发愣地看着。鲜儿对传武说:“咱过去劝劝,不能这么个喝法。”传武和鲜儿走到近前,老独臂有些醉意地笑着说:“你们俩坐下,爷爷跟你们说几句话。”鲜儿和传武小心地靠近老独臂坐下。

    闯关东第二部(72)

    醉眼蒙眬的老独臂却不再看他俩,而是面色凝重地面对天空和江面认真地说:“你说,你说,我听着呢。”鲜儿和传武不解地看着,传武欲要问话,鲜儿连忙阻止。

    老独臂不知在听着什么,随后哈哈大笑道:“你说什么?时辰到了?叫我这就跟你走?知道,急什么?我老独臂一辈子什么都知道,不就是阴曹地府去走一遭吗?你说什么?我这辈子罪还没遭够?那好啊,我去伺候你们,我给你缝三年铠甲,洗五年血衣,推十年大磨,成吗?我不害怕,我这一辈子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你说什么?还让我活两天?那我可得谢谢你了!我这辈子在苦海里熬过,在刀尖上滚过,可就是没跟女人睡过!赏一个吧,十七八岁的黄花大姑娘!行行好吧,让我闻闻女人味再走吧!啊?你早就给我预备了?那我可得谢谢你了,我给你磕三个响头!一辈子就你知道我,就你知道我!哈哈……”笑着笑着涕泪横流说,“天爷爷呀,我等不及了,快领我进洞房吧!哈哈……”

    等他住了声,传武和鲜儿问:“爷爷,你在和谁说话?”老独臂淡淡一笑说:“和天说话。”传武说:“爷爷,你说了些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懂。”老独臂说:“你慢慢会懂的。”鲜儿说:“爷爷,你哭了?”老独臂又是淡淡一笑。传武说:“爷爷,你别难受,我们送你回家。”

    老独臂沉默良久说:“想家啊,想山东老家,真想回去看看,可回不去了,真成了没家的人了!你们两个患难相交,有情有义,早些成家吧,好好过日子。人这一辈子不管怎么要有一个暖和和的家啊,别像我,一辈子漂泊,没在一个地方扎下根。”鲜儿说:“爷爷,到了野马湾咱就不走了,咱们买处房一起过,我和传武伺候你一辈子。”

    老独臂说:“孩子,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可爷爷熬不到那天了……你们记着,我死了以后,你们把我埋了,坟头一定要朝着咱山东老家,我活着回不去,死了也要看着老家,看着爹娘!记住了吗?”两人点点头。老独臂望着传武和鲜儿,眼里跳动着异样的光芒。他摸索着传武,又摸索着鲜儿,轻声地说:“真好。”说罢,他抡起那钵大的拳头,朝心口猛地一击,嘴里喷出一股血来,人已怆然倒下……

    两人呼喊着扑向老独臂。[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传武、鲜儿及排帮们举着火把,每人捧着一盏河灯向江边走来。鲜儿举着火把点燃了每一盏河灯。一盏盏河灯顺流而下。传武、鲜儿及排帮们站在岸边,默默地看着河灯远去。空气中,似有老独臂以往的歌声在江岸的夜空中回荡……

    江岸上,传武、鲜儿及众排帮又把纤绳深深地勒进肩膀里,把身子拉成了弓,谁也不说话,艰难地行进着。他们没看到,江岸上土坡后,慢慢地探出十几个脑袋,注视着拉纤的排帮们——这是一小群散兵游勇,他们的头目目光贪婪地盯着鲜儿……

    上行到了野马湾,传武和鲜儿告别了排帮伙计,沿江边默默走着。传武停下脚步轻声地说:“姐,咱就在这野马湾住下吧。你说过喜欢这个地方,咱就在这儿安家,咋样?”鲜儿看着传武,轻轻地点了点头。传武说:“姐,我要送你一样东西。”鲜儿说:“传武,走了这趟排,你的心思姐都明白了,姐什么都不要。”传武从怀里掏出一只银手镯说:“姐,这是我攒的,你戴上吧。”鲜儿望着传武,良久,把手伸出来。传武把手镯戴到鲜儿的手腕上。

    传武兴奋之极,猛然将鲜儿拥到怀里,在鲜儿的额头上亲了一下,随后放开鲜儿,高兴地沿江边跑着,边跑边兴奋地喊着说:“我有家了!我有自己的家了——”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两声枪响!奔跑中的传武被枪弹击中,随后一头栽进江中。刚刚还沉浸在幸福中的鲜儿被突如其来的枪声惊呆了!脑中一声轰响,人软瘫在地上。

    十余名散兵游勇举着枪,怪叫着从不远处飞马而来,成扇面形围向鲜儿。鲜儿吃惊地看着奔驰而来的马队,那头目高声喊道:“小娘们,跟我享福去吧!”鲜儿悲愤地看着渐近的散兵,挣扎着起来,大叫一声:“传武,等我。”转身跳入江水中。江面只是荡开一个涟漪,随又恢复了平静。头目狠狠地说:“妈的!这小娘们,性子够烈的!”

    闯关东第二部(73)

    3

    三辆拉着山货的马车从春和盛店铺门前走过。夏元璋和传杰站在店铺门口内看着走过的马车。传杰焦急地说:“掌柜的,山货大批上市了,您怎么又突然改了主意呢?价钱挺合适的,怎么就是不让我进货呢?您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夏元璋说:“传杰啊,这做生意不能赶大呼隆,贵在别出心裁,讲究的是人无我有,人有我精,人精我走。都做这些大路货就没有什么赚头了。”传杰问:“那咱不做大路货做什么?”夏元璋说:“走,我领你去见一个人,让你长长见识。”

    夏元璋说的这个人姓邵,人微胖,总是似笑非笑的样子,好像对什么也瞧不上眼。夏元璋在镇上酒馆里设了宴,让传杰陪他喝酒。邵先生说:“据我所知,咱们这一带还没有做松茸的。这东西可金贵呢,在大城市大码头,那可是千金难求,卖得火着呢,里头的利大着呢,大得你都不敢想!”传杰说:“我们掌柜的说过,做生意,凡是利大的风险就大。”邵先生说:“哎,这话得倒过来说,风险大利大,越有风险越有利。你要是提篮小卖,或者只做点针头线脑的小生意,有没有风险?没有吧?可利呢?不能说没有,可那是蝇头小利,没意思,太没意思了!”传杰说:“可是做松茸投入太大了。”

    夏元璋笑了说:“传杰,资本大赚得也多呀,比方说都是三成利,你投入十块钱,周转一圈挣多少?三块钱吧?你要是投入十万块呢?那可就是三万块呀!”邵先生说:“你看看,账还是掌柜的算得明白。我这三车松茸十万块给你们,你们贩到奉天,出了货就是三万块到手,够你们几年挣的?”

    传杰说:“掌柜的,咱的家底划拉划拉也凑不够那么多啊。”夏元璋说:“哦,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有办法。”传杰说:“掌柜的,咱能不能少进点货试试看?先探探路,好做咱再做大。”邵先生笑道:“夏掌柜的,想不到你这个伙计年纪不大倒是挺稳重。小兄弟,实话告诉你,不少老客都在打我这三车松茸的主意,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对他们都是有言在先,这三车货我是打捆儿出手,零打碎敲我可不干。为什么?耗不起工夫。我这三车货是急着出手才高进低走。知道我为什么急着出手吗?”

    传杰问:“为什么?”邵先生说:“实不相瞒,我和几个朋友约好了,想跑趟俄罗斯倒腾皮货。不过呢,出不了手我也不怕,索性俄罗斯就不去了,我押着货到奉天也不少挣,不过比起到俄罗斯贩皮货利就又小了不少。”夏元璋说:“那倒也是。”邵先生说:“另外我这里还有一个小秘密。”压低嗓门儿说,“我为什么对俄罗斯这么感兴趣?告诉你们,我在那边靠了个俄罗斯娘们儿,等着我呢。嘻嘻。”

    夏元璋吃惊地问:“是吗?”邵先生说:“怎么样,夏掌柜的,做完了这笔买卖我领你跑趟俄罗斯?俄罗斯娘们儿好啊,够劲儿!”夏元璋正色说:“我对那些不感兴趣。”邵先生说:“失言了,知道您是正人君子。说正事,这笔买卖您感兴趣?”夏元璋说:“再说吧。”邵先生说:“也好,这笔买卖毕竟不是小数目,夏掌柜的要是有诚意,价码咱还可以再商量。”

    回到家,夏元璋在屋里踱着步。巧云说:“先生,不早了,早些睡吧。”夏元璋说:“巧云,你把那东西给我找出来,我再抽两口。”巧云说:“您不说就是玩玩吗?怎么又想起来了?别上了瘾,上了瘾就不好戒了。”夏元璋瞪着眼睛说:“啰唆什么!我还没有数?”他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那些上瘾的人这儿不行,没有定力。跟你说实话,年轻的时候,赌我也赌过,嫖我也嫖过,作得也不轻,别人都上了瘾,我说一声戒,怎么样?他就戒了!这就是定力,不是谁都有的。我这几天正在思谋一件大事,也就是用它提提神儿。”

    巧云无奈,伺候夏元璋抽上大烟。传杰在外面问:“掌柜的睡了吗?”夏元璋说:“传杰吗?有事儿?你在客厅等一会儿,我这就来。”一会儿,夏元璋精神饱满地从里屋走出来问:“传杰,什么事?”

    闯关东第二部(74)

    传杰说:“掌柜的,我睡不着就想白天这件事。松茸是好东西,可太金贵了,我听说了,就是大城市,一般的饭庄也经营不起。奉天太远我不知道,我打听了送山货的老客,人家说,哈尔滨的大菜馆货已经进足了,货源可能是邵先生的。”夏元璋说:“哈尔滨近水楼台,货进足了不足为奇,奉天不会。再说了,奉天可就大多了,大饭庄有的是。你是不是没去过奉天?光一条中街有好几个元宝镇大,那人海了去了,有钱的人也多。松茸这东西你是不知道,在饭庄老值钱了。”传杰说:“掌柜的别忘了,越是值钱的东西越下细。”

    夏元璋说:“你说的倒也是,可这也得分地方,奉天有钱的人多。这有钱的人可也怪了,什么贵想吃什么。熊掌贵不贵?燕窝鱼翅贵不贵?吃的人少吗?我现在考虑的不是进不进这批货,是想怎么凑足这笔资金,价压到什么程度。你就是为这个睡不着?不用担心,我在买卖场滚了这么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你记住了,做生意四平八稳固然是正理,可你总是不敢搏就永远在原地踏步,就是前进一步也是小脚老太太扭秧歌,退两步进三步,迈不出去多远。”

    传杰说:“掌柜的,我怎么寻思这事都有点不牢稳。”夏元璋发了脾气说:“行了,我做了一辈子山货,什么样的风险没经历过?我说你怎么越来越胆小了呢?好了,回去睡吧。你提醒我倒是一件好事,我再考虑考虑。”传杰说:“哎。”抽着鼻子问,“嗯?一股什么味儿?还挺香的。”夏元璋说:“你的鼻子就是尖,我最近吃一种东洋进的大补丸,这东西,挺来劲。”

    三辆拉着松茸的大马车整装待发了,夏元璋和玉书为传杰饯行。夏元璋说:“传杰,这回出门千万要小心,一定要昼行夜伏,不能有半点差池,我可是把整个家当都押上了!”传杰说:“掌柜的放心,我一定会谨慎,只要那边一收了货我就把汇票打过来,星夜往回赶。”玉书嘱咐:“传杰,天越来越冷了,道上该加衣服就加衣服。”说着为他围上围脖。

    传杰一愣说:“玉书,你什么时候织的?”玉书说:“还能让你知道?道上别不舍得吃喝,身子要紧。”传杰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夏元璋说:“传杰啊,这趟买卖回来之后我就彻底撒手了,货栈就交给你了。抽空和你爹商量商量,早些把你和玉书的事办了,我也想抱外孙了。”玉书羞赧地说:“爸!”夏元璋从常先生手里接过酒杯说:“好了,不说了。来,喝了这杯饯行酒上路吧。”传杰喝罢饯行酒,跳上马车上路了。

    韩老海牵着四匹马进了朱家大院。朱开山迎出屋子,惊呼道:“老海兄弟,你这是干什么?”韩老海说:“你装什么糊涂?我是来还债的,这四匹马从现在开始姓朱了。”文他娘呱呱笑着跑出屋子说:“大兄弟,在哪儿学的骂人的法子?叫你这么说俺们也是牲口了?”朱开山说:“老海兄弟,这马我是高低不能要,这都是大媳妇闹着玩的,这孩子没轻没重,玩笑闹大了。你把马都牵回去,我好好教训教训她,改日让她给你赔礼道歉,再让她没大没小!”

    韩老海说:“老朱兄弟,自古赌场无父子,我输了就是输了,不管是输给了谁,还输得起,你要是不收可就让我没法做人了。”朱开山说:“你说哪儿去了?你说你输了,我们可不认这个账,我们都不认账你还的什么账?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韩老海说:“你不认我认!好,算我说错了,这马不姓朱,可是归你了,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朱开山火了道:“哪有你这么欺负人的?也太霸道了!”气得抄起鞭子朝马甩去。四匹马撒开蹄子朝韩家跑去,韩老海冷着一张脸出了院门。

    文他娘、那文在灶间里忙活着做饭。朱开山坐在堂屋门前仔细地擦拭着老土炮。玉书疯跑进屋,喘息着说:“大叔,不好了,传文哥她……叫马贼……绑走了!”文他娘说:“闺女,慢点说,到底怎么回事?”玉书说:“传文哥在镇上卖完了粮往回走,我正好遇见,刚说了两句话,一伙蒙面人冲过来,把他绑到马车上跑了……”那文惊天动地哭着道:“我的天啊,这可怎么办啊!”擦拭着老土炮的朱开山坐着一动不动。文他娘拍着大腿说:“你怎么一动不动啊?赶紧拿个主意吧!”朱开山说:“不急,是疖子总要有冒头的时候,这回是冒了头了,大戏到了煞尾的时候了。”那文给朱开山跪下了说:“爹,救救传文吧,现在全家就你一个爷们儿在家了!”朱开山说:“孩子,快起来,不要怕,我保证让传文平平安安回来!”忽听“啪”的一声,一只飞镖钉在门上,带着一封信。女人们慌作一团。朱开山取下信,铁青着脸看着,仰天长叹道:“该来的都来了!”

    闯关东第二部(75)

    三辆马车拉着松茸从奉天城回来了,传杰坐在马车上。马车飞驰至货栈门口,传杰匆匆跳下车,奔进货栈。夏元璋正在吞云吐雾。玉书疯狂地摔着屋里的东西,哭喊着说:“爸!你怎么就是不听劝呢?怎么就是戒不了呢?怎么一点志气也没有?这个家早晚让你败掉的!”巧云瑟缩着站在一旁不敢出声。玉书又冲着巧云来了,说:“你这个糊涂虫,怎么不早说!”巧云抹着眼泪分辩说:“我敢说吗?先生不让。”

    夏元璋说:“闺女,没事儿,爹就是玩玩,爹有数,就凭爹的定力,说戒就戒,等传杰回来爹就戒了,你放心。”话音刚落,传杰哭喊着冲进屋里说:“掌柜的,不好了!”夏元璋忽地站起身来说:“传杰,你回来了?买卖怎么样了?赚了多少?”传杰哭着说:“掌柜的,完了,全完了,奉天大菜馆早就进了邵先生的货,咱的货谁也不收,咱们叫邵先生骗了!”夏元璋如五雷轰顶,惊呼一声道:“我的天,这下全完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昏死过去。大伙急忙扶起夏元璋。玉书哭喊着说:“爸,你醒醒!”

    夏元璋元气大伤,连春和盛的大宅院都抵给了姓邵的,还落下一屁股债。又加上烟瘾折磨,短短几天,人已变得形销骨立,面如菜色。而当年他的手下败将对门的吴老板腚前腚后地跟着邵先生狐假虎威,更让夏元璋悲叹不已。传杰经了这场变故,觉得生意场上真是波谲云诡,不禁想起当年夏元璋对他说的“诚信”二字,恍如梦中。

    夏元璋这日犯了瘾,在铺上翻滚着,哀号道:“好孩子,救救爹吧,我实在受不了啦,万箭钻心哪!”巧云在一旁哭泣。传杰对玉书使了个眼色,二人把夏元璋捆绑起来摁进柜子里。夏元璋又哭又闹又哀求说:“你们不能这样啊!巧云,他们这是忤逆,你赶快给我报官啊!”巧云哭着说:“先生,你就委屈一下吧,他们是帮你戒烟啊!”

    吴老板背着手进来了说:“嗬!你们爷们儿唱的这是哪一出啊?夏掌柜的,是《打棍出箱》吧?”夏元璋咆哮着说:“你这条狗,给我滚!”吴老板说:“哎,你可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赖人,我是来给你闺女做媒的。邵先生可是看好你的闺女了,有意纳小。说了,要是你愿意,他可以供你烟膏子。多好啊,到时候你就是他的老丈人了,这大宅子一半又归你了。”夏元璋气得浑身直哆嗦,指着吴老板说:“你,你这个畜牲,你怎么不把你闺女给他做小!”又指着传杰说,“你还愣什么?给我打出去!”

    第二十章

    1

    朱开山准备独闯匪巢救儿子。传杰递过来老土炮,那文送上匕首。朱开山说:“这些东西都用不上,放着吧。”文他娘拦挡说:“他爹,你不能去啊!那些胡子什么事做不出来?去就没命了!”朱开山说:“你放心,我都打听好了,他们的瓢把子叫老蝙蝠,我去会会他。”传杰说:“爹,我跟你去。”

    朱开山说:“不行,你留在家里,我对你还有交代。他娘,我前脚走,你随后就带着全家到神仙沟住些日子,我早在那儿修好了地窨子,粮食也备了,我不回来你们千万别回家!传杰,我这一去吉凶难料,一旦不能回来家里就你一个爷们儿了,你要挑起全家的大梁。还有,实在不行就把夏掌柜的和玉书接来家吧,你是条汉子了。”传杰说:“爹,我怎么琢磨这件事都是老海叔干的。”

    朱开山说:“还用寻思吗?所以说天下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今后出门做事一定记住这个道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虱子顶不起被单来,蚂蚱不能穿着我的靰鞡跑!”传杰哭着问:“爹,我还能做点什么?”朱开山说:“孩子,你有胆量吗?”传杰说:“爹,我是你的儿子,你能做到的我也能!”朱开山说:“好!”把传杰拽到身边,附耳交代几句,传杰连连点头。

    朱开心懂得规矩,他按那封信上的指示一个人赤手空拳上了山,土匪们早有人守候,见他来了,上去绑了,又捂了眼。朱开山也不反抗。押到山寨里头,喽啰给朱开山摘掉蒙眼布,松了绑。老蝙蝠说:“朱开山,你到底还是来了,是个爷们儿!”朱开山抱拳说:“当家的,冤有头债有主,我朱开山栽的蒺藜刺儿自己拔,你把我儿子放了。”老蝙蝠嘿嘿一笑,一挥手。几个喽啰推搡传文进屋。

    闯关东第二部(76)

    传文哭喊道:“爹,你怎么来了?家里怎么办啊?”老蝙蝠说:“好了,别叫了,你爹来换你,你走吧。”传文说:“爹,我不走,还是让俺留下,要杀要剐随他们的便,你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啊!”朱开山说:“孩子,回吧,你娘和你媳妇还等着你呢,我没事,我和当家的好商量。”传文哭喊道:“俺不走!你们杀了俺吧!”老蝙蝠说:“嘁,你爹来了你倒爷们儿起来了,不是吓得尿裤子的时候了。”一抬手说,“给我轰出去!”

    传文还真爷们儿起来,可不论怎么挣扎着,到底让喽啰推出门去。老蝙蝠吩咐手下说:“备下酒菜,我要跟朱开山叙谈叙谈。”大碗酒大块肉摆满一桌。朱开山说:“当家的,初次见面总得有个觐见礼,我这儿给你备下了大货,赏个脸收下吧。”说着送上一棵山参。老蝙蝠斜了一眼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收下。”喽啰忙来收了山参。

    老蝙蝠说:“我说,我的帖子下了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还真能沉住气,就不怕我把你儿子做了?”朱开山说:“我知道你不会,你的目的还没达到呢。”老蝙蝠说:“那我提的那些条件你到底是答应不答应?”朱开山说:“当家的条件也太过了,要是答应了就是个破家。我朱开山见识短,除非咱们有仇,你不至于下这么狠的手,可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咱们到底有什么过节?”

    老蝙蝠说:“这你就不用多问了,反正不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撕票。”朱开山说:“当家的要那么多钱我实在拿不出来,卖房子卖地也来不及,这不是往死里逼我吗?你叫我怎么办?”老蝙蝠说:“那是你的事,我就管不着了,我就管要钱。你不当家哪知盐米贵?没钱我的这些弟兄怎么养活?你说呢?”朱开山说:“说的也是。这样吧,我知道这片山里有一棵长在树上的大棒槌,一直没动它,今天把它送给你,这样咱们可以两顶了吧?”老蝙蝠哈哈大笑说:“你说什么?棒槌长在树上?闻所未闻!”

    朱开山说:“当家的,这你就不懂了。当年这块山有伙挖参的,挖了半年也没挖到一棵,这一天遇到了一个要饭的小斜眼,小斜眼要求参帮带着他吃口饭。帮主见他斜着眼朝天上瞅,知道是个废物,不肯收留。有人看孩子可怜,劝帮主留下。小斜眼跟着大伙进了山。说起来有意思,就因为他的小斜眼朝天上瞅,发现一棵千年老树上长了棵大参。小斜眼心里恨帮主没告诉他。后来小斜眼快病死了,参帮把他扔了。正赶上我在山里打牲口把他救了。小斜眼对我感谢不尽,就把秘密告诉了我。我一直没动,想再过三年起这个大货。现在救自己的命要紧,就献给当家的吧。”老蝙蝠乐了说:“真有这事?行,你就领着我去开开眼。要是真的我就饶你一命。”

    朱开山被土匪拴着进了深山密林。他领着土匪在山上转来转去,到底“麻达山”了(迷路)。几个喽啰哭唧唧地说:“当家的,不好了,麻达山了,咱转来转去又回来了!”老蝙蝠朝朱开山咆哮道:“好啊,你把我们朝死路里引,我祸祸了你!”朱开山镇静地说:“我也不想麻达山,要是杀了我谁也出不去。这地方叫干饭盆,多少挖参的老客都麻达在这里了。”他指着地上说,“你看这些白骨,都是他们留下的。”

    老蝙蝠害怕了,说:“老朱,那咱还能不能出去?”朱开山说:“怎么出不去?你们别急,跟着我走,我指哪儿你们走哪儿,千万别乱说话。”老蝙蝠对喽啰说:“好吧,松绑,给他索拨棍。”获得了自由的朱开上拿着索拨棍在前边开路。老林子幽暗无比,草茂树密,野兽出没,处处暗藏杀机。

    一喽啰惊呼道:“蛇,蛇!”朱开山怒斥道:“闭死你的臭嘴!”喽啰委屈地说:“我说错什么了吗?”朱开山:“在这里不能乱说,这叫钱串子。”喽啰分辩道:“这明明是条蛇!”朱开山把棍一扔,坐在地上不走了。

    老蝙蝠脚踹喽啰说:“你他妈的还嘴硬,这是参帮的规矩!”扭头对朱开山说,“老朱,别和孩子一般见识,走吧,你现在是爷爷,我们都听你的。”朱开山站起来说:“进山就得懂山里的规矩,不想死就别胡来!”

    闯关东第二部(77)

    他用叫棍敲打着树干:

    梆梆——梆梆——

    老蝙蝠小心翼翼地问:“老朱,你这是干什么?”朱开山说:“我是在叫棍,告诉周围的参把头,咱们麻达山了,他们要是听见了就会有回音的。”老蝙蝠说:“哦,哦,弟兄们,一块敲!”朱开山说:“万万不可!这叫棍不是随便敲的,我们这是在说话,你乱敲人家就不搭理你了。”

    天色黑了下来。朱开山对老蝙蝠说:“当家的,拿房子吧,看来得拿个火堆了。”老蝙蝠小心翼翼地说:“老朱大哥,怎么拿?”朱开山说:“在山里,住下就叫拿房子,起火堆就叫拿火堆,明白了?”老蝙蝠说:“明白,明白。”对喽啰说,“还愣着干什么?拿火堆啊!”

    小喽啰们赶紧捡柴生火。大伙在一起烤火,烤干粮。在老蝙蝠的示意下,喽啰们谄笑,像伺候亲爹似的给朱开山送干粮,送水,送烟。四周传来狼嚎声,喽啰们毛骨悚然。老蝙蝠说:“老朱大哥,你看咱们能出去吗?”朱开山说:“只要听我的,能。”众匪徒瑟瑟缩缩地一夜没敢合眼,好歹挨到了天亮。

    朱开山领着土匪又开始转山,不停地叫棍。忽然,远处有了回应:

    梆!梆!梆!

    老蝙蝠兴奋地说:“下可好了,有回音了。”朱开山说:“嗯,这是告诉咱他们在这儿。”朱开山叫着棍,带大伙循声而去。衣衫褴褛的一个小斜眼出现在大伙面前,仔细看却是传杰扮的。父子二人对视一眼,朱开山惊呼道:“小斜眼,我可找到你了!”传杰说:“大叔,麻达山了?”朱开山说:“可不是嘛,转不出去了。”传杰说:“跟我走吧。”老蝙蝠说:“慢,老朱,这就是你说的小斜眼?”朱开山说:“不是他是谁?咱走吧。”

    老蝙蝠嘿嘿笑了说:“往哪儿走?咱们还没起大货呢!”朱开山说:“对了。小斜眼,带着大叔把大货起了吧,我找到买家了。”传杰说:“真的?那就跟我走吧。”土匪们欢呼雀跃,跟着传杰往前走。突然,传杰站住了,指着一棵大树说:“你们看,大货就在这棵树上!”就在土匪看树上大参的时候,朱开山跳将起来,众匪忽觉得脚底下一空,呼啦啦都掉进一个大狍子坑里。

    老蝙蝠叫道:“朱开山,你这个老狐狸,把我们放了!要不然我宰了你!”朱开山哈哈大笑道:“老蝙蝠,死到临头你还耍瓢把子威风,你说现在是谁宰谁?啊?你记住吧,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老蝙蝠软了下来说:“老朱大哥,你饶了我们弟兄吧,我们也是没办法吃上这碗饭的,你只要饶了我们,从今以后我们金盆洗手还不行吗?”

    朱开山说:“我早就对你们说过,我朱开山不怕死!告诉你们吧,我朱开山死过几回了,还有什么怕的?想当年我在老金沟镖打老果子,马蹄金送金大拿上西天,人也不是没杀过……”老蝙蝠面如土色说:“啊?你就是当年老金沟的朱老山?哎呀呀,不知道当年那个大名远扬的山东人就是你!老英雄,你早报大名我们众弟兄哪敢太岁头上动土啊!好好好,今天死在你的手里也不算冤屈,动手吧。”

    朱开山仰天大笑道:“我朱开山杀过歹人,杀过洋毛子,那都是万不得已,可从没杀过无辜,我怎么会杀你们呢?”他示意传杰放下一个软梯,老蝙蝠带着喽啰们狼狈地爬出来。老蝙蝠拱拳说:“老英雄大度,感恩不尽!”朱开山说:“兄弟,拉杆子上山的为数不少,可哪个不是劫富济贫除暴安良?我朱开山没有危害乡里,家境也就是个小有罢了,可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苦苦相逼呢?”

    老蝙蝠说:“实不相瞒,我和你们屯的韩老海有一面之交,他说他闺女让你们家祸害了,我就听信了他的一面之词上了当,这个老杂毛,我这就去结果了他!”朱开山疾呼道:“万万不可!说实话,我朱开山虽然罪不该死,也实在有负于他,他闺女嫁给我二儿子,可不争气的儿子不喜欢媳妇弃家而去,他想出这一口恶气也是情有可原。”老蝙蝠更加敬佩说:“老哥哥,你真是个大气的人,兄弟佩服!”

    闯关东第二部(78)

    朱开山说:“不过他这么做也确实过分,我怎么也得杀杀他的气焰。这么着,我想借你一缕头发用用,不知道肯不肯。”老蝙蝠说:“老哥哥别说要头发,就是要我的脑袋也应该奉送!”说罢剪了自己的一撮白毛送给朱开山。

    韩老海在屋里踱着步,对秀儿娘说:“朱开山到山上去了?”秀儿娘说:“去了好几天了。”韩老海说:“他家里的人都躲了?”秀儿娘说:“躲了,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韩老海说:“就这些?”秀儿娘说:“就这些。他爹,差不离儿就行了,你真的要他家破人亡?”韩老海说:“我心里这口恶气没出来。”话音没落,韩老海愣了……

    朱开山大步流星地穿过院落,走进屋来。韩老海大惊失色道:“你……”朱开山哈哈大笑道:“老海兄弟,老蝙蝠我去会过了,我没死,他托我把一件东西捎给你。”说罢拿出老蝙蝠的一撮白毛说,“老海兄弟,这东西你认得吧?”韩老海吓得浑身乱颤,蓦地跪倒朱开山面前说:“姓朱的,我斗不过你,你看着办吧,我没二话。”朱开山忙扶韩老海说:“老海,你我是兄弟,这是干什么?我们两家恩怨该结了吧?”韩老海长跪不起,哭着说:“开山兄弟,是我把事做得绝了些,可这都是叫我心里这口恶气顶的啊!”朱开山说:“都是我对不起你,我不怪罪,等传武回来吧,回来咱们找他算这笔账!”

    2

    奔涌不息的松花江水,咆哮着,翻滚着……鲜儿沿着松花江下游慢慢地走着。她那天栽下江去是抱了必死的心,却未料栽到一个软滩上,被一个老艄公救上了船。她守在江边等候传武,却又哪里有个人影。泪流干了,心也碎了。她就一直顺着江边漫无目的地走着。

    临江的桃花渡镇,街上车来人往。鲜儿来到一个有客人出进的木楼里讨水喝,她显然不知道这是卖春的青楼。老鸨子从屋里出来送客,笑眯眯地对两个男人说:“爷,尝到滋味了再来呀!”鲜儿走过来说:“大娘,我想跟您讨口凉水喝。”老鸨子打量着鲜儿说:“哎呀我的闺女,大冷的天喝凉水干什么?冻坏了身子不是玩的。屋里请,妈妈屋里沏的新茶,咱喝茶。”鲜儿推辞说:“大娘,我喝凉水就行。”老鸨子说:“别,别,屋里坐,别害怕,妈妈不要你的钱。”拖着鲜儿进了屋。

    这是一个以木质结构为主体的二层小楼。四个年轻男子正在整理清扫着厅堂。比较宽敞的厅堂内,四个浓妆艳抹的妓女打着麻将。厅堂里有通向二楼的楼梯,楼上的几个房间内隐隐约约地传来男女的调笑声与说话声。

    老鸨子问鲜儿:“闺女,到咱桃花渡做什么?投亲还是靠友?”鲜儿说:“也不投亲,也不靠友,想找点事做。”老鸨子眼睛一亮说:“闺女,你想找事做?哎呀,巧了,我这个店里正缺人手呢,何不留在我这儿呢?”鲜儿说:“留你这儿?做什么活呀?”老鸨子说:“我这儿的活轻省,就是一些南来北往的客要住住宿,咱伺候伺候人家……”

    这时候,衣着艳俗的红头巾从楼梯送嫖客下楼,嘴里淫声浪语不断道:“爷,您这两条腿还站得住?要不就不走了吧,妹子再陪您一晚上。嘻嘻。”鲜儿听到红头巾的声音感觉到分外耳熟,循着声音看去。红头巾与嫖客边走边说着,猛然看见了楼下的鲜儿,惊诧地喊道:“鲜儿,是你吗?”鲜儿愣了片刻,也喊道:“红姐,你是红姐?”红头巾跑下楼来,和鲜儿紧紧地抱在了一起。鲜儿哭着说:“红姐,怎么会在这儿遇见你呢?你是住店还是在这儿做事?”红头巾咯咯笑着说:“傻妹子,姐一直没闲着,卖,卖大炕,这儿就是卖大炕的地方。”鲜儿倒吸了一口凉气说:“我的妈呀,我还当这是客店,还打算在这儿干呢。”红头巾对老鸨子说:“妈妈,你就别打她的主意了,她是我妹子,人家可是好人家的闺女。鲜儿,走,跟我上楼。”说着,拖着鲜儿上了楼。

    红头巾问了鲜儿的情况说:“你说你,转了一溜十三遭儿,到底又去了元宝镇,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后来呢?”鲜儿擦着泪水说:“后来传文到底和那文姐姐成了亲,他爹把我收了当闺女。谁知道传武对我一直有心……”

    闯关东第二部(79)

    红头巾说:“他对你有心是一天两天的事?你一直没看出来?”鲜儿说:“我一直没往那上面想,就是拿他当自己的亲弟弟。”红头巾说:“彪不彪死了,知道那样我早就下手了。后来呢?”鲜儿说:“后来传武到底从家里跑出来,把我带到水场子。”红头巾说:“他就把秀儿撇下了?”鲜儿说:“嗯。这不,这块活干下来,我们俩本打算到野马湾安个家过日子,谁知道他被散兵打死了……”说到这儿已经泣不成声。红头巾听到这儿眼圈也红了,轻叹一声道:“唉,这个传武啊,可惜啊!我看了,你命里盛不下好爷们儿。好了,先说到这儿,我去叫点好酒菜,咱们边吃边说。”

    鲜儿说:“跟着排帮,我一道上没少打听你的消息,老独臂爷爷说,你一有了钱就跑到俄罗斯去快活,真的吗?”红头巾说:“老东西没说谎,我是活过今天没明天,怎么快活怎么活,什么福也享过,什么罪也遭过,人这一辈子的酸甜苦辣都尝遍了,死了也不屈。他呢?没跟着你们回来?”鲜儿又哭了说:“老独臂爷爷死了,病死了。”红头巾眼圈又是一红,说:“他那个人哪,硬了一辈子,我早知道他会有这一天,就是早晚吧。不想这个死鬼了,我问你,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鲜儿长叹一声道:“唉,走到哪算哪吧,我这辈子就是没家的命。”红头巾说:“呸!什么命不命的!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看你还是再找个人家,还要有滋有味地活着,来这世上走一遭可别亏了自己。”鲜儿摇头。

    红头巾火了说:“你说你是什么人?传武都死了,你为哪个守的寡?”说着说着骂了起来,“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是假的!好男人有没有?有,传武就是一个,可他一死就绝了!从我裤裆里钻出去的男人无其数,我没见过一个好的!你要么凑合嫁一个,要么就不嫁,像我这样,快活一天是一天,死了两腿一蹬,拍着巴掌,嘎嘎笑着见阎王。”

    红头巾正骂着,楼下传来一片喧闹声。红头巾说:“出去看看,又有什么热闹。”领着鲜儿走到回廊朝下看着,只见楼下一个孔武彪悍的中年人走进木楼。老鸨子欢叫着说:“大财神来了!大财神又来找媳妇了?”大财神笑着,满口山东腔说:“老东西,看见俺来了,抬头纹都笑开了。”一挥手说,“今天晚上的酒席都算到俺的账下,可有一样,俺可不给你们的老二买账。”吃花酒的男人们欢呼道:“大财神豪气,谢啦!”

    红头巾向鲜儿介绍道:“看见了吗?这个大财神在关东山有不少买卖,可干的什么买卖谁都不知道,回回来出手可大方了。可就有一样,每回来了只喝花酒,姑娘毛都不沾,说了,就是想找个媳妇做老婆,挑剔得很。这个大财神,桃花镇的人谁不敬重?谁要是能让他看上眼儿,那可是一辈子享不尽的福。你等着,我给你搭搭桥,就看你有没有这个福气了……”鲜儿摇了摇头转身回屋,红头巾无奈地跟进屋内。

    大财神喝着茶和老鸨子聊天。老鸨子说:“大财神,好多日子没来了,在哪儿发财啊?”大财神笑道:“发什么财,发棺材吧。哎,俺托你办的事呢?有没有谱儿?”老鸨子说:“咳!没停着给你打听。你这个媳妇可难找,模样得俊,胖了不行,瘦了不要,浪的不喜欢,不浪的不中意,还非得是山东人,上哪儿给你找?”大财神笑着说:“慢慢找,俺不急。”

    老鸨子说:“我的爷,你还不急?实在没有入眼的不会先讨房小?也亏您靠得住!”大财神说:“俺平生不二色。”老鸨子说:“有什么呀!现在有钱的爷们儿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大财神说:“俺就不。”老鸨子说:“你这号人难找。可到底为什么?说给我老婆子听听。”大财神说:“想知道?”老鸨子说:“你说说。”大财神说:“不告诉你。”

    老鸨子说:“咳!你这个人,神神道道的,叫人琢磨不透。你说咱们交往也有几年了,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您是做什么生意的。来我这儿的爷们儿哪个不是左拥右抱的找姑娘们寻欢取乐儿?可您呢,就是不趟浑水儿。”大财神说:“人各有志。哎,这回来怎么没看见红头巾?往常来了,她就像贴膏药贴到俺身上扒不下来,今天怎么连她的动静都没有?又跑俄罗斯去了?”老鸨子说:“你说她呀?她的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扒拉出来的妹子来了,两个人拱到屋里嘀咕了一晚上了,连饭都是在屋里吃的呢。”大财神说:“好久没看见她了,俺还给她捎了点儿俄罗斯的洋玩意儿,过去看看。”屋里红头巾和鲜儿正说着话,鲜儿抹着眼泪说:“红姐,明天就是传武的三七了,我想给他烧点纸送点钱,省得到了那儿手里紧巴。”红头巾说:“烧吧。唉,你说你们连个夫妻的名分都没有,烧的什么纸?”

    闯关东第二部(80)

    大财神挑门帘进屋,高门大嗓地说:“红头巾,怎么猫在屋里不出来见客了?”鲜儿急忙躲到一边。

    红头巾说:“哎哟,我当是谁,原来是财神爷到了。今天刮的是什么风啊?”大财神说:“不管刮什么风,老远地都能闻到你身上的这股骚味儿。”红头巾吃吃笑着说:“得了吧,我再怎么骚对您都没有用。”大财神说:“怎么,听说你又去了趟俄罗斯?这回勾引了几个俄罗斯爷们儿?又有为你上吊抹脖子的?外国爷们儿就是好?”红头巾说:“好什么好?除了毛多味儿大没别的,多数中看不中用。”大财神点着红头巾的额头说:“你呀你!”一转脸看见了鲜儿,不由得一愣,眼神明显地迷离了,说:“红头巾,这位是……怎么不给介绍一下?”红头巾说:“哎呀,光顾得和您说话了,忘了介绍。这是我结拜的妹子,姓谭,叫鲜儿,闯关东和家里人失散了,一直漂着。”大财神说:“嗯,一看模样做派俺就猜个八九不离十儿。老家哪儿的?”鲜儿说:“明水。”大财神说:“出来一直漂着?”红头巾说:“可不嘛,当过丫环,山场子水场子都滚过,对了,还进过戏班子。”大财神说:“哦?还会唱戏?”

    红头巾说:“那可不!也是个角儿呢。关外进来的王家蹦蹦戏班子没听说过?当年她可是班子里的顶梁柱,艺名叫小秋雁。”大财神惊呼道:“你就是小秋雁?早就有耳闻,没想到今天在这儿见到了!”大财神反复端量着鲜儿,冲红头巾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说:“好了,不耽误你们姐妹说闺房话了,你妈妈还等着我喝酒呢。”说罢笑眯眯地走了。红头巾兴奋地对鲜儿说:“鲜儿,你交好运了,没看出来?大财神对你中意了!”鲜儿摇头说:“他中不中意关我什么事?我也不想嫁人。”

    红头巾恶声恶气地骂起来说:“那你想什么?想你娘个头!你当你是谁?没撒泡尿照照自己?一身贱骨头,满脸晦气,隔着八丈远就能闻着你一股酸臭气,还拿着自己当个宝了呢,狗屁不是!”鲜儿说:“姐,我不想嫁人你何必逼我呢?”红头巾说:“我是逼你吗?扳着驴腚亲嘴儿不知香臭你,天上掉馅饼你拿屁股接,气死我了你!”说罢急匆匆出了屋子。

    大财神果真站在红头巾房外的回廊愣神儿,红头巾走到他跟前。大财神急切地问:“怎么样?”红头巾说:“您别急,我这个妹子哪儿都好,就有一样,犟着呢。”大财神问:“哦?为什么?”红头巾说:“我也不瞒您,我妹子本来有个相好的,这不,才叫散兵打死了,心里过不来呢。”

    大财神笑着点了点头说:“俺果然没看错,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儿,这就更可贵了。不急,好人儿都是千呼万唤才露面呢,俺等着。”说罢,从怀里捞出一块金怀表说,“这个送你了。”红头巾笑着说:“我也不是爷们儿,要这个干什么?”大财神说:“知道你用不上,留着好送给你中意的爷们儿啊。”红头巾咯咯笑着说:“我中意的爷们儿就一个,就是您,您就留着吧。”大财神哈哈大笑说:“红头巾,俺本来挺喜欢你的,可你现在一身老毛子味儿,叫人受不了。”

    自此后,大财神是三天两头往这木楼跑。这日天不黑,就早早来了。老鸨子迎接说:“哎呀呀,我的大财神,您这些日子可是跑顺腿儿了,我家的门槛儿快让你踏平了,赶明儿我可得要你给换个新的,要不然这风啊雪啊打着旋儿往屋里灌,冻得姑娘们钻在被窝儿里还直打哆嗦呢。”大财神笑着说:“你这张嘴,就是能咋呼。行,赶明儿俺叫人给你扛副棺材板子来,能破多少门槛子?”老鸨子说:“你看看,还认了真了,我是说句笑话。”大财神说:“俺可不是说笑话,早就想孝敬你副寿材了。”老鸨子说:“那我就先谢谢了。快上楼吧,鲜儿等着您呢。”

    红头巾和鲜儿说闺房悄悄话。红头巾说:“你们交往这么久了,没看出来?他这个人啊,和一般的老爷们儿还真不一样,粗中有细,对娘们儿可真的是耐心烦儿,不管是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没看他对谁动过粗,说起话来柔声柔气,就怕吓着姑娘,多会体贴人!”鲜儿说:“看好了?看好了你就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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