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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海洋基层风云1:发配牛背驼 正文 第七章 第一次见识县城黑道大哥

    县入选县篮球队

    夜晚,侯海洋做了春梦。

    梦中,他使用吃奶的力气紧紧拥抱着吕明,下身不停地摩擦着对方柔软的身体,双手抚摸着饱满的乳房。拥抱中,怀里的女人不停地发生着变化,一会儿是吕明,一会儿是电视上的女子,更多的时间是秋云。最终,在一阵猛烈的奔突之中,发生了梦遗。

    侯海洋在迷糊之中醒来,内裤上是黏黏的液体,感觉很不舒服。他换掉内裤,简单擦了擦,继续睡觉。

    早上,侯海洋在操场跑了一会儿,意外地看见一身运动装的秋云也来到了操场,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怎么也来跑步?”

    秋云的长发扎成了马尾巴,马尾巴随着跑动的步伐上下跳跃,道: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不好一事无成,在这方面,我要向你学习。”侯海洋用手臂抹掉额头的汗水,道:“欢迎加入晨练的队伍,跑一天两天容易,难在坚持。”

    “你能坚持学英语,我就能坚持跑步。”秋云运动得不多,微微喘着粗气。

    “那我们互相监督。”

    侯海洋已经跑了十来圈,满头汗水,没有陪同秋云跑步,他停了下来:“你慢慢跑,我先回去。”

    停下来以后,他的目光仍然追随着秋云的后背。侯海洋脑海中涌出了昨日梦中的情景,身体情不自禁又有了反应,他低头看到短裤撑起的帐篷,赶紧将思路转向其他地方。

    上午,接连有两堂课,由于准备充分,教学方法亦灵活,师生间配合得挺不错。上完课,侯海洋心情还算不错,站在操场上看学生跑来跑去。王勤走了过来,在远处看着侯海洋挥手。

    “祝贺你,被抽到了县队,要代表巴山县参加茂东市的篮球比赛。”侯海洋觉得有些突然,道:“怎么会抽到我?”到了新乡以后,他总有一种被人遗忘在这个偏僻角落的愤懑,此时突然被人恼记上,反而觉得不习惯。

    王勤将一份通知递到了侯海洋手上,鼓励道:“是金子总要发光,一个地级三好学生,总有特别之处。十一月六日,你先到县委招待所报到,参加集训,十二月开始打比赛。”

    巴山县是篮球之乡,历任县领导都喜欢打篮球,在县委招待所后院有一个篮球场,是巴山县最好的篮球场。县里重要的比赛以及县队集训,球队都住在县委招待所。

    侯海洋压抑着兴奋,道:“我的课程怎么办?”

    “你是代表县里参加比赛,这是新乡学校的光荣,课程上的事学校会安排,你不用操心。”

    对于侯海洋来说,这算是一个好消息,他恨不得马上与吕明分享这个好消息。第三节课有空闲,他偷偷地在办公室给吕明写信,这是有史以来给吕明写的最短的情书,只有两页,一页写相思,另一页写了篮球的事,约定十一月六日在巴山县城见面。给吕明写信时,他脑中禁不住浮现出《蜜桃成熟时》的画面。这部来自香港的三级片,居然能拍得如此青春和自然,能将女人的身体拍得美丽诱惑却又不淫荡,给了侯海洋感官和感情以很大的刺激。

    午饭相对简单,秋云在跑步前,到镇里去买了一把空心菜,以昨天的鱼汤打底,两人吃了一碗鱼汤面,味道好极了。

    侯海洋原本想低调处理被抽调到县篮球队的事情,但是在秋云面前到底没有忍住,谈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这是一次机遇,在读中师时,我经常代表学校去打篮球,与巴山县打篮球的高手们接触得多,公安局、教育局这些大机关都喜欢招一些篮球打得好的。我要抓住这一次来之不易的宝贵机会,争取能调到县里去。”

    在他心目中,从中师学校毕业,已经失去了两次机会,一是毕业时没能留在城里,二是新乡镇借调干部时,输给了刘友树。他暗自发誓:“我一定要抓住这次机遇。”

    秋云最知侯海洋的处境和心境,她真诚地祝福道:“这是一次机遇,衷心祝愿你能心想事成。”另一方面她觉得空落落的,在新乡学校里,侯海洋是唯一能谈得来的朋友,若是他真的借着打篮球调到县里,自己几乎就没有人可以聊天。

    侯海洋道:“我是十一月五日走,钥匙你拿着,可以在我这边做饭。还有,我教你钓鱼,学会钓鱼以后,想吃鱼就可以到小河里去钓,既经济实惠又美味营养。”

    从年龄上来看,她比侯海洋要大,可是从生活经验来看,她比侯海洋差许多,经常得到对方的照顾。秋云感动之后,说话就特别温柔:“打比赛运动量大,你要吃好一点。”

    侯海洋开心地笑道:“打比赛都是吃工作餐,伙食好得很。”

    为了能在篮球赛上有优异表现,侯海洋开始疯狂地练球,早上起来跑步,以前跑两百米跑道十圈,现在跑二十圈。晚上,他一个人默想着以前学过的各种战术。天黑以后,还将以前学过的战术画成图片,反复琢磨。

    在这期间,赵海从县城里带回了好几套录像带,有《喋血双雄》,鬼片《倩女幽魂》,还有陈宝莲的一部叫不出名字的三级片。赵良勇、赵海、邱大发、汪荣富等看录像小团队如饥似渴地看着黑道英雄、林间倩女以及三级美女的表演。

    转眼间就到了十一月四日,经过高强度的自我训练,侯海洋脸被晒得更黑,肌肉紧绷绷如猎豹一样充满着力量,随时都可以蹦起来摸到篮圈。下午,侯海洋特意带着秋云去小河边钓鱼,收获了三条白鲢和几条鲫鱼,养在桶里。

    “省着吃,能支撑一个星期了。魏官下个星期会给你带鱼过来。”秋云道:“我们两人将这条河的鱼祸害惨了,本来它们在水里自由自在地生活,被我们用尖厉的鱼钩刺破嘴唇,捉上岸来被剥鳞、剖腹,然后放进锅里,做成红烧味、家常味、麻辣味,人啊,真是最残忍的动物。”侯海洋开玩笑道:“那我把鱼放回河里。”

    “那也不必,感慨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鱼肉还是要吃的,没有蛋白质,肌肉会失去弹性,皮肤会松弛。”

    秋云这句话,让侯海洋笑个够呛,往日的冷美人,熟悉以后,变成了有着点冷幽默的可爱女子。

    星期五早晨,侯海洋带着行李出发了。

    赵良勇端着面碗站在小院,与穿着运动衣裤和回力球鞋的侯海洋挥手告别。秋云坐在窗前,躲在角落里,看着侯海洋挺直的背影上了梯子,直至不见。突然之间,她觉得心里特别空虚,如飘在空中的羽毛,东飘飘,西荡荡,没有根基。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秋云摸了摸发烫的脸,心道,“我只是巴山的过客,更别说是新乡了,侯海洋人不错,可是年龄比我小,还是个中师生。”她将侯海洋与另外一位男子的面容放在一起比较,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男子,一个才华横溢,是大学里耀眼的明星,另一位如山间生机勃勃的树木,有一股阻挡不住的向上力量。

    “别想这些事了,好好复习,明年一定要考上研究生,离开这个鬼地方。”秋云戴上了耳机,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在这个世界里,有丘吉尔震惊世界的讲话,还有浪漫抒情的乡村音乐,沉醉于其中,会忘掉世间的烦心事。

    此时,前往县城的侯海洋既有希望和憧憬,更有许多的烦心事,最大的烦心事是身上没有钱了。新乡镇政府干部的工资只发了三分之二,老师的工资则欠得更多。钱是男人的腰,有钱则硬邦邦,无钱则软绵绵。侯海洋直奔城郊小学,找斧头付红兵借钱。

    城郊小学位于新乡镇到县城客车的必经之地,侯海洋提着包下车以后,步行五分钟来到城郊小学。

    在偏僻的新乡学校过的时间久了,视线中都是斑驳校舍,此时见到拥有几幢白色瓷砖蓝色玻璃的城郊小学,感官立即受到强烈冲击,不觉有了陈奂生进城之感,也如刘姥姥进大观园。

    看到付红兵以后,这种忐忑之情马上就消失了,作为93级中师班的老大,侯海洋始终在付红兵面前是有自信的。

    付红兵高兴地擂了侯海洋一拳,道:“蛮子,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收到信不来。”

    侯海洋愣了愣,道:“斧头,你说什么?”

    付红兵吃惊地道:“你没有收到我的信?”

    “什么信,我给你写了两封信,你这小子一次都不回。”

    “一个月前,我给你写过信,公安局要招干,昨天报名,你到底还是来了。”

    侯海洋脸色大变,道:“什么,要招公安,我不知道啊。手续,需要什么手续?”他想报名读电大,没有学校的公章,事情就黄了,此事给了侯海洋很大的刺激,他在第一时间想起了考公安要什么手续。

    “我在信上写得很清楚,没有单位的,要在户口所在地的居委会盖公章,若是有单位的,必须要到学校盖公章。”

    侯海洋不禁捶胸顿足,骂道:“狗日的,这么重要的信,我怎么没有收到?”

    付红兵奇怪地问:“你不是来报名?今天还在上课,怎么就进城?”侯海洋胸膛里胀满沮丧,道:“茂东市举行篮球比赛,我被选进巴山县篮球队。”

    “牛啊,能人选县篮球队了。”

    “篮球打得好有什么用,这一次错失了考干的机会,也不知下一个机遇在什么地方。”侯海洋没有放弃这次机会,他摸出学校开给的介绍信,道,“这封介绍信是让我到篮球队报名的,我想用这封介绍信来鱼目混珠,也不知现在还能不能报名。”

    “我也不知道,试一试吧。等一会儿我陪你到县公安局办公室。”两人边说边谈,进入城郊小学的老师宿舍。城郊小学的老师宿舍是新修的八层楼房,统统都是三室一厅,没有家的老师是三人住一个套间,卫生间、厨房都有,条件比新乡小学好得太多。

    付红兵的房间很有男子气息,贴着许多健美照片,还有篮球运动员的照片;桌上放着《公文写作》《法律普及教材》等书。《法律普及教材》摊开在桌上,上面画了许多红勾。

    两人聊天的主题自然是毕业以后的近况。相较之下,付红兵对前途要乐观许多,他一门心思报考公安,而侯海洋比较迷茫,至少没有明确的目标。

    侯海洋原本想借一百块钱,当他提出要求以后,付红兵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两张灰绿色百元钞,道:“刚好发了课时费,我们兄弟伙,你拿去用就是,借什么借。”

    付红兵和侯海洋是中师最好的同学,两人都是青春热血的青年,又没有家庭负担,钱财在眼里并不是太重要。侯海洋没有客气,接过钱,道:“我想到公安局试一试能不能报名。”

    两人赶紧坐车来到县公安局政工科。政工科一名心不在焉的女同志道:“昨天报名结束了。”侯海洋放下高傲的身段,求道:“我是从新乡镇赶过来的,能不能给一次机会,让我报名?”女同志指了指楼上,道:“报名表在办公室杜主任手里,你去找他。”

    找到杜主任办公室,侯海洋在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有节奏地敲了敲门。

    “进来。”门内传来一声招呼。

    在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位相貌还算清秀的中年人,他低着头在写字,另一只手上夹着一支烟,烟雾缭绕,不停地升上空中。

    等到侯海洋说明来意后,杜主任吸了一口烟,道:“下次早点来报名,现在名单已经送到人事局去了。”

    侯海洋的心一下就沉到了最低点,他弯下了腰,道:“杜主任,能不能给我这一次机会?”

    他正想介绍自己是茂东地区三好学生,这次被抽到了县篮球队,桌上的电话响了。杜主任接到电话,屁股马上离开了板凳,一边说话一边弯腰点头,仿佛电话里的人就在身边一样。

    放下电话,杜主任急急忙忙朝外走,道:“报名时间过了,报名表在领导手里,下次有机会再来考。”

    侯海洋只得离开了办公室,面对着付红兵,失望地摇了摇头。

    杜主任从局长高智勇办公室出来,在走道上,没有见到来报名的高个子。他刚坐回办公桌,点燃一支烟,电话铃又响了起来。

    “彭局长,老兄有何指示?”他背靠着椅子,吐了个烟圈,又道,“老兄,你怎么不早点,报名时间过了,报名表都交了。”

    两人在电话里聊了几句,杜主任从抽屉里拿过报名表,在表上增写了一个名字及其基本情况。

    “彭局长,酒就免了,你的酒量有几人比得过。我上次说过的事,真是我的小姨子,呵呵,堂小姨子也是小姨子,她在镇里教书六年,能不能考虑进城的事?”

    与付红兵挥手告别时,侯海洋强展笑容。

    侯海洋知道自己错过了考公安的机会,原本开始明亮的心情又灰暗起来。都说青春期是激情飞扬的时代,其实这是中年或老年后的美好回忆,时值青春期的时候,会有太多的迷茫、徘徊、不安和焦虑。更有很多的艰难选择。

    住进县委招待所,侯海洋见到了同寝室队友张明。巴山是县城,打篮球的高手不多,基本上都互相认识。县建委干部张明从部队转业后,原先分到县氮肥厂,因为篮球打得好,被建委主任看中,亲自将他从氮肥厂调到了建委。当时县氮肥厂效益不错,经常发加班工资,比建委的效益要好,张明还有些不愿意。只是家里人认为建委是国家行政单位,比起工厂饭碗更铁,这才同意。三四年时间以后,氮肥厂突然困难起来,效益越来越差,张明暗自庆幸自己来对了地方。

    两人在一起打过好几次球,并不陌生。聊了一会儿天,张明腰间传来一阵蜂鸣声,他伸手取过一个小小的黑黑的东西,看了一眼,自语道:“这些人真是,什么事情都往我身上推,我被抽出来打篮球,也不得清静。”出门时,他对侯海洋道:“我去回个电话,等会儿队里要集中开会,下午就要练球。”

    张明腰间的东西是8?机,在市面上要卖两千多块钱。在巴山师范和新乡学校都没有人用这个洋玩意儿,他是第一次看到身边人用传呼机。

    由这个传呼机,他清楚地感受到了人与人的不同。张明部队转业从氮肥厂进了建委,用得起两千多块钱的传呼机,自己中师毕业到了新乡学校,出来参加篮球比赛还得找朋友借钱。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侯海洋想起了卖刀的杨志、卖马的秦琼,所幸自己还只是借钱,并没有卖什么东西。他回头又想:“杨志能卖刀,秦琼能卖马,都是有资产的人,自己除了长了十八年的身体,一无所有。”思绪随着穿堂风在县委招待所乱走,他站在窗口,随手扯了一片绿叶,心道:“吕明应该收到了我的信,明天,她能到县城吗?”他的心情和身体都渴望着与吕明见面,既消除积累起来的欲火,又倾诉在工作和生活中遇到的麻烦。

    论见面时间,侯海洋与秋云在一起的时间更长,最近一段时间,几乎天天在一起吃饭。只是,他与吕明是契约意义上的男女关系,在一起拥抱、亲吻、抚摸,有了极为亲密的接触,尽管见面时间少,却有深度。有了深度,意义自然不一样。

    下午,开始了正式的训练。对于大多数队友来说,这只是一场比赛,对于侯海洋来说,他想将这一场普通的比赛变成改变命运的一次机遇。他在训练时格外用心,奔跑时不吝体力,对抗时机智灵活,如一台永不停歇的发动机。

    训练完,四十来岁的李教练拍着侯海洋的肩膀,道:“小侯,你体力很好,平时还在坚持锻炼?”

    侯海洋实话实说:“我分到新乡学校,穷乡僻壤,没有任何娱乐,只能天天打篮球。”

    李教练是文体委干部,三年前便认识侯海洋,说话也就没有绕弯子:“大家都没有想到你被分到新乡,这次比赛是一次机会,好好表现,到时我向公安局或建委还有烟草公司推荐,这几个单位的头头都是篮球爱好者。”

    望着李教练黑色且充满疙瘩的脸,侯海洋充满了感激,他跟在教练的身后,抬着一个箩筐,里面装着七八个篮球。

    李教练父辈是山东人,性格豪爽,很喜欢球技突出又格外卖力的侯海洋。他站在保管室门口,道:“明天上午要搞对抗赛,是与县委、县政府的领导对抗,你来参加。领导们年龄都大了,打球的时候注意分寸,不要有肢体接触。”

    侯海洋把任何一次机会当成人生的一次转机,点头道:“李教练,放心,我知道轻重,保证配合好。”

    晚饭安排在县委招待所,篮球队围了两桌,八个菜,四荤三素还有一个汤。侯海洋坐上桌子,闻到诱人的香味,顿时口水如泉涌。菜人口,顿觉美妙异常,红烧排骨根根滋润,回锅肉片在口中冒油,青椒肉丝在舌中翻滚,接连吃了三碗干饭,他还没有打一个饱嗝。

    第二天下午训练完,已经六点,侯海洋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宿舍,洗了热水澡,换上了衬衣,出门后来到车站迎接吕明。

    铁坪到县城的最晚一趟班车,大约在七点半钟左右到达,如果吕明收到信件,应该在七点半到八点钟到达县城。

    坐在车站内,听着车站广播,时间如乌龟一样缓慢,爬啊爬,叫人心焦难耐。每一次有旅客从车站内出来,侯海洋都要跑去张望,他希望吕明如林妹妹一样跃人眼里,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吕明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八点以前,侯海洋还心存侥幸。过了八点,他知道事情不妙,吕明十有八九不会来。

    “为什么不来,有两种可能性,一是没有接到信,二是有事走不开。到底是哪一种可能性更大?”过了八点半,侯海洋问过车站工作人员,知道班车已经到了,他沿着人行道往回走,反复分析吕明为什么不到县城来约会。

    错失考公安的机会,女朋友又没有如约而来,让侯海洋心情变得很糟糕。他在篮球场上漫无目的走了几十圈,又爬上了招待所顶楼,在顶楼上走来走去,眼睛一直望着大门,他希望吕明会如翩翩的仙女,不期而至。

    县委招待所是一个相对的制高点,基本上可以俯瞰半个县城。

    在距离县委招待所不远处,是县财政局的招待所。县财政局是县政府的一个管钱部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原理具有普适性,财政局管着钱自然靠钱吃钱。财政局招待所没有县委招待所占地大,里面装修却很精致,设施比县委招待所要好。

    吕明坐在财政局餐厅靠窗的桌前,神情忧郁,眼睛望向县委招待所。“吕明,这是卤鸡爪子,财政局招待所的绝活,晚上睡觉之前,看电视,啃一啃卤鸡爪子。”说话之人是一个白胖胖的小伙子,身上穿着财政局的墨色制服。

    县里多数单位都有制服,检察院、交通、工商、税务、城建监察等单位的制服脱胎于军装,财政局以前也有军式制服,这两年进行了改革,将制服的肩章等符号取了下来,改成墨色的中山服。这种服装深受广大财政干部欢迎,以前的军式制服在日常生活中别扭,改成这种中山服,工作以外,穿起来不显山不露水,一年发春夏秋冬几套服装,算是一笔福利。

    白胖小伙子朱柄勇原来是铁坪财政所所长,在铁坪期间,一直在追求吕明,追求既热烈又勇猛,不仅天天到学校,还主动到了吕明的老家,提着烟酒去看望了吕明的父母家人。尽管朱柄勇有过一次婚姻,但吕明父母对朱柄勇很是满意。

    吕明心情格外矛盾,这一段时间以来,她由最初的坚决反对到犹豫迟疑,再到现在的见面试探,内心挣扎如石磨磨肉一样痛苦。她深爱侯海洋,可是爱情不能当饭吃,两人条件都不好,一南一北都是偏僻乡镇,要调到一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相比之下,朱柄勇条件好得多,他已经调到了县财政局,经济条件宽松,如果与他结婚,调到县城的可能性无疑将增大许多。

    她是痛苦的,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初恋的美好,便遇到了最现实的生存问题。

    她接到侯海洋的信件时,朱柄勇也发出邀请,请她去看在县城里的新房子。这个新房子并不是真正的新房子,而是财政局分给朱柄勇的宿舍。宿舍原本是旧的,朱柄勇花钱请了装修公司,将旧房子重新装修过,看上去比新房子还有新房的味道。

    朱柄勇在纸上画着家具摆放图,道:“刚才看了房子,你知道房屋的结构,我简单布置一下,你有什么想法,我马上就改。”

    吕明道:“这是你的房子,我能有什么意见。”尽管她开始与朱柄勇交往,可是她并没有完全接纳这位财政局干部,从女性角度来看,侯海洋无疑更有男性的魅力。

    朱柄勇傻笑了两声,继续道:“房子要预留冰箱的位置,还要做一壁电视墙……对了,还要加上一圈墙裙,这样打扫卫生方便。”

    吕明脑子里想着侯海洋,心不在焉地听着朱柄勇规划美好的未来。两人谈了一会儿,吕明道:“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吧。”

    朱柄勇不愿意走,道:“现在城里流行吃烧烤,集中在天然气公司那一块,我们去吃烧烤。”

    “我不想去。”吕明又觉得话说得太硬,道,“晚上吃得太饱。”朱柄勇是结过婚的人,对女性心思掌握得挺好,知道烈女怕郎缠的人生哲理。吕明拒绝以后,并不气馁,继续道:“这两年县城环境变好了,日新月异,我陪你去走一走。”

    耐不住软磨硬泡,吕明最终还是接受了朱柄勇的邀请。

    县天然气公司门口有一块三角空地,这两年,烧烤摊子如雨后春笋一样从三角空地长了出来,逐渐吞噬了三角空地周边的门面,如今这里成为县城夜晚最热闹的美食一条街。美食产生于极为简陋的场所,卫生条件根本无法保证,可是人们不在意这些,人们在这里吃烧烤喝啤酒,肚子胀了就随便找个角落稀里哗啦。

    小城人们都喜欢这样的地方,烧烤味道不错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在这个三角空地吃烧烤很自由,无拘无束,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随地撒尿。

    朱柄勇和吕明坐下不久,陆续有人过来敬酒。朱柄勇在财政局工作,职务不高,位置重要,接触面也广,加上他为人比较灵活,所以在较短时间内,认识了各部门不少财务人员。

    吕明越来越觉得惊讶,这些敬酒的人都是很显要的干部,甚至还有一位副局长。在铁坪镇里,一位镇干部都能在学校里耀武扬威,更别说是县城局行的局长了。等到第四个领导过来碰酒,她看着朱柄勇的眼色稍有些变化了。在社会上得到尊重是很愉快的感觉,绝大多数心智正常的人都会喜欢。

    当第五个敬酒的人离开时,远处走来一群牛高马大的汉子,这一群汉子身高多在一米八左右,在食客中十分突出。

    侯海洋等不到吕明,在楼上站了一会儿,郁郁寡欢地回到了房间。刚到楼梯,碰到了张明。张明兴冲冲地道:“我正在到处找你,晚上吃烧烤,喝夜啤,蒋刚请客。”

    蒋刚以前是一个镇上的体育老师,被借调到公安局,工作几年后,解决了编制,成为正式公安,如今在治安科工作。吃晚饭时,大家起哄,他就答应晚上请队友吃烧烤。

    到了天然气公司,两个穿西服留短发的汉子已经安排好桌子,见了众人,不停发烟。蒋刚大模大样坐在首席,嘴里叼着烟,却不点燃,道:“七刀,这些都是我的兄弟伙,等会儿安排一下,找点漂亮妹妹。”

    短发汉子坐在蒋刚身旁,道:“没问题,蒋哥,我安排好了。”

    侯海洋听闻七刀之名,顿时大吃一惊。“七刀”完整的称呼应该是刘七刀,这个绰号大有来历,巴山县城分为东城和西城两个区域,东城是老城,以土著为主,西城是工业城,很多是来自北方的三线单位。东城和西城都有不少混混,两边互相不服,经常在街头打架。香港黑道片传入以后,有更多的年轻人加入了街道混混的行列,这些混混身边经常跟着年轻幼稚且漂亮的小女孩子。刘七刀那时还不叫刘七刀,有一次,他与东城的混混打架,被砍了七刀,仍然提着刀狂追对方。这一战是刘七刀的成名之战,他由小混混一跃而成了大混混,得了一个绰号叫做“刘七刀”。

    师范学校恰好在西城,属于刘七刀的地盘,刘七刀的名字对中师生来说是如雷贯耳,甚至代表着江湖好汉的传奇。此时这个传奇人物坐在蒋刚下面,不停地给各位敬酒。他敬酒的方式很豪爽,举着大号啤酒杯子,一瓶640毫升的啤酒只能分两杯,他左手拿着两个杯子,右手提着啤酒瓶子,敬到一人面前,就倒满两杯,自己先端起一杯,一口就喝了。侯海洋暗自咋舌:“这一轮啤酒喝下来,至少有六瓶酒,这还不算其他人的回敬,刘七刀还真有梁山好汉的风采。”

    在另一个角落里,吕明躲在暗处,恰好能看见侯海洋。

    读中师三年,有近两年的时间她在暗恋着侯海洋,但是直到毕业以后,两人才确定了恋爱关系。确定了恋爱关系以后,压力与挣扎却远远大于爱情的甜蜜,她是全家第一个跳出农门的女子,后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在读书。为了生弟弟,家里交了超生罚款,罚款都是从亲朋好友家里借的,要逐年归还。作为唯一跳出农门的长女,她有责任为家里承担重任。沉重的责任压在肩上,爱情只能让位于现实,深埋在内心深处。

    经过了反复激烈和痛苦的思想斗争,吕明的爱情之花刚刚开放就凋谢,她接受了现实,要依靠朱柄勇来改善自己和家人的处境。此时,与朱柄勇在吃着烧烤,远处的侯海洋如钢针一样刺在自己的心窝里,让她喘不过气来。

    “吕明,怎么了,不舒服?”朱柄勇注意到吕明的神色不对,关心地问。

    吕明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在灯光之下,吕明相貌格外清秀,文静素雅如一朵雨后鲜花,这让朱柄勇心花怒放。他的前妻是绢纺厂女工,心眼不错,就是性格粗疏,脾气暴躁,稍有不对就发火。离婚以后,朱柄勇一心一意要找个老师,如今得偿所愿,看着吕明就如发了大额奖金一样让他兴奋。

    吃了一个多小时,朱柄勇提议道:“差不多了,我们回去。”此时侯海洋还未走,吕明摇头道:“再坐一会儿吧。”朱柄勇如听了圣旨一般,来到烧烤摊子,又去点了几盘菜。

    在另一边,侯海洋对刘七刀的酒量无比佩服。

    这个刘七刀不停地喝,至少喝了十瓶啤酒,喝完酒以后,还能正常说话,虽然话多了一些。

    “够哥们的都别走,到我的夜来香去玩。”刘七刀很有江湖大哥的豪爽劲,拉着蒋刚,大声道。

    夜来香是巴山县城的第一家夜总会,里面有神秘的小姐。

    侯海洋听赵海说过好多次,每次赵海说起夜来香时,总是口水滴答,一副向往天堂的模样。“老子有钱了,一定要到夜来香去潇洒”成了赵海的口头禅。

    侯海洋在这群人中最没有发言权,只能是随大流,来到夜来香门口时,一股妖异的音乐透过厚厚的帘子传了过来。

    “我居然进了夜来香!”进入了夜来香大堂,里面灯光昏暗,顶上是旋转灯光在人群中穿梭,一个黑影站在屏幕前唱《一场游戏一场梦》。一个穿着旗袍的年轻女子来到了刘七刀面前。

    此时的刘七刀没有了在烧烤摊的笑容,而是恶狠狠地道:“给我找些人来,陪蒋哥。”

    那女的道:“今天晚上生意好,没有几个小妹。”

    蒋刚道:“我不管,你给我想办法,从外面喊几个过来。”

    刘七刀安排一番,转过脸时,又变得笑容满面,他把手放在蒋刚肩膀上,低声说了一会儿。

    那个旗袍女将众人带到另一个房间,她介绍道:“各位大哥,这是夜来香最大的包间,今天晚上生意好,好几位老板都要订这个房间,刘哥硬是不同意,给各位大哥留着。”等到众人坐下,旗袍女又道:“你们先坐一会儿,小妹一会儿就来。”

    侯海洋是第一次来到鼎鼎大名的夜来香,对如何在里面潇洒一窍不通,他坐在角落里,观察着其他人是如何玩,然后跟着学。

    服务员如走马灯一样进来,放了牛肉干、花生、瓜子以及水果,还有几箱啤酒。旗袍女亲自端来一个盘子,盘子里是两瓶带着外文的酒。

    不一会儿,过来几位衣着暴露的女子。刘七刀将一位女子拉到蒋刚身边,直接推到蒋刚怀里,道:“把我们大哥弄巴适,要不然老子收拾你。”那女子顺势粘在了蒋刚怀里,身体有意朝蒋刚的敏感部位碰。

    侯海洋早就听说夜来香的女子放得开,百闻不如一见,此时见到公然坐在蒋刚怀里的美女,还是受到极大冲击。

    蒋刚在这种场合很放得开,搂着那位女子喝酒,点了一首郑智化的《水手》,他一边唱,一边在女子身上摸来摸去,丝毫没有顾忌。

    旗袍女不断带着女人进来,当一个热乎乎的身体靠着侯海洋坐下时,他只觉口干舌燥,不知道手脚往何处放。女子用牙签挑起了一块水果,直接喂到了侯海洋的嘴里。趁着女子拿水果时,侯海洋认真看了女子,那个女子不算丑也不漂亮,最大的特点是衣领开得很低,露出了白花花的一片肉。

    坐了一会儿,那女子似乎觉察出眼前之人很羞涩,主动道:“帅哥,请你跳舞。”在读中师时,每周要举办舞会,侯海洋也算会跳,不过,他不清楚在舞厅里跳的什么舞,心里颇为忐忑,担心自己跳舞的技术不行会出丑。等到跳起来以后,他发现自己的担心纯粹多余,女子根本不讲究舞步,只在很小范围内移动,轻微扭动着身体。在中师的舞厅里面,舞技好的同学跳舞经常会绕着舞厅转一个大圈子。

    当女子柔软饱满的胸膛靠过来时,侯海洋思想进行着激烈斗争,一方面觉得和这种女子跳贴面舞,对不起吕明,另一方面,他没有勇气和毅力推开眼前的女子。女人身体的强大诱惑最终击败了内心的不安。

    女子看穿了侯海洋的不安和欲望,她经常遇到肚子和孕妇一样大的色迷迷的老男人,对眼前的羞涩帅哥挺有好感,有意挑逗眼前这位帅哥。她将右手从侯海洋掌中抽了出来,双手环抱着侯海洋,将脸贴着对方,同时有意无意用髋部去碰对方的敏感部位,她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坚挺的力量在成长。

    在第三曲舞的时候,女子搞了个恶作剧,突然伸手握住了那股坚挺的力量。侯海洋如被点了穴道一样,顿时停住了舞步,用力抱紧了眼前的这个女子。

    凌晨一点,巴山县篮球队这才回到了县委招待所,侯海洋和张明用冷水冲了凉。两人关了灯,躺在床上侃大山,摆龙门阵。

    侯海洋猜到今天晚上的消费是免费的,但是他还是想证实一下,问道:“听说在夜来香消费很贵,今天晚上,得花多少钱?”

    张明在床上吐了一个烟圈,道:“蒋刚是治安科副科长,恰好管这些牛鬼蛇神,敢收钱,除非不想做生意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做这种生意的人,若是没有公安的关系,早就死翘翘了。”

    想到与社会混混在一起搞这些事,侯海洋心里觉得蒋刚太大胆了,大胆到无所顾忌的地步。

    “这个社会复杂得很,大家都在搞钱,搞到钱才是本事,其他事都是假的。”张明吐着烟圈,开始给侯海洋上人生课。

    这一天的生活十分丰富,训练、喝酒、进夜来香,原本应该很累了,侯海洋却是精神亢奋,睁着眼睛,听着张明渐渐含糊的声音以及随后而起的鼾声,思绪万千。

    早上,他起得很早,趁着张明还在睡觉之际,给吕明写了一封信,诉相思之苦,讨论着人生,并谈未来的规划。写完了三页信,他取出随身带的信封和邮票,仔细粘好以后,将这封信塞进了招待所门口的邮筒里。交完信,在操场做了一会儿准备活动,队员们陆续来到了球场。训练完毕,李教练宣布:“吃完早饭,大家在寝室里休息,十点钟,县委、县政府领导组成一个队,趁着今天是星期天,要来和我们搞友谊赛。大家抢球不要太猛,但是也别缩手缩脚,要多打配合,打出县篮球队的水平。”侯海洋站在队伍里,暗道:“也不知县委张副书记来不来打球,若是他要来打球,我是不是找机会讲一讲堂叔公侯振华的事?若是张副书记还认账,我就建立起一个关系,说不定能改变命运。”

    他的性格与父亲侯厚德不同,侯厚德面子观念很重,从来没有试着与张大山副书记建立关系。

    当家人提起这事,侯厚德总是说:“这些事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冒昧地找上去,别人肯定要拒绝的,到时面子朝哪里搁。”他心里存在着无数的顾忌,始终没有迈出或许很能改变命运的一步。

    到了十点,县领导组成的球队来了,侯海洋很失望,张大山副书记没有出现在队伍之中。

    在队伍外,县委、县政府这边来了二十多个拉拉队员,当县领导出场时,他们使劲地鼓掌。张晓娌陪着爷爷站在场地的另一边,她撇了撇嘴巴,道:“爷爷,这场球有什么看头,一边是县队,一边是老弱病残,根本没有悬念。”

    “这你就不懂了,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老爷子是篮球迷,在退休以后,逢球必看,听儿子无意中说起这场比赛,尽管知道这一场不会很精彩,仍然带着从茂东过来看望自己的孙女准时来到球场。

    篮球比赛开始以后,侯海洋是作为绝对主力上场,他记着李教练的话,小心翼翼地不与县领导们发生肢体接触,但是球一到手中,立刻滑如泥鳅,在场中穿行如人无人之境。

    “好,这小伙子球熟。”张老爷子眼前一亮,拍了拍大腿。

    张晓娅今年十五岁,身高腿长,有着少女的纤细,她说了句:“那个投球的前锋是中师生,上一次在师范校,他得分最高。”

    这一次侯海洋打球,县队的服装正在印,他仍然穿着中师时代的球服,张晓娅一眼就认出了他。男人对美女的记忆比较深,同样,女人对帅哥也会留有印象。

    张老爷子道:“你爸现在还锻炼吗?你看他的肚子,比怀儿婆的还要大,以前在部队,这样大的肚子哪里有脸见人。”张老爷子是巴山第一任县长,在部队里原名张大炮,他天天坚持适度锻炼,身体棒得很。他对现在的许多事情都看不惯,比如大吃大喝、比如每个县领导都配小车。儿子张大山是县委副书记,挺着一个大肚子,每次看见这个大肚子,他就禁不住想骂人。

    张晓哑人小鬼大,明白爷爷的心思,道:“现在社会进步了,吃得好,长点肚子有什么了不起。当年你们闹革命,目的就是要让全国人民吃得好穿得好,如今这个目的达到了,爷爷发什么牢骚。”

    张老爷子眼睛一瞪,道:“让老百姓吃得好穿得好,不是让县委副书记长大肚子,为人民服务才是党的宗旨。”

    张晓娌吐了吐舌头,道:“爷爷,看球,十号又要进球了。”

    侯海洋接到队友传球,他看到前面没有领导,有意玩了玩球技,带球上篮以后,他采用了一个旋转360度的侯氏动作把球几乎是扣进篮筐。张晓娅长期跟随爷爷看球,也是懂篮球的,见到这个漂亮动作,拍起手来。

    此时,站在旁边的观众越来越多,县公安局长高智勇闻讯而至,这么多县领导在这里打球,他接到县委办的电话以后,亲自带了几个民警过来保卫。保卫是本职工作,顺带着他也可以欣赏篮球比赛。看到侯海洋精彩的进球以后,高智勇指着侯海洋,对跟在身边的办公室杜强主任道:“这个十号是哪个单位的?这种人才,我们公安局欢迎。”

    办公室杜强主任总觉得眼前的人比较面熟,他找到在场边指导的李教练,问了侯海洋的情况,这才想起此人曾经来报过名。

    整场比赛,县队以十分优势战胜了县领导队。县队忠实执行了李教练的布置,若是县队输给了县领导队,马屁嫌疑太重,甚至会让领导怀疑县队的水平,赢十分,恰到好处,既让领导们过瘾,又能体现县队的水平。

    李教练道:“好好表现,刚才公安局杜主任问了你的情况。”

    侯海洋浑身是汗水,问:“杜主任问我的情况?”

    李教练拍着他的肩膀,解释道:“公安局高局长是球迷,经常到县队来挖人,蒋刚就是从我手里挖的人。看来,你也有希望。”

    这一句话如太阳光一样,驱散了侯海洋头顶上的乌云,“拨云见日”这个成语就如量身定做一般,他内心的阴霾被公安局长的注视消融得干干净净。

    李教练和侯海洋等人收拾衣服朝寝室走,遇上了张老爷子和张晓娅。李教练见到了眼前这位弯腰驼背的老人,立刻换上了恭敬的笑容,道:“张县长,来看球?”

    张老爷子也露出笑容,道:“小李,你在带县队?”

    李教练恭敬地道:“张县长,这一届县队还行吧?”

    张老爷子毫不讳言地道:“一般化,只有十号打球有点看头。”李教练嘿嘿笑了笑,道:“张县长,你到不到茂东去看球?”

    张老爷子道:“要来,看看你们这一队能拿第几名,可别给我们丢脸了。”

    侯海洋站在一旁,听到李教练的称呼,他才知道这位其貌不扬的老头是新中国巴山县第一位县长——自己叔公的部下张大炮营长。他心中一热,决定要抓住这一次机会,礼貌地道:“张县长,您好。”

    张老爷子用手指着侯海洋,道:“十号选手,打得不错,要给巴山争光。”

    侯海洋道:“我叫侯海洋,是……”

    他正准备介绍自己与侯振华的关系,四五位参加打篮球的县领导快步走了过来,纷纷与张大炮打招呼。张大炮伸出手,与县领导们一一握手,他是河北人,几十年过去,仍然是一口河北口音,与他说话的县领导有一半也是河北口音。县领导们都很尊重老前辈张大炮,几人拥着他朝前走。

    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来,让侯海洋觉得很是遗憾,他看着张老爷子的背影,怅然若失。

    张晓娌在篮球场上见过侯海洋两次,此次近距离见面,她觉得侯海洋英气勃勃,男子汉味道很浓。跟着几位县领导走了一段,她回头又看了侯海洋一眼,微微笑了笑。

    侯海洋正在凝视一群领导,没有注意小姑娘的微笑。

    来源于高晓声小说《陈奂生上城》,写一个农民进城的遭遇。

    为荣誉而比赛

    训练一个月以后,巴山篮球队正式前往茂东市参加比赛。

    茂东市古为嘉州之城,岭西省重镇,距离省会岭西市五十多公里,辖三区五个县,秋池区、中山区、新江区、巴山县、棠城县、碧河县、7欠安县、英山县,总人口约七百万人。

    坐在窗明几净的金杯车上,侯海洋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是成功人士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可幻觉只能是幻觉,内心深处随时有个声音跳出来提醒:“你就是新乡小学的老师,所有的荣耀都是打篮球得来的,当篮球比赛结束,你就会如白骨精一样,被孙悟空的大棒打回原形。”

    这个念头钻出来以后,他脑中又会响起李教练关于公安局经常从县队中挖人的事情,琢磨道:“我在茂东比赛,县公安局的人看不到,他们凭什么挖人?”

    公安局要招篮球尖子,这无疑是一个改变命运的最好机会。他回想起刘友树借调镇政府之事,自己傻傻地被动等待,根本没有想到还有另一种方法。

    刘友树如何与刘清德接触,称呼刘清德为大哥,这些事都是李酸酸讲的小话。尽管这些小话无法证实,侯海洋还是从小话中学到了一种办事的方法。他想道:“是不是要找一找李教练?让他给公安局的那位杜主任说一说。”

    来到茂东宾馆,这是茂东第一家三星级宾馆,新近装修而成,玻璃大门后站了一位穿着旗袍的女子,当队员们进入宾馆时,女子礼貌地弯腰问好。李教练经常带队走南闯北,发出了感慨:“以前都是住在靠近体育场的体育宾馆,没有想到会住三星级宾馆,硬是上了档次。”

    侯海洋是第一次走进三星级宾馆,踩到厚厚的地毯时,顿时被震撼了。新乡学校是土墙房子,墙面斑驳,地面生霉,老鼠横行,蚊子纵横,充斥着一种怪味。宾馆的房间墙壁有带着花纹的壁纸,雪白的床上用品,气派的长虹电视,浴室里还用马桶。两者对比之强烈,让侯海洋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同寝室的仍然是建委张明,他将行李朝地上一搁,张开双臂躺在床上,道:“好好休息,明天第一仗就是秋池区,秋池区是传统强队,赢了秋池区,至少能进入前三名。”

    “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定干掉秋池队。”说到打篮球,侯海洋信心就回来了,经过一个月的集训,他凭着超强体力和娴熟球技成为巴山县队的头号杀手。

    张明躺在床上随手翻起了报纸,他看到一条新闻,大声道:“难怪张大山没有来打球,原来他调到了茂东。”

    侯海洋赶紧拿过报纸,在报纸角落有一个巴掌大的新闻,这是茂东市委的任命通知,其中一条是免去张大山县委副书记职务,另有任用。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张大山说调走就调走。”在侯海洋心目中,张大山就是画在纸上的饼,虽然吃不到嘴里,好歹能增加点心理安慰,如今连这一点心理安慰都离开了巴山,这让侯海洋更觉前途迷茫。“不管这些事,先把篮球打好,做好当前事,才是老正经。”侯海洋下意识地甩了甩头,似乎这样就可以将纷杂的烦恼抛在脑后。

    进了厕所,看着发亮的马桶,侯海洋有些发愁,他听说过马桶的大名,可是从来没有用过,他琢磨道:“马桶有一个盖子,还有一个圈圈,这个圈圈起什么作用?我解大手的时候,圈圈是放下来,还是拉起来?”他蹲在马桶旁边观察了一会儿,最终作出了判断:“马桶这个圈圈应该是用来塾屁股的。”

    他将马桶的圈圈放了下来,屁股坐在上面就感觉很踏实。坐上去的时候,又产生了新问题,因为坐在马桶上,屁股问题解决了,但是前面的小弟弟很容易就会碰到马桶壁。他小心翼翼地解完大手,发出了感慨:“这个马桶是洋玩意儿,中看不中用,还没有农村厕所蹲坑好用。”休息一天以后,茂东市篮球比赛正式开始。在比赛当天,茂东市市长亲自宣布比赛开始,侯海洋举着巴山县的红旗,昂首走在最前面。岭西省电视台、茂东市电视台以及一些平面媒体都派人进行了现场采访。侯海洋举旗的画面被《岭西晚报》拍得很漂亮,被不少报纸转载。茂东张家,张晓娅看到这篇报道,不觉对英俊帅气的旗手生出些好感。十五岁的少女怀着美好的梦想,总是想象着有一个英俊的王子在等待着自己。报纸上这位旗手有着英俊的面容、挺拔的身姿,唯一可惜此人不是王子,只是一位偏僻乡村的小学老师,而她脑中模糊的梦中情人应该是一位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

    张老爷子戴上眼镜,先把比赛时间表用红笔勾上,然后细细地看了侯海洋的画面,自语道:“这小子篮球打得好,很有团长当年的风采。”想起坐轮椅的团长,又叹息一声:“再强的人也敌不过时间,团长这么猛的人也坐轮椅了,如果不是被红卫兵那些臭小子伤了腿,说不定还能打球。”他将报纸放在桌子上,又捡起来看:“你别说,这小子还与团长有点挂相,他姓什么?我好像听他自我介绍说是姓侯。”

    张晓娅道:“他姓什么,我怎么知道。”说着,拿过遥控板,开始看电视。

    张老爷子用疼爱的眼光看着孙女,道:“你妈说了,少看点电视,以后戴了眼镜,样子才难看。”

    张晓规撇了撇嘴巴,道:“戴了眼镜,才显得有文化。”

    “鸡脚蛇戴眼镜——假装斯文。”张老爷子到巴山有几十年,早就本土化了,脱口说了一句巴山人常说的歇后语。

    下午六点,张晓娅妈妈回到家中,她是茂东市委宣传部干部,梳着短发,精明而干练。

    她将提着的一包卤猪头肉放在桌上,道:“晓娌,明天是星期天,你不上课,陪着爷爷去看球,爷爷年龄大了,千万别摔着。”

    “到了篮球场,爷爷比我还要精神。”

    “就是因为这个,才让你看着点,年龄不饶人,千万别让爷爷摔跤。”

    早上,张晓娅还在睡觉,张老爷子就过来敲门,道:“臭丫头,快起床,今天是第一场比赛,巴山队对秋池队。”张晓娌瞟了一眼闹钟,不满地对爷爷道:“爷爷,还没有到七点,早着呢。”张老爷子佯装生气,道:“我到点就走,不等你。”

    磨磨蹭蹭到了八点,一老一少来到了体育馆。市体育馆红旗飘扬,馆内回荡着旋律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双方队员在各自半场内练球,在巴山球队里,李教练站在罚球线附近,将篮球抛给列队而进的队员们。侯海洋接到半空中传来的篮球,没有等篮球落地,来了一个漂亮的三大步上篮,上篮时,他有意将身体扭曲了180度,手腕轻轻一送,将篮球送进了球筐。

    张晓娅眼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侯海洋,这是一个怀春少女对英俊少年的下意识好感,几乎多数少女都有过,极少数少女将好感付诸了行动,但往往会收获苦涩。

    随着一声哨响,比赛正式开始。

    侯海洋双腿微蹲,眼睛紧紧盯着空中的篮球,队友蒋刚顺利地触到了篮球,朝着侯海洋的方向拍打过去。按照教练制订的战术,侯海洋脚上如弹簧一般,在第一时间跳了起来,右手一抄,将篮球掌握在手中。他眼光一扫,见对方的球员没有贴身跟住自己,瞬间发力,直扑对方篮下。等到对方两个高大球员追过来时,侯海洋已经完成了第一次进攻,将球送入篮筐,整个用时不到三秒。

    球场沸腾起来,观众吼声和掌声如雷般响起。球场里多数观众都是秋池区的人,他们同样因为这个进球的精彩而大鼓其掌。侯海洋进了球,欣然接受众人的欢呼,当张明、蒋刚等人跑过来时,他们互相击掌,以示祝贺。

    “这个小子,好。”张老爷子拍着大腿,赞了声,又道,“两军相逢勇者胜,这小子是当尖刀的好手,可惜现在不打仗了。”当了几十年的和平官,最让张老爷子留恋的还是战争岁月,相较于血与火的战争,和平年代的争斗实在太猥琐,太不男人了。

    实话实说,秋池队的水平很高,以前与巴山队比赛也是有输有赢。在秋池区观众万众一心的喝彩声中,秋池队开始向巴山队发起猛烈的攻击。在上半场,双方的比分交替上升。下半场,侯海洋精力旺盛得如上足了发条的机械,在场内反复冲击篮板,随着秋池队多数队员体力下降,他的威力越发明显。在最后五分钟,他用灵活的步伐和无人能敌的爆发力,不断地发挥着千里走单骑的套路,接连投了五个球,巴山队一下就领先了十分。

    最后一分钟时,秋池队见扳回比赛的可能性为零,放弃了比赛。

    秋池区的观众一边大骂自己的球队,一边给巴山队的十号鼓掌加油。十八岁的侯海洋成了第一场比赛的决定者。最后二十四秒,他接过队友的传球,旋风一般攻到了对方篮下,秋池队员站在场边,没有人对他进行封堵。

    最后三秒,侯海洋没有强攻上篮,他运球到三分线外,冷静地投了一个三分球,篮球带着漂亮的弧线进了篮筐。

    这时,终场的哨声响起。全场静了静,然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第一场比赛,侯海洋进了第一个球和最后一个球,全场得分高达38分,获得了名副其实的当场最佳球员。

    散场以后,《茂东日报》的记者采访了侯海洋,然后发了一篇热情洋溢的球评。

    星期一下午,张晓娅放学回家,端着茶几上冷好的温开水,喝了一大口,眼光就落到了报纸上。昨天看比赛时,每当侯海洋进球,她情不自禁地拼命鼓掌,比赛结束时,手掌都拍红了。见了报纸上的采访,这才得知这位小学教师姓侯。

    张晓娅家里生活条件在巴山算是不错的,平时来往的都是各级官员,包括国有企业的厂长、书记,因此眼界甚高。放下报纸时,侯海洋身上的光环就开始褪色。

    张老爷子倒是兴致不减,坐在客厅里,见到小丫头回家,笑道:“星期二还有一场巴山的比赛,可惜我们家的晓娅看不到了。我看今年这个架势,巴山队说不定能拿冠军。我看你哥的水平也赶不上那个十号。”张晓娅是哥哥的天然维护者,辩道:“篮球打得好有什么用,我哥正在考研究生,十号就是一个小学教师,坐火箭也好不过我哥。”

    张老爷子脸上的伤疤跳了跳,提高声音,严肃地道:“革命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资产阶级的世界观。”张晓娅知道捅了马蜂窝,吐了吐舌头,赶紧回里屋去了。她原本想告诉爷爷这位小学教师叫侯海洋,也没有说出来。

    星期二,第二场比赛结束,巴山县队对阵市宣传系统队。宣传系统队主要是茂东城区的体育老师组成,7欠平很高,历届比赛都能打到前三名。此次,两强相遇,打得极为激烈,十分钟以后,两队开始了全场盯人。这是李教练根据侯海洋突出的体力制订的战略战术,在上半场就将宣传系统队拖入全场紧逼的节奏。

    李教练一副老奸巨猾的表情:“这些体育老师球技都是不错的,但他们经常喝酒打牌,没有几个人早上起来跑步,体力都不行了。到了下半场,海洋大显神威,拖死这些疲兵。”

    在上半场,侯海洋只上了十分钟,帮助巴山队分数领先以后,就被李教练换下场,坐在替补席,他很是磨皮擦痒。

    上半场结束,巴山队落后五分。

    在半场休息时,李教练把侯海洋叫到身边,道:“下半场就看你的,全队以你为核心,打快攻,将宣传队拖垮。”

    等到上场时,憋了半场的侯海洋如出笼猛虎,在场内使劲跳了跳,大吼了一声。现场观众有不少看了第一场比赛,见到十号出场,不少人吹起了口哨。

    市教委主任熊有志陪着市委宣传部几个部长也来看球。巴山县新任的教育局长彭家振凑了过来,轮番给市里的领导散烟。熊有志抽着烟,开玩笑道:“今天的比赛,家振是帮谁?你是巴山人,应该帮巴山队,你又是教育系统的人,帮宣传系统队也没有错,这是两难选择。”

    彭家振赶过来看球,主要目的是与熊有志接触,他坐在熊有志身边,道:“我是上半场帮巴山队,下半场为宣传系统队加油。”

    熊有志大笑,道:“家振,你是快刀切豆腐,两面都光。”

    下半场比赛开始以后,彭家振总觉得十号很面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只见过侯海洋一次,当时注意力在侯厚德身上,只是记住了侯海洋的名字,没有将他的相貌记在心里,他就随口问了一句。

    市委宣传部一位副部长接过话头,道:“你们都没有认真看《茂东日报》,十号是这次比赛的明星,叫侯海洋,独进了38分,厉害啊。他是巴山新乡学校的老师,秋池区教委都在商量着把这个小伙子调到秋池来,老彭,你可得先下手为强。”

    彭家振吃了一惊,道:“是新乡学校的?”他将“侯海洋”这三字吞到肚子里,装作从来没有听说侯海洋。

    在分配时,侯海洋是市三好学生,原则上可以进城区小学的,彭家振是个记仇的人,他将侯厚德给予的无私帮助忘在了脑后,只是记住了侯厚德曾经给予的难堪。此时侯海洋的命运被自己掌握,他报复性地将侯厚德的儿子发配到最偏远的新乡学校。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做了亏心事,总是担心会被人报复。彭家振一边看球赛,一边动起了脑筋,无论如何,他要让侯海洋没有翻身机会。

    侯海洋自然不会知道巴山县教育局长彭家振坐在看台上,此时他在球场上只有一个心思,就是不停地进攻,用速度将气喘吁吁的对手拖垮。到了最后五分钟,场上出现了侯海洋时间,在侯海洋快速冲击之下,宣传系统队不得不派出两名以上队员去拦截他。这就给巴山队造成了极大的机会,接连失分以后,宣传系统队溃不成军。在最后两三分钟,宣传系统队出现了跟秋池队相同的情景,失去了进攻意识,防守也只是做做样子,眼睁睁看着巴山队发起进攻。

    下场以后,李教练给侯海洋来了一个熊抱。

    此场比赛,侯海洋只上场半个小时,得了27分,干净利索地将宣传系统队斩于马下,同时获得了最佳球员称号。新闻记者以“小将发威,巴山再赢一局”为题目,配发了侯海洋的一张进攻照片。

    从中师毕业以后,侯海洋心情一直没有真正舒畅过,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烦心事。这一次篮球比赛,让他大为扬眉吐气,篮球就是他的武器,他用男人的力量、速度与勇气,将对手彻底打败。在不停地进攻之中,收获的是满场的掌声以及新闻媒体的赞扬。

    第五场比赛时,巴山队已呈现冠军相,干净利索地将碧河县斩于马下,侯海洋是当仁不让的主力球员。

    侯海洋一直不喜欢打牌,更不喜欢赌博,吃了晚饭,他一个人躲在寝室里给吕明写信。在信中,他照例是先抒发相思之情,然后又写:“今天公安局的蒋刚接到了公安局办公室主任的电话,来问我的情况,据说高局长有意借调我到公安局去……这次比赛对我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机会,我要充分发挥能力,争取帮助巴山队拿到冠军。巴山县队打冠军还是十年前的事情,若是这次能拿冠军,我算是有功之臣,机会就来了……”

    由于他在篮球队中,没有固定的地址,他没有指望吕明能回信,坚持写信,更多的是抒发内心的思念。

    写完信,贴上信封和邮票,侯海洋出了门,他沿着茂东市的中山大道,漫无目的地走着。路灯明亮,人们在干净整洁的街道散步,无数打扮时尚的漂亮女子行走其间。

    城市的韵味与乡村是截然不同的,此时,侯海洋心中充满了对大城市的向往。街边楼房渐次亮起灯,每一个灯光的房间都有一个家庭在演绎着他们的人生故事,这些故事细细说起来都很值得回味。但是能被写在历史和小说中的故事很少,大量普通人的故事被无声地掩埋在流逝的岁月之中。

    来自乡村的青年侯海洋独自走在城市的街道上,街道上有成千上万的人,都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唯一能带来温暖的是写给吕明的那封信。随意走了几条街道,终于找到了邮政所,将信投放到邮筒以后,侯海洋在邮筒边站了一会儿,这才走开。

    1993年度的茂东市篮球比赛,于12月底结束,巴山县队一路过关斩将,夺得了冠军,侯海洋被评为最佳运动员。颁奖仪式上,茂东市刘副市长亲自给冠军和最佳运动员颁了奖。侯海洋与刘副市长握了手,刘副市长的手柔软且十分厚实,让人感到温暖。他暗道:“刘市长是大领导,对人如此和蔼可亲,刘清德就是一个不算官的鸡毛官,每天还摆着官威,算是什么玩意儿。”

    整个运动会期间,侯海洋出尽了风头,获得了无数荣耀,随着比赛的结束,所有的荣誉都将结束,他要回到偏远的新乡学校。在新乡学校里,重新变回默默无闻的小学老师,没有了照相机的闪光,没有掌声,没有报纸上的新闻。

    坐着中巴车回巴山时,车上之人兴致很高:一来是巴山队得了冠军,对于篮球文化十分繁荣的巴山来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荣誉。二来是每个人都得到了1000元钱的奖励。这一笔款对于大多数队员来说只是一笔丰厚的款子,侯海洋是最佳球员,另外还多得了500元钱,这1500元钱,对他来说是一笔天大的财富。他在新乡学校工作这么久,只得到200元钱,这笔奖励足以支撑他过上一段幸福时间。

    “既然公安局的话都递到了嘴边,我还得去试一试运气。”想通了这一节,侯海洋就将目光寻到了蒋刚。

    下了车,众队员提着包各自散去。侯海洋找到了蒋刚,道:“蒋哥,公安局杜主任曾提过想招点能打篮球的,你能不能帮我引见?”

    蒋刚为人豪爽,道:“走吧,我们这就到局里去。”他看了一眼侯海洋,道:“杜主任烟瘾大,你是不是给他提两条烟去。借调这些事要局党委开班子会研究,实质上就是杜主任给我们老板提出来,老板同意以后,在班子会上走走过场。”

    能够被借调到公安局,自然是天宽地阔,侯海洋道:“蒋哥稍等,我去拿两条烟。”

    蒋刚见侯海洋挺上道,办事就更加积极,道:“那边就有个卖烟的,我去给杜主任打电话。”治安科与办公室在一幢楼办公,治安科的优势在于掌握了一大批社会资源,管理着县城的吃喝玩乐行业,办公室的优势在于紧跟着领导,说说小话或提提建议都很方便。治安科副科长蒋刚与办公室主任杜强手里握着不同的权力,能够互相交换,加上蒋刚足够爽气,因此,他们的关系还是挺不错的。

    杜强办公室没有人接电话,蒋刚就打了传呼,他一边等杜强回电话,一边观察着侯海洋。

    侯海洋在心里稍有犹豫,他不是犹豫买什么烟,而是在思考买几条烟。经过短暂思考,他作出了一个决定,买三条红塔山,一条送给蒋刚,两条送给杜强。买烟时,他一点没有心疼钱,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自己的这点钱算不了什么。

    蒋刚最瞧不起那种小手小脚的人,见侯海洋买了三条红塔山,暗自赞许。

    “你给我买啥子烟,我们是兄弟伙。”蒋刚试着推辞。

    侯海洋道:“蒋哥,别客气。”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烟朝蒋刚手上塞。两人推了一会儿,蒋刚接过了红塔山,道:“我们再等一会儿,杜强应该会回电话。”

    接到杜强回话以后,蒋刚抬手打了出租车,直奔公安局办公大楼。在办公室等了一会儿,杜强出现了,他亲热地道:“蒋刚,刚才在高老板办公室。这位就是小侯,篮球打得很好,请坐。”

    在侯海洋眼里,杜强是一位能改变自己命运的人,他恭敬地坐在沙发上,挺直着腰。

    杜强接过蒋刚散的烟,侯海洋马上站起来,点燃了打火机。

    聊了一会儿这一次篮球比赛,杜强拿出一张纸,道:“你写一写基本情况,别到茶几上写,就坐在这里。”

    侯海洋坐在杜强办公桌的对面,略为想了想,刷刷开始下笔。杜强原本是将头仰在椅子上,头朝上吐烟圈,无意中看了一眼侯海洋的字,顿时来了精神。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侯海洋背后。

    侯海洋停笔,转过头。

    “别停,你继续写。”杜强是公安局的一支笔,文章写得好,书法也漂亮,此时见到侯海洋有一笔好字,顿时兴趣大增。

    杜强拿起侯海洋写的基本情况,用手指弹了弹纸,道:“人才,人才。不错,茂东市三好学生,还在巴山报上发表过文章。”看完简历,他将纸往桌上一放,骂道:“教育局那些屁眼虫,将这种文武双全的娃儿分到新乡,真他妈的有眼无珠。小侯,你以后就到局办来,写几年文章,出去当所长。”

    侯海洋恭敬地点头,他没有说曾经见过面。聊了一会儿,蒋刚给侯海洋使了个眼色。侯海洋瞧瞧左右无人,拿起用黑塑料袋子装着的红塔山烟,放在桌上,道:“杜主任是大笔杆子,我如果有机会跟着杜主任,肯定会学到很多东西。杜主任有什么安排,我一定会尽全力完成,不会让领导失望。”

    杜强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位有才能的小伙子,他对蒋刚道:“小侯才出来工作,有几个钱,你还教他来这一套。”

    蒋刚呵呵笑了笑,道:“这是小侯的心意,还望杜主任要多指点我这位小兄弟。”

    杜强将两条烟扔进了抽屉,道:“中午别走了,到霸道鱼庄吃饭。我们先说断,这是我请客,谁都不能和我争。”

    霸道鱼庄是杜强老婆以小姨子的名义所开,平时由小姨子管理,这在公安局内部是公开的秘密。霸道鱼庄的招牌菜是尖头鱼,公安局局长高智勇最好这一口,有时开会到深夜,他就会靠着椅子,拍着肚子,道:“老杜啊,叫你小姨妹弄几条尖头鱼,多放点酸菜,我们去过瘾。”鱼庄生意好,以前的小店难免显挤。杜强租了一个足有五百平方米的二楼作分店,生意又略显冷清。蒋刚管着特种行业,吃喝玩乐是常事。杜强请他到分店吃饭,是为了以后的生意。

    出了办公室,杜强跑到高局长办公室送文件。

    蒋刚道:“没有想到你还是书法高手,搞定杜强,此事成了百分之九十,你就等着好消息。”

    侯海洋真诚地道:“谢谢蒋哥,没有你,我找不到庙门。”蒋刚开起了玩笑:“以后成了领导身边的人,别忘了我们这些兄弟伙。”

    杜强很快就从高智勇局长办公室出来,道:“给老板请假了,我们走吧。”

    与杜强、蒋刚一起走在公安局院内,侯海洋神清气爽,一扫分到新乡以后的阴霾,见到穿着制服的民警,只觉无比亲切。杜强亲自开着警车,直奔霸道鱼庄。

    霸道鱼庄位于老城区商业区,在大门左侧柱头上雕刻着两条在水中翻腾的尖头鱼。尖头鱼身子细长,被刻画成了水中蛟龙。

    杜强挥着手,对走到近处的服务员道:“来三斤尖头鱼。”

    服务员面有难色,道:“尖头鱼只有十来斤,还有五桌订餐。”杜强一脸苦相,道:“怎么只有十来斤,够个狗屁,给那几个卖鱼的打电话,让他们送过来,不许给老子藏私货。”

    看到服务员为难的样子,杜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皮本子,来到前台,拿起电话,大声武气地道:“大头,龟儿子还有没有尖头鱼,少废话,快点给我送过来。”接连打了四五个电话,才放下电话。

    进了雅间,杜强发着牢骚:“格老子,尖头鱼比长江的水米子、黄辣丁还要少,每天都有贩子到巴河沿岸去收,还是不够。”

    侯海洋道:“我以前在新乡和柳河镇,都在河里钓到过尖头,以后钓到尖头,给杜主任送过来。”

    杜强摸了烟,甩给蒋刚和侯海洋,道:“侯海洋,等会儿我把鱼庄电话给你,你有多少尖头鱼,都给我送过来。有个十来条,我还可以派人过来取。至于价钱,绝对公道。”

    侯海洋接过写着电话的纸条,叠好以后,放在衣服口袋里。

    十来分钟以后,酸菜尖头鱼汤端了上来,酸汤入口,鲜香无比。侯海洋接连喝了两大碗,只觉好喝得一塌糊涂。

    篮球比赛获得了荣誉和金钱,结交了杜强,喝了酸菜尖头鱼汤,侯海洋带着希望走在巴山县城的街头上。行人熙熙,他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着:“自己至少有三天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回二道拐见父母,还是到铁坪会吕明?”

    内心进行了短暂交战,与吕明见面的念头明显占了上风。侯海洋提着行李,直奔县车站。

    铁坪和新乡都是偏远镇,客车比起其他镇更加陈旧,外表斑驳,内部设施简陋,过道上还堆放有箩筐等诸多杂物。坐在侯海洋旁边的是—位包着头巾的老年男人,他抽着呛人的叶子烟,不停地朝地板上吐口痰。头上包巾是巴山旧俗,如今很少有人如此打扮,配上他黑中带黄的脸色,犹如从历史中走来的人物。

    与宽大整洁明亮的依维柯相比,乡间客车令人呕吐。侯海洋暗自给自己鼓劲:“我一定要回城,要带着吕明一起回城。”

    客车边走边停,缓慢如乌龟,从下午两点钟出发,终于在接近六点之时来到铁坪镇。

    铁坪在巴山南部,地势总体来说比北部平坦,以农业为支撑产业,做生意的人相较来说比北部片区更多。在巴山有一种说法,叫北方人傻干煤矿,南部人精开公司。在侯海洋眼里,南部和北部的偏僻乡镇同样贫穷和愚昧,远离了现代文明。

    踏上铁坪的石板街,侯海洋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街道两旁多是两层楼的木结构建筑,有的灰白色,有的黑色,散发着数十年来积累的陈腐气息。如果换个说法,这些建筑承载着历史,有着特殊的象征意义。以侯海洋目前这种求生存的心境,这些数十年的建筑就是闭塞的代表。

    铁坪小学位于场镇旁边的一座小土山上,国旗在最高处飘扬。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吕明,侯海洋激动起来,深吸一口气,沿着石梯子飞快向上行。

    在巴山,每个小学都如复印机复制出来,操场上泥土和杂草混杂,国旗飘扬在红砖教学楼最高处,最大的不同是小学部与中学部分得很清楚,不像新乡那样合在一起。

    与吕明同住的是一位三十来岁、长着大圆脸的教师,她站在门口,和气地问:“你找吕老师?”

    侯海洋道:“我叫侯海洋,中师毕业的,是吕明的同学。”

    大圆脸老师向后退了一步,露出笑脸,道:“是吕老师同学,进来坐。”等到侯海洋进屋,她略带夸张地感叹一声:“好高的个子。”

    寝室相当拥挤,摆满了锅碗瓢盆,墙上贴着唱《冬季到台北来看雨》的女明星孟庭苇的照片,还搭了些花布,显露出强烈的女性特点。与新乡学校住宅相比有两点不同,新乡学校房子是土墙,铁坪是红砖房,新乡学校每一套房是前后间,铁坪是不太正规的套房,两间房带了一个面积比较小的客厅。

    “我姓何,与吕明住在一起的。屋里有些乱,你喝水。”大圆脸第一眼看到侯海洋,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她带着好奇心打量着侯海洋,又故意问,“你是吕明的同学,在哪里上班?”

    “我在新乡小学。”

    圆脸胖女子道:“在北边,很远啊。”

    侯海洋喝了口水,问:“何老师,吕明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圆脸胖女子心道:“今天吕明与朱柄勇吃饭去了,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回来,最好不要让两人遇到,遇上就麻烦了。”她热情地道:“你先坐一会儿,我到隔壁去问一问,看吕老师到哪里去了。”

    圆脸何老师转到隔壁朱老师家中,把门掩了,低声道:“吕明在新乡那位男朋友来了,在隔壁坐着。赶紧给小朱说说,叫他别过来,免得碰上了,尴尬。”她又道:“小伙子叫侯海洋,个子高高的,相貌堂堂。”朱老师脸色阴沉,不高兴地道:“吕明给这个小伙子写过信,表明了要断绝关系,这个小伙子脸皮厚,还跑来纠缠。”

    何老师道:“小伙子看上去知书达理,不像是闹事的人。”

    朱老师道:“我赶紧到侄儿那里去,给他说说这事,你把那个人稳住。”她匆匆出门,走到门口停了下来,道:“麻烦何老师,你就给他说吕明到县里学习,要三天才回来。然后给那人煮碗面,等会儿我回来,就带他到镇政府那边的招待所。”

    圆脸老师对英俊高大、彬彬有礼的侯海洋挺有好感,她于心不忍,道:“我给这个小伙子煮碗面,至于吕明的事,解铃还需系铃人,得朱老师自己说。”

    朱老师急急地道:“行,行,行,这事我来说,你给那人煮碗面,我厨房里有肉臊子,多挖点。”肉臊子是朱老师的绝活,吃面时加一点味道便不一样,有画龙点睛之妙用。

    侯海洋看着关闭的房门,他很想进去看一看自己爱人住的房间是什么模样,甚至想象着关上门与吕明在房间亲吻时的情景。

    “侯老师,你没有吃饭吧,我是今天才出差回来,没有见着吕老师,等一会儿,我再帮你问一问。”圆脸何老师开始在厨房里拿碗,问了问她认识的新乡老师。

    两人聊天时,何老师手脚麻利地用煤油炉子下面条,当作料调好以后,她端着碗来到朱老师的家里,打开装肉臊子的盆子,狠狠地舀了一块。看着何老师忙来忙去,侯海洋觉得甚是过意不去,解释道:“何老师,真是太感激你了。我是参加了巴山县的篮球比赛,比赛结束以后,还有点时间,没有给吕明写信,就来了。”

    何老师道:“你来之前,其实可以给校办打个电话,让校办的老师给吕老师带个话。”

    在新乡中学,校办的电话就安装在刘清德办公室里,侯海洋与刘清德关系不佳,他从来没有打电话与吕明联系的想法。

    肉臊子面特别香,侯海洋原本想斯文一些,可是他没能抵挡住香味,将一大碗面一扫而光。

    何老师圆脸上满是笑容,道:“我好羡慕你,有这么好的胃口,以前胃口好时缺衣少食,去年开始不用粮票,可以敞开吃,胃口又不行了。”她一边聊天,一边暗道:“这个朱老师也真是,为了给侄儿找女朋友,活生生将这个好小伙子拆散,真是没有良心。”

    终于等到朱老师回来,何老师松了一口气,走到门口,悄悄做了一个手势。朱老师已经做好了安排,走了进来。何老师介绍道:“侯老师,这是朱老师。”

    朱老师身穿灰色长裤,小方领外套,廉价皮鞋,头发上还带着粉笔灰似的花白,形象气质完全符合巴山乡镇小学老师的典型。进门以后,她满脸堆笑,道:“你是新乡来的侯老师吗?新乡在最北边,铁坪在最南边,跑一趟不容易,比跑茂东还要累。怎么不提前联系?吕明老师出差了,得有两三天才能回来。”

    侯海洋有些蒙:“吕明出差了?”

    朱老师点了点头,道:“吕老师是我们学校重点培养的教师,这一次教学交流是很好的机会,全部派的是年轻人。”

    在新乡学校,侯海洋从来没有见到小学教师出差,根本没有考虑到吕明不在铁坪的情况。他没有怀疑眼前这位中年女教师,失望地道:“那真是不巧。”略为停顿,又问:“现在还有没有回县城的班车?”

    朱老师一直在揣度着侯海洋,听到他这样说,悬着的心完全放了下去,道:“现在没有班车了,这里老师的住房挺挤的,我带你到镇政府的招待所,内部的,不对外开放。”

    “谢谢。”

    “你这小伙子,还这么客气。”

    侯海洋真诚地道:“我在铁坪是人生地不熟,吕明又不在,若不是朱老师安排,我今天晚上就惨了。”

    朱老师笑了笑,道:“明天早上七点钟,有一趟班车要回县城。小地方,班车不准时,你得早一些。”她有意试探道:“早上过来吃早饭,朱老师家的面条还是不错的。”

    侯海洋忙道:“明天早上我自己安排,不麻烦朱老师了。”

    铁坪政府的招待所在铁坪镇政府大院外的一个小院子里,是一层平房。朱老师用侄儿给的钥匙打开院门,道:“这个地方还算可以,是镇里唯一的招待所,县里领导也住过,挺安静的。这是我的开水瓶子,你早上就放在这里,不用管,到时我来收。”

    “我早上给朱老师提过来。”

    “不用了,我晚上失眠,只有早上才能睡好。你就把水瓶放在这里,我中午过来取。”

    站在招待所的门口,目送着朱老师身影消失,侯海洋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郁闷,仰头看天,自语道:“吕明啊吕明,为什么偏偏这两天出差?”天空彻底阴了下来,一阵北风吹来,冷气逼人。

    “吃顿饭,跑这么远?”吕明坐在三轮车的车斗里,缩着身体,用自制的围巾将脸遮住,只露出眼睛。

    机动三轮车是镇财政所的制式装备,用于收农业税、农业特产税以及猪儿税费。开一辆蓝白相间的机动三轮车,行走在青山绿水间,在镇里是一件很拉风的事。朱柄勇脸被吹得麻木了,心情却格外愉悦,大声道:“我找了一条腊土狗,小妹用慢火熬了几个钟头,等着我们去吃。”这段时间,朱柄勇经常从县城下来,天天与吕明见面,两人已经分别与双方的家人见了面。只不过吕明态度一直挺消极,很少主动与朱柄勇联系,而且不肯与朱柄勇有亲密的接触。

    朱柄勇是过来人,只要吕明不是旗帜鲜明地拒绝,自己就有着大把的机会。

    四十来分钟后,到了清水镇,朱柄勇差点被冻成了冰棍,吕明也被冰得僵了。

    机动三轮车进了小院,在“汪汪”的狗叫声中,两人进了门。

    朱柄秀在镇里开了杂货店,还开了一家饭店,做狗肉的手艺很有一套。等到两人进屋,她道:“里边坐,饿了吧,我把狗肉端过来。”

    在暖和的屋里坐了一会儿,吕明才缓过气来。朱柄秀端了满满一盆子腊狗肉,散发着浓浓的香味。朱柄秀老公被称为王木徵,素来没有多少话说,手里提了一瓶酒,倒成了四碗,道:“喝。”

    吕明道:“我不喝酒。”

    朱柄秀不容分说地将酒碗放在吕明桌前,道:“吃狗肉,喝白酒,神仙日子,你随意喝,喝多喝少都没有事。”

    吕明不好拂朱柄秀的面子,吃了两块煨得耙软的狗肉,喝了一小口高粱白酒,肚子里升起一股暖流在全身游走。四人吃过狗肉,吕明趁着朱柄秀收碗,道:“朱柄勇,我们早些回去。”

    朱柄勇用很无奈的神情道:“没油了,明天加了油,早点回去,晚上只有住在妹妹这边。”

    朱柄秀站在门口,高声道:“这么大的风,走啥子,翻了车,谁负责任,听我的话,都不准走。”

    晚饭后,朱柄秀洗碗,朱柄勇悄悄地凑了过去,道:“大妹,晚上给我们准备哪一间房?”朱柄秀翻了个白眼,道:“这个吕妹子是个本分人,你要好好对别人,别猴急。”朱柄勇道:“下手晚了,有风险,煮熟的鸭子才飞不脱。”朱柄秀没有理睬大哥,道:“少鬼扯,在我这里不行,你们各睡各的房。如果你再去打牌,我找把刀把你手剁了喂狗。”十点,吕明正准备休息,朱柄勇轻轻敲了门。

    “谁?”

    “是我。”

    “有事吗?”

    “想聊会儿天。”

    “晚了,明天要早起。”

    吕明态度很坚决,她不想弄得太僵,挤出一个笑脸,然后把门关紧。她背靠在门上,听着脚步声离去,心情格外萧瑟,在心灵深处,始终站着另一个男人的身影,让她在面对朱柄勇时没有丝毫幸福之感。

努努书坊 > 侯海洋基层风云1:发配牛背驼 > 正文 第七章 第一次见识县城黑道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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