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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大利刑侦笔记9:大结局 正文 第八章 解开两面人身份之谜

    “危险还没有完全解除,你别哭。”侯大利蹲在疤脸汉子身边,打量这个开货车撞翻自己的家伙。如果不是自己习惯用安全带,且越野车性能优越,很有可能就交待在这里了。

    疤脸汉子仰面倒在地上,额头中了一枪,已无生命体征。

    侯大利顾不得处理伤口,来到公路边,朝下张望。江州皮卡在盘山公路上逃窜,转急弯时也不减速,有两次都差点儿冲出公路。侯大利再给江克扬打电话,道:“江A×××××,下山了,要跑。”

    江克扬知道侯大利正在驾驶越野车追赶江州皮卡,听到这个说法,心里咯噔了一下,明白肯定出了什么意外,道:“大利,没事吧?”

    侯大利道:“没事。越野车被撞翻,我和张小舒都受了伤,不算严重,江州皮卡跑了。”

    江克扬松了口气,道:“宫局已经做了安排,通向江州陵园的所有道路都设了卡,江州皮卡插翅难飞。”

    “有两个人行凶。一名枪手打了六发子弹,打空了弹巢。开车往下走时,有可能还会装填子弹,一定要小心。另一人开货车撞了我。撞我的那人被我制住,枪手逼近开枪,把开货车的打死了。”交代了具体事情,侯大利彻底放松下来,咧着嘴巴,抽着凉气,把受伤的左手举在面前。

    “疼吗?”张小舒顾不得处理受伤的手臂,到车尾厢提出应急包,捧起侯大利的左手,轻轻吹了吹气,似乎这样就能减轻侯大利的痛苦。

    “当然疼啊。这根手指废了。你的手臂也在流血,先处理你的手臂。”肩膀中枪,手指断掉,还有不明撞伤,在危险暂时解除以后,疼痛如浪潮般一浪接着一浪。侯大利脸色惨白,不停倒吸凉气。

    张小舒道:“我这是抵抗伤,皮外伤,不要紧。断指落在哪里?我们去找回来,准备续接。”

    侯大利道:“被子弹打成这样,估计接不上了。”

    张小舒生气道:“你不是医生,别下结论,在哪里受的伤?”

    山下传来密集的警笛声,增援的警力终于赶到。发生枪战、公路搏命、江州皮卡逃跑,分为三个阶段,总体用时却很短。宫建民得到江克扬报告以后,一分钟都没有耽误,调集警力,赶往现场。

    等到警车上来,侯大利问道:“抓到江州皮卡没有?”

    最先来到的是当地派出所的一名民警和一名辅警,头发花白的民警从车上拿出警戒线,道:“找到皮卡车了,没人,我们上来拉警戒线。陈支已经到了,在指挥抓捕。侯组长,救护车马上到了,你再坚持一会儿。”

    “保护好现场,别乱动。我要去找断指。”侯大利把现场交给了派出所民警,坐上张小舒的车,又回江州陵园。

    两人来到墓地,遍寻四周,没有找到断指。找不到断指,意味着侯大利会失去左手小指,张小舒对站在一边的保安道:“还有谁来过?”

    保安道:“下边在放鞭炮,声音大得很。我们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一名保安看着侯大利的断指,小心翼翼道:“刚才有两只野狗在这边窜,有可能被它们叼走了。”

    张小舒的眼泪刷就下来了,发了火,道:“你们怎么不保护现场,让野狗跑进来。”

    “我们真不知道啥情况。”保安躲避张小舒刺人的目光。

    张小舒不甘心,继续在墓碑附近寻找。当宫建民走上墓地时,她才放弃寻找断指,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往下滴落,抽泣道:“宫局,没有找到大利的断指,接不回去了。”

    宫建民看见侯大利惨白的脸色,道:“枪手弃车了,我们正在追捕。车上有太多痕迹,还有血迹,枪手这次露出大马脚,绝对跑不掉。”

    侯大利道:“这伙人与黄大森被杀案有关,也与上次撞车有关,手法一模一样。”

    宫建民道:“现场交给重案大队,你的任务是治伤。”

    侯大利捧着左手,道:“这点儿小伤,就别和我爸我妈说了。和他们说了,帮不上忙,还要添乱。”

    救护车过来后,宫建民将现场指挥权交给陈阳,立刻前往阳州机场,准备和即将飞回国的吴小卫见面。

    救护车上,医护人员发现侯大利的伤口已经得到基本处理,便为张小舒处理伤口。侯大利这才发现张小舒伤得并不轻,手臂上有三处长长的刀伤,有一刀非常接近动脉,如果刀尖稍稍偏一点儿,后果难料。生与死,就在一瞬间,极具偶然性。他在这一刻突然失神,想起牺牲得非常突兀的未婚妻。

    等到医护人员处理完毕,侯大利坐在张小舒身边,罕见地温柔,道:“你怎么过来了?”

    “给母亲扫墓。”张小舒说到这里,顿了顿,朝着医护人员看了一眼,道,“我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想要陪你。”

    侯大利道:“我抢了匕首,制住了一人,另一名枪手还有两发子弹。如果不是你及时出现,我有可能交待在这里。谢谢你。”

    张小舒凝视侯大利,很想说“同是天涯沦落人”,只是有医护人员在身旁,这句话便不好说出口。

    在医护人员的安排下,两人躺下休息,不再谈论。

    一小时后,侯大利从手术室出来。

    望着侯大利受伤的左手,张小舒眼泪忍不住又往下滴。侯大利安慰道:“幸好是左手的小手指,没有太大用,掉就掉了,不影响其他功能。”

    江克扬道:“我们去看了现场,这是针对你的杀局。”

    几个人正在议论,关鹏局长出现在手术室,打量了侯大利一番,道:“还能工作吗?好样的,跟我到重案大队,大家在汇总情况。”

    侯大利、江克扬跟随关鹏局长前往指挥中心,其他人则回刑警老楼。

    在医院时,人来人往,大家都没有讨论具体案情。进入车内,侯大利急急忙忙地问道:“有什么新进展?”

    江克扬道:“凶手弃车后,抢了一辆摩托车,冲进大山。”

    侯大利道:“吴佳勇和杨永福是什么情况?”

    江克扬道:“杨永福和朱琪正在办结婚仪式,搞得热热闹闹。杨永福在结婚仪式上用的真名,正式对外承认是杨国雄的儿子。他们都有不在场的证明,如果抓不到凶手,这事就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狗胆包天,向省厅的人下手,真是嫌命长。”

    侯大利举起左手,道:“在他们眼里,我不是省刑总侦查员,我是侯国龙的儿子。他们这是最后的疯狂。”

    指挥中心会议室里,参会侦查员将目光集中到侯大利身上。清除了血迹和污渍,侯大利鼻青脸肿,手缠绷带,肩部有包扎,狼狈不堪。参会侦查员都在一线摸爬滚打多年,每个人都曾经负过伤,侯大利的“惨状”让他们感同身受。

    关鹏进入会议室以后,会议室嗡嗡的议论声立刻停止。他径直来到侯大利面前,道:“上天要叫谁灭亡,就得先让其疯狂。凶手狗急跳墙,这是自取灭亡之道。这一段时间不要单独外出,小心驶得万年船。”

    关鹏一语双关,侯大利听得清楚明白,道:“这点儿小伤,不算什么。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了解的情况多,不能缺席。”

    这次案情分析会,分管副局长宫建民没有出现,支队长陈阳和滕鹏飞带队抓人,由关鹏局长亲自主持。

    侯大利简明扼要讲述案发经过:扫墓时,遇到枪手。追逐枪手时,被埋伏在一旁的大货车撞翻;制伏开大货车的疤脸人时,张小舒出现。枪手连开两枪,一颗子弹打飞,一颗子弹打中疤脸人。

    现场勘查室小林报告了勘查情况:第一,在江州陵园对面山坡上,找到了脚印和烟头,脚印与死者一致;第二,在大货车上找到望远镜,提取到死者的指纹,说明死者一直在观察江州陵园,掌握侯大利的动向;第三,在大货车上找到一部手机,指纹是疤脸人的;第四,找到六枚弹壳,四枚弹壳出现在江州陵园,两枚弹壳在公路上,弹壳、弹头与黄大森案发现的弹壳、弹头为同一型号,是不同枪支发射出来的同型号子弹,国内没有此类枪弹;第五,在江州皮卡上提取到五个人的指纹,有三个人的指纹最多,其中一人是死亡的疤脸人,另一个人大概率是枪手。这两个人的指纹都没有在指纹库中比对成功。另一枚指纹在指纹库中比对成功,此人叫蒋兵,曾经因为寻衅滋事被处理,留下指纹。

    小林调出蒋兵的照片,道:“蒋兵在秦阳城郊的洗车场工作,据秦阳支队调查,江州皮卡曾在洗车场洗过车。蒋兵是洗车场最后一道工序,留下了不少指纹。洗车时间是昨天上午9点37分。我们在秦阳三处监控点发现了这辆皮卡车,在江州一处加油站的监控点发现了皮卡车,车牌号已经由海州车牌变成了江州车牌。经查,两个车牌都是假牌。”

    历史上,江州、湖州和秦阳都曾经在山南省江州道管辖范围内。江州、湖州和秦阳田土相接,人民相亲,语言相近,被省内戏称为“江湖秦”,海州尽管与秦阳接壤,却与“江湖秦”三地在人文、习俗、语言上大不相同。江州刑警支队在办案时,目光探向海州的时候不多。

    侯大利在小笔记本写下“海州,面包车、聋哑人”,然后打上着重号。由于注意力集中在案子上,忘记了伤口,左手压住笔记本时,不小心触碰到伤口,一阵钻心的疼痛如电流般出现,让他疼得直咧嘴。

    临时抽调过来的法医报告:疤脸人腿上有一条出现不久的刀伤,从刀伤形状来看,与那把镰刀形成的伤疤一致;疤脸人右手肩关节、肘关节脱臼;致命原因是额头中枪;死者的衣物上没有显示其身份的物品。

    听到这里,关鹏局长插了一句话,道:“我说句题外话,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有一个好作风,所有人每天都在健身房训练,雷打不动。如此自律,值得大家学习。我们想一想,如果没有每天坚持训练,在中枪的时候,大利面对穷凶极恶的对手,怎么能够制伏对手?换位思考,在座诸位能做到吗?我不希望你们成为烈士,我最怕面对孤儿寡母,每次面对的时候,非常难受,然后是那种无法排解的压抑,我相信大家都曾经体会过。”

    会场陷入沉默,心跳声可闻。

    DNA室张晨报告了DNA比对情况:提取到疤脸人的血液和枪手的血液,准备进行DNA比对。

    技侦支队赵刚副支队长报告道:“我们定位了枪手电话的位置。”

    关鹏道:“现在还能定位?”

    赵刚报告道:“还能。”

    关鹏道:“这伙人有反侦查经验,圈定范围后,要扎紧包围圈,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包围圈。”

    一组组长杜强报告:疤脸人与葛向东提供的老五画像极为接近,疤脸人很有可能就是吴佳勇团伙中的老五;老五的具体名字暂时不详。

    各组汇报基本情况以后,关鹏局长道:“现在可以很明确地说,杀害夏晓宇父母的凶手就是吴佳勇团伙中的二哥和老五。二哥、老五都死了,老三李沪生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句话都不说。陈阳和滕鹏飞在指挥抓捕另一个枪手,这个枪手没有出现在葛向东的画册中,比吴佳勇年轻,是新出现的人。此人非常重要,绝不能再出现第二个黄大森。”

    散会之后,关鹏局长让侯大利单独留了下来。平时单独面对时,关鹏对侯大利的态度接近长者对待小辈的态度。今天,关鹏坐在椅子上,眼光低垂,陷入沉思。侯大利没有打扰关鹏,静静地坐在椅子对面。

    几分钟后,关鹏微微抬头,道:“在会上有些情况没有公布。老袁一直在追查黄大森房间里出现的海洛因。用这种量级的海洛因来陷害人,是大手笔,一般的毒贩做不了。老袁认为杨永福、吴佳勇团伙与贩毒团伙有联系,我赞同这个观点。由于在深挖两面人和幕后黑手,禁毒支队一直没有明面上调查贩毒团伙,但是,凡是与杨永福、吴佳勇团伙有关联的事情,老袁都会派人暗中调查。在蒋兵所在的洗车场,监控摄像头拍到了老五和另一个枪手的真实画面。老袁把视频送到了禁毒总队,总队让几个线人过来辨别,有一个线人发现枪手是很神秘的上家。那个线人只是隔着玻璃见过枪手一面,就再也没有发现踪迹,这次,总算逮着此人尾巴了。禁毒的方总队高度重视此案,等会儿就会赶过来。枪手的事情你就不必管了,他骑摩托车进入巴岳山,被围得水泄不通,插翅难飞。”

    回到刑警老楼,侯大利走上四楼,停了十几秒钟,朝张小舒房间走了过去。

    张小舒受伤以后,和侯大利一样,没有给父亲打电话,怕父亲担心是原因之一,更主要的原因是这些年习惯于自己扛下所有事情。她没有参加案情分析会,回到刑警老楼,与105专案组以及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的同志们一起吃了饭,便回到寝室,看书、听音乐。

    刑警老楼是老式建筑,有一面窗面对走道。当熟悉的脚步声从窗边传过来时,张小舒莫名地紧张起来。一直以来,她和侯大利的寝室相距不过数米。在其记忆中,侯大利的脚步声极少在自己门前响起。两人近在咫尺,心却远在天边,相遇往往在底楼健身房、餐厅(常来餐厅和底楼餐厅)、案情分析会和案发现场等几个场所。

    今天,侯大利的脚步声和敲门声终于停在门前。

    走进张小舒的房间,侯大利习惯性地观察环境。空气中有淡淡的香气进入鼻腔。这是普通的洗发水味道混合着年轻女人散发出来的体香,普通到极点,却有家的气味。室内有一些女性用品和小摆件,在桌子旁边有一个旧琴盒。电脑的音箱算是房间里比较贵重的物品,哀婉又深情的旋律从音箱里飞出,与飘浮的香味纠缠在一起。

    “什么曲子。”

    “MyWay,欧美著名英文流行曲,旋律源自法国名曲《一如往日》。”

    “你的伤,怎么样?”

    “标准抵抗伤,没事。”

    “好险,刀口离动脉很近,想起来就后怕。”

    “子弹若是偏一点儿,就是要害部位。想起来,我也后怕。”

    两人想要说点儿什么,说出来的话偏偏又寡淡无味。受伤以后,张小舒脸色略显苍白,没有化妆,纯素颜,清纯如暗香浮动的蜡梅。侯大利内心深处的琴弦轻轻跳动了数下,浮现出一丝异常。他捕捉到这丝异常之后,缓缓地站了起来,道:“你受了伤,早些休息。”

    “你比我伤得重,还活蹦乱跳,我这点儿小伤,用不着早些休息。”话虽然如此说,但张小舒感受到了真诚的关心,心里甚是甜蜜。

    同样甜蜜的还有举办了结婚仪式的朱琪。

    朱琪对悄悄领证始终心怀不满,想到杨永福反复强调的“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是同意暂时不办仪式。当杨永福在床上提出在10月18日办一个小型仪式时,她还以为是哄她开心,得知杨永福从阳州购买了婚纱,这才相信公开办结婚仪式是事实。从筹备仪式到完成仪式,朱琪沉浸在幸福之中,连长盛矿业办公楼都去得少了。

    朱琪换下礼服,在房间稍事休息,然后来到客厅。客厅沙发上,丈夫阴沉着脸,右手夹着一支烟。朱琪皱眉道:“永福,别在房里抽烟。”

    杨永福摁灭香烟,挤出笑脸,道:“我陪舅舅抽一支。他抽了几十年,我们今天办结婚仪式,舅舅代表我的家人,一支烟都没有抽。”

    爱屋及乌,朱琪对吴佳勇很是尊敬,问道:“舅舅呢?”

    杨永福道:“舅舅在房间接电话。”

    朱琪坐在丈夫身边,道:“你不高兴?”

    杨永福微笑道:“很高兴啊,就是有点儿累。”

    房间里,吴佳勇的声音罕见地颤抖:“老七,别灰心,巴岳山这么大,肯定能躲起来。”

    老七坐在山顶,俯视着如蚂蚁一般的搜山人群,道:“很难走掉,我没有想到江州警察反应这么快,来了这么多人。他们有备而来,我们落入圈套了。”

    吴佳勇道:“老五怎么样,落到警察手里了吗?”

    “我们低估了侯大利,五哥完了。警察肯定会定位,我要丢手机了。勇哥,如果这次跑不脱,我这条命还给你了。”老七朝山下望了一眼,取出手机电池,用石头砸碎手机,然后将手机碎片丢进山中小溪中。

    五哥被侯大利抓住以后,老七的左轮手枪只有两颗子弹。这些年来,他独自在海州发展,凭着心狠手辣,杀出一条血路。这条路如此血腥,老七不再是跟在吴佳勇屁股后面的小老弟,已经成了响当当的人物。他遇到危险时,根本没有思考,当机立断,立刻朝老五和侯大利开枪。打死侯大利,事情就解决了。打死了五哥,事情也解决了。

    开枪以后,老七开车下山,迎面遇到警方设置的检查站。他掉转车头,抢了一辆路过的摩托车,冲进巴岳山。甩脱警察以后,摩托车没油了。他弃车,沿密林朝西走,准备穿过秦阳,回海州。

    警察来得很快,老七惊恐地发现所有路口都有警察,还有大批武警、民兵出现在山下。这些人从不同方向开始搜山,密密麻麻,不留缝隙。

    丢弃手机以后,老七拿起顺道捡来的两个矿泉水瓶子,钻进刚刚发现的山洞。钻进陌生溶洞有两种危险,第一种危险是溶洞不够深,进入溶洞成为瓮中之鳖;第二种危险是溶洞太深,岔道太多,进去以后迷路,可能永远走不出来,困死其中。尽管进入溶洞有无法预料的危险,在无路可逃的情况下,仍然不失为一条活路。

    打完电话,吴佳勇颓然地丢下手机。

    亲爱的姐姐死了,亲爱的沪娟死了,二哥死了,老五死了,三哥进看守所了,老七被警察团团围住,世界遗弃了自己,活着没有意义,一时之间,整个世界灰蒙蒙一片。吴佳勇俯身朝楼下看去,人生如蚂蚁,忙碌得没有任何意义,无数次,他都有跳楼的冲动,今天这个冲动特别强烈,人生苦短,还这么苦累,不如一跳了之。

    在窗口站了一会儿,吴佳勇控制住情绪。姐姐早逝,只留下杨永福。沪娟死了,他没有生儿育女,杨永福是他的外甥,也是吴家这一支脉留在世间的唯一骨血。他努力咧嘴笑,笑了几回,这才走出房间。

    吴佳勇脸带微笑,道:“永福结婚了,舅舅也就彻底去了一桩心事。好好和朱琪生活,忘掉过去,甩下包袱,开启新生活。”

    “舅舅放心,我们都很努力,会把家庭和企业都经营好。”朱琪换上了婚纱,没有穿低胸衣服,打扮得相对保守。

    尽管吴佳勇面带微笑,杨永福还是看出舅舅内心的焦灼,道:“舅舅,你平时难得来,多玩几天。”

    吴佳勇道:“你们新婚宴尔,我就不打扰你们了。等旧事结束,舅舅就要彻底休息一段时间,用年轻人的话来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今天是结婚大喜之日。尽管杨永福还不知道发生在江州陵园的事,却察觉出舅舅神情有异,道:“舅舅,不管处理什么事情,都不急于一时。”

    “你的妈妈,对我来说不仅仅是姐姐,更接近妈妈的角色。你结婚了,我的职责就减轻了,可以给姐姐交代了。”吴佳勇自嘲地笑了笑,道,“我有事先走,祝你们新婚快乐!朱琪,我用一用你的电梯。”

    这一段对话,吴佳勇和杨永福能够明白,传到朱琪耳中纯粹是另一个味道。她还以为吴佳勇要去处理永发煤矿的事,道:“舅舅,有什么需要,你开口就是。”

    吴佳勇从湖州来到江州时带有一个双肩包,就如普通旅行客。他一瘸一拐走到电梯前,挥了挥手,道:“你们回去吧,好好生活。”他走进电梯,转过身,通过缓缓关闭的电梯门,看到了外甥阴沉如冰的脸。

    吴佳勇的心随着电梯一起下降,沉入无底深渊。

    在三楼,吴佳勇走出电梯,走进没有监控的安全通道。此安全通道旁边有一条排水管,能直达楼底。这是矿业大厦的侧墙,绿化带,偏僻,没有监控。杨永福成为朱琪的男朋友以后,吴佳勇仔细研究过矿业大厦,寻找其可利用的破绽。之所以要研究矿业大厦,当时并没有明确目的,纯粹是出于习惯。发现这条水管之时,他便想到如果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大厦,排水管便是捷径。

    吴佳勇观察四周后,戴上手套,钻出小窗,沿排水管如猴子一样往下滑落,轻轻落在地面。从钻小窗到落地,也就几秒钟的时间。

    吴佳勇喜欢单杠、双杠,还喜欢爬山,属于那种穿衣显瘦、脱衣见肉的类型。一条腿受重伤后,如果不是用顽强毅力坚持做恢复训练,吴佳勇多半会长期坐轮椅。他的伤腿到现在恢复得挺好,只不过为了给人行走不便的印象,有意在鞋上做了手脚,一只鞋的底子厚一些,一只鞋的底子薄一些。包括二哥、三哥在内,没有人知道吴佳勇的双腿基本恢复,这留给他很多活动空间。

    下地以后,吴佳勇蹲在草丛中观察了一会儿,确定安全以后,从背包里取出天然气公司的工作制服和帽子,找出眼镜和假胡须,稍加打扮,变成了长着络腮胡子的中年工人。他随手撬开一辆自行车,从正门离开。

    骑着自行车走了两公里,吴佳勇丢弃自行车,沿着江州河走了一段,找到早就准备好的黑色小车。

    坐上汽车后,吴佳勇换上便装,从双肩包里取出通行证,放在驾驶室前,开车直奔刑警新楼。由于有通行证,黑色小车顺利进入刑警新楼,来到地下停车库。

    在参加婚礼的时候,吴佳勇顺手牵羊弄了一部手机。到达地下室以后,他用这部手机打了电话。几分钟以后,一个稍胖的中年人走出电梯,来到黑色小车前。吴佳勇俯身,推开副驾驶门,道:“进来啊,里面舒服些。”

    中年人钻进车门,紧绷着脸,拿出笔记本,用笔写道:“你怎么到这里来,想要做什么?”

    吴佳勇道:“你还是这么谨慎,没必要。”

    中年人冷冷地望着吴佳勇。

    吴佳勇道:“别用这种眼光看我,我们是朋友。什么是朋友,同过窗、下过乡、扛过枪、嫖过娼。”

    中年人又写道:“什么事?”

    “安排一个人进看守所,和李沪生一个监舍。”这是吴佳勇最后的秘密武器,秘不示人。如今到了最后关头,到秘密武器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中年人明白吴佳勇想要做什么,摇摇头,写道:“办不到,李沪生是重点人头。”

    吴佳勇道:“这是最后一次,办完这一次,我给你一把钥匙,里面有你想要的所有东西。”

    中年人用力摇头,写道:“我已经被怀疑了。你赶紧离开江州,越快越好,否则走不掉。”

    吴佳勇道:“看守所所长曾经是你的部下,你替他挡过刀,有过命交情。”

    中年人不停摇头,写道:“办不到。”

    吴佳勇冷笑两声,道:“既然做不到,那就一起完蛋。这是最后一次,我以李沪娟的名义发誓。这里有一张卡,给看守所所长,他爱财。”

    中年人低头想了一会儿,写道:“让我想一想,能不能找到办法。”

    吴佳勇道:“事情办成了,我给你钥匙,你想要的东西就在房间里,另外还有一百万。我是什么人,你清楚,说过的话,绝对不会反悔。我被抓了,如果扛不住审讯,那就是鱼死网破的结局。”

    中年人写道:“你不相信李沪生?他是李沪娟的哥哥。”

    吴佳勇道:“各是各的事,各算各的账。”

    中年人脸色阴晴不定,写道:“我是泥菩萨过河!!吴小卫回来了。”

    吴佳勇道:“那是你的事情。让人进看守所,需要犯什么事,由你来定。我的要求是把人调到李沪生所在监舍。这事以后,我们这辈子再也不见面,对你好,对我也好。”

    中年人写道:“没用,巴岳山还有一个,逃不掉。”

    吴佳勇恶狠狠道:“那是我的事。”

    十来分钟以后,中年人离开黑色小车,坐电梯直接回到办公室。

    刑警支队绝大多数侦查员都前往巴岳山参加抓捕,留守人员不多,只有几间办公室开了门。支队政委洪金明从市局开会回来,接连抽了几支烟。内勤王大姐路过,又退了回来,道:“稀罕啊,政委今天抽烟了。你戒得挺好,为什么破戒了?”

    洪金明猛吸一口,道:“我怕枪手又成为第二个黄大森,躲进大山中,找不到。”

    内勤王大姐自信满满道:“这次不一样,枪手跑不脱。政委,少抽点儿烟,身体要紧。”

    “最后一支,抽完就不抽了,永远不抽了。”洪金明揉碎烟盒,塞入用纸杯做成的临时烟灰缸里。

    王大姐离开以后,洪金明打通老婆的电话,道:“儿子晚上回来吗?让他回来,我给他做排骨。好久都没有给儿子做饭了,手痒了。”

    “破了大案吗?难得这么有闲心。我把儿子和他女朋友叫回来,出去吃,还是在家里吃?”丈夫这一段时间心情焦灼,洪金明妻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今天丈夫难得高兴,居然主动约吃饭,洪金明妻子料到支队肯定是破了大案。

    洪金明道:“在家里吃,不去馆子。我难得做一次饭。你不用买菜,我买。平时都是你操持家务,我袖手旁观。今天我全程服务,让你享受一次。”

    洪金明妻子笑道:“大老爷能回家吃饭,我就享受了。今天居然全程服务,那我就是受宠若惊了。”

    放下电话,洪金明发了一会儿呆,到档案室去了一趟,找出自己曾经办过的几个得意案子,细细翻看,回想办案时的点点滴滴,黯然神伤。从档案室出来,他顺便又拐进物证室。

    物证室老邢硬邦邦地问道:“老洪,查什么?老规矩,先登记,再办事。”

    洪金明笑眯眯地坐了下来,道:“没事,随便转转。”

    “滕麻子运气差,先抓黄大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结果没有找到一根毫毛。再抓这个枪手,如果再抓不到,那就真是衰到家了。”老邢曾经做过滕鹏飞的师父,尽管滕鹏飞已经是副支队长,在私下场合,还是称之为滕麻子。

    洪金明道:“枪手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真要逃脱了,也怪不得滕麻子。你的腿怎么样,下雨天还疼吗?”

    老邢自嘲道:“只要天气变化,必然疼,比天气预报准多了。”

    洪金明感慨道:“一线侦查员,有谁不带伤。我们认识的同事,牺牲的也有十来个吧。”

    老邢道:“这些小伙子平时个个骚话连篇,真遇上事,该往前冲还得冲,不含糊。老洪,今天怎么回事,这么多愁善感?”

    洪金明站了起来,道:“走了,去等陈阳和滕麻子的好消息。”

    下午3点半,洪金明提前离开办公楼,开车到江州陵园。他在陵园外的商店买了六份香烛和一瓶酒。

    第一份香烛放在累死在岗位上的老局长墓前。

    墓碑上的照片中,老局长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目光炯炯。

    看着老局长的照片,洪金明觉得往事历历在目,仿佛正发生在眼前,道:“吴局,感谢你培养我。这二十来年,我办了好多大案,95%都经得起历史考验,也算对得起你的教导。敬你一杯,老领导。”

    第二份香烛放在离逝的雷帮国面前。

    雷帮国是个大嗓门,说话犹如吵架,在案发现场和洪金明有无数次争执,各不相让。洪金明道:“雷神,你这一辈子立功无数。在丁丽案中没有发现精斑,算是你工作中的重大瑕疵。但那是历史条件局限,责任不在你。敬你一杯,你是真性情,活得痛快,死得也痛快,大家提起你,都说一声好。”

    第三份香烛放在牺牲的李超面前。

    洪金明道:“李大嘴,你是我带过的兵。这辈子长了一张碎嘴,喜欢碎碎念,有时真讨人嫌。牺牲得很英勇,没有留下污点,比我强。敬你一杯,喝个痛快。”

    第四份香烛放在牺牲的田甜面前。

    洪金明道:“田甜,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爸爸田跃进是个人物,比我厉害。他进监狱,与我有关,这一点非常抱歉。你爸进监狱以后,每次看到你冷冰冰的表情,我就特别愧疚。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这句话是对的。侯大利是了不起的警察,我和你爸都不如他。我真没有想到你会突然牺牲。敬你一杯,原谅洪叔叔。”

    第五份香烛放在秦力面前,倒满一杯酒。

    秦力仍然是桀骜不驯的表情,目光锐利得能冲破墓碑的束缚。

    洪金明与照片中的秦力对视良久,将酒洒在墓碑前,道:“秦力,你龟儿子被弟弟拖累,田跃进看到那个六个手指的血手印,我也看到了。你不愿意妥协,和田跃进一样,硬碰硬,做人不留余地。在为人处世上这是大缺点,在当警察上这是大优点。我和黄卫不如你和田跃进。我知道,胡卫是被你干掉的,你多次说过,若不当警察就要替天行道。这是你的手法,利落、干净、从容。这一辈子,论佩服的人物,你算一个,滕麻子算半个,侯大利算一个。你若不被拖累,支队长或者政委的位置要由你来坐,甚至能走到更高的位置。山中无老虎,我才当了大王。敬你一杯,秦力,好汉子,来世再当兄弟。可惜,我和你注定不能留一张穿警服的照片在墓碑上。”

    第六份香烛放在了黄卫面前,倒满一杯酒。

    洪金明久久没有说话,将酒洒在墓碑前,道:“黄卫,田跃进、秦力、吴小卫,这是我带过的最强小组,个个都是精英,老局长多次和我说起,你们四个人都是当支队长的料,可惜,我们这个最强小组命运多舛,最后几乎全军覆没,不是几乎,就是全军覆没。我这个当大哥的,做得不好,全是我的错。你和我站在秦力和田跃进的对立面。秦力下手狠,做掉了胡卫,否则你也和我一样,早就东窗事发。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那个混乱年代,大家的想法和现在不一样,规则意识不强,胆大妄为,为所欲为。这是客观原因,主观原因还是贪和欲,一步错,步步错,一时贪念,一时纵欲,留下了无穷悔恨,这是我的问题,也是你的问题。你比我好,没有留下把柄,可以从头来过,每次都冲到最危险的地方,用生命洗刷了罪过。你一直不肯说出和秦力有什么矛盾,估计也和胡卫有关,那时我们都年轻,真糊涂啊。如果时光倒转,能再来一次,我宁愿牺牲,也不愿意妥协。如今,关局、宫局和侯大利在做局查我,以为我是傻瓜。我不傻,只是犯了大错,无力回天。黄卫,好兄弟,我到另一个世界来找你。”

    江州陵园在不久前发生了枪击案,已经加强了保安工作,有两组保安穿戴整齐在墓地巡逻。洪金明原本想在墓地多站一会儿,见保安在远处虎视眈眈,便提前离开陵园。

    洪金明到菜市场买了小排和一些时令蔬菜,回到家主动烧排骨。他结婚不晚,要小孩却很晚,当田甜参加工作之时,儿子洪枫还在读初中。

    洪枫带着女朋友回来,进屋就闻到久违的香味,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爸至少有几年没有烧排骨了。”

    洪枫的女朋友好奇道:“你又没有看到厨房里是谁,怎么断定烧排骨的是叔叔?”

    洪枫道:“妈妈长期烧饭,但是论水平,还是我爸烧得好吃。我最馋我爸烧的排骨,从小就馋。他平时事情多,难得烧一回,今天可得好好解馋。”

    洪金明听到客厅说话声,端出排骨,笑道:“香喷喷的排骨来了。老婆,把酸菜肉片汤也端出来。”

    洪枫道:“哇,小玲有口福了,烧排骨和酸菜肉片汤,这是我爸的两道拿手菜。”

    菜上齐,洪金明拿了瓶珍藏的好酒,道:“今天喝一杯。”

    洪枫道:“爸,什么喜事?”

    洪金明妻子道:“你爸是案痴,还能有什么喜事,肯定是破了案。”

    洪金明倒了一杯,一饮而尽,由于喝得急,咳嗽起来。咳得厉害,他拿了纸巾擦眼泪,道:“知夫莫如妻,破了件陈年大案。这个案子不再纠缠我,我终于可以放心了。”

    这是一顿其乐融融的晚饭,洪金明多喝了几杯,讲了好几个冷笑话,逗得大家直乐。饭后,微醺的洪金明道:“老婆,我到办公室去,你就别等我了。”

    洪金明妻子心情不错,道:“自从嫁给你,你在办公室睡觉的时间数不胜数,早就习惯了。10月份了,别开空调。”

    离开家门,洪金明的笑脸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脸上挂满寒霜。他步行前往刑警新楼,一路走,一路落泪,到了刑警新楼门前,前胸完全被打湿。

    洪金明写了一封信给关鹏局长,在结尾写下:“一时贪念,一时纵欲,铸成大错,悔之晚矣。我的代价太大,希望年轻的同志以我为戒,每一步都要谨慎。”

    凌晨,刑警新楼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关鹏刚刚躺下,接到宫建民电话。宫建民道:“洪金明跳楼了。”

    凌晨3点,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组长侯大利、江州公安局副局长宫建民来到关鹏办公室。

    关鹏盯着电脑里洪金明的遗书照片,如石头一般,长时间一动不动。

    宫建民和洪金明曾经是搭档,合作愉快。从情感上,他不希望两面人是洪金明。虽然真相大白,洪金明就是两面人,但他对其跳楼自杀还是有恻隐之心。

    遗书有三页,洪金明着重讲述自己误中了吴佳勇的圈套,拿了不该拿的钱,上了不该上的船。吴佳勇以此为要挟,让自己脖子上的绞绳越陷越深。他深感后悔,以死谢罪。

    “建民,你怎么看这事?”关鹏完全没有挖出两面人的欣喜,眼里布满血丝,神情压抑。找不出两面人,让其心焦,找出了两面人,让其心伤。

    “笔迹是洪金明的,纸上只有洪金明的指纹,视频显示没有外人进入办公区。表面尸检情况,符合高坠。是否中毒或是其他情况,要解剖以后才能得出结论。从遗书内容来看,符合洪金明经历和心境。在洪金明的抽屉里找出抗抑郁的药,以及在阳州看病的诊断书,从诊断书的时间来看,出现抑郁状况的时间不短。我在支队的时候,他就抑郁,我居然一点儿都没有发现。有时候发现他情绪不高,也就以为是案子上的事情。最后一个电话来自长盛矿业的一名管理者,此人自称电话丢失,还没有来得及挂失。技侦提供了电话轨迹,曾经到达过刑警新楼。从电梯的监控来看,洪金明恰好是在那一段时间曾经到过地下车库。洪金明在自杀前,应该与吴佳勇见过面,正是此次见面,让洪金明选择了自杀。据洪金明妻子称,洪金明昨天很反常地在上班时间买菜,然后为家人做了饭。现在看来,洪金明在当时已经下定决心要自杀。在洪金明下楼前,有一辆挂有通行证的车进入车库。通行证是长青刑侦大队的,车牌也是刑侦大队的。经查,车牌和通行证都是假的。”

    尽管洪金明留有遗书,但宫建民仍然严格走程序,丝毫不敢大意。

    关鹏用手擂了擂桌子,道:“吴佳勇参加杨永福的婚礼,是怎么离开现场的?”

    宫建民道:“吴佳勇行走不方便,在参加婚礼时还在使用拐杖。我们的人一直在盯着他,没有发现他离开长盛矿业。唯一的可能是吴佳勇从三楼的一根排水管道滑下来。老谭看过脚印,确认就是吴佳勇的脚印。”

    关鹏脸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道:“上一次关江州来了一次金蝉脱壳,这一次吴佳勇又在眼皮子底下跑掉。案子结了以后,重案大队要总结经验。如果失职,对相关责任人按照规矩处理。”

    宫建民道:“我们的人在婚礼现场,看着吴佳勇走进杨永福的大房间。有人盯住了出入口,不管是从专用电梯、通用电梯还是安全通道到达一楼和车库,都会被发现。长盛矿业只有一层车库,两个通道,全部都有人。谁都没有想到,平时走路都困难的吴佳勇能够从排水管逃跑。”

    关鹏打断了宫建民的解释,道:“不要找客观理由。总而言之,工作不够细致,对重点人物了解得不够深入。”

    关鹏局长平时很讲究工作方法,这几句话已经是很重了,宫建民暗自叹了口气,接受领导批评。

    关鹏独自抽了烟,抽了一半,将香烟摁灭,道:“吴小卫提供了什么情况?”

    宫建民道:“吴小卫这些年一直在国外,从来不跟国内亲戚联系,他的父母也定居国外。我们一直在查找吴小卫的联系方式,始终没有找到。不久前,吴小卫的表哥打电话给我们,才知道吴小卫即将陪重病的父亲和母亲回国,估计还是有落叶归根的想法。吴小卫最初比较抗拒我,听到我的名字就挂断电话。我再打过去,讲了秦力和黄卫的事。他得知秦力和黄卫都不在了,田跃进还坐了牢,这才同意和我见面。他的说法和洪金明遗书里的提法基本一致。从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田跃进和秦力是一派,黄卫和洪金明是一派,吴小卫年龄最小,那时刚调来,与大家关系都不错。秦力突然辞职的原因,他至今不知道。吴小卫知道田跃进的妻子甘甜多次被人死亡威胁,还明确说是胡卫的人干的。”

    关鹏摇头道:“吴小卫没有完全说真话,没有特别的事情,他不会走得这样坚决。”

    宫建民道:“吴小卫中途沉默了很久,说出另一件事,洪金明与胡卫、杨国雄走得比较近,他有一次跟着田跃进、秦力到夜总会找人问情况,无意中见到洪金明和胡卫勾肩搭背。甘甜刚被人用枪顶了头。秦力当时就要发作,被田跃进拉住了。”

    关鹏道:“那秦力袭击黄卫,除了为了弟弟秦涛,还有更多原因?”

    宫建民道:“逻辑上是这样的,证据上无法支撑。洪金明的遗书主要谈自己的事情,对其他人、其他事语焉不详。黄卫和秦力都不在了,胡卫、杨国雄以及黄大磊死亡,以前的事情是一个谜团,没有证据,永远解不开了。”

    关鹏又拿起香烟,扔了一支烟给宫建民,又扔了一支给侯大利,骂了一句粗话,道:“涉及其他民警吗?”

    宫建民道:“基本不牵涉其他民警。据洪金明自述,他只是为吴佳勇提供了一些信息,没有做别的事情。这么多年没有暴露,也没有引起大家怀疑。”

    关鹏用力敲了敲桌子,道:“什么叫提供了一些信息?说得很轻巧,这是内外勾结,泄露机密,是犯罪。”

    短暂沉默后,关鹏将目光转向侯大利,道:“你怎么看?”

    侯大利道:“遗书中没有提及杨永福?”

    宫建民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洪金明没有必要撒谎,他应该只和吴佳勇单线联系。他是老刑侦,知道人多嘴杂的道理,和吴佳勇单线联系才符合他的风格。杨永福是孤狼,吴佳勇是犯罪团伙。杨永福的信息以及面包车等人,都是来自吴佳勇。从目前来看,两面人就是洪金明,幕后黑手应该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杨永福孤狼犯罪,另一个是吴佳勇团伙犯罪。打掉了吴佳勇团伙,杨永福就没有信息来源,翻不起大浪。我现在最操心的是吴佳勇,此人是我见过的最狡猾的犯罪嫌疑人,明明是幕后主使,涉嫌多起谋杀案,偏偏没有直接证据。只有抓住枪手,突破李沪生,吴佳勇最终才能现出原形。”

    关鹏抬手看表,道:“现在凌晨3点20分,4点钟,相关人员开会。早上7点,我去找市委赵书记。建民跑一趟省刑总,汇报相关工作。”

    侯大利回到刑警老楼,睡到早上6点,尽管睡眠时间不够,生物钟还是发挥了强大作用。他翻身起床,习惯性地用手撑床,疼痛瞬间袭来,如电钻刺手。他龇牙咧嘴地倒吸凉气,等到疼痛消失,这才下楼。

    在四楼走道,恰与张小舒面对面相遇。侯大利问道:“抵抗伤还疼吗?”

    张小舒很喜欢侯大利不太“正经”的说话方式,道:“我的伤是抵抗伤,也是皮外伤,不怎么疼了。你的伤属于肢体缺失,今天别锻炼啊,必须得休息。江州陵园管理太差,居然让流浪狗进陵园,当时把我气惨了。”

    侯大利道:“被近距离枪击,找到了断指也够呛。这就是命吧,我到陵园的次数比较多,还是第一次遇到流浪狗。”

    两人习惯早起,又无法锻炼,就到常来餐厅吃早餐。吃完早餐不过7点,侯大利和张小舒刚走回刑警老楼,便见到一辆商务车停在院内,李永梅、宁凌和三个年轻小伙子站在车旁。

    李永梅远远地看见儿子左手和肩膀的绷带,平日在下属面前打碎牙齿和血吞的老总顿时变回浅眼窝子母亲,眼泪从眼窝冲出来,一颗颗掉落在地面。她抓住儿子左手腕,道:“你图个啥啊,手指都没了。疼吧,儿子,肯定很疼。”

    侯大利拍了拍母亲肩膀和后背,感觉稍稍胖了些,朝宁凌笑了笑,以示感谢。

    “干妈在昨天夜里得知你受了伤,连夜就和我赶回江州。我们回到江州时还特意到刑警老楼看了一眼,你的房间关了灯,便没有打扰你。”宁凌彻底告别模仿杨帆的时代,留了一头小波浪,穿一件竖条纹衬衫,衬衫柔软顺滑有光泽,优雅知性,将细腰完美显现出来。

    侯大利道:“昨天你们过来的时候,我还在指挥中心没有回来。”

    李永梅细瞧儿子脸上的青肿痕迹,道:“鼻青脸肿,手指掉了一根,还说没有什么大事。我订了一台防弹车,还有半个月才到江州。你的那台越野车摔了吧,不要修,先坐我的那辆车。别担心我,我现在很谨慎,平时坐商务车,我和宁凌坐中间,除了司机,前面一个,后面两个。这种小心翼翼的日子,真是烦透了。”

    与幕后黑手有关的事暂时不能公开,侯大利便没有接话,介绍道:“这是张小舒,在市局法医室工作。”

    李永梅知道女法医张小舒在追求自己儿子,看过张小舒照片。从相貌和学历来看,张小舒配得上儿子。但有两点让李永梅不满意,一是张小舒的法医职业,仍然让她内心发怵,田甜意外牺牲更是让她对整个警察系统都有戒心,不希望儿子另一半也是警察;二是张小舒母亲遇害,父亲事业不顺,这让人觉得张小舒运气有点儿衰。

    尽管有两点不满意,但李永梅清楚地知道儿子是犟脾气,认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便将这两点不满埋在内心深处。她阅人无数,从张小舒看儿子的眼神,以及儿子看这个女子的眼神,便觉得这一对还真有可能成功。她松开儿子的手,道:“谢谢小舒啊,今天晚上有空没有?在江州大酒店,家里人吃顿便饭。”

    张小舒大大方方道:“阿姨,如果没有特别的案子,我晚上有空。”

    李永梅没有想到张小舒毫不掩饰自己的态度,有些意外,也有几分喜欢,道:“那就说定了,不管多晚,不见不散。儿子,晚上必须过来啊,晓宇也要来。你受了伤,应该休息的。”

    经历了婚变,李永梅一度非常受伤,心情低落。这一段时间,她逐渐调整心态,将注意力集中到湖州广场建设项目。母亲状态转好,侯大利由衷高兴,再次叮嘱她要注意安全。李永梅道:“你放心,我很注意安全,平时基本不出门,出门就前呼后拥。回江州,这么多老朋友,弄得我特别不自在。”

    侯大利道:“那三个人信得过吗?”

    “三个小伙子的父亲或者母亲都是国龙集团的老员工,都经过部队培养,信得过。你白天肯定有事,那晚上见,我们先走了,上午还要见好几个人。”在以前,儿子时常提醒要注意安全,李永梅并不是特别在意。夏晓宇父母出事,才让她意识到危险就在身边,引起高度警惕。

    李永梅乘坐的商务车前往江州大酒店时,与一辆崭新的宝马错身而过。

    宝马车司机肖霄用眼角的余光瞧了一眼商务车,心道:“阳州牌照,一百多万的商务车,这是谁啊?”

    宝马车来到金色天街,停在金色酒吧门口。金色酒吧在夜场总是人声鼎沸、音乐震天,到了早晨和上午,就如被霜打的茄子,完全没有精气神。肖霄叫开大门,与不停打哈欠的阿代打了招呼。

    阿代道:“老板刚到,在办公室等你。我刚睡了两个小时,接到老板电话,有啥急事,非得这个时候来。”

    肖霄也打了个哈欠,道:“我比你只多睡了一个小时,眼圈还是黑的。老板发神经,这么早叫我们过来。他是做新郎的人,应该睡在老婆身边。”

    阿代关上大门,道:“我去睡觉,你走的时候叫我。”

    肖霄来到杨永福办公室,推门而入。

    杨永福穿白衫衣,坐在办公桌后面,又酷又帅。他用手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道:“找我什么事,急急忙忙的?”

    肖霄直接坐在办公桌前,拉了拉裙摆,将白生生的大腿露在杨永福眼前,调侃道:“做新郎的日子爽透了吧。”

    杨永福目光毫无顾忌地停留在她的大腿上,自嘲道:“一对新婚人,两副旧行头,能有多爽?”

    肖霄道:“我们滚过好多次床单,为什么不能做两副旧行头?”

    杨永福故意很惊讶地道:“我们之间的感情是纯洁的,别说得这么庸俗。”

    “那就让我们纯洁的友谊更加升华。”肖霄转变了姿势,扭了扭屁股,坐在杨永福腿上,身体紧贴,热烈亲吻。

    “这就是你说的急事?”

    “嗯,这事难道不急吗?你和别的女人睡在一起,我心如刀绞。”

    “我们是青梅竹马,感情胜似兄妹,吃醋很庸俗。”

    “你的手别停啊。我就是要搞得很庸俗。”

    肖霄的皮肤如玉般光滑,和朱琪相比有更多青春的鲜味,杨永福的身体很快就有了强烈反应,抱起肖霄,来到隐蔽小房间。房间隔音效果极好,不管弄出多大声音,外面都听不到。两人非常投入,十来分钟以后,喘息声和碰撞声才渐渐停息。

    肖霄枕在杨永福的胳膊上,黑色长发在床单上散落成一朵花。她在情郎耳边叹了口气,道:“无论再庸俗的感情都需要谈钱的,如果我有朱琪在长盛矿业的地位,那么和你在这里滚床单的便是朱琪,我就成了另一副旧行头。你别急,我今天过来找你不是谈新婚人和旧行头的。我感觉不对劲,总觉得不对劲,准备出去旅行,来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得拿点儿费用,以前我们谈好的费用。”

    “你要走?”杨永福撑起手肘,神情严肃起来。

    肖霄道:“不知谁吃了豹子胆子,敢袭击侯大利。侯大利是省公安厅的人,袭击他,那就是厕所里打手电——找死啊。我听说好多警察、武警把巴岳山围得水泄不通,袭击侯大利的人除了投降,只能是死路一条。我还年轻,想多活两年。”

    杨永福胸中不停起伏,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道:“杨可现在什么情况?”

    肖霄继续在杨永福耳边低声道:“我等到日久天长,才在酒吧巧遇杨可。你说我容易吗?杨可是那种没有吃过苦,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女生,被帅哥们迷得晕头转向。现在就和关江州一样,成了瘾君子,还被帅哥弄到一起乱搞,我那里还有视频,精彩纷呈。”

    杨永福眼前一亮,道:“有视频?”

    “非常精彩,高清视频,放出去以后,绝对轰动,杨可就是下一个关江州,甚至比关江州还要惨。田甜的妹妹变成瘾君子,视频四处传播,不知道侯大利看到视频会是什么心情。”说到这里,肖霄眼睛亮闪闪的,异常兴奋。

    杨永福瞧见肖霄的兴奋模样,伸手抚摩其光滑皮肤,等到肖霄翻身过来时,便祼身走到屋外,拿回一个包,道:“钱在这包里。全是现金,警方查不到你我身上,你可以放心用这笔钱。”

    临出门时,肖霄将一个U盘交给了杨永福,道:“你想要的,都在里面。”

    交了U盘后,肖霄转身离开这间充满着欲望、阴谋和刺激的小房间。行走之间,临时扎起的马尾跳来跳去,充满青春气息。

    杨永福望着跳动的马尾,想要说几句话,话到嘴边,又被牙齿嚼成碎片。他在电脑上打开U盘,调出视频,果然如肖霄所言,视频精彩异常。

    杨永福想到侯大利看到视频后的震惊表情,握紧拳头,用力挥动。

    吴佳勇以瘸腿为伪装,利用在长盛矿业大厦参加婚礼之机,逃出警方监视。此人下一步会有什么行动,这是当前必须面对的问题。

    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对此进行了分析,其思路如下:

    一、“被诅咒的名单”,包括关百全、张大树、李兴奎、程宏军、李明全、黄大磊、夏晓宇、秦永国、丁晨光和侯国龙等人,后来还增加了帮助李明全外孙做手术的杨勇。

    二、“被诅咒的名单”上的人大多遭遇了灾祸。关百全和关江州这一对父子双双进入看守所,关江州杀了继母,一尸两命,性质恶劣,难逃一死;关百全包庇小儿子,难逃法网;张大树的女儿张冬梅遇害,杀人者是其女婿邱宏兵;李兴奎的儿子李小峰被关在看守所,故意杀人罪随时可能落下来;李兴奎的妹妹李兴梅在2002年被人捅伤脊柱,瘫痪后一直坐轮椅,至今没有找到凶手;李明全的外孙在多年前差一点儿被撞死;杨勇的女儿杨帆遇害;秦永国的弟弟秦永强在矿井出事故,当场死亡;夏晓宇的父母双双遇害;侯大利在江州陵园遇袭。

    三、杨国雄最恨的两个人是侯国龙和丁晨光,这两人到目前与其他人相比还没有受到致命打击。

    丁晨光的女儿丁丽遇害与杨永福没有关系,是另一起案件。女儿遇害后,丁晨光心灰意懒,远走南方,近年才回江州。丁晨光回江州以后,生活在厂区,深居简出,几乎不在厂区外活动。厂区弄得和堡垒一样,外人难以进入。其家人在何处,无人知道。

    侯国龙排在“被诅咒的名单”第一名,本人没有受到致命伤害。杨帆遇害与侯国龙有极大关系,也与杨勇有关系。但是,杨帆只是侯大利的女朋友,没有结婚,严格意义上不算其家人。江州陵园,侯大利反戈一击,导致老五中枪。论损失,吴佳勇团伙损失更大。

    吴佳勇如果执意要报复,目标很可能就是侯国龙及其家人、丁晨光及其家人以及未受到伤害的程宏军及其家人。

    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将分析结论上报给省刑总。

    一小时不到,侯大利接到了老朴用座机打来的电话。

    提起洪金明,老朴非常感慨:“两面人和幕后黑手是硬币的正反面,打掉一面,另一面就现出原形。洪金明啊洪金明,居然跳楼了。得知他跳楼的消息,我心情复杂,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十年前,洪金明在组织抓捕时,左胸被捅了一刀,刀尖稍稍偏一点儿,就是心脏位置。我读了洪金明的那封遗书,他说的确实是心里话,一时贪念,一时纵欲,犯下了无法挽回的大错。唉,这事值得总结的地方太多太多,一线办案民警职级不高,但由于工作特殊性,权力不小,事关人的命运,必然会面临诱惑。挡不住诱惑,就是不归路。”

    老朴用力挥动折扇,发出哗哗的声音:“我看了你们的报告,和我们的判断基本一致。你们要明确一点,吴佳勇团伙是人不是神,伤害丁晨光的可能性不大。程宏军及其家人以前没有受到过伤害,原因不明,这不代表以后不受伤害,也不代表以后就要受到伤害。我们锁定的第一重点是侯国龙以及家人,重中之重就是国龙集团这边。第二重点就是程宏军及其家人。策略是在侯国龙和程宏军周边设重兵,守株待兔。其他地方放小组,确保不出意外。”

    侯大利是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组长,担负挖两面人和幕后黑手的任务,所以能够参加江州市公安局的高层决策。但是在省刑总,他是一个纯粹的新人,决策时没有发言权,只能执行,很难知晓省刑总的通盘考虑。他通过老朴得知省刑总把工作重心放在父亲这边,稍稍放心。

    与侯大利通话之后,老朴又给阳州刑警支队副支队长张阳打去电话,叮嘱其要特别注意保护杨勇、秦玉和杨黄桷。

    “朴哥,支队和中队抽调了四五十人,持续半个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大家真的非常疲惫了。杨勇、秦玉生活极有规律,从不乱跑。我们每个人手里都有案子,在这里空耗,耗不起啊。情报是否可靠,还要守多久?”张阳在省城担任过多年的重案大队大队长,和老朴数次合作,结下深厚的战斗情谊,知道省刑总如此安排肯定有道理,但还是忍不住在老领导面前发起小牢骚。

    “才半个月就疲了?当年你们支队长为了抓一个命案逃犯,连续蹲守了七十多天,这才成功抓捕。吃得苦中苦,才能办大案。牢骚可以发,事情要办好。我们面对的犯罪分子不是一般人,是山南省近些年罕见的高智商犯罪,同时又很凶残。不出事则罢,出事,就是大事。你小子千万不要掉以轻心,阴沟里翻船。”

    打完几个电话后,老朴喝了一口江州毛峰,再读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的报告,左思右想,又给侯大利打电话,要求其绝对不能单独行动,执行任务时必须配备警械。听到侯大利保证以后,仍然不放心,道:“虽然说一线侦查员经常受伤,可是你参加工作才几年啊,受了多少次重伤,这个频率太高。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以后工作还很漫长,没有好的身体怎么行。”

    侯大利道:“朴老师,或许我会转行。”

    老朴断然道:“你不会转行,我敢肯定。”

    侯大利刚刚放下电话,杨勇、秦玉和杨黄桷走进刑警老楼。

    四楼105工作组小会议室,杨勇、秦玉坐在沙发上,杨黄桷安静地坐在窗边,看街景,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侯大利。

    杨勇望着侯大利的左手,道:“伤得严重吗?”

    侯大利道:“小指缺了点儿,不算严重。”

    秦玉眼光没有离开侯大利半白的鬓角,道:“我们才从江州陵园回来,十年了,时间过得太快。”十年时间,她以为能够平静面对大女儿,可是站在墓碑前,看着照片中神采飞扬的女儿,才明白女儿遇害就是扎在心口的毒刺,永远都不能拔除,说话间,眼圈便红了,“我本来要在18日过来,阳州警方不同意。这一次是女儿十年忌日,无论如何得来,我再三请求,他们才同意让我们回江州,还派了两名同志陪同。”

    杨勇愤怒道:“袭击大利的凶手,肯定就是杀害小帆的凶手。凶手到底是谁?对我们有如此深仇大恨。”

    侯大利道:“离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不远了。”

    杨黄桷从窗边走到侯大利面前,道:“我和爸爸妈妈还给田姐姐上了香,杀害田姐姐的凶手被当场打死了。哥哥,抓到杀害我姐姐的凶手,是不是要枪毙?”

    侯大利道:“我们国家有死刑,对于这种罪大恶极的罪犯,肯定要枪毙。”

    杨黄桷脆生生道:“我长大了,和哥哥一样,也要当警察。”

    杨黄桷已经长成少女模样,五官与姐姐杨帆有六分相似,漂亮、有特点,但谈不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让杨勇和秦玉很是欣慰。如果杨黄桷和姐姐一样漂亮,那就麻烦了。

    侯大利脱口而出:“不行。”

    “为什么哥哥能当警察,我不能当警察?”杨黄桷的眼睛异常明亮,这是和姐姐最神似的地方。

    “社会有光明也有阴暗,永远都是如此。生活在阳光里,人的幸福感更强。长期接触阴暗,不管是谁都会受到影响,幸福感会减弱。我希望妹妹生活在阳光里,享受生活。”这是侯大利发自肺腑之语,也不管杨黄桷能否听懂,就明明白白、认认真真地表述出来。

    “我知道哥哥的意思,爸爸也常说类似的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们要远离黑暗,前面一句是爸爸经常说的,后面一句就是哥哥刚才的意思。但是,总得有人面对黑暗吧,如果人人都逃避,世界就会更加黑暗。”杨黄桷生活在特殊家庭里,从记事起便知道姐姐遇害,家中气氛原本好好的,往往会因为一句与姐姐有关的话,气氛会突然降到冰点。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她格外早慧,比起一般的“小大人”还要“小大人”。

    “面对黑暗的事情就交给哥哥,你应该面对光明,做更有创造力、更有价值的事。”交谈之时,侯大利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聪慧的“杨帆”,心中酸楚,难以排遣的忧伤又在心中密布,他控制情绪的能力很强,迅速压制负面情绪,对秦玉道,“听说我受伤,我妈今天上午过来的,住在江州大酒店。我爸我妈离婚后,江州大酒店是我妈的产业。你们应该很久没有见面了,中午过去吃饭。”

    此时已经接近午饭时间,侯大利陪着杨勇一家人和两名阳州公安来到江州大饭店。杨勇、秦玉和李永梅多年未见,在江州相遇后,想起这些年各自的艰辛和困顿,秦玉和李永梅不禁抱头哭泣。

    杨勇在一旁潸然泪下。

    侯大利最见不得这种场面,没有劝阻,走到另一边。宁凌跟过来,轻声道:“干妈对世安厂的日子念念不忘。她经常和我说,在世安厂的那几年是这辈子过得最舒心的几年,一家三口天天在一起,邻居关系和睦,杨帆就如女儿一般,有点儿好吃的都端来端去。”

    侯大利道:“我爸妈有世安厂情结,那是他们的春青年代。”

    宁凌有些发愣,道:“大利哥,我们老去,回忆青春时,最温馨的、最能让人记住的是什么?我有点儿害怕,干妈还有世安厂,可我的青春灰蒙蒙一片,没啥可回忆。”

    侯大利道:“我的记忆太好,这么多年过去,很多细节如刀砍斧凿,忘都忘不掉,这同样让人痛苦。我宁愿什么都想不起。”

    午餐之后,杨勇、秦玉和杨黄桷一家人离开。侯大利送至车库,叮嘱道:“杨叔,千万千万注意安全,不管多忙,每天都要接送妹妹。”

    杨勇道:“吃过一次大亏,再不警惕,我们就太愚蠢了。你秦阿姨为了接送黄桷,专门学会了开车。我们还在黄桷屋里安了报警器,她只要按一下报警器,我们就知道。”

    从杨勇的叙述中,侯大利明白杨勇还没有完全理解坏人的狠毒。只是作为普通家庭,能做到这些,也算很不错了。

    下午,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与秦阳刑警支队专案组开了一个隐蔽的碰头会,研究杨永福和肖霄的动向。

    晚餐,夏晓宇带着妻子林风来到江州大酒店。

    侯大利则和张小舒一起前往。两人下楼时,樊勇和秦东江已经在院中等待。面对侯大利惊讶的目光,樊勇道:“湖州支队专门派了两人陪杨帆父母到江州。在特殊时期,为了安全起见,我和老秦送你们过去。我还真不开玩笑,老朴给我们提了要求。”

    秦东江劝道:“大利,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们到了江州大酒店,我们回去就行了。”

    侯大利是干脆人,没有推辞,接受了同事们的善意。

    侯大利左手手指缺失,无法握方向盘,相较之下,张小舒的抵抗伤不影响开车。她坐上驾驶座,道:“经常坐你那辆越野车,次数多了,就感觉不到是豪车。幸亏车辆性能好,否则从山坡滚几个圈,够呛。”

    张小舒以前要上舞台之时,有时是化妆师帮助化妆,更多时间是自己化妆。成为法医后,忙于工作,上舞台的时间日渐稀少,习惯素颜。今天要参加侯大利母亲的家宴,便拿出上舞台时的技术,精心化妆。侯大利坐在副驾驶位,注意到张小舒与往日稍有不同,眉眼精致,气质温婉,与前些日在江州陵园拼命的女子完全是两个人。

    来到江州大酒店,樊勇摁了摁喇叭,自行离去。总经理顾英迎了过来,陪着侯大利和张小舒乘坐贵宾电梯直达顶楼。

    来到顶楼,俯视江州城,往日热闹的市井便成为背景。张小舒还没有来得及欣赏夜景,便看见了林风。

    夏晓宇、李永梅和宁凌在内屋议事之时,张小舒和林风到吧台前聊天。

    林风是音乐教师,多次与张小舒同台演出,算得上熟人。张小舒见到林风的体态和穿着,道:“怀上了?”

    林风微红了脸,道:“到底是医生,眼尖。我怀上了,还没有显怀。身体还是有反应,现在厌油,想吃酸的。”

    张小舒道:“还上课吗?”

    林风道:“晓宇让我不要上班,专心养孩子。我更适合上班,当全职妈妈很无聊。晓宇找了两个年轻人,天天在门口接送,害得我被取笑。我一直抗议这事,但抗议无效。估计最近要出国了,我是真不想出国,可是没办法。”

    “这件事情必须听夏总的,安全问题,无论多么小心都不为过。”张小舒见过不少血腥的案发现场,思维方式已经与音乐教师完全不同。

    林风想起夏晓宇父母遇害的惨状,叹了口气,道:“晓宇表面嘻嘻哈哈,内心实际上很敏感,卧室放了一把镰刀,雪亮雪亮的。”

    张小舒毫不犹豫道:“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必须得听夏总的,有备无患。”

    “小舒,你当了警察,变化太大了。以前我们想法差不多,现在你怎么和晓宇是一个想法。”林风朝屋内望去,心道:“晓宇平时眼高于顶,对李永梅却是尊敬得很。”

    侯大利独自在窗前俯视江州城。

    西下的阳光照在江州河上,江州河成为一条玉带。玉带穿过城区,给江州城增添一层淡淡的薄雾。发展日新月异的江州城即将进入夜晚,灯光让黑夜变得繁华。在灯光不能到达的地方,仍然有四处游荡的恶魔。犯罪是人类社会的顽疾,过去有,现在有,将来有。吴佳勇和杨永福这个团伙是秋后蚂蚱,就算反扑再厉害,也蹦跶不了几天。可是,这个城市必然还会有新的犯罪,有新的预想不到的困难。

    隔壁房间,李永梅、夏晓宇和宁凌神情严肃。

    夏晓宇道:“这些天我都在回想以前的事,左想右想,在对待杨国雄的方法上,我们没有问题。杨国雄若是一朝得势,必然斩尽杀绝。我们想要和平共处,可他不想。打蛇不死随棍上,我们不是一个人,有很多跟着我们的老兄弟,不能做愚蠢的农夫。”

    李永梅太熟悉夏晓宇,眉毛微竖,道:“你是什么想法?”

    夏晓宇道:“这些事情与你和国龙哥无关,这是我的私事。父母之仇,是血海深仇。今天和永梅姐见了面,我准备让林风出国,到国外去住一段时间。”

    李永梅警告道:“国内的环境和八九十年代有天壤之别,你别轻举妄动。警方给出的消息,杀害你爸妈的两个凶手都已经毙命。”

    夏晓宇淡淡道:“吴佳勇和杨永福是罪魁祸首,警方需要证据,我不需要。他们还在逍遥法外,谁能忍?永梅姐放心,在江湖混了几十年,我做事有原则。我今天还想给宁凌提一个建议,放高龙一条生路。高龙不顾情义,强取豪夺了宁凌家的酒店,从道义上,他有亏,从法律上,他没有问题。这和吴佳勇和杨永福不一样,我和他们是血海深仇。”

    宁凌从小尝够了家道中落的痛苦,骤然听到夏晓宇提出的“放一条生路”的建议,有些愕然。

    李永梅接过话头,道:“我们就算想要放高龙一条生路,他也无路可走了。我们进入湖州前,高龙的资金链就出了大问题。为了挽救即将断裂的资金链,他非法集资,规模挺大,现在事情爆雷了。前两天,好几百个参加集资的群众打砸了湖州广场,高龙被立案侦查。”

    夏晓宇道:“高龙在爆雷前,在不同场合大骂永梅姐和宁凌,他说国龙集团这条强龙压了地头蛇,没有国龙集团在旁边修国龙广场,湖州广场早就赚大钱了。他还说银行嫌贫爱富,赔着笑脸想把钱贷给国龙集团,硬是一分钱都不贷给自己。他放出狠话,要拼个鱼死网破。杨国雄的往事与高龙极为相似,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穿皮鞋,有家有业,最好别和光脚的纠缠,不划算。”

    宁凌微微扬起头,道:“夏总,高龙当年逼迫和算计我爸的时候,一点儿都没有手软。”

    夏晓宇道:“我老了,开始前怕狼后怕虎。但是,我是发自肺腑地建议你,没有结下生死仇的时候,给对手一条路。”

    李永梅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高龙负了一屁股债,把自己卖了都还不起,进监狱已成定局。”

    事已至此,夏晓宇便不再提此事。

    三人走出,夏晓宇见侯大利独坐于窗前,走过去,道:“你和张小舒是什么关系?”

    侯大利道:“说不清道不明。”

    夏晓宇道:“能让你心乱,说明张小舒有魅力,这是我的观点,你是当局者迷。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你不喝酒,那等会儿开一瓶香槟,与尔同销万古愁。”

    坐在江州大酒店顶楼,有香槟、美食和美人,但侯大利有一半心思留在巴岳山。枪手遁于巴岳山,被及时跟进的警察团团围住。但受伤的枪手依然是枪手,极度危险。

努努书坊 > 侯大利刑侦笔记9:大结局 > 正文 第八章 解开两面人身份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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