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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劫眉 卷六 一桃之战 第五十五章 有婢如此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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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山萧瑟水迢迢,欲见孤城逢碧蒿。

    两辆马车带着五个人北上嵩山,离开奎镇之后,是一座一座连绵的山丘,春夏之时,山中有时湿冷,有时又是潮热窒闷,唐俪辞不走官道,一路翻山越岭,虽说是不绕远路,但带着诸多女眷,快也快不上太多。此时琅琊公主率众出征飘零眉苑,江湖旌旗纵横,士气如虹,正在进发途中,与此同时,唐俪辞作为此次毒丸之事的主谋,公主虽未下诛杀之令,但其事昭然若揭,唐俪辞阴险恶毒,罪该万死,但凡有与“唐俪辞”三字略有牵连之人无不人人自危,万窍斋首当其冲,诸多店面已被砸毁,损失难以估量。

    这种时候,唐俪辞还是宜走小路,以免横生枝节,耽搁行程。

    马车之上,一只手从马车的帘子里伸了出来,撩开了帘子,手腕上戴着个银镯子,上面精雕细刻着许多繁复的图案,只是这镯子中间硬是缺了一段,仿佛是生生从上面斩了一截下来似的。然而戴着镯子的人浑然不觉它残缺,那颜色瑰丽的衣袖,白皙柔润的手臂,衬得这有缺口的银镯别有风情,只听车中人开口道:“阿谁,拿开水过来,昨天的衣服在篮子里。”

    另一辆马车里有人应了一声,“琳姑娘,今日还找不到宿头,一旦寻到水源,阿水马上送来。”

    戴着镯子的人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坐在另外一辆车里的是两位年轻的女子,一位紫衣布裙,脸色颇为憔悴,一位粉色长裙,头挽双髻。听闻隔壁车子的女子发话,那粉色长裙的少女大为不满,用力拉扯着紫衣女子的衣袖,低低的道,“阿谁姐姐,她太过分了!她真的当你丫鬟那样使唤,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紫衣女子轻轻搂着她,并不生气,“我本就是丫鬟,琳姑娘既然是唐公子的故交,侍奉琳姑娘和侍奉唐公子都是一样的。”

    “什么'故交'啊?”这粉色衣裙的少女自是玉团儿,闻言懊恼的扁了扁嘴,“他们都是'故交',你就是陌路人了?那'琳姑娘'虽然长得很美,可是她往唐公子的车里一坐,我们连和唐公子说话的机会都没了。”

    阿谁微微一笑,“你在生气他也和他们坐在一起?”

    玉团儿脸上一红,低下头,“他本来就是和他们一起的,我才没有……”

    “傻丫头。”阿谁拍了拍她的背,“他虽然和他们坐在一起,但不是天天回几趟来看你么?”玉团儿转眼又笑了起来,“他要是不回来,我就打他,把他从那边捉回来。”

    阿谁莞尔,玉团儿又叹起了气,“可是我们一起走了这么多天,唐公子却从来不来看你呢。”她瞪眼,“他不会真当你是丫鬟吧?唐公子一向坏得要命,他可不能真的把你当丫鬟!”

    阿谁摇了摇头,右手轻轻拍哄着熟睡的凤凤,凝视了孩子半晌,“蒙受唐公子诸多恩惠,无以为报,除却为婢为奴,阿谁一无所长。”她缓缓的道,“便是饭食之恩、这一身绸缎,也是受之有愧。”

    玉团儿哦了一声,声音开始变得有点小,“那我也欠了唐公子好多好多钱呢……”阿谁淡淡的笑,“傻孩子,别这样想。”玉团儿越发低声道,“他也是很讨厌我的。”阿谁依然摇头,淡淡的笑,“唐公子看不起许多人,但他从不曾看不起你,不是么?”玉团儿怔了一怔,这倒是,唐俪辞是古怪难测的,但也总是和她心平气和的说话,似乎从来没有贬低过她。她小小声地道,“我什么也不会。”

    “你很好。”阿谁柔声说,“人人都羡慕你。”玉团儿笑了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羡慕我?羡慕我什么呢?我都没有生得有你们好看。”她指指旁边的马车,“他们,还有你,都生得比我好看多了,我羡慕还来不及呢。”

    阿谁也跟着笑了,却是轻轻叹了口气。

    这世上的事,羡慕一个人与否,与生得好看不好看又有多大干系呢?

    生得好看些……就必定会比旁人过得好些么?

    她握住了凤凤的手,凤凤睡得正熟,婴儿稚嫩的手被被褥捂得温热,握在手心里,就如暖炉一般。

    她专心致志的握住,不作他想。

    这世上的事,羡慕不羡慕,过得好不好,爱不爱,活不活得下去,痛苦不痛苦,从不以她想什么而改变。

    所以无论她想什么,都是枉然。

    马车不快不慢的在山间前行,距离嵩山已是不远,道路两边满是酸枣树,正当开花之际,漫山遍野满树的花朵,姣白如雪,煞是好看。未过多时,远处只听鸟鸣之声清脆,玉团儿耳朵一动,“有水了!”

    阿谁知她在山林中长大,对虫鸣鸟叫之声自有独到见解,也不问她如何知道有水源,只点了点头。玉团儿从马车中钻了出去,拍了拍车伕的肩,叫他往林中一处前行。唐俪辞所乘的车伕见状,也习惯的跟了上去。

    这一路上翻山越岭,寻找水源和休息之处,大都靠的是玉团儿在林中养成的习性。

    不远处山坡之下,有一块大石,石上有清泉沿石而下,大石下方有个很小的水潭,然而水色甚清,清水从水潭中溢位,自碎石中蜿蜒而下,直入林间。玉团儿从马车里一跃而下,拿着两个水囊到溪间取水,阿谁从马车上慢慢下来,将临时买来用以做饭的铁锅抱了下来,凤凤醒了,趴在车窗上两眼乌溜溜的看着旁边的马车。

    柳眼从唐俪辞的马车里下来,帮阿谁将那十来斤重的铁锅放到了地上,玉团儿取了水回来,又拾回来几块大石头,垫在锅下。阿谁从马车里取出木炭来,慢慢开始生火。唐俪辞的马车里,纵然不复见如何镶金嵌玉狐裘暖炉,但上等木炭总是带的,这木炭终是比林里的生木好些,生起火来不会过分烟熏火燎的。

    三人围着那铁锅忙忙碌碌,两个车伕解下马匹,到溪边去饮马,唐俪辞的马车却始终寂静。

    车里的人连帘子都没碰过一下,更不必说出来问候一声或帮个忙。

    这样孤漠的姿态,也只有唐俪辞摆得出来。而他日日都是如此,几乎足不出马车,一开始玉团儿勃然大怒,三番五次要找他理论何以如此薄情寡意?但阿谁拦着她,柳眼也拦着她,她气了几日,看到唐俪辞那神态举止和他掷出阿谁之前没半点两样,居然连她都觉得心凉,倒连理论气恼的心也凉了。

    铁锅下的木炭渐渐燃了起来,锅里的水渐温,玉团儿在林中转了一圈,抓了只野兔回来,柳眼将野兔剥皮洗净,阿水细细切了作料,调了酱汁腌兔肉,随后又揉了面团要烤锅贴。

    她伤势其实尚未痊愈,双手忙碌的时候胸口仍旧作痛,只是她惯于忍耐,一路上从不做声。柳眼和玉团儿见她做事麻利,只当她的伤已经好了,而唐俪辞和瑟琳却是正眼都不看她。

    自从在奎镇见了面,唐俪辞没对她说过一句话,她也没想和唐公子说上任何话。

    在唐俪辞心里,她终究什么都不是。

    在她兑现了他“心甘情愿为了他去死”这句狂言之后,她似乎就失去了存在的任何价值,就像一件厌弃的玩物,昨日种种动人都不过幻觉而已。

    马车之中。

    瑟琳慵懒的依偎在唐俪辞怀里,看着车外那篝火的微光,丰润的红唇勾着似笑非笑的妩媚,神态很是惬意。

    唐俪辞一下一下轻轻拍着瑟琳的背,他怀抱着人,拍得轻柔,就如拥着纯真可人的婴孩,就如他当年哄着凤凤一样。

    但他并没有看着瑟琳。

    他静静坐着,并没有看瑟琳,也没有看窗外的火光。

    车外的一切,怀中的佳人,冷的暖的,活的热的,只有他与世隔绝一般。

    阿谁热了铁锅,倒了热水,又烧了第二锅热水去洗衣服。玉团儿在锅里倒了热油将面团一块块贴上去,柳眼笨手笨脚的在一旁烤兔子,忙活了半天,兔肉熟了的时候,阿谁也洗完了衣服,端了盆子回来,折了几段树枝将衣服晾了起来。

    这翻山赶路的时候,万般比不得平时,纵然唐俪辞平日锦衣玉食,衣裳一件赛似一件的精细奢华,但衣服总是要换洗的。他原是孤身出行,也搬不得一车的衣裳来穿一件丢一件,何况遇到瑟琳乃是意外,瑟琳的衣服更是在奎镇临时订做,也做不了几身,这一路洗衣做饭的事自然而然都落在了阿谁头上。

    做饭倒也罢了,对吃,唐俪辞并不如何讲究,瑟琳更是只吃蔬菜,肉食一概不吃;但如何使洗完的衣裳焕然如新,真是一门让人煞费苦心的学问。遇上阴雨天气,衣裳便是不干,阿谁只得将那铁锅洗净,倒扣在炭火之上,再把衣服贴在锅底烘干。有时绣线掉了,或是染了色泽,她便不睡,一夜一夜思索着如何补救。玉团儿有次将瑟琳的一件裙子藏了起来,不让阿谁熬夜去补,第二天一早,瑟琳看见那皱成一团的裙子,一句话没说直接扔进了炭火的余烬之中,她倒是压根没发现裙子绣线开了几条。玉团儿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断定这琳姑娘是个怪人,从此不敢再藏衣服。

    洗好的衣裳挂了起来,阿谁细心的折去衣裳四周的树枝,以免蹭脏了衣服。锅中烤熟的锅贴散发出略略烤焦的香气,玉团儿给两位车伕分了锅贴,又给马车里的人送去了几块,那门帘也是一揭即合,仿佛连外面都不愿多看一眼。

    她围着唐俪辞的马车转了一圈,心中很想对着马车踹上一脚,让这马车撞到树上去,看那“琳姑娘”是什么姿态,但唐俪辞也坐在车里,她又不敢。转了一圈之后,她突然瞧见马车下的杂草之中,有几颗珍珠。

    弯腰拾起一颗,茫然看了半天,在这大山之中,总不可能生出珍珠来。阿谁见她拾起一物,竟忘了回来吃饭,便呼唤了一声。玉团儿迷惑的把珍珠摊在手心,“这是唐公子的么?”

    阿谁和柳眼都是微微一震,柳眼拿起珍珠瞧了瞧,那珍珠中间有孔,乃是一串珠串上拆散的,“应该是,怎么了?”玉团儿茫然问,“唐公子为什么要把珍珠扔在地上?”阿谁和柳眼又都是微微一颤,阿谁轻声道,“这东西……你拾起来了,莫让唐公子看见。”玉团儿越发莫名其妙,听话去把地上的珍珠都捡了回来,突的看见山石那边有只毛绒绒的小猫露了个头,煞是可爱,心里一乐,便追着猫去了。

    阿谁和柳眼默默相对,柳眼转动着已经烤熟的兔肉,过了好一会儿,阿谁低声道,“他的伤……还没好?”柳眼不看她,就怔怔的看着兔肉,“好了吧,就快好了。”她便不问了,静静坐在一旁。

    又过了一会儿,柳眼又道,“他只是有点……”他迟疑了一阵,不太确定的道,“有点……”

    她等着他说,又好像只是默默地听,一点也不想知道似的。

    “有时候好像有点……”柳眼喃喃的道,“他的眼神有点……”他说不出那种感受,为何会总是留在唐俪辞的马车里,便是因为不安。即使仿佛什么事也没有,件件都按部就班,他仍感到深深的不安。

    “乱……”她轻轻吐出一个字,便又沉默不语。

    柳眼苦笑,面对阿谁,心里有千句万句,奈何看着她,尚未说出口她便像都已了然了一样,让他一句也说不出口。

    “是我的错。”她轻声道,“那是我的错……”

    柳眼哑然,眼见她站了起来,将那烤好的兔肉撕了一盘,送到那边马车里去。

    马车里照旧接了,里面没半点声音,她退了回来,自己随意吃了两口,便一点一点撕着锅贴喂凤凤。柳眼怔怔的看着她,她的姿态仍是那么顺从,望着凤凤的眼神仍是那么温柔,安静得仿若没有半分心事一般。

    她说是她的错。

    她是错在没有早早接受唐俪辞的求爱和折磨、或是在唐俪辞将她掷出去的那一晚没能化身成一张板凳、或是没有从一开始就声称可以心甘情愿的为他去死呢?

    她说是她的错。

    说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变成一个表面完好内里却已崩坏的精美瓷器,都是她的错。

    “也许……是我的错。”柳眼低声道。

    但并没有人听他说话。

    他茫然极了,为什么他们只是想过自己的生活,只是想自己选择自己所能选择的,就已经把他逼到了这样的境地?

    莽莽林海,黄昏逐渐降临,光线慢慢暗淡,篝火在浓黑的树影中摇曳,挣扎着微弱的光和温暖。铁锅中的锅贴还有不少,柳眼和阿谁却都没心情去吃。

    因为玉团儿追着那只毛绒绒的小猫往林间而去,已然去了很久了。

    她不可能不回来吃饭,但她便是没有回来。

    就如一转身便被这树林吞没了一般。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阿谁的脸色越来越忧虑,柳眼站起身来,“我去找人。”阿谁摇了摇头,“你的腿走路不便,在这山林中更不容易,我去。”她将怀里的凤凤递给柳眼,“放心,我不会走太远,左近找不到我就马上回来。”言下她站了起来,招呼了两位马车车伕,从锅下取了一支烧去一半的短木,三人一起往山林中走去。

    柳眼看着她的背影,黯然伤神,她总是独自一人。

    无论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或是在人群之中,她总是独自一人面对一切,仿佛从不需向谁求助。

    唐俪辞的马车就在一旁,他们却都不曾想过向他求助。

    三人披荆斩棘深入林间的声音慢慢远去,那微弱的火光也慢慢隐没。声音唐俪辞一定是听见了,然而他始终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树林中又安静了下来,柳眼抱着凤凤倾听着林中的声音,越是安静他越是不安,凤凤吃饱了睡够了,也精神了起来,瞪着一双眼睛看着柳眼,看着看着突然开始大哭起来,“啊啊啊啊,娘娘娘娘……呀呀呀呀呀……”

    小婴孩拼命挣扎,柳眼心烦意乱兼之手忙脚乱,凤凤越发大哭,双手挥舞,“娘娘娘娘……呀呀呀呀……”

    “怎么了?”唐俪辞的马车中终于传出了声音,有人用柔美动听的嗓音问,“孩子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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