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留几何 第六卷 茯泉篇(下) 第四十二章
不要怕，你没事了。
对，我是，我来救你。
你是府上的阿瑾吧，多日未见，真是长大了，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小孩子还是不要耍这么多心眼了。
你现在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下次说谎前还是先打打草稿。
因为你，我不后悔。
……
祁家后院，有一武者执剑而立。
宗府莲池，有一素衣人半依轮椅。
仿佛是察觉到身后有人在看，两人缓缓转过了头，面容轮廓渐渐清晰合二为一，他们一起说：“你骗了我，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月新谷……”
卫清欢张了张嘴，用尽全力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像是嗓子被人强灌了铁水一般。
她伸出手向前，一点点去碰眼前人，耳边突然传来一字一顿低沉地呼唤：
“卫、清、欢。”
如同霎那间被打碎的瓷器，眼前的人和场景崩裂成无数碎片。
胸口一疼，眼睛蓦然睁开，刺眼的光线显示此时已经是白天。
入目的是一个陌生的房间，以及熟悉的人。
卫清欢只是刚睁开了眼，背对着她的宗云潺却马上察觉了出来，转头对上卫清欢还有些恍惚的双眼，他声音里有着难以掩饰的如释重负：“你终于醒了，看来药效已经退了。”
卫清欢眼睛环顾四周，偌大的屋里，只有尹垣塬，宗云潺和她自己三人。
耳边再次响起来宗云潺的声音：“这里是酒楼，昨夜太乱不放心送你回去，所以暂时把你安置在了这里。”
而卫清欢想听的不是这个，她伸手拉住宗云潺撑在床边的手臂，问道：“他呢？”
宗云潺眉头皱了皱，并未回话，似是没有反应过来，不等他开口问，卫清欢再次开口：“他人呢？为什么只有你们两个在这里？”
宗云潺的目光扫过卫清欢紧抓着他衣袖的手指，只见她的指尖已经用力到发白：“你的侍卫受了伤，如今正在……”
“我说的不是他。”不等宗云潺说完，就被卫清欢急促的打断。
迎着宗云潺因诧异而蹙起的眉眼，卫清欢只觉得嘴唇都要抖了起来：“我问的人是……二爷……宗沧明、他人呢？”
宗云潺眼睛一缩，听到这个名字似是被刺痛了一下：“我之前应对你说过，二叔早就云游不知去处。”
“我不信。”卫清欢抬手掀开身上的被子，就要下床，可是却被宗云潺拦住。
“我有何缘故要骗你？”
宗云潺嘴唇抿得发白，可是卫清欢却没有多看他一眼，只是推开他就要向外走。
昨夜长公主殿下酒楼遇袭一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如今门外满是重兵把守，四方眼线埋伏，若卫清欢这样慌慌张张的跑出去，又会引起多少流言蜚语？
尹垣塬也是清楚此事，因此不等宗云潺开口，他就移身挡在门口。
“让开。”卫清欢的声音格外冷峻。
尹垣塬双手抱胸：“妹妹这着急忙慌地是要去找谁？”
顶着卫清欢如同冰刃一般的目光，尹垣塬笑容未变：“昨日妹妹遇袭，我和宗兄可都是担心坏了，天黑人多，多亏了宗兄一力相护，贼人才半点都近、不、了、妹妹身侧。”
语气里中“近不了”三字咬的格外重，言下之意就是卫清欢昏迷后她身边除宗云潺之外，再无他人。
卫清欢后退了半步，面上看着并无感情外露，只是那张脸似乎又白了几分。
原本以为只要不听、不见那个人，自己就能真的不受丝毫波动，可是那些拼命被压抑住的情绪，一旦有了个破口，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昨天晚上都有谁在场？”深吸了一口气，卫清欢又开口问道。
“除了我们的人之外，倒是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尹垣塬眼睛眯了眯，见卫清欢双目紧紧盯着他，他才又说道，“北黎太子赵彦昌。”
听到这个名字不是自己想听到的那个，卫清欢并未多问一句，只是开口：“昨天晚上在场的人，我要一个个的查，一个都不能漏。”
尹垣塬瞄了一眼卫清欢身后的宗云潺，见他一言不发，最终尹垣塬只能应和：“好，我来安排。”
出了屋子，尹垣塬明显地察觉到身边的宗云潺气息不稳，看着他那张如同假面一般的面孔，尹垣塬不知为何心底里升起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滋味，真是难得看到这副场景。
“宗兄，方才听我妹妹说要找的那个人也宗？你们既是同姓那你应该也认识吧？”
尹垣塬眼里是毫不掩饰戏谑的神色，之前他出使东宸，早就将宗家了解了个透彻，又怎么会不知道宗沧明的名讳呢？不过就是看到宗云潺吃瘪他心里舒坦罢了。
宗云潺自然也了解他的心思，所以看都不看他一眼，就抬步离开。
“不过我这个妹妹难得没了分寸的模样，也是难得，说起来应该是我第二次见她这样。”
尹垣塬故作高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可是宗云潺的脚步却一顿，再也没有动。
他缓缓回头，尹垣塬这才又开口说：“怎么样？想知道吗？”
“说。”宗云潺不多说一个字的废话。
“我之前好像听说宗兄得了一件稀世药材，说能消茧生肌，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一观呢？”
“明日送到你府上。”
不知道为何，尹垣塬觉得从宗云潺平和的语气里似乎听出来些咬牙切齿的声音，不等他细想，就又听宗云潺说：“现在可以说了吧？”
尹垣塬这才收起了探究的表情，神情也比刚才严肃了许多：“还有一次是两年前……”
两年前，东宸动乱不止，驿站里的他本是在等消息，却等来了司瑾在望月楼以死自鉴清白，他才惊觉自己被骗。
宗家人将尸首收回，宗家上下一团乱麻，二少爷宗云霄得知此消息后上蹿下跳，砸了不少东西，哭闹着不信，要出去找司瑾，后来被宗云潺一顿揍后才安静下来。还有那个向来深居浅出的宗沧明，更是足不出户，只是见大夫频频出入他的文渊阁。
以上全是尹垣塬不死心出动多方暗探查出来的结果，坠楼自裁的那个人，确实是司瑾无疑。
本以为司瑾得了蔓溧草，最多逃跑不认账，这尹垣塬都有办法解决，所以当东宸大街小巷里铺天盖地都是针对司瑾的谣言，尹垣塬并未插手理会，毕竟司瑾越难在东宸待下去，对他就越有利，却没想到最后她竟直接……
心里虽气恼，但更让尹垣塬头疼的是该如何告诉尹桀此事，自己这些年在外刚领了一个皇令，可是如今却闹到了这个局面，只言片语无法说清楚，他只能筹划自己回国再慢慢言说。
在他离开东宸的第一个晚上，他住的客栈房间里却闯进来了一个人，本就简易出行的他并没有带侍卫，所以大晚上当他看到房间里的人时，惊得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
那分明是已经死去的司瑾！
有一度尹垣塬都要相信那些民间流传的鬼神乱力之说了。
他眼前的司瑾，形销骨立面容惨白，那一双眼睛看着就让人心慌，尤其是她还开口说：“我来守约了。”
尹垣塬差点以为自己大限将至，心跳就要被吓停，这些年走南闯北，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
眼前的司瑾似乎看出了他的惊惧，所以又补了一句：“我是卫清欢，不是司瑾。”
然后尹垣塬用了很长时间才说服自己，面前的这个——是人。
可是无论尹垣塬怎么追问，卫清欢对于那个望月楼上的人，只字不提，只要尹垣塬一开口，卫清欢就用那双空洞无一物的双眼盯着他，看到他心里发毛，再不敢多问。
私下里尹垣塬探了无数次卫清欢的脉搏，才彻底放心下来。
“我们回茯泉的一路上，身后暗里跟着不少人，我本欲带着她避开，只是我那个妹妹却说那都是她的人，我多问一句她看向我的眼神就变得如同是看一个死人，所以我便不敢再提半句。”尹垣塬这句话说得丝毫不见羞愧之色。
看着面前的宗云潺似乎是走了神，尹垣塬就又开口：“说实话，到现在我也不清楚当初我遇到的那个，究竟是宗府的司瑾，还是现在的卫清欢，不过想来那是和宗兄朝夕相处过的人，宗兄心里肯定清楚吧？”
宗云潺对上尹垣塬那双闪烁的双眼，就明白了他心里明明是清楚却又故作糊涂地问，当下也不欲和他再提，便直接开口：“后来呢？”
尹垣塬耸了耸肩：“后来就是我们到了茯泉，我带着妹妹去见了父皇，然后她就变成了现在的长公主云梦殿下。”
“你如何知道当初的……卫清欢就是你要找的人。”宗云潺问道。
“我曾误入父皇的书房密室，在那里见到过一张画像，画里女子的容貌和我妹妹如出一辙。”尹垣塬说的轻描淡写，似乎他言语里的密室只是个寻常玩意儿。
可是书房密室，还是皇帝房里，一言不合可就是机密。
这个尹垣塬出牌从来不按套路，小事说的如同机关紧要，大事却又随口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