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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海洋基层风云1:发配牛背驼 正文 第二章 新人报到遭刁难

    初恋

    8月15日下午,侯海洋胡乱拨弄着大姐那把心爱的吉他,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喊声。侯海洋如被触电一般跳了起来,道:“斧头,你们来了。”他扔下吉他,拔脚出门,见到付红兵的大脑袋出现在院里。

    跟着斧头出现在眼前的还有沙军。

    沙军是城里人,对农村不熟悉,站在院口里,左瞧瞧右看看,叫道:“哇噻,住的是别墅,还带运动场和花园。”

    侯海洋道:“你们两人站在门口像门神,小心我醉打蒋门神。”

    沙军满脸是笑,道:“猜一猜,门后面是谁?”

    侯海洋想着沙军说过的话,心中一动,将沙军和斧头推开,果然,门口站着两位穿裙子的女生,羞涩的吕明和大大咧咧的陆红。

    陆红声音高昂,道:“蛮子,瞪着我们做什么,不请我们进来。”吕明微笑着,道:“侯海洋,你好。”

    进了院,侯海洋问:“你们怎么找到这里?”

    陆红道:“嘴巴就是地图,只要张嘴问,有什么地方找不到。你们这些男生,最不喜欢问路,问个路就像要被割耳朵。”她在院子里看了看,道:“这就是有名的二道拐村小,你爸妈不在?”

    得知家里只有侯海洋一个,陆红高兴地道:“今天真是来对了,我们在院子里多住几天,帮蛮子喂猪、种菜。”

    侯海洋从小被父亲侯厚德严格要求,作文写得好,粉笔字一流,普通话不标准却很流畅,加上是学校的篮球明星,十八岁的侯海洋在中师班上成为一名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秀学生帅哥。老师喜欢,同学们也喜欢,暗恋着他的小女生十个指头数不完。

    十八岁的年龄对爱情充满憧憬,特别是琼瑶小说在学校风行一时,害得象牙塔的少男少女们都梦想会发生一场惊天动地的爱情,并在对爱情的想象中感动了自己。侯海洋对这场爱情梦也没有免疫能力,他经常在课堂上幻想着与吕明在一起的各个场景。此时,书中的爱情似乎变成了现实。侯海洋的目光若有若无与吕明触碰,吕明脸微红,害羞地低下头。看着吕明的神情,侯海洋觉得心脏被击了一拳,他敏感地意识到这种害羞里面含着欲说还休的意思。

    陆红在院里随意地走着,她在侯正丽的小屋见到吉他,高声惊呼道:“吉他,蛮子,你会弹吉他?”

    侯海洋见陆红用手胡乱地拨着琴弦,忙道:“这是我姐的吉他,她的宝贝。”

    陆红白了他一眼,道:“吉他就是用来弹的,我学过一点,不会弄坏。”这样一说,侯海洋反而觉得自己小气了。

    他带着四位同学在院子里转,心里想着晚上的生活:菜地里有菜,厨房里还有几块熏过的老腊肉,水缸里养着的草鱼和尖头鱼,还有十来个鸡蛋。想到这几样菜,侯海洋心里稍安,他对陆红和吕明道:“我现在交代任务了。等会儿我去买点酒,晚饭交给陆红和吕明。”

    陆红挺着胸,道:“交给我吧,晚上绝对让你们将舌头吞进肚子里。”她的身材丰满,胸部饱满,把衣服撑得紧绷绷的。

    侯海洋赶紧转移开眼睛,怀疑地问:“你烧过这种灶吗?”

    陆红瞧了瞧面前硕大的土灶和大锅,吐了吐舌头,道:“还真没有烧过。”

    吕明在一旁轻声道:“我会烧这种灶。”她是从农村考出来的,但是身上没有干农活的痕迹,五官精巧,皮肤洁白,平时在班上安静如一只小鸟,说话就红脸,清纯如琼瑶笔下的女主角。

    侯海洋将鸡蛋、草鱼和老腊肉交给了吕明和陆红,将篮球扔给了斧头和沙军,带着十元钱,直奔小商店。

    小商店里有本地小酒厂的高粱酒,六十度,三块钱一瓶。侯海洋咬咬牙,买了两瓶,他原本想买点饮料,可是手头紧张,若是买了饮料,明天就没有酒钱了。

    回到院子,只有斧头一人在打篮球,沙军站在厨房与陆红聊天,吕明在菜地角落里浇水。

    侯海洋赶紧来到菜地,道:“吕明,怎么能让你来浇水。”

    吕明脸有些发烫,道:“我过来摘海椒,看到菜都蔫了,就涕点。”

    两人都是情窦初开的年龄,毕业之前,都有点互相看着对了眼,只是令人失意的分配让爱情滚到了一边,两人没有道别就分手。分手之后,他们从失落中清醒过来,又开始想着对方。

    当真见了面,明明有满腔的话儿,却如被鱼刺卡了喉咙,说不出来。当吕明将一桶水浇完,侯海洋马上就去提了一桶。等到角落的菜地完全浇完,侯海洋提了四桶水,汗水湿透了衣衫,吕明后背也出了汗,衣服贴在后背上,露出胸罩带子的印子。

    十八岁的侯海洋身体特别敏感,看见胸罩带子,顿时起了反应,下身支起帐篷。他赶紧转过身,道:“吕明,你休息一会儿,我给你拿杯茶。”他快步走回到自己寝室,低头看,下身仍然直挺挺的。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为了转移注意力,侯海洋接连背了好几首古诗,低头看,帐篷依然坚挺。喝了一大杯冷茶水,又背:“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等到帐篷消退下去,吕明已经到了厨房。侯海洋这才拿着杯子跟了过去,在熊熊炉火映照之下,吕明脸上现出娇羞的红晕,皮肤吹弹可破。一时之间,侯海洋看得呆了,他虽然对吕明心有所属,经常在上课时偷窥,可是今天吕明美得不可想象,让他不敢直视。

    沙军坐在灶边烧火,他不断将木柴加到灶膛里,让烈火熊熊燃烧。

    陆红人高马大,站在大锅前并不怯场,挥动着大锅铲,将铁锅弄得哗哗直响。

    吕明小口小口地喝茶,秀气,耐看。

    付红兵一个人在球场孤独地投着球,他大喊道:“鸾子,来打球。我们两人来单打。”

    侯海洋作为主人,特别是在双方遮遮掩掩没有挑明时,不能总是守在吕明身前,他应了一声,来到简陋的村小球场,与斧头单挑。斧头以一米八二的身高在巴山县中师90级1班占据头把交椅,侯海洋也不矮小,有一米八左右。两人都是中师校队的成员。单挑起来,侯海洋占据了优势,这让斧头很不服气。

    吕明依在厨房门口,与陆红有一句无一句地说着,眼光瞅着球场上的侯海洋。侯海洋打球时脱了上衣,只穿了一条运动短裤,身体没有一丝赘肉,如猎豹一样充满着活力。脸孔因为剧烈运动而比平常多了几分野性,让略显稚嫩的他具有男子汉的味道。

    陆红做饭的手艺颇为不俗,她用咸菜蒸腊肉,大块腊肉在灶火下变得晶莹透明,散发着好闻的腊香。草鱼切成了坨坨,用农家酸盐菜作底,加上了鱼香草、大蒜、葱和姜,汤色微黄,冒着腾腾的热气。还炒了三个鸡蛋,辅料是从菜院子里摘的苦瓜。

    “苦瓜还能炒蛋?”侯海洋看到了这道菜,很有些惊讶,平常家里吃苦瓜,都是先用开水煮,去掉苦味,然后再炒。

    陆红很自得,道:“现在流行养生,吃健康菜,苦瓜炒蛋在餐馆里很流行,大领导吃饭都要点这一道菜。”

    沙军质疑道:“大领导喜欢吃这道菜,你怎么知道?”

    “我的叔叔在巴山宾馆上班,经常接待大领导,他回来教我做过这道菜。我叔叔接待过最大的官是蒙豪放,他最喜欢吃苦瓜炒蛋,还夸这是健康菜。”

    吕明家里姊妹多,家穷,吃肉是有次数的,对厨艺没有什么研究。看着一桌子好菜,对陆红佩服得很,甘心打下手。她将菜端上桌以后,又去端碗筷。

    侯海洋学着大人的模样,打开酒瓶,倒在碗里,道:“我爸不喝酒,家里没有酒杯,今天我们做梁山好汉,大碗轮流喝,陆红和吕明也得喝,喝多喝少随便。”

    面对着一桌还算丰盛的晚餐,五个少男少女都不说话,以风卷残云的姿态开始扫荡桌上的美食。桌上美食被扫掉一半以后,侯海洋这个主人才端起了酒碗,喝了一口。这是来自柳河镇的原度酒,酒精度数很髙,酒一入喉,一股热辣从腹部冒了起来。

    付红兵喝了酒,十秒钟不到,脸红得如关公,汗水如泉涌。轮到陆红时,她很豪爽地喝了一大口,若无其事。吕明在众人再三劝导之下也喝了酒,辣得直吐舌,她和斧头一样,脸上迅速飞起了两朵红晕。

    一瓶酒下肚,几个年轻人开始谈论起大家最关注的分配问题。在座的五个人之中,陆红和沙军分到城里的小学,付红兵分到城郊小学,坐一块钱的客车就能进城,在他们班上,这三人算是分得比较好的。分得最差的是吕明和侯海洋,侯海洋在新乡镇,位于巴山县的北部,吕明分到了铁坪镇的铁坪小学,位于巴山县的南部。在巴山县地图上,新乡和铁坪可以画一条基本笔直的对角线。

    提到分配问题,吕明神情黯淡了下来,当酒碗轮到她时,她仰头大大地喝了一口,然后猛烈地咳嗽起来。侯海洋对吕明的情绪感同身受,不禁暗自为她担心。

    夕阳西下,半边天被染成了深红色,围墙外蛙声齐鸣,格外响亮。房间里电视里传来《新闻联播》特有的声音,沙军道:“《新闻联播》有什么看头,把电视关了,我们好好喝酒。”

    侯海洋不同意沙军的观点:“大家都说《新闻联播》不好看,其实在我们这种小山村,《新闻联播》是了解世界的窗口,我可以看到大城市是什么样子,看到其他人穿什么衣服,做什么事情。”

    在高度酒的作用下,陆红有了酒意,道:“大家别谈什么《新闻联播》,这个节目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没有想到蛮子会被分到新乡,听说那里校风不好,长期发不起工资。”

    侯海洋不愿意在众人面前露怯,在酒意作用下,声音挺大,道:“活人不会被尿憋死,怕个锤子,我不相信一孽子会留在新乡,那里只是一个跳板。我准备开学就读电大,争取早些拿到大学文凭。我建议你们几人也去读电大。”

    沙军端着酒碗喝了一大口,道:“我不想当老师,家里找到县委的人,准备把我弄到城关镇政府。”他略带神秘地道:“若是运气好,还有可能到县里大机关。”

    在巴山县城,往上追两代,十有八九是农村人。沙军是十分之一的城里人,他祖上居住在县城,解放前生意做得大。家里条件好,沙氏族人受教育程度就高,如今沙家有好几人在县里当干部,在今天到场的五个人中,条件最好。

    斧头摇着脑袋,道:“我不想到政府,也不想教书,如果可能,我想到南方去闯一闯。如今机会最多的就是广东,说不定到了广东,几年之后我也就发了。”

    听到大家谈理想谈人生,吕明忧上心头,低着头一言不发,让偷眼看着她的侯海洋感到无比难受。

    五个人喝了一瓶半白酒,皆醉。陆红大声道:“有没有蜡烛?我来弹吉他,大家轮流唱歌。”

    这一提议得到了众人拥护,只有侯海洋发出疑问:“你会弹吉他吗?”陆红道:“吉他最好弹,反正就是伴奏,会一点。”

    蜡烛放在桌上,灯光在风中摇晃,始终未曾熄灭。

    其实不需要吉他伴奏,五位青年男女坐在二道拐的小院子里,唱起了流行歌曲。中师生出去多半是要当小学教师的,写写画画、说说唱唱,正是他们的强项。

    陆红最先唱,她的吉他技术确实一般,或者说根本不会,只是用手把琴弦一根根拨动,弹琴水平一般。她唱的《橄榄树》却很有味道:“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

    在大家的鼓励下,吕明唱了一首《光阴的故事》:“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的这么想……”唱着唱着,她的眼里就涌出了泪水。得知分配结果后,她如坠深井,没有同陆红等室友打招呼,悄悄地回到了家里。两天时间,她都以泪洗面,在第三天,她擦掉泪水,开始帮着父母做农活。这一次陆红来找她,她没有犹豫就跟着大家一起来到二道拐。

    吕明唱的每一句歌词都似乎钻进了侯海洋的心窝子里,毕业以后,往日在学校单纯的日子就悄无声息地溜走了,永远不会回来。吕明的歌声中有一些忧伤,有一些迷茫。

    斧头嗓音差一些,他唱了一首《乡间的小路》。

    侯海洋唱了一首《海阔天空》:“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怀着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

    他们或是一个人唱,或是几人合唱,将港台流行歌曲唱了个遍。在酒精和春青的作用下,激情澎湃又充满着对前途命运的忧伤和迷惑。

    侯海洋开头唱了《射雕英雄传》的主题曲《铁血丹心》,他唱了男声,吕明唱了女声。

    女:依稀往梦似首见心内波澜现

    男:抛开世事断愁怨

    合:相伴到天边

    男:逐草四方沙漠苍茫

    女:冷风吹天苍苍

    男:哪惧雪腐扑面

    女:藤树相连

    男:射雕引弓塞外奔驰

    女:猛风沙野茫茫

    男:笑傲此生无厌倦

    女:藤树两缠绵

    男:天苍苍野茫茫

    女:应知爱意似流水

    男:万般变幻

    女:斩不断理还乱

    合:身经百劫也在心间恩义两难断

    唱到后来,是五人一起高声唱,结束时,侯海洋跳了起来,脚踩马步,做了一个弯弓射大雕的郭靖式标准动作。然后打了一套从小练习的青年长拳,矫健的身手引来了一片喝彩。

    二道拐小学是远离周边居民的小学校,歌声越过围墙,融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沙军将最后半瓶酒拿了出来,他不断和陆红碰酒,唱了《一场游戏一场梦》《冬季到台北来看雨》等歌。两人唱得忘情,陆红手中的酒瓶被吕明拿走,她丝毫不觉。

    吕明脸色红红的,她拿过酒瓶,仰头就喝,站在身边的侯海洋伸手将酒瓶夺了过去。

    侯海洋道:“这是高度酒,别当饮料来喝,我记得你不喝酒。”正说着,他发现吕明泪流满面,下意识扶了扶吕明肩膀,道:“别喝了。”吕明不等侯海洋说完,抹了把眼泪,转身朝厕所走去。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一句诗侯海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如今看到吕明的泪水,他深深领悟了此诗的意境。

    村小厕所陈旧、昏暗,侯家讲卫生,天天冲洗,没有什么异味,柳河镇有十来个村小,这是公认最干净的厕所。

    干净归干净,这种乡村厕所滋养了无数的老鼠。吕明从卫生间出来,恰好踩中了一只奔跑的老鼠。

    侯海洋不放心,站在厕所外面等吕明,听到一声惊呼,几步就跑了过去,恰好吕明从厕所冲出来。

    侯海洋急切地问道:“什么事?”

    吕明惊魂未定,道:“踩到了一只老鼠。”

    这一天,月光总是藏在云层后面,洒向人间的冷光淡了许多,在这淡淡光线之下,吕明看上去既清秀纯真又楚楚可怜。侯海洋内心涌起阵阵冲动,他大着胆子,握了吕明的手。吕明向后挣了一下,没有挣脱,将自己的手安静地放在侯海洋的手中。

    侯海洋是第一次以这种形式握住年轻女人的手,心跳加速,荷尔蒙急剧地上升,汗水从全身皮肤一股一股地钻了出来,他表白道:“吕明,我喜欢你,我们是分得最差的两个人,一起奋斗,争取改变命运。”他是第一次说情话,每一个字都很艰难,说完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句话就如毒气弹一般,让吕明暂时失去了反应,她低着头,不说话,朝院内看了看。

    在院子中间,付红兵喝酒太多,歪着头,坐在椅子上。沙军与陆红坐在一起,两人还在一起摇头晃脑地唱着歌。

    吕明静静地站在侯海洋身前,淡淡的少女香味钻人侯海洋的鼻尖。侯海洋一只手紧紧握着吕明的手,另一只手碰了碰她的头发。吕明稍稍向后躲,态度并不坚决。受到了默许,侯海洋胆子更大,松开握着吕明的手,张开怀抱,将吕明抱在了怀里。

    握手与拥抱是两个概念,接触面成倍增加,而且增加的不仅是面积,还有体积。侯海洋感到一团温香入怀,触手处一片柔软。

    吕明没有想到侯海洋是如此大胆,居然就这样抱着自己,理智告诉她不能这样,可是被抱在怀里的感觉真的很好,嗔着青年男子特有的气味,感受到坚强有力的手臂和宽阔的胸膛,她空落落的心突然就有了依靠。当热切的嘴唇接触到自己的嘴唇时,她脑里一片昏眩,腿一软,就要向下滑倒。侯海洋紧紧抱着吕明,他能明显感受到对方胸前的绵软紧挺,同时自己的身体也在发生急剧变化。

    “侯海洋,吕明,你们躲在一边说什么悄悄话?”带着醉意的陆红摇摇晃晃走了过来,她根本没有想到两人在相对黑暗的角落拥抱着,大声喊了出来。侯海洋万分无奈地放开吕明,与吕明一前一后走出了角落。

    从相对黑暗的角落走回到烛光下只有短短的几步,但是侯海洋和吕明的心境却有着天壤之别,前一段充满了愁绪,现在心中满是恋爱中人的甜蜜和幸福。两人的眼光透过烛光,化作两只蚊子,在黑色天空中尽情纠缠。两人互相暗恋已经有一段时间,总是隔着一层半透明的玻璃,在这个特殊的夜里,他们打开了这一层玻璃,前途仍然变幻不定,幸福却逐走了晦暗。

    夜已深,侯海洋作为主人,开始安排住宿,道:“陆红和吕明住我姐姐的房子,我们三人就在教室里睡,把课桌全部凑在一起,就是床。”

    陆红颇有醉意,她举起手表示反对,道:“天气这么热,在小屋睡不知多热,我和吕明也要到教室里睡,大家可以聊天。”

    沙军马上表示了支持:“这是一个英明决定,等到工作以后,说不定很久都不能聚会,趁着大家在一起,好好摆一摆龙门阵。”

    侯海洋与吕明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均有喜色。

    将醉得不省人事的付红兵扶进了侯海洋的房间,四人到了教室,很快将桌子全部拼在一起。四人并排躺在课桌上,侯海洋、沙军躺在左侧,吕明和陆红躺在右侧,男女之间隔了一张课桌。

    透过窗,可以看到钻出云层的月亮,甚至清晰地看到了月亮上的小块阴影。

    四人聊着中师生活,谈论着未来,黑夜的环境让大家少了伪装,谈话真诚而直率。陆红发起了一个真心话的主题:“大家同学三年,我们来谈一个真心话,在三年里,大家有没有人喜欢过班上的同学?男同学先说。”

    沙军第一个抢答:“我喜欢一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陆红。”陆红“切”了一声:“别捣乱,说真话。”

    沙军叫屈道:“我确实喜欢陆红。”

    陆红顿了顿,道:“你喜欢就喜欢吧,蛮子,该你说了。”

    侯海洋毫不犹豫地道:“我喜欢吕明。”

    当陆红问话时,吕明的心莫名地悬了起来,听到掷地有声的回答,莫名的幸福涌到了心头。

    陆红下意识地停顿片刻,问:“吕明喜欢谁?要老实交代。”

    “侯海洋。”吕明的声音细如蚊声。

    “哇,没有看出来,吕明居然喜欢侯海洋,我还以为你喜欢斧头。吕明,我们换一换位置,你和猴子好谈心。”沙军又道,“陆红,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喜欢谁,不会是我吧?”

    陆红道:“我喜欢我自己,其他人都不喜欢。”她翻身推了推吕明,道:“你既然喜欢蛮子,那就过去。”吕明害羞,不肯动。

    陆红翻身而起,走到侯海洋这边,道:“你过去,陪我们的小吕明。”侯海洋对这个建议自然是举双手欢迎,他望了望吕明,正准备起来。陆红已经不耐烦了,催促道:“快一点,否则我就要改变主意了。”侯海洋没有再犹豫,赶紧起来,来到吕明面前。在黑暗中,吕明眼睛闪闪发亮,既惊喜又羞涩。

    睡在硬质的课桌上,原本不太舒服,可是有吕明在身边,一切都变得如此美好。侯海洋观察着沙军和陆红那边的情况,如果不坐起来,视线只能看到沙军的身体,旁边的陆红完全被沙军挡住。有了这个判断,他握住吕明的手,问:“你什么时候去报到?”

    “8月22号,我到铁坪小学。你什么时候去?”

    “差不多的时间,到了学校,我给你写信,你也要记得给我写信。”

    “现在只是明确了大地方,具体是中心校还是村小,大家都不清楚,没有地址。”

    “那我们先通过斧头来转,我有了明确通信地址,就写信给斧头,你也写。”侯海洋沉浸在初恋的幸福中,完全没有想中心校和村小的区别。

    “嗯。”

    “还有,我要报名读广播电视大学,你有拿大学文凭的打算吗?”

    “我还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我们都要考虑。”

    美女在旁,暗香浮动,让侯海洋心潮澎湃如大海,他鼓足勇气,翻了个身,将右手放在吕明的肩膀上。

    自从侯海洋睡在了身旁,吕明就一直睁大了眼睛,她预感到要发生什么。当肩膀上多了一双手,她紧张得浑身发抖,蜷缩了身体。

    侯海洋摸着吕明的肩膀,就如一只进了鸡窝的狐狸,明知有危险,仍然被强烈诱惑而停不下口。他顺着肩膀往下摸,一步一步移动到了胸部隆起的部位。这个部位是年轻男人们经常目光流连的地方,也是在寝室里经常评论的地方,平时看得到想得到却摸不到,此时终于碰到这个神圣高峰,侯海洋似乎在做梦一般,手上的感觉既奇妙又显得不真实。

    吕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大胆,两人刚把这一层窗户纸捅破,他就摸向了自己的敏感部位。

    “别。”吕明用手紧紧握住了伸向胸前的那只手,低低地道。

    侯海洋摸到了那个部位,第一感觉是厚厚的胸罩。被吕明阻止以后,他如开水般烧开的神经这才稍稍平静,有些嗫嚅地道:“对不起。”

    吕明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着侯海洋的手,此时她的动作与其说是阻挡,不如说是抓住一根稻草。

    两人情窦初开,摸一摸已经很享受很刺激了,加上还有两个人在旁边,便点到为止,没有进一步亲密的行动。

    到了凌晨三点多,教室里没有了说话声。侯海洋用手肘撑起身体,观察了陆红和沙军的状态,低下头,用蚁声对吕明道:“他们好像睡着了。”吕明向前凑了凑,道:“沙军喜欢陆红,在我们寝室是公开的秘密”

    两人为了低声说话,头靠得很近,吕明吐气如兰,清新的少女味道直逼心潮澎湃的侯海洋。侯海洋头脑一热,脸就凑了过去,亲在了吕明的嘴上。吕明就如被孙悟空的金箍棒打中,似乎失去了知觉,她静静地躺着,被动地接受亲吻。

    十八岁的侯海洋看过很多的爱情小说,也在寝室里讨论过亲吻是怎么一回事,还在外面录像厅看过三级片甚至是三级以上的片子,他视亲吻为很神秘的事。此时亲到了吕明的嘴唇,他突然间发现自己并不知亲吻的真谛,微张了嘴,嘴唇、牙齿一阵乱啃,弄得满嘴口水,有自己的,也有吕明的。亲了一会儿,他欲火中烧,右手摸到了吕明的腰上,摩挲了一会儿,手就顺着衫衣滑了进去。

    第一次亲吻,他很笨拙,感受不深。第一次触摸少女的身体,少女身体火热且细腻,他感觉很舒服,又很震撼。

    吕明紧紧地闭着眼睛,她觉得衣服里的那只手是一道鞭子,鞭子所过之处,身体就火辣辣地燃烧了起来,烧得心很疼,疼得舒服且痛快,让她暂时忘掉了现实中的烦恼。当那条鞭子触到乳房时,她的意识恢复了,用手握着那条鞭子,再次阻止了鞭子的进一步动作。

    早上,等到付红兵醒来,出了门,见到陆红一脸晦气地坐在院子中间喝稀饭,环顾左右,问道:“那三人跑哪里去了?”

    陆红喝了两口稀饭,没好脸色道:“他们去钓鱼了。”

    付红兵喝酒过量,头还在疼,到厨房去盛了碗稀饭,坐到陆红旁边。他几次找陆红说话,陆红都没有理睬他。付红兵没有气馁,道:“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没有喝醉酒吧?”

    陆红没有了昨天的兴奋,表情淡淡的,喝了几口稀饭,才道:“昨天你睡得像死猪一样,我们几个人到教室睡觉,聊得晚了,没有精神。”付红兵遗憾得直搓手,道:“你们睡在教室里,这就是传说中的通床大被啊。昨天蛮子就没有安好心,把我灌醉,让你们成双成对。”陆红的心如被针刺一般,隐隐发痛,但仍故作潇洒地道:“我们班还真成了一对,吕明和侯海洋昨天当着我们的面表明了心迹,现在已经成双成对了。”

    付红兵一拍大腿,道:“原来侯海洋真是喜欢吕明,这小子,以前在寝室打死也不承认。”他伸出了三根手指,满脸惋惜:“他们两人浪费了三年大好光阴,如今毕业各奔东西,他们一个在最南,一个在最北,实在是麻烦。我觉得迟早要出问题。”

    陆红呸了一声:“我们班上好不容易成了一对,你这个乌鸦嘴,都在一个县里教小学,完全可以申请调到一起,有什么大不了。”

    付红兵道:“我们班上就属他们两人分得最差,这说明两人家里都没有关系。在我们县里没有关系,乡镇老师想要调进城,几乎不可能。”陆红知道付红兵说的是实话,还是道:“别这样说,就是因为艰难,我们得好好祝福他们。”

    摆了一会儿龙门阵,付红兵把碗放下,道:“以前蛮子常夸二道拐学校的柳河水是天然游泳池,我要去见识一下,你去不去?”

    陆红道:“侯海洋走的时候,交代了喂猪的任务,我等一会儿帮他把猪草切了。”

    付红兵打量了陆红一眼,疑问道:“你喂过猪没有?我看你没有喂过猪吧。干脆这样,我和你一起喂猪,然后到河边去?”

    喂完猪,陆红和付红兵一起来到河边,隔得老远,就听到了沙军的声音:“你们两人磨蹭什么,我们一共钓了六条鱼,中午可以好好吃一顿了。”

    柳河水发源于八百米高的巴山,二道拐附近恰好是一个回水湾,水面比其他地方更宽大。两岸长着茂盛竹林,遮住了阳光,格外幽静。河7尺缓缓流动,掉在河面的枯萎竹叶顺流而下。

    侯海洋提着渔竿,吕明小鸟依人般站在身旁,经过昨夜剖明心迹,两人的感情一日千里。此时,吕明明目张胆地挨着侯海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侯海洋道:“陆红,你来钓,我要和沙军比赛潜水。”

    陆红暗恋侯海洋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了,她平时用大大咧咧的行为将内心深处的感情掩饰得很好,此时侯海洋与吕明已经开始耍朋友,她更不可能将自己的心迹抛露一分一毫。接过渔竿,她故意开玩笑道:“你们去游吧,别把裤子游掉了。”

    侯海洋、付红兵、沙军三人站在一块大石头上。侯海洋介绍道:“这是最深的地方,水深在三四米,跳水以后,我们潜水,看谁潜得远,潜得远的获胜。”

    在读中师的时候,三人经常到水库游泳,水性都还不错。活动了一会儿身体,又用河水在身上浇了浇,做了些预备工作,侯海洋最先跳进河里。吕明站在岸边,她看见侯海洋久久没有从水中冒头,紧张地用手捂着嘴巴,过了好一会儿,河水远处冒起了一个脑袋,她才放下心来。陆红看着她的神态,心里酸味泛滥,嘴上仍然带着调侃语气道:“别紧张,他们几个长期泡水库,这条小河淹不到他。”

    吕明脸红了红,她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中,心道:“没有想到,他也是喜欢我的,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我怎么感觉在梦中一般。”

    陆红故意道:“你们昨天发展到哪一种程度了?”

    对于陆红这位见证了恋情的同寝室好友,吕明忍不住要道出心中的欢喜,她一边忸怩一边道:“没有到什么程度,就是拉了拉手。”

    陆红眼睛看着浮子,换了话题,道:“这里的鱼肯吃钓吗?”

    吕明心里想着抚摸自己腰身的那一只手,脸上飞起了一大朵绯红,没有注意陆红在说什么。

    沙军穿着母亲做的宽大内裤,内裤上还绣着几朵红色大花,跳入河中的时候,水的阻力将内裤上的橡皮筋拉断。在上浮时,他使劲蹬着腿,宽大的内裤如降落伞一般,从屁股上滑落下去。

    沙军的头冒出水面时,在水里挥舞着手,对不远处的侯海洋道:

    “我的内裤掉了,妈的。”他试着潜水找内裤,在水里睁着眼,只见一粒粒的水泡,哪里还有内裤的影子。

    付红兵也是穿着家制内裤,这种内裤都是宽大橡皮筋制式,吸取了沙军的教训,他没敢扎猛子,而是提着内裤,一步一步进入水中。

    三人在水中嬉戏,比速度,打水仗。

    欢乐的时间总是很短暂,转眼间,三天的时间就过去了。这三天,对于侯海洋来说就如神仙一般,和好友一起摆龙门阵、唱流行歌曲、打篮球,还陪着吕明单独到河边竹林散步。在竹林深处,两人忘情拥抱,练习接吻。吕明始终害羞,每当侯海洋的手要抚摸敏感点时,她总会温柔且坚决地握着那只带电的手。

    与冷艳美女一起去报到

    8月19日下午六点,侯海洋听了一会儿英语磁带,开始给吕明写信。写信时,他面带微笑,表情格外温柔。写了一半,门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他赶紧将情书藏到书桌下面。

    杜小花脸色苍白,佝偻着腰,由侯厚德搀扶着从青石板路上走进院子。侯正丽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她见到弟弟傻站着,道:“二娃,快点接东西,累死我了。”

    侯海洋迅速环顾了院子,吕明等人的痕迹已经被收拾干净,没有一丝破绽。他接过大包,问道:“这几天把我急死了,妈的手术还顺利吗?”

    杜小花有气无力地道:“要是不顺利,你妈就回不来了,就是花钱多。”

    侯海洋安慰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治好了病,是最重要的。”杜小花坐在床上,问:“猪喂好没有,院子的菜你忘记浇水没有?”侯海洋扶着妈妈,让她躺在床上,道:“你放心,都喂好了。”杜小花向屋外张望了几眼,道:“你坐在我旁边,妈给你讲事情。”讲话之前,她又朝外看了看,才道:“你妈住医院时,有不少老同事来看望。有一件事情,原本不想给你说,这几天我躺在床上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应该给你说。出来工作就是大人了,你要学会认识这个社会,不要像你爸那样较真,较真有什么意思,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妈,你先睡觉吧,有什么话等明天再说。”侯海洋看到母亲脸色苍白,虚弱得紧,不愿意她多说话。

    杜小花和侯厚德的教育方法大为不同,侯厚德以书香之家自傲,讲究正和直;杜小花表面上不反对侯厚德,暗地里却经常唱反调,特别是侯海洋读了初中以后,她经常讲如何为人处世,话里话外对侯厚德的那一套标准是不在意的。

    “你别打岔,这话你爸不准给你说的。听以前的同事说,这次你分到新乡,就是彭家振有意安排的。”杜小花将在医院听到的事原原本本转述给了儿子。

    “如果那天不遇到彭家振,说不定我就分到城里的小学了。”侯海洋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此时得知了真相,仍然出离愤怒,他狠狠地在墙上捶了一拳,发出咚的一声响,拳头上很快就沁出血迹。

    杜小花拉了拉侯海洋的手臂,道:“你已经进入社会,所以我才给你说这些事情。你要学会像大人一样为人处世,不能把自己当成学生。这些事听到就藏在心里,别让别人知道。”她心疼地看着儿子拳头上的血迹,吹了吹气。

    侯海洋愤怒地道:“我爸教了一辈子书还是民办教师,命运被彭家振这样的败类掌握着,这是什么世道!”

    杜小花道:“你爸的清高是骨子里,老师和学生提起他都要竖大拇指,唯独领导不喜欢你爸,因为他不会拍马屁,也不会送礼拉关系。你爸以前指点过彭家振,自以为彭家振还会感谢自己,这次住院才知道,彭家振报复心特别强,在很多年前就说过要让你爸知道锅儿是铁铸的。”

    侯海洋用力咬着腮帮子,道:“彭家振,我要找他算账。”

    杜小花早就被生活折磨得没有多少脾气,道:“我们是胳膊扭不过大腿,他是教育局长,一手遮天,你有什么办法。”

    侯海洋在屋里愤愤地问道:“彭家振素质这样差,都能当教育局长,他凭什么能当教育局长?”

    “彭家振的爸爸是茂东市的大官,文革的时候靠边站,后来他爸爸回到台上,他调到了城里学校,后来当了校长,又当了教育局长。”杜小花是读过初中的农村妇女,又受到侯厚德多年熏陶,因而知书达理,这在农村并不多见。

    侯海洋有些失落:“这样说起来,如果彭家振仍然是教育局长,我就没有办法调到城里?”

    杜小花叹息一声:“也不一定,他不可能永远当教育局长,而且迟早有退休的一天。”

    侯海洋道:“彭家振不可能当一辈子的教育局长,等到我拿到大学文凭,说不定他就调走了。在这一届中师,我各方面成绩都是第一,相信凭自己的努力,一定能在教育系统占一席之地。”

    杜小花原本还想说什么,可是想到社会的虚伪和无情,欲言又止,交代道:“今天我给你说的话,不能对任何人说,包括你爸爸。你要吸取教训,在好好工作的同时,还得会来事,否则再有本事也没有用。”侯厚德端着开水走了进来,恰好听到最后一句话,正色道:“我们侯家是书香门第,廉者不食嗟来之食,这个社会最终还得有真才实学,你爸现在的处境只能说明没有真本事,这一点,别听你妈。”

    杜小花只能一阵苦笑。

    侯海洋刚走出院子,就见到姐姐侯正丽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道:“有谁到家里来过,睡过我的床,用过吉他?”

    “这段时间几个同学来耍了几天。”

    侯正丽更生气:“你们同学睡了我的床?”

    “姐,别着急,来了两个女同学,我不会让男同学睡你的床。”

    “不对吧,床上有酒味,女同学在一起还要喝酒?”侯正丽充满狐疑地看着弟弟,试探着道,“你是在谈恋爱吧,否则怎么会有女同学过来?”

    这几天一人在家,侯海洋浑身幸福无人倾诉,此时无话不谈的姐姐回家,他拉着姐姐来到了房间,神神秘秘地道:“你弟弟谈恋爱了。”看了中师毕业照,侯正丽道:“这个女孩相貌还可以,配得上我弟弟,只是她分在铁坪,你在新乡,相隔这么远,以后怎么办?”

    “我们想办法调到一起。”

    “你的那个吕明分到了偏僻的铁坪镇,说明家里没有背景,我们家的情况你也清楚,调到一起谈何容易,而且,我不赞成你这么早就谈恋爱。谈了恋爱,也就一辈子留在巴山。你应该走出巴山和茂东,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你这么聪明,不能到外面去见识,实在是可惜。”侯正丽太在意自己这个弟弟,她所言都是真心话,既客观又真诚。

    侯海洋初次谈恋爱,根本听不进意见,他道:“你没有见过吕明,如果见过,肯定会喜欢她。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侯正丽没有再劝,道:“不管你谈不谈恋爱,总之自己的学业不能放松。我给你的磁带听完没有?每天记单词的任务完成没有?吃完饭,我要听写单词。”

    侯海洋一阵牙疼,道:“姐,你就饶了我,今天你也累了,好好休息,明天听写单词。”

    回到自己的房间,侯海洋心绪乱了,一方面是突如其来的爱情,另一方面是现实的困境。他坐在屋中,将《大学语文名篇选读》拿出来,里面每个字都认识,可是聚集在一起的意思却不甚明白,字句之间都是吕明的投影。

    以后的日子在思念、彷徨中度过,他每天就做游泳和读英语两件事。到了8月20日,他便起程前往最北端的新乡小学。

    早上,侯厚德在六点就起了床,他和了些面,准备给即将工作的儿子做一碗酸菜面块。和好面,切了酸菜,又炒了腊肉颗粒,亲自做了一大碗酸菜腊肉面。平常家里做菜都是杜小花的任务,每当有客人或是重要节日,侯厚德才亲自上灶,他是极为聪慧之人,做事很有悟性,平时并不下厨,可是做出的菜就是比杜小花要好吃。

    杜小花在屋里收拾衣服,衣服装满提包时,她就开始抹眼泪。家长养孩子的目的就是让孩子飞得更高更好,当孩子真的要自立门户独立飞行时,家长又会觉得很是失落。

    一家人端着大碗,在院子里吃了早饭。

    侯厚德把碗放在桌上,道:“二娃,你到房里来。”

    来到房间,侯厚德站在书柜旁边,神情庄严肃穆,道:“我们侯家是书香门第,到了这几代才家道中落,现在穷是穷,家庭传统不能丢。到新乡小学教书只是你的第一个职业,如今社会不比以前,允许和鼓励自我奋斗。作为父亲,希望你遇到困难不要气馁,要有坚韧不拔的毅力,重振我们侯家。”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在书架里滑动,最后手指停在了一本薄书上。

    “这是培根的《论人生》,你以前也读过。但是,你以前没有生活体验,读这册书不能有深刻的体会。到了偏僻的新乡小学,你一定会体悟先哲的睿智。”

    培根的《论人生》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边角已经略为发黄,随手翻开书,里面有父亲飘逸的笔迹,这是他写在上面的生活感悟。

    “这一套《约翰·克利斯朵夫》,你也带走。”

    《约翰·克利斯朵夫》是侯厚德的枕边书,遇到不顺心时,他经常捧读此书,让自己沉浸于另一个世界。此时,他将这一套书当做父亲送给儿子的珍贵礼物。

    握着父亲的礼物,侯海洋颇为感动。在巴山县,为了弥补教育资源的不足,全县有很多民办教师,据侯海洋所知,父亲是他所认识的民办教师中唯一省衣节食买了很多闲书的人。他送的书不仅仅是书,还代表了父亲内心深处的骄傲。

    送儿子到院门,侯厚德不再向前,只是站在院门口,看着儿子提着大包,沿着青石板远去。他站在院门口,拉住杜小花的手臂,道:“送子千里,终有一别,送到门口就行了。”

    侯正丽将弟弟送下青石板梯子,鼓励道:“你是我们家的男子汉,要争气,到了新乡不能灰心。我很快要到广东去,到时肯定有办法帮助你。”

    侯海洋只认为姐姐说的是安慰的话,并没有太在意,道:“你分配时再三考虑,一定要注意,吸取我的教训。”

    “我很快就有结果,不一定是国家单位,现在还没有给爸妈讲,你也别讲。”侯正丽对工作早有安排,她只是暂时没有说。

    儿子的身影越来越小,多愁善感的杜小花站在门前,不肯离开,开始抹起了眼泪。

    侯厚德没有安慰她,回头拿了一把锄头,走到墙角的菜园子,不紧不慢地松土。

    侯正丽安慰母亲道:“儿子长大了总要独立,你应该高兴才对。”杜小花道:“理是这个理,我还是觉得难受。”

    柳河镇到新乡镇没有直达客车,必须要到巴山县城转车。侯海洋上了车,再次见到前次打架的年轻售票员。年轻售票员上次打架吃了亏,犹在心中记恨。他知道面前的人不是软蛋,并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恶狠狠地瞪着侯海洋。

    侯海洋满腹心思,没有理睬售票员的眼光。对于他来说,前途充满着灰暗的色彩,心爱的人儿又在县城的另一个角落,与售票员的矛盾同这两件事情比起来就不值得一提。

    他神游于车外,新乡学校的事终究有些抽象,他脑中渐渐充满了吕明的身影。想起与吕明躺在课桌上的每一个细节,想着吕明细腻火热的肌肤,脸上露出了傻乎乎的微笑。

    下了车,他径直奔向邮局,寄了一封信到铁坪小学。按照邮政局的效率,等到这封信慢悠悠地来到铁坪小学,吕明应该已经到了学校。

    寄完信,他来到县车站。新乡每天有两班车,早班车是八点从县城出发,晚班车是下午四点钟发车。

    此时,距离上车时间还足足有四个小时。侯海洋来到老城墙边的豆花馆子。馆子正是午餐时间,由于生意好,翻台多,桌上有还未收拾的残汤剩水,地上丢着餐巾纸,一片狼藉。读中师时,老城墙边没有任何装修的小馆子价格便宜,味道鲜美,成为同学们的最爱。坐在这种混乱的小馆子里,侯海洋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没有一点拘束。他要了一碗豆花,然后到调料桌上打上满满一碗调料,红色辣椒、白色蒜泥、黄色豆子、青色葱粒混合在一起,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欲大动。

    “烧白、红烧猪蹄、肥肠,要不要?”得到否定回答以后,老板满脸不高兴。

    一位提着行李的女子走进餐缚,她皱着眉毛看了屋内的环境,稍有犹豫,还是道:“老板,收拾一张桌子。”

    老板一副爱吃不吃的不耐烦表情,指着侯海洋,道:“服务员出去了,那张桌子是刚才打扫的,就坐这里。”

    女子看了一眼侯海洋,提着行李坐了过来,也要了一碗豆花。

    老板坐在柜台上,大声问:“烧白、红烧猪蹄、肥肠,安逸得很,要不要?”

    女子扭头看了一眼摆在门口的几个大锅,道:“炒一份青椒肉丝。”

    老板脸上仍然没有笑容,转身去切青椒。

    老城墙的小餐馆清一色都是豆花馆子。豆花馆子的标准陈设是门前放几个蜂窝煤灶,一个大铁锅里面是雪白豆花。另外还有几只大铝锅,里面炖着几样标准品种,一是萝卜烧猪手,二是大豆烧肥肠,三是坨坨肉藕汤,四是竹编的蒸笼,里面有烧白、排骨、肥肠等品种。

    女子坐在侯海洋身旁,在等菜的几分钟时间里,拿出一本书,低头看了起来。侯海洋偷眼看了看,顿时惊了一跳,这个女子拿了一本英文书,而且不是阅读教材,应该是一本英文小说。侯海洋在假期一直在学英语,他的英语水平只限于记单词和做题,根本无法读懂这种原版英语小说。他对这位年轻女子的敬仰顿时就如韦小宝说的那般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女孩子长相斯文,气质沉静,她心无旁骛地读书,等到青椒炒肉和豆花端上桌,她将英文书放进包里,开始吃饭。

    侯海洋原本只想要一碗豆花,眼前的青椒肉丝激起了他强烈的食欲,作了一会儿思想斗争,他还是没有加菜。

    两人各自默不做声地吃着饭。侯海洋吃了三碗干饭,他吃惊地发现,那位女孩子吃了两碗干饭,将桌前的豆花和青椒肉丝一扫而光,吃相斯文,战斗力一点不弱于年轻男子。

    凭侯海洋的直觉,这个女子应该是大学生,因为她和姐姐侯正丽身上都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大学女生味,更何况此女子还要看厚厚的英文书。从这本英文书的厚度来看,非专业人员不能读。

    吃完饭,侯海洋没有在县城闲逛,再次来到邮局,找了一个角落,开始给吕明写信。在信上,诉相思之苦,谈未来的打算,提议让吕明到广播电视大学报名。啰唆写了几大页,花去一个多小时。在写信封时,他特意用正楷一笔一画写下“巴山县铁坪镇铁坪小学吕明收”,他的正楷写得很漂亮,比最流行的庞中华字帖更有味道。在朝邮筒里塞信时,一个女子也拿着信封走了过来。

    此人是在豆花馆子遇到的看英文书的女子,她目不斜视,等到侯海洋将信塞进邮筒,上前一步将手中的信也塞进了信筒。侯海洋好奇地偷眼扫了一下,见到信封上的地址写着“岭西师范大学”的字样。

    他暗自想道:“这个女子肯定是岭西师范大学学生,是那个学校的英语教师。”他马上否定了自己的观点:“她带着行李,坐在汽车站里,说明是到镇里去,岭西师范大学的学生,分到镇中太委屈了,更何况她是这种能看英文原著的老师。”

    此时离坐车时间尚早,侯海洋坐在邮局里,慢条斯理又写了一封长信。写完六页信纸,他自嘲道:“如果早点谈恋爱,写作文的水平肯定会突飞猛进。”

    写完信,侯海洋提着行李前往县车站。他对于农村学校的现状很熟悉,知道这个时间段,学校伙食团多半都没有开业。他买了些散装的大块饼干,作为晚餐。

    县车站建于八十年代中期,设施尚新。候车室里散乱坐着些行人,不少人都摇着蒲扇。头顶的几把吊扇发着呼呼声,如无数把旋转的锋利大刀片。侯海洋寻了个位子,从行李中取出《约翰,克利斯朵夫》,这本书他老早就看过,当时觉得没有什么意思,无聊时倒也看得进去。

    旁边来了一人,挑着两只笼子猪,放在侯海洋的脚边。笼子猪身体呈粉红色,肉嘟嘟的,两只猪眼没有神采,在竹笼子里面有气无力地肌着,不时哼哼两声。笼子猪的味道臭得很是鲜活,侯海洋赶紧提了行李到另外一排。刚坐下,又见到那个女孩子专心致志地看着英语原著。

    一天之内接连遇到三次,侯海洋暗道:“今天还真是怪了,走到哪里都能看到这个女孩。”女孩子专心地看着英文书,根本没有抬头观察周边的环境。

    闷热的车站里人来人往,车站广播在播放站次的间隙,播放起歌曲:“我的未来不是梦,我认真地过每一分钟……”这是一首好听的歌,从喇叭里传出来变成了刺耳的噪声。歌声响起时,女孩子的目光暂时从书本中抬了起来,凝神着。她的瞳孔清澈明亮,眉毛弯弯,气质沉静,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她置身于巴山县的车站,相貌、穿着、气质都与县城车站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是被日军击落的飞虎队队员突然出现在了一个传统的封闭小村庄。

    距离开车还有十分钟,侯海洋站起时,那女子也放下书,抬手看表。看着这个动作,侯海洋头脑中忽然迸出一个念头:“莫非这个女子分到新乡中学?”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可笑,道:“能看英文原版书的岭西师范大学学生,分到新乡中学,这是对人才的巨大浪费。”

    很快,让他掉眼珠的事情发生了,那女子居然真的走上了开往新乡的班车,而且两人坐在同一排椅子上。

    女子面无表情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将行李放在腿上,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新乡班车的拥挤度比柳河班车,有过之而无不及,车上没有买到坐票的男男女女站在车道上,在弥漫着浓重鱼腥味和汗臭味的空气中被迫拥在一起。

    一个胖大妇女站在侯海洋身边,她的前胸如巨大的面袋,随车有节奏地晃悠着。在人群挤压下,她肥胖的身体靠在侯海洋身上。侯海洋承受着压力,把背挺直,一路下来,费力得紧。

    那女子将头扭向打开的车窗,回避着浑浊空气和拥挤人群。

    一路颠簸来到了新乡境内。新乡位于巴山深处,峭壁悬崖,浅溪清澈见底,颇似旅游风景区。风景是游人对山与水的解读,生于此间的人们看山就是山,看水就是水。侯海洋久闻新乡偏僻,到了实地,仍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此山水背后则意味着与县城的隔绝和封闭。

    旁边美女侧脸看着崎岖的山路,露出一段洁白修长的脖子,如天鹅般优雅。

    盘旋到半山坡,客车突然向右倾斜,冰美女正在愣神,猝不及防下重重地撞在了侯海洋身上。侯海洋正在与胖女人对峙,精气神都很足,被撞之后稳如磐石。

    冷美女道:“对不起。”

    从中午吃饭开始,冷美女与侯海洋数次碰面,这还是她第一次说话。她说的并不是巴山话,而是标准的茂东城里口音。对于岭西省城来说,茂东城里口音很土气,对于巴山县城来说,茂东城里口音则代表着现代和流行。

    “没有关系。”侯海洋没有想到女子会为了这种碰撞道歉,看了她的行李,好奇地问了一句,“你是到新乡中学报到吗?”

    冷美女点了点头,将脸扭向了窗外,明显不愿意继续交谈。

    侯海洋没有想到新乡中学会分来一位这样有品位的美女,心里按捺不住一阵莫名兴奋,同时又涌起疑问:“能看原版英文书的岭西师范大学学生,怎么分到新乡中学这样的鸟不拉屎的地方?”

    到了终点站,本地人如流水一样散向各条道路。只留下侯海洋和冷美女在镇场口东张西望。侯海洋见冷美女提着两个大包,主动介绍道:“我要到新乡小学,帮你提个包吧。”

    冷美女稍有犹豫,将包递给了侯海洋,道:“你是中师毕业吧?”

    侯海洋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中师毕业?”

    冷美女撇了撇嘴巴,道:“你只有十七八岁,到学校报到,只可能是中师毕业,这还用想吗。我到新乡中学报到,叫秋云。”

    “我是今年中师毕业的,分到新乡小学,侯海洋。”侯海洋好奇地问,“秋老师,你教英语?”

    “嗯。”

    侯海洋见秋云没有说话的欲望,也就闭嘴不言,两人闷头前行。进了场镇,不少人家都将竹凉板放在街边,还在竹凉板周围洒上水。侯海洋提着行李走到一位坐在竹凉板上洒水的中年人身旁,问:“请问,新乡小学和新乡中学怎么走?”

    中年人表情麻木地抽着烟,朝着街道另一边指了指,道:“中学、小学都在一起,朝这边走。”

    沿着中年人所指方向,只用几分钟侯海洋和秋云就将新乡街道走完。站在场镇边缘的断头路上,秋云停下脚步,看着延伸出去的泥巴路,有些迷惑:“前面没有路了,怎么回事?”

    侯海洋在农村生活多年,对于偏僻乡镇的状况很了解,道:“地上有撕下来的作业纸,土路应该是学校的路。”

    在土路上走了约十分钟,看见屋顶上飘扬的国旗。在镇里常年挂国旗的有两个地方,一个是镇政府,另一个就是学校。镇政府有可能没有国旗,学校百分之一百有国旗。

    新乡学校总体是略显破败,围墙的白灰掉了大半,露出土褐色泥土。十几步残缺的青石梯子,铁门锈迹斑驳,铁条脆弱得用脚能踢开,操场周边杂草丛生,足有半人高。

    侯海洋站在大门处,将二道拐村小和新乡学校放在一起比较。从规模上来看,新乡学校有初中和小学,有好几幢教学楼,有简陋操场,这一点是二道拐村小无法比的。但是从管理上看,二道拐村小围墙完整,学校内干净整洁,看不到杂草,比这个学校强。

    除了侯海洋和秋云两个提行李之人,整个校园内空空荡荡。

    秋云保持着事不关己的冷静态度,提着行李,等着侯海洋东张西望地寻找方向。

    侯海洋伸长脖子观察了一会儿,道:“秋老师,操场那边有人。”

    操场对面有一排平房,房门上都有小牌子,写着“语文”“数学”等字。在一间没有标牌的办公室,里面坐着一位黑胖汉子,他将脚放在桌上,头靠在藤椅上,从鼻子里冒着烟。“老师,你好,我是来报到的新老师。”侯海洋上前恭敬地打了招呼。

    黑汉子叫刘清德,是教研主任,还兼任了后勤主任,对于侯海洋的到来心中有数,但他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侯海洋在说什么,昂着头吐烟圈,琢磨道:“上次和这个小子在一起吃过肥肠火锅鱼,看来他没有印象了。”

    那一次在巴山师范外面的肥肠火锅馆子,刘清德和其他几个学校的头头陪着副局长彭家振一起吃饭。在彭家振的授意下,他们轮番敬酒,将侯海洋父亲侯厚德灌醉。

    吃过午饭,刘清德陪着副局长彭家振打麻将。打麻将时,彭家振笑眯眯地道:“清德,你们新乡学校一直差人,友明和王勤总是吵着要分几位得力教师,中午吃饭那个侯海洋,是地区三好学生,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人才,你敢不敢要?”

    刘清德原本以为这是彭家振的一句戏言,没有料到,这一次分配到新乡镇的名单里赫然有侯海洋的名字。他到县教育局专门找了彭家振副局长的贴心豆瓣,这才知道彭家振与侯海洋父亲有旧仇。

    作为彭家振的心腹之一,他准备故意找一找侯海洋的碴,打杀威棒,来个下马威。

    等到侯海洋再次自报家门,刘清德突然拍了桌子,道:“你怎么搞的,这么晚才来,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性?”

    侯海洋没有想到眼前的黑汉子会发如此大的脾气,愣在当地。

    刘清德拿着本子看了看,说了一句粗话:“来了一个带把的,带奶的还没来。”

    秋云站在门口,听到黑汉子恶劣的粗话,眼中涌出一股怒意,但是她的怒意转眼间就消散,保持着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黑汉子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指着侯海洋的鼻子,道:“巴山中师太鸡巴歪了,教出的什么烂学生,不遵守时间。再等十分钟我就走了,你晚上就睡在地坝里。”他说这些话,完全没有开玩笑的口气,而是声色俱厉。

    侯海洋火气腾地就升了起来,正欲发火,站在他背后的秋云拉了拉他的衣角。他回头看了秋云一眼,将火气压在肚里,毕竟自己是新毛头。有求于目前之人,若是冲冠一怒,痛快倒是痛快了,他和秋云或许真的就没有去处了。在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他可以睡在教室、水泥乒乓台上,秋云这样气质沉静的女老师却不能。

    侯海洋拿出了报到通知,道:“老师,通知书上写的是明天报到,上午十点开会。”

    黑汉子一把抓过通知书,扔在桌上,道:“你这人脑袋被驴踢了,新乡一共两班客车,上午一班,下午一班,明天十点开会,你只能今天到,为什么不坐早班车,害得我等到现在?别人说巴山中师就是烂学校,毕业生都是烂仔,是有道理的,你还别不承认。”

    他正说得唾液翻飞,眼光不经意扫到门口,见到了一脸沉静的秋云。如此漂亮的女人如林妹妹从天而降,惊得他咬在嘴里的烟掉了下来,在前胸打了个滚,落在地上。衬衣被烟头烧了一个洞。

    他用毫不掩饰的眼光盯着秋云,道:“你就是岭西师范新分来的大学生秋云?啧,啧,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与那些土鳖不同。怎么现在才来?吃过晚饭没有?这个时间外面餐馆都关了门,我给厨房打个招呼,给你弄点吃的。”

    秋云很讨厌刘清德如苍蝇一般的目光,不卑不亢地道:“麻烦您安排住宿,我带有食品,不需要麻烦伙食团。”

    自从秋云出现,黑汉子一双眼睛就没有离开秋云,他对秋云的贪楚没有丝毫的遮掩,挥动着粗壮的大手,道:“都是老师,说什么麻烦,说麻烦就见外了,是不是。我马上让他们给你做,炒个青椒肉丝,打个鸡蛋汤。”

    秋云用平和的口气拒绝道:“我累了,没有胃口。”她脸色严肃,口气平和,却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

    黑汉子没有料到新来的女子还很有性格,自顾自嘿嘿笑了笑,道:

    “不吃就不吃,我带你到宿舍。”

    他对秋云如春天般温暖,对侯海洋则是冬天一般严寒,用不屑一顾的口气对静静站在一旁的侯海洋道:“若不是看秋大学的面子,我才懒得管你。”

    侯海洋受到了不公正待遇,初来新乡小学,脚跟没有将地皮踩热,忍住气,保持着礼貌,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跟在黑汉子后面。下了一段石梯,再转个弯,进了一个小门,又见一排平房。

    黑汉子走到前面,热情洋溢地向秋云介绍新乡小学的情况。

    侯海洋对黑汉子产生了警惕性,默默地跟在后面,集中精力听黑汉子说话。走到土墙灰瓦的平房时,他已经了解到,黑汉子是刘清德,似乎是政教主任,还负责保卫工作。他暗道:“就这种素质,还当领导,新乡学校是胡来乱搞!”

    平房外站着几个无所事事的男女,看见了三人走来,全部把头转了过来,站在一旁抱着手臂冷眼旁观。一个矮个子小眼镜拿着烟,递给黑汉子,道:“刘主任,抽支马货烟。”马货烟是巴山土话,意思是质量不好价格便宜的烟,是一种自谦,就如犬子、拙荆之类。通常情况下,接烟人都会客气一下再接过来。刘清德面对这位老师毫不客气,直言道:“马货烟自己抽。”他从衣袋里掏出烟,道:“我只抽红塔山。”

    红塔山十块钱一包,是有钱人和当官的才能抽的烟,在新乡,抽红塔山是身份的象征。

    矮小个子赔笑道:“我这几个钱,哪里敢抽红塔山。”

    刘清德扔了一支红塔山给小个子,然后指了指侯海洋,道:“这是马货中师毕业的学生,住哪个鸡巴地方,你去安排。秋大学是正牌大学生,不能委屈了别人,我们当领导的要爱惜人才。”

    侯海洋一直挺有礼貌地陪站在身旁,多次被言语所伤害,他终于忍不住了,道:“马货中师也是中师。”凭着他对巴山县教育状况的了解,这个黑汉子最高学历绝对超不过中师。

    刘清德不悦,瞪大了牛眼,道:“说一句马货中师,你还不服气,把你的文凭拿出来和秋大学比一比,你敢不敢?”

    没有读大学是侯海洋心中永远的痛,他最不愿意被人刺伤此处,回击道:“张大山是马货中师毕业,彭家振也是马货中师毕业。”

    张大山是县委副书记,彭家振是教育局长,这两人都是老师们的顶头上司。刘清德在学校里很少被老师如此顶撞,他怒道:“我说你就是一个马货,还敢和领导比!”

    站在屋檐下的老师们都很冷漠,听着两人争辩。

    小个子很有领悟力,从刘清德话中听出了那么一点意思,他抽着烟,建议道:“张老师调走了,这里空出来一间房,可以安排秋大学和李酸酸住在一起。”

    刘清德道:“天天讲爱惜人才,都讲到鸡巴上面去了,秋大学是岭西来的大学生,我们要拿出最好的房间,有没有单套?”

    小个子道:“刘友树和汪荣富占了一套房子,只有最角角那间房,其他都住满了。”

    刘清德打断他的话,道:“秋老师是大学生,就住套间。”他对秋云是一见倾情,安排住套间是临时起意。那个套房是整个平房最差的房子,不仅极度潮湿,地上生满白毛,而且漏水,每到夏天,外面下大雨,里面就下小雨。如果安排秋云住进去,为了房屋漏水,她肯定会求到后勤上来,而且住单间有利于单独接触。

    秋云第一眼见到刘清德,就对其怀有戒备,道:“我就和张老师住在一起,大学生没有什么了不起,不搞特殊。”

    刘清德想劝她住单间,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们新乡中学从来没有专业英语教师,你这种人才来了,怎么能亏待。你一个人住在单间,读英语听磁带都要方便一些。”

    秋云道:“谢谢刘主任关心,我就和其他老师合住。”

    “秋大学,你考虑一下,若是你不单独住,学校甚至镇里都会怪我们不尊重人才。”刘清德见秋云还是执意合住,也就没有再勉强,道,“李酸酸这里还有一间空屋,你就和李酸酸一起住。邱大发,你把钥匙拿过来,给秋大学开门。”

    邱大发转身拿了一串钥匙,每把钥匙上面都有名字,他找出李酸酸的名字,然后打开了门。

    学校套间分为里间和外间,里间的门用挂锁锁上,门上贴着一副刘晓庆的彩色照片。外间房里有一张空床,床上散落着零星的稻草,角落里放着电饭煲、碗和筷子,还有一个油乎乎的煤油炉子。

    刘清德跟在秋云身后,看着煤油炉子,骂了一句:“李酸酸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能在外间煮饭。”又以主人的口气道:“学校就是这个条件,争取在开学前,找工人来刷刷墙。邱大发,找把扫帚,帮着秋老师打扫房间。”

    住在外间,私密性差,秋云不满意,但是,她见刘清德过于殷勤,更是心生警慑,道:“谢谢刘主任,不麻烦你们,我自己来打扫,现在我想休息一下。”她将行李放下,坐下来休息,不说话。

    刘清德道:“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有什么需要的,可以给我说。我是搞后勤的,专门为老师服务。”

    “谢谢刘主任,暂时不用。”秋云很有礼貌,但是用神情摆明了婉拒的态度。

    刘清德纵横新乡中小学十来年,向来无往而不利,今天见到秋云,从第一眼就被这位气质不一般的女大学生老师吸引住了。他明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出门之前,和蔼地道:“有什么需要,给我说一声,我在学校负责后勤,就是为老师和同学服务的。”

    出了门,小个子仍然站在门口,满脸笑容。刘清德背着手,走出了房间,自语道:“这个妹儿脱光了睡在床上,肯定安逸。”幻想了一下床上的情景,他差点流了口水,傻笑起来。

    小个子亦步亦趋紧跟在刘清德身后,带着讨好的暧昧笑容:“刘主任,这个大学生长得好乖,皮肤也白,好久约出来吃饭。”

    刘清德又扔了一支烟过去,毫不隐藏自己的欲望,道:“打听下秋云的情况,到时你要牵线搭桥哟。”小个子没有接住扔来的烟,雪白的香烟掉在了地上。他连忙弯腰将香烟捡了起来,吹了吹,点燃,为了表示对刘清德的感谢,使劲抽了一口。

    刘清德吸着烟,一摇一摆就走了,他完全没料到新乡学校会分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大学生。走到半途,他扇了自己一个嘴巴,道:“真是失算,早知道会有这样一个大学生,我就事先打好分房表,秋云就得住进那个倒霉的房间,到了那时,她求我的机会就多了。”

    侯海洋提着行李站在外面,等着分配房间,刘清德和小个子的对话一句不漏地听到了耳中。他不禁脸上变色,暗道:“这两人是老师吗?怎么有如此龌龊的想法?”

    刘清德倒背着双手,一步一个脚印般在校园内巡视,就如一头充满着战斗力的雄狮。

    小个子跟在他身后,问了些话,这才回到了平房,笑着对侯海洋道:“你是侯海洋吧,怎么现在才到,好房间都安排完了。”

    侯海洋指了指末端的一间房,道:“刚才刘主任说,那边房子没有人住,我能不能住在那个房间?”

    小个子笑眯眯地道:“既然小老弟要求,当哥的就安排你去住,不过话我要说清楚,那个房间比较潮湿。”

    “潮湿点,没有什么。”侯海洋很瞧不起骨头软的小个子,提着包朝角落的房间走去。等到打开门,他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提着秋云的行李。他走回秋云的房间,道:“秋老师,这是你的行李,放在哪里?”秋云站在窗边发呆,随口道:“放地上吧。”

    在外间有一张光溜溜的床和黑黝黝的桌子,除此之外就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最让人吃惊的是墙壁不是砖墙,而是土墙,墙底还长着青苔。秋云早就预料到学校条件会很差,但没有料到会差成这样。

    一天之内数度与秋云相遇,侯海洋这位十八岁的热血青年对同样年轻的美女同事产生了微妙的好感,特别是听到刘清德与小个子暧昧谈话之后,激起了保护弱女子的气概。他低声道:“秋老师,我刚才听到了刘清德和另外那个老师的对话,他们不怀好意,你要注意。”

    秋云脸上出现了一丝微笑,道:“谢谢你,侯老师。”

    侯海洋道:“我住最角落的那一间房子,有事你喊我。”

    小个子老师仍然站在角落的房门口抽烟,侯海洋作了自我介绍,道:“我叫侯海洋,中师毕业的,老师贵姓?”

    小个子态度很好,笑容从来没有中断,道:“免贵姓邱,邱大发,我带你去看看房间。”

    平房角落有一丛竹,长得格外茂盛,一地落叶未扫,枯萎干瘪。一阵风过,竹叶哗哗被卷在空中。

    小个子邱大发取出钥匙,打开房门,浓重霉味扑面而来。他随手将灯拉亮,道:“你这间房子清静,只有一个人住。”

    侯海洋环顾房间,这间房子与秋云所住房屋格局一样。秋云房间里还有些生活用品,他这间房子除了一张床,再无其他物品。

    床上是传统竹板,竹板上空空的没有一根稻草。侯海洋看着又破又硬的竹板有些发愁,问:“邱老师,学校有稻草没有?”

    邱大发态度挺好,道:“你到外面农家问问,才打了谷子,都有稻草。”侯海洋从内心深处很是鄙视邱大发,此人在黑汉子刘清德面前是一副奴才相,很让人不齿,他就没有刻意去客套寒暄。

    邱大发态度着实不错,一直乐呵呵的,道:“有什么需要,找我就行了。”

    侯海洋心中的恶感稍减,说了声谢谢。坐在竹板上,他将自己的行李解开,拿出了水杯、饭碗等读中师时用过的行头。走了一路,口渴得很,拿着水杯就准备到另外的房间讨口水喝。

努努书坊 > 侯海洋基层风云1:发配牛背驼 > 正文 第二章 新人报到遭刁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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