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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海洋基层风云2:从天堂到地狱 正文 第四章 组织老人、妇女抗议野蛮爆破

    遇见侯卫东的同学

    小别胜新婚,两个年轻人完全沉醉于性爱之美中,除了对方,其他一切都抛到脑后。良久,木床的嘎嘎声停了下来。侯海洋凑在秋云耳边道:“对不起,我没有忍住。”秋云轻轻拍着他的背,道:“今天在安全期,应该没事。”

    “什么是安全期?”

    “你真不懂?就是月经前后几天,比较安全,不容易怀孕。”

    “还有这种讲究,那,我们再来一次。”

    “等会儿,休息下。”

    “不用,抱紧点。”

    到了九点钟,秋云还是用极大的毅力从床上起来,毕竟新乡是一个封闭的地方,偶尔留宿一次没有太大问题,长期留宿在牛背蛇小学容易惹来极大的非议。侯海洋没有强留,他自己可以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可以藐视新乡学校的一切规矩。可是秋云是年轻女子,她应该有比较良好的社会氛围。

    将秋云送到学校操场边,北风呼啸着穿过操场,扬起了一些枯叶和灰尘,两人的热情足以抵挡着大风,缩在一起热烈地亲吻着。

    再回到牛背砣,侯海洋取出这一段时间的积蓄,在昏黄的灯光下细细地数了一遍,他决定再卖三百斤鱼,就可以将租用旱坡的钱准备齐全。

    第二天下午三点钟,侯海洋将八十斤尖头鱼送到了霸道鱼庄,得了一千二百元钱。他骑着摩托车又来到了东方红中学,此时杜敏的小馆子已经变成一家小茶馆,再也不见一点鱼馆的模样。小茶馆基本没有装修,甚至杜敏用的简易吧台与灶台都仍然在。侯海洋胸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愤怒,他将杜敏从路边店的深渊中带了出来,就在杜敏即将走上正轨时,她的所有梦想被一群社会混混砸碎。

    上次与付红兵交谈以后,侯海洋一直分析谁会砸店,杜敏与这些混混并没有仇怨,砸店的动机更像是生意场上的恶性竞争。虽然无法确切知道社会混混到底是谁指使的,他仍然将这伙社会青年的幕后老板指向霸道鱼庄。杜强当过城区派出所所长,有能力招呼几个社会青年,他又是尖头鱼大户,与杜敏存在生意上的竞争关系。

    “凭什么要全部卖给霸道鱼庄,我就不信这个邪!难道我就不能卖到茂东去?反正不能白白便宜了霸道鱼庄!”

    侯海洋是行动派,作出决定以后,他立刻开始行动。摩托车有点小问题,他将摩托车放到了修理店,买了票就直奔车站。一个小时以后,他来到茂东市。

    侯海洋骑了近两个小时的摩托车,又坐了一个小时的客车,当他走出茂东车站时,头发凌乱,脸色憔悴大有风尘之色。侯海洋到过茂东市,但不熟悉。行走在茂东的大街小巷,一时之间失去了方向感,无论朝哪一个方向都有很多人,无论哪一个方向都有着各种各样的楼房,无论朝哪一个方向都有无数车辆。有什么馆子需要尖头鱼?这是一个大问题。

    在从巴山得来的印象中,凡是距离政府不远的地方,都会有一些高档餐馆,这些餐馆说不定就要收购尖头鱼。

    从车站步行到市政府,令他比较失望的是在政府所在地周边居然没有多少馆子,这与他的实际经验严重不符。他转了一圈,来到市政府对面的公路上。市政府院内红旗随风飘扬,院外有二十来个人,他们打着横幅,站在门口,与他们对峙的是一些公安和干部模样的人。

    白色横幅上写着“我们要工作,我们要吃饭”“工作是每个公民的神圣权利”。来来往往的行人似乎见惯了如此场面,看了一眼,便匆匆离去。侯海洋来自巴山新乡牛背砣,很少看到如此场面,站在公路对面看着这些人与警察们推推操搡,既新奇又过瘾。看了半个小时,他才想起自己匆匆来到茂东的目的。

    抬头环顾四周,见到公路上来来往,不少小车。侯海洋突然意识到为什么在市政府周围没有太多馆子,是因为来来往往的小汽车改变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加上政府大门前有这么多抗议者,市政府官员根本不必在驻地周围吃饭,他们可以开到远处去享受美味,这样不会引人注目。

    弄明白此道理,侯海洋随即离开市政府,前往茂东最有名的美食街。此时,他开始后悔自己行动太快,秋云是茂东人,父亲又是警察,若是事先间一问她,就可以知道茂东最好的鱼馆分布在哪里。

    他漫无目的在街道上走动,观察着沿途的餐馆。茂东是地级市,管着三区五县。财政收入和城市规模与巴山县相比不可同日而语,餐馆外装修相对高档,可见到湘菜、贵州酸汤鱼、云南米线和兰州拉面的招牌。令侯海洋失望的是只见到一处尖头鱼馆子,场地很小,冷锅冷灶,看上去没有多少实力,让他没有兴趣。

    走进了两家看上去还像样子的酒店,进去以后,一家是川菜馆子,只做正宗川菜,另一家是岭西本帮菜,但是以长江鱼为招牌。

    胡乱走了一个多小时,侯海洋看到远远的半山上有一排大字——茂东烟厂。茂东烟厂是对茂东市财政起到支撑作用的大厂,财大气粗,占据了茂东市中心的一座山体作为办公场所。绿树丛中露出一些飞檐,别有一番韵味。

    在读中师时,学校里有来自茂东的同学,经常谈论起财大气粗的茂东烟厂。传说中,茂东烟厂梁小鹏走路带风,衣角扇人,烟厂宾馆豪华在茂东数第一,甚至在整个岭西都排得上号。

    侯海洋心中一动,暗道:“尖头鱼价格高,不是一般小店用得起。霸道鱼庄里面的人非富即贵,来往都是县里的头面人物,所以才吃得起尖头鱼。烟厂这么有钱,肯定就是一个机会。”

    在进茂东烟厂厂门之前,他将球鞋在草丛中使劲蹭了蹭,将灰尘尽量弄少一点。又吐了点口水在手掌上,让乱蓬蓬的头发尽量整齐一些。厂门在山脚,两位守门人坐在小屋子里,盯着电视机不转眼,并没有注意到门口外面走进一个衣着朴素的高大青年。

    进入厂区,侯海洋便被绿树、灌木和草坪所围绕,他一直生活在乡间田野,见惯了大自然的天然景色,此时走在人工园林之中,没有想象中那般生硬,而是别有一番情趣。沿着上山道路胡乱走了十来分钟,他终于看到传说中的茂东宾馆。

    宾馆门口停着许多车,三三两两的人聚集在一起,这些人多数穿着西服,打着领带,衣冠楚楚,就像传说中的成功人士。侯海洋站在酒店外面,点燃一支烟,慢慢观察着,最后下定了决心:“我要克服乡巴佬进城的拘束心理,大家都是人,凭什么城里人就要趾高气扬?”

    他整了整衣冠,大步流星地走进宾馆。宾馆门口摆了一张桌子,桌子后面站了两个穿着西服的女子,一位女子对迎面而来的侯海洋道:“请问你是开会的吗?在这里签到。”

    尽管给自己打足了气,侯海洋还是略显得尴尬,他将内心的尴尬完全隐藏起来,礼貌地点了点头,昂着头走了进去。进门之时,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如雷达一样搜寻着宾馆厨房。在一楼,他没有寻到餐厅,看到角落的卫生间,便拐进去方便。

    闭着眼睛解小便,是放松心情的极好方式,侯海洋在高考和参加运动会时,都会在即将上场时小便。这座宾馆设施高档,许多设施是侯海洋没有见过的,他解完小手刚退后一步,小便池自动喷出水,吓了他一跳。

    侯海洋看着左右无人,试着走近小便池,站定以后,退后一步,小便池果然又喷出水。他又试了一次,得出同样结果。于是,他明白有些小便间会自动喷水。

    出了小便间,侯海洋看到洗手池似乎有些机关,最大的水龙头没有开关,细看,上面写着“伸手感应”,他看左右无人,将手伸到水龙头前面。令他郁闷的是水龙头没有任何反应。他迅速环视左右,见无人,又将手小心翼翼地伸到水龙头下来,然后上上下下移动,终于,水龙头开始喷水。试了几次,他弄明白了,要想感应出水,就得将手放到水龙头下面,距离合适就会出水,出水与距离有关,但是与手是否移动关系不大。

    出了卫生间,侯海洋感觉适应了宾馆富丽堂皇的氛围,自信心强了几分。

    顾所左侧有一部电梯_侯海洋苒次偶到了桃战。他在书中和影视作品中看到过电梯,但是从来没有坐过电梯。此时电梯前有三个人,他便没有去触碰电梯,而是拿出传呼机,假装看传呼,眼睛余光看着电梯前的三人,牢牢记住他们的操作经过。

    当三人上了电梯,他来到电梯前。此时他又有些犹豫,电梯有上下两个箭头,到楼上,是按向上的按钮还是向下的按钮?此时背后有人走过来,他来不及思考,凭着直觉按了向上的符号。

    电梯下来,无声无息地打开,侯海洋跨进电梯,看到电梯里居然标明三楼是餐厅,他伸出手指,郑重地摁下三楼,电梯如被点穴,开始运动起来。

    三楼的餐厅很小,这让他很失望。他还是抱着碰一碰运气的想法走进了不起眼的小厨房。厨房里面格外干净,有两个人分别站在灶台和案板间,另外还有一个年轻女子站在一旁。这个年轻女子身材好,眉眼顺,算不上美丽,却甚是耐看,这就是所谓的有气质。

    此时箭在弦上,侯海洋也就不能退缩,道:“请问,你们这里要收购尖头鱼吗?”

    说到第二遍,戴着圆顶帽子的胖脸厨师抬起了头,不耐烦地道:

    “我们不收货,出去,出去。”他挥动着大手,如驱赶苍姆一般。

    侯海洋耐着性子道:“我是巴山过来的,收得有新乡尖头鱼。”

    胖脸厨师将手中的刀子朝案板上一顿,道:“你这娃儿,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你是怎么进来的,滚出去。”

    侯海洋接连找了几家都没有成功,心里也有了火,道:“不要就不要,说话别带脏字,还是茂东烟厂的人,有点素质好不好。”他有性格,敢打架,可是他不主动挑衅,还更没有愚蠢到跑到充满凶器的厨房去无理挑战厨师,说完之后,转身就走。

    “喂,等一等。”

    侯海洋停下脚步,见到那位气质女孩跟了过来,他没有说话,下巴和眉毛微微上扬。

    “你有尖头鱼,是野生的还是家养的?”

    “现在尖头鱼还不能够家养,都是野生的,根据野生环境分出档次,最好的是新乡尖头鱼。”

    女子抱着质疑的眼光。间,“你说的什么新乡尖头鱼。当真是最好的?”

    “一分钱一分货,我的送货价就是四十元一斤,没有金刚钻,不会来揽瓷器活。”

    那女子见来人谈吐不凡,相貌堂堂,与普通小贩不太一样,道:“你不是生意人,是才下海做生意吧?”

    女子的笑容很有亲和力,语言平和,让人感觉很友好,侯海洋神经放松下来,脸上露出笑意,道:“算是吧。”

    “跟我来,我要核实一下。”年轻女子走进一间办公室,她在办公室里拨通一个电话,问道:“我是小周啊,有一件事情想问一问,巴山有新乡尖头鱼吗,是不是很有名?呵呵,好,我就是问一问。”

    放下电话,女子直截了当地问:“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新乡尖头鱼?”

    侯海洋道:“试一试就知道。我得先说明,我送货价格比其他人都要贵。”

    人的相貌就是一张名片,相貌英俊者往往会占便宜,烟厂总裁办的小周对相貌英俊的侯海洋天然就抱着一些好感,道:“好不好要眼见为实,你现在是空口说白话。”

    “明天下午六点,我送鱼过来,你和厨师当场验货。”

    “好吧,我给厨师打个招呼,如果我到时有事耽误,你就去找刚才和你说话的杜师傅,他就是那个臭脾气,人很好,手艺也特别棒,特级厨师。”

    小周与侯海洋边走边谈,坐电梯到了底楼。侯海洋猜到她应该是茂东烟厂的人,便特意讲解什么样的尖头鱼才是最好的尖头鱼。

    “怎么才下班?”在宾馆底层的迎客厅里,坐着一位身穿检察院制服的年轻男子,见到小周下来,迎了上来。

    小周道:“我还没有下班,梁老板还在开夜会,估计得很晚,我刚才到小餐厅安排晚上的夜宵。”

    检察院男子习惯了女友很难确定的作息时间,道:“都说总裁办是好单位,我觉得真不是人做的,你就没有准时下过班。今天下午接到了蒋大力的电话,他说侯卫东在青林镇开石场,成了生意人。”

    侯海洋正准备向那个女子道别,耳朵里忽然听到“侯卫东”三个字。毕业前他参加省教育厅组织的表彰大会,侯卫东在大会上代表优秀学生干部发言,他对“侯卫东”三个字印象深刻,凭着直觉,他觉得检察院男子所说的“侯卫东”就是那个“侯卫东”。在他的想象中,那个“侯卫东”此时应该坐在某个大机关,风光无限,没有想到居然会去开石场。

    “沙州学院的侯卫东?”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检察院男子惊讶地看了侯海洋一眼。

    小周问:“对,你认识侯卫东?”侯卫东和她的男友陈树是同寝室室友,她虽然还没有见过人,名字听得烂熟。

    侯海洋道:“去年6月,我和他一起在省教育厅开会,侯卫东代表学生干部发言,我印象挺深。”

    小周道:“你当初也参加了表彰会?”

    “我在巴山师范毕业,是茂东市三好学生,参加了省教育厅的表彰会。”

    “那你现在怎么卖鱼?”小周越发惊奇。

    侯海洋不愿意多谈自己的事,道:“毕业前的想象和毕业后的实际情况差得太远,我在新乡学校教书,所以收购了新乡尖头鱼。”

    小周原本就对侯海洋挺有好感,闻言更是对其大生好感。她在吧台前要了一张纸,将自己的名字和办公室电话写了下来,道:“明天什么时候来,你给我打电话。”

    看着侯海洋的背影消失在宾馆,陈树问道:“你们小厨房还需要从巴山去买鱼,没有这个必要。”小周道:“梁老板的母亲是巴山人,我有一次到她家里去,看见别人送了两条尖头鱼,她欢喜得很。”

    梁小鹏在烟厂是一言九鼎的霸主,在家里是个孝顺儿子,对母亲是言听计从。小周是总裁办的人,很了解梁小鹏,因此听说是巴山尖头鱼,就留了心。

    离开茂东时,侯海洋很有些意气风发,每斤新乡尖头鱼四十块钱,一百斤新乡尖头鱼就是四千块,整整比霸道鱼庄多了两千五百块钱,足以支付牛背砣小学的半坡旱地了。

    找了家旅馆,倒床便睡,醒来天微亮。他翻身而起,坐上了从茂东开往巴山的早班客车,客车里很多都是昨夜过来的生意人,在早市进了货以后,又坐早班车回巴山。这些生意人长期往返于茂东和巴山,车上熟人很多,上车后就蜷在座位上睡觉。与侯海洋坐在一起的是位身高体肥的女人,她将一个包装袋放在脚边,上车就睡觉。她的头不断地靠向侯海洋,头发上散发着浓重的汗水味道,这个味道很不好闻,让侯海洋差点呕吐出来。

    回到巴山县城,侯海洋从修理店取回摩托车,直奔新乡牛背砣小学。

    不到十点,他回到牛背砣。马光头和另外两位老师都是淳朴的好人,见侯海洋又没有在学校,便主动替他上课。他们这样做,抱着朴素的感恩之情。在侯海洋没有来到牛背砣之前,隔壁的马蛮子经常越过围墙,把老师们欺负得够呛。侯海洋到来以后,凭着他打架的威名让马蛮子变得友好,学校里到处跑的鸡鸭和满地鸡屎鸭粪不见踪影,也听不到马蛮子夫妻的叫骂声。三位老师从此就记了侯海洋的情,他有什么事情都尽量担待,按马光头的话就是:“侯老师年轻,耽误点时间也理解,谁没有年轻过。”

    侯海洋洗脸刷牙、换了外套,拿起书本和粉笔,上了第三、四节的课。他经过中师的专业培训,加上书香门第的熏陶,上课水平比这几位自学成材的村小教师要强得多。学生们见是侯老师来上课,趴着的、睡着的、说话的都端直了腰,闭了嘴巴,专心专意听侯老师讲课。有的学生还拿了本子,把黑板上的板书当成了书法字来描摹。

    在煮午饭的时候,秋云来了。她脸上神情不太高兴,看到在厨房忙活的侯海洋,道:“昨天到哪里去了?”侯海洋笑道:“昨天我做了一件蠢事,给霸道鱼庄送鱼以后,觉得价钱低了,心里一冲动,跑到了茂东。”

    得知居然误打误撞与茂东烟厂联系上,秋云脸上的不快这才消去,道:“茂东烟厂财大气粗,价钱贵点没有啥问题。我不高兴的是你离开新乡不说一声,害得我一直为你担心。以后要出去,最起码在家里留张条子。”

    “是临时决定到茂东,原本是要回来的,所以没有给你打招呼。”

    秋云凝视着侯海洋,道:“我爸爸以前经常不给家里面打招呼就到外面出差,我们都习惯了。但是最后一次被检察院带走以后,我们最担心屋里人突然被什么机关带走。你这次没有给我留言,让我想起爸爸那次被检察院带走的经历。”

    侯海洋道:“我又没做什么,不会被带走。”

    秋云嗔了一眼,道:“我爸更没有做什么,还不是被检察院带走!你还打过架,完全可能被公安机关带走。”

    “我记住了,下次若是来不及给你说,我就在桌子上留纸条。”秋云这才道:“我们家距离烟厂也不太远,就在市公安局的家属大院。”

    侯海洋一拍脑袋,道:“我知道在什么地方,昨天我步行从家属大院门口穿过,看见有不少穿警服的人进进出出,还停得有警车。”

    秋云暗自想道:“若是把侯海洋带回去,家里人会是什么反应,肯定全家人都会反对。”她和侯海洋的关系很亲密,可是还没有动过带他回家的念头,爱情和现实的差距让她感到担忧,读研究生是一个不错的逃避方式。

    在上课前,送走秋云,侯海洋提着桶来到了溶洞。他蹲在暗河边仔细观察,暗河里鱼头涌动,根本没有被大量捕捞而减少的迹象。他再次仔细观察着暗河,这条暗河如鬼斧神工一般,从不知何处的上流而来,在溶洞处稍露出一个头,形成一个小水潭,然后又一头钻入溶洞暗处,寻不到踪影。他暗自想道:“长江有禁渔期,是为了让鱼类繁殖,到时我也得自定禁渔期,不能做杀鸡取卵的傻事。”

    在溶洞里一会儿,他心思飞出了溶洞,暗道:“我这里天赐之福,来得容易,说不定失去也会蹊跷。我不能因为这条暗河失去奋斗的动力。”

    下午三点,侯海洋再次骑上摩托车,他这次准备骑摩托车直奔茂东。刚骑下牛背砣的小道,遇到了提着包的秋云。

    “你这么快就收到了尖头鱼?”秋云很是惊奇,她看着侯海洋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道,“冬天骑摩托太冷,我给你带了一件旧皮衣,你可别嫌弃。”~侯海洋没有回答尖头鱼从何而来,惊奇地道:“你给我带了旧皮衣?谁的旧皮衣?”

    “我大哥的,他和你的身高差不多。”

    “你还有大哥?”

    秋云笑了起来:“谁家都有几兄妹,计划生育在我们那时才刚刚宣传,还没有强制执行。”

    这件皮衣是浅灰色,虽然说是一件旧皮衣,看上去很新。侯海洋有点心理障碍,道:“这是你哥的皮衣,若是他在街上遇到我,大家都难堪。”秋云道:“你这件衣服根本挡不住风。这件皮衣是最普通的款式,茂东以前很流行,机关男人几乎每人都有一件,凭什么就说是我哥的。再说,我哥也不在茂东,他在岭西,平时难得回来一次。”

    在秋云的劝解之下,侯海洋穿上了那件浅灰色皮衣。

    “你站起来,转过身,让我看看。”

    侯海洋有一米八的身高,长期坚持锻炼,身材保持得极好,这一件浅灰皮衣应该是他穿过的最贵的衣服,将其身材衬托得格外挺拔。秋云前后左右看了一遍,道:“当时我觉得我哥穿皮衣好看,你比他还要帅气,这件皮衣简直是给你量身定做的。”

    侯海洋穿着皮衣到浴室照了小镜子,自我感觉也不错,正欲去骑摩托车,秋云又将他拉住,道:“你把袜子也换了,每双袜子都露出了大脚址,让人瞧见了会笑话。”侯海洋心里甜滋滋的,脱着鞋,道:“我穿在脚上,谁会脱下鞋子来看。”秋云白了他一眼:“袜子破个洞,穿在脚上也不舒服。”

    换完装备,侯海洋抱着秋云亲吻了一会儿,这才骑上摩托车离开牛背蛇小学。这一次,穿了皮衣,围着厚毛衣,戴着棉手套,比起昨天来说已经好了许多。

    一路风尘,在天黑之时来到茂东烟厂。这一次,他骑着摩托车,摩托车上还有两只黑桶,这是送货人常见的模样。

    门卫从窗户里露出脑袋,严厉地道:“你,停下来,干什么?”

    侯海洋停了下来,道:“到小厨房,送货。昨天联系过了。”

    门卫守了一天都没有啥事,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耍点威风的人,他威严地从门卫室走了出来,拉长声音道:“烟厂保卫打了招呼,凡是进来的都要检查,你把桶打开。”

    侯海洋长时间骑车,来到门口时,已经被冻得僵了,他下车的动作就显得颇为缓慢。门卫不悦地道:“磨磨蹭蹭搞啥子名堂,是不是见不得人?”侯海洋原本还挺客气,闻言怒道:“我是给总裁办送鱼,周姐叫我来的。”

    总裁办和周姐的名头在茂东烟厂里面还是有分量的,门卫脸色神情缓和起来,他这才注意到侯海洋身上穿的是皮衣,这不是普通小贩能穿的衣服,道:“你不早说。”

    侯海洋径直来到了小厨房。虽然小周给胖厨师打过招呼,胖厨师没有为难侯海洋,却保持着手艺人的傲气,抄着手,道:“倒到里面,我看看。”

    两尾身材修长的尖头鱼在水桶里快速窜动,撞在铁桶上,发出砰砰的声音。胖厨师蹲在地上,用手抓起一条,说了句:“奶奶的,这鱼有劲,这两条我要了。”

    侯海洋道:“从巴山来往一趟不容易,我送了几十斤过来。”

    胖厨师是为烟厂打工,做得好,最多能得领导几句好话,年终奖不会多发,他的态度与霸道鱼庄的杜兵完全不一样,道:“我这是小厨房,没有几个人吃饭,现在只要两条,你留下联系方式,若是还要,再和你联系。”

    这又与侯海洋的想象不太一样,他原本以为胖厨师见了自己的鱼,便会毫不犹豫全部要下来,没有料到此人只是嘴上赞扬,行动上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情。

    侯海洋强忍住心中不快,还是接过了胖厨师写的收条,道:“我留个传呼号,如果有需要,提前联系。”

    胖厨师拿了个破本子,让侯海洋记了传呼号,然后叼着烟,站在桶前看两条尖头鱼游来游去。

    侯海洋开着摩托车出去,想着跑了一趟茂东只卖了两条鱼,心有不甘,他来到了街边的公用电话亭,给小周办公室打了电话。

    “周姐,我给你带了两条尖头鱼,给你送过来。没事,就是两条鱼,你尝尝味道。”

    自从听说侯海洋曾经是茂东市三好学生,小周对他生出了好感,好感这玩意既虚幻又实在,特别是对于女同志来说,真要对某人产生了好感,帮起忙来往往很认真。小周道:“我这就下来,你稍等。”

    小周来到了公司门外,接过用塑料袋装着的鱼,道:“你这么远来一趟,太容气了。其他的鱼送到厨房了吗?”

    “送了两条,厨房给了收条,我这次带了几十斤来,还得带回去。”侯海洋委婉地说了情况。

    小周一直在国营单位,又在总裁办,见多识广,心思转得极快,道:“小厨房是给机关服务的,平时不对外经营,实在用不上你这鱼,就算要用,量也不会太大。我知道有一家馆子,需要尖头鱼,到时我跟你联系。”

    侯海洋道:“那就谢谢你了,以后请多关照。”

    小周提着鱼,朝厂门的宿舍走去,她向侯海洋告别时,说了一句:“你穿这身夹克很帅气。”

    看着小周背影走远,侯海洋自嘲道:“骑了三个小时摩托车,冻成了冰棍,卖了两条鱼还送了两条,帅什么帅,是蟋蟀的蟀。”

    骑着轰鸣的摩托车,在茂东城里转圈,他找了几家大馆子,都不是专业做鱼的馆子。无奈之下,他骑着摩托车离开了茂东,准备咨询秋云以后再来茂东。从茂东回来以后,一件偶然事件,暂时打断了侯海洋前往茂东的计划。

    星期二,侯海洋正在上课,外面传来“砰”的一声响,将正在上课的学生们吓了一跳。他暗自纳闷,心道:“附近没有工地,是谁在放炮?”他见学生们在走神,把眼一瞪,道:“大家专心听课,别听外面的声音。”

    侯海洋是一米八的大个子,与其他几位中年老师截然不同,在学生面前很有威信,他瞪了眼,学生们就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远处又传来了“砰”的一声,侯海洋判断出这就是炸药的声音,而且距离学校不太远,应该来自学校附近一座山坡。在农村,偶尔放炮也不是罕见的事,他没有太在意。

    下了课以后,侯海洋走到校门口,他听到了远处再次发出了“砰”的一声响,便沿着小道走上了学校后面的旱坡。在旱坡顶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在距离七八百米远处的山坡半腰上有灰尘升起,绿色的杂草被揭开,露出了暗红色土壤。

    好几个小学生离开牛背砣,沿着小道走近了后面的山坡。小学生们刚刚走过山坡,又是“砰”的一声。小学生们被炮声所惊,如受惊的麻雀一样向前猛跑。

    侯海洋见到此情此景,吓了一跳,放炮时设立警戒是任何一个工地的常识,而这个工地似乎没有人和警戒标志。小道上没有发现其他学生,可是他仍然不太放心,下了旱坡,回到牛背砣小学。学校里面还有七八个学生在嬉戏。

    将学生们叫到身边,问清楚了回家的路线,侯海洋对几个朝后山走的孩子,道:“你们别在学校玩了,跟着我走。”

    在距离后山一百米处,侯海洋让孩子们停了下来,他观察了一会儿后山,迅速地走了过去。

    后山如被炸弹轰炸过,到处是翻开的泥土,几个年轻人蹲在炸弹坑边抽烟,领头一人正是新乡场镇的霸王刘老七。

    侯海洋从心里不怵刘老七,走过去,问:“有学生要经过,你们还放不放炮?”

    刘老七斜着眼,道:“抽了烟,再放。”

    侯海洋道:“学生要从这条路经过,你们放炮怎么不做警戒标志?两边口子必须要派人守着。”

    刘老七后面的人“噌”就站了起来,道:“我们放炮时有人守着,你这个哈麻皮,跑到这里说啥子。”此人是刘清德煤矿的放炮员,不是跟着刘老七混的社会人员,他不认识眼前的年轻人,说话很冲。

    刘老七在新乡场称王称霸多年,唯独在侯海洋面前总是束手束脚。经过牛背砣之战以后,他从内心深处是怕了侯海洋,但是又不能在小弟面前丢了面子,就装出大流氓的架势,用大拇指和食指夹着烟,吐着烟圈。

    侯海洋没有说话,他往前走了几步,向着站在远处的学生招手,喊道:“过来嘛。”

    学生们原本就没有意识到危险,正等得焦急,他们远远看见了老师在招手,高兴地一路小跑,通过了后山。

    小学生们走远以后,侯海洋对刘老七道:“明天八点钟,学生要上课,你们必须搞好警示标志,派人守在两边,否则后果自负。”

    刘老七脸上挂不住,骂了一句:“管你锤子事!”

    侯海洋冷冷地盯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留着寸头的放炮员怂恿道:“这个牛背砣小学的老师太鸡巴拽,老七,我们去弄他。”

    刘老七狠狠地将烟头弹到空中,道:“这个就是侯海洋,老子总有一天要收拾他。”这是一句狠话,同时是用来撑面子的心虚话。

    寸头放炮员跳上一块石头,看着远去的侯海洋,道:“他就是侯海洋?我还以为他有三头六臂,找机会弄他一顿,免得他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他从石头上跳下来,道:“七哥,其实这娃儿说得有道理,我们炸到一个学生,确实是脱不了爪爪。”刘老七道:“得给德哥说说。”

    刘清德在馆子里喝酒,见到了灰头土脸的刘老七,便将他带到另一间无人的房子,道:“啥事?老七。”刘老七在后山搞了一天,累得脚软,他嚼着从厨房里随手抓来的花生米,道:“侯海洋到后山来挑事。”刘清德一下就瞪了眼,道:“这个鸡巴娃儿又想做啥子事?”等到刘老七啰里啰唆讲完,刘清德大黑牛眼又瞪上了,道:“你马上把刚娃叫过来,我叫他过来,就是因为他是放炮员,懂规矩。怎么能这样办事?”

    刘老七道:“等会儿,我肚子饿得很,皇帝还不差饿兵。”他在新乡镇里横行,除了本人又凶又恶以外,还有刘家本族人帮忙,否则他早就被朱操蛋收拾了。作为一个地痞头子还是有智商的,他在刘清德面前痞点赖点,但是清德哥说的话,他很能听进耳朵里。

    吃完饭,刚娃被叫到了餐馆,刘清德抬起脚踢了刚娃的屁股,道:

    “你狗日的没有点专业精神,放炮不派人守着,炸着人怎么办?我们开矿是赚钱,炸了人,你赚屁个钱。”

    留着寸头的刚娃道:“理是这个理,就是看不惯侯海洋牛皮烘烘的样子,恨不得抽他几个耳光。”

    刘清德脑中浮现出侯海洋扬着下巴的倔强模样,道:“他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们专心发财,何必和穷得只剩下一条裤子的村小老师计较。”他是副校长,从内心深处,副校长只是一个门面,门面里面则是生意,煤矿是生意,餐馆是生意,如今新矿山也是生意。

    早上七点,后山刺耳的炮声将侯海洋惊醒,他用井水洗了脸,从灶火底下拿出一个烤熟的红苕,边啃边走,绕过学校,来到了后山。

    后山上飘着灰尘,在小道上挂着放炮危险的厚纸板,写着“放炮”两个字,这两个字就如螃蟹在爬,从书法角度来说极为丑陋。

    侯海洋见自己的警告起了作用,没有多说话,回到了牛背砣小学。

    在上课前,他照例打篮球,球场简陋,球场边拖着鼻涕的小学生们却兴致极高,他们都用极度崇拜的眼光瞧着他们的高大老师。

    牛背砣小学在上个星期成立了篮球队,几名高个子小学生荣幸地成?为篮球队队员,他们陆续来到学校后,走进了篮球场。在侯海洋的口令之下,高个子小学生们在篮球场上活蹦乱跳,偶尔摔倒,场内场外就笑成了一片。对于众多小学生来说,早上上课前和下午课后的时间是一天中最高兴的时间,篮球给了他们没有任何功利心的单纯快乐。

    经过早上的运动,流了一身汗水的侯海洋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进教室,到了门口,他看见教室里有不少空位子,便皱起了眉毛。

    上了半节课,六个小学生这才来到门口。

    侯海洋将粉笔放下,道:“为什么迟到?”

    一位小学生道:“那边炸石头,我们过不来。”

    侯海洋马上明白小学生说的是真话,他态度和蔼地道:“人座吧。”然后对全班同学道:“今天我要表扬这六位同学,虽然迟到了,但是他们注意了安全。迟到了,听掉了半节课,我们可以补,如果发生了危险,怎么补?”

    六个小学生刚才是癞蛤蟆吃豇豆,心里悬吊吊的,听到侯老师如此说,脸上起了笑意,赶紧溜回到座位上。

    在另一间教室,马光头厉声呵斥着几位站在门口的学生,道:“迟到就迟到了,还要找道理,全部滚到后面去站起。”自从民转公失败以后,他在家里受够了老伴的白眼,在家里受了气,一股邪火就发到了学生身上。

    整个白天,不断有爆炸声传来,极大地干扰了牛背砣小学的教学。

    到了第三天,终于还是出了事故。在早上,后坡又要放炮,将两边的小道拦住了。上学的学生眼看要迟到,越等越急。左等右等不见炮响,有胆子的学生撤开脚丫便跑,顺利通过。最后,只剩下两个小女孩,都是马光头班上的,想着要被马光头训斥,又见其他同学没事,不顾后坡放炮人的呵斥,也开始跑。

    这时,哑炮突然炸响。

    群众的力量

    “轰”的一声响,碎石块飞上天空,后坡上升起灰尘。刚娃守在了靠近学校这一侧,他吓得脸色惨白,大骂道:“光头,你这个猪,有人跑过来了。”骂声未绝,只听得一阵哭声传来。

    一位女学生脸青面黑地站在小道上,手足无措。她的伙伴摔到坡下,坡有两米左右高,下面是灌木和杂草。刚娃跳到坡下,见女学生额头上、脸上鲜血淋漓,以为学生被飞石打中,顿时手脚发软。弄清楚小学生只是被树枝擦伤,刚娃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们眼睛瞎了,耳朵聋了,这在放炮,你们还跑!”

    第一节课即将结束时,侯海洋见到了两位女学生哭哭啼啼进了大门。这时,后山又响了一炮,他心中一紧,对班上的学生道:“刚才教了新课文,你们把新学的字再认一遍。”

    他走出教室,把两个学生叫住,道:“你们怎么回事?”

    两个小女生哭哭啼啼讲完,侯海洋感到事态严重,他先将两个女学生带进屋里,用清水洗了伤口。等到下课,他将马光头、老吴等人叫到办公室,三言两语讲了事情经过,道:“此事必须给学校反映,就算不能让刘老七关掉后山,也得有一个安全措施。”

    马光头欲言又止,此时他已经知道此矿的真正老板是刘清德,作为一位民办教师来说,刘清德就是一座需要仰视的高山,他无法去阻止高山的行动。

    另一位教师老吴并不知道刘清德的存在,可是他认识刘老七,作为年老体弱的民办教师,很难面对刘老七这种暴力青年。

    暴力,是最本质的征服力,就算在九十年代,科技日新月异,在社会底层,暴力仍然具有决定性意义。特别是在农村,一家人有四五个壮劳力,绝对是不可忽视的家庭。一个民族的强健,不仅是思想的强健,同样需要身体的强健。忽视身体的民族精神最终也会委靡。

    侯海洋道:“马老师,吴老师,后山开矿,对学校影响大,你们看怎么办?”

    马光头嗫嚅着道:“学生又没有被炸着,是自己摔伤的。”

    老吴说了一句:“这事还得交给学校。”便不再开口。

    侯海洋的年龄只有两位老同志的一半,勇气比这两位老同志加起来还多一年,他先瞧着马光头,又转向老吴,道:“这是发生在牛背蛇村小的事,涉及村里的娃儿,村里陈书记不能袖手旁观。趁着中午时间去找陈书记,让他跟刘老七交涉。同时还得找学校。我们三人分个工,吴老师守在学校,组织学生上课,我去找村里陈书记,马老师找学校。”马光头最怕得罪学校领导,忙道:“我正好有事找陈书记,麻烦侯老师去学校。”

    侯海洋道:“那我就去学校。”

    按理说,牛背砣小学负责人是马光头,他事事不出头,领导权自然而然就交给了侯海洋,大家都觉得挺正常。

    上午放学,侯海洋直奔新乡学校。

    分管小学校长王勤是个急性子,听闻此事,急匆匆就跟着侯海洋来看现场,刚刚走出_镇,听到远处传来一声炸响。

    到了现场,王勤看到了守在路口的刚娃,道:“采矿不能影响学生出行,你们放炮的地方离小路太近了。”

    刚娃不以为然地道:“你没有看到我守在这,放炮的时候不准学生通过。”

    王勤眼睛盯着在天空中飘荡的灰尘,道:“你们在这里采矿,是要长期放炮还是偶尔放炮?”

    刚娃不耐烦了,道:“有事找刘老七,我不晓得。”王勤抬脚往坡上走,刚娃威胁道:“上面在放炮,挨炸别怪我没说。”

    王勤是秀才,秀才遇到兵就说不清楚,更何况遇到的是不讲道理的社会青年。侯海洋瞪了刚娃一眼,道:“王校长,这里说不清,先到学校。”

    在学校等了一会儿,马光头回来了,沮丧地对王勤道:“陈支书喝麻了,来不了。他说这个矿跟村里签了协议,所有证照都齐全,他管不了。”

    王勤气得胸口起起伏伏,发了句牢骚:“就是你们牛背砣事情多。”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又道:“下午放学时,你们几个老师到后坡去守着,务必让学生安全通过,我去找代校长。”

    等到王勤离开,马光头跟在侯海洋身后,进了屋,吞吞吐吐地道:

    “听陈书记说,后坡是一个什么铅梓矿还是铅矿。我说不准是什么矿,反正是个矿,名字是刘清德老婆的。”

    侯海洋马上明白马光头为什么不愿意到学校去,作为民办教师子女,他太理解马光头的处境,道:“马老师,此事你和老吴都别出面,若有什么事都由我来兜着,不管什么矿,必须要有一个解决办法。”

    下午放学,等到学校下课,几个老师如幼儿园教师一样,领着学生到后山。此时恰逢后山放炮,上百名学生挤在了一起。小学生们反而觉得好玩,有说有笑,打打闹闹。一声炮响,飞石落地以后,学生们这才—窝蜂地从小道上跑过去。

    望着学生们欢快的背影,侯海洋感到了肩上的责任。

    早上,侯海洋在七点半之前来到后坡上,后坡有一半被炸开,褐红土下面是青色石头。与侯海洋打过架的光头坐在烂石堆上打哈欠,刚娃眼角挂着一堆眼屎,眼圈发黑。

    侯海洋道:“八点半钟学校就要上课,你们能不能在九点钟再放炮?”

    光头与侯海洋打过架,他下意识就站了起来,寻找趁手的工具。侯海洋扬起下巴,嘴角上抽,轻蔑地笑了笑,道:“我不是来打架的,学生读书是正事,如果解决不好,你们的矿也开不下去。”

    刚娃“腾”地站了起来,梗着脖上往上凑。侯海洋确实不想打架,转身欲走。刚娃的手指伸到了侯海洋鼻前,道:“你这个傻麻批,在这里跳啥子跳。”话音未落,侯海洋一把抓住刚娃手腕,朝外一扭。刚娃猝不及防,他的手腕关节被侯海洋反向扭住,身体随着其用力方向扭曲,丝毫没有反抗力量。

    侯海洋放开手,对着刚娃就是一个鞭腿,将刚娃打翻在地。他用手指着刚娃鼻子,道:“服不服,不服再来。”

    刚娃爬起来时,手里拿着一块石头。侯海洋没有等他站直,上前一步,小腿伸进刚娃两腿间,同时抓着其衣领,用力朝后一推。刚娃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摔了一个四脚朝天。

    光头被侯海洋用铁锹敲过小腿,他知道眼前人不好惹,急忙将刚娃拉住。在刚娃愤怒的骂声中,侯海洋点燃了一支烟,站在了一处突起的大石前。在大石旁边有一根废木棍,他已经盘算好,若两人一起上来,木棍就是最趁手的武器。

    牛背砣吴老师也到后坡,他与刚娃恰好有点亲戚关系,见状赶紧把刚娃拉到一边,赔着笑劝说。等到了八点半,后坡矿上没有点炮。侯海洋这才站起身,拍拍屁股,没有理睬后山坡上的骂声,扬长而去。

    进了校门,留在学校组织学生的马光头喜滋滋地道:“今天没有放炮。”侯海洋道:“我守在山上,他们没敢放炮,不过这不是长久之计。”马光头眨巴着眼睛,出了个主意,道:“侯老师,你去找陈书记,让他给镇里反映。”

    牛背蛇小学与村办公室不在一个地方,侯海洋转身就去村办公室找陈书记。他离开不到半小时,十来个黑不溜秋的汉子走进学校,他们都是强壮的男人,有的提棍,有的拿锹。带头人冲进学校就开始喊:“侯海洋,滚出来。”

    这群人中没有刘老七,也没有刚娃和光头。他们没有砸学校的财产,只是满屋子找侯海洋。马光头、老陈和学生们都被恶狠狠的汉子们吓住了。

    侯海洋在村办公室找到了牛背砣村支部陈书记,讲了这两天发生的事,道:“来来往往都是村里的学生,你是村支部的书记,这件事情,你管不管?”陈书记一脸为难的表情,道:“他们有合法手续。”侯海洋道:“合法手续重要,还是学生的生命重要?”陈书记在心里斗争了一会儿,说了实话:“这个矿是刘清德老婆开的,光是办手续就花了不少钱,还买了机器,开始修公路,你算算这是多少钱,而且他们给村里交了管理费,你说怎样叫别人关?”

    两人正说着,马光头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道:“不得了,差点出大事,有十来个人拿着棍棒找侯老师,幸好侯老师不在学校,这些人不是我们村的,五大三粗,凶神恶煞。”

    陈书记被吓了一跳,道:“侯老师别回去,先到村办公室留一会儿,我到镇里去反映。”

    陈书记离开了村办公室,侯海洋不顾马光头的阻拦,执意要回小学。马光头抱着侯海洋的腰,道:“侯老师,好汉不吃眼前亏。”侯海洋怒火中烧,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就是要会会他们。你别去了,免得吃亏。”

    俗话说,泥人都有三分火气,马光头多年不顺,心头窝了火,在侯海洋带动下,此时终于发了出来,道:“我们老师辛辛苦苦教书,不惹人,不讨厌,就是一把米的鸡,他们是欺人太甚,哪里还有领导的样子。”最后一句话是暗指刘清德,可是他终究还是有顾虑,没有敢说得过火。

    侯海洋想到对方有十来个人,猛虎难敌群狼,想了想,道:“事关学生安全,不仅仅是我们老师的事,也是家长的事。明天要让学生家长到学校来开会,到时候我们和家长一起找矿上。”

    马光头没有反对这个建议,道:“我去让学生们叫家长过来,侯老师再去找王校长,她是管小学的校长,看着老师受欺负,总不能无动于衷。”他在内心深怵学校领导刘清德,虽然在气头上,却也不敢捋虎须,只是支招让侯海洋去找王勤。

    侯海洋再次燃起了战斗热情,道:“找王勤没有价值,我要反映情况就直找乐彬,乐彬不管,我就找县政府。明天家长们来了,我们带他们到放炮的后坡,让家长们看看他们子女上学的条件。”

    回到牛背砣小学,侯海洋找来班上的学生,再次询问侵人学校十来人的情况,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将情况补充得非常充分。通过马光头和学生们的语言,他将当时的现场进行了充分还原。回到寝室,他独自一人抽了支烟,扪心自问:“马光头靠不住,老吴靠不住,小学生太小,我只能一个人战斗。为了学校的事,和这些人拼命值得吗?何况,我只是一个被校领导抛弃的小人物。”紧接着,他再次自问:“我一个人能和十来个壮汉打斗吗?”

    侯海洋年轻气盛,却并不狂妄无知,他清楚匹夫之勇终究是有限度。而且,此次打架与以前不同,读了中师以来,打架次数不少,以前打架只是为了义气以及极小的摩擦。这一次打架与以前不一样,涉及后坡开矿,有了利益,打架就不是为了义气,这是见血要命的搏斗。

    认识到问题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侯海洋必须要面对可能到来的打斗。他将铁锹放到了寝室门口,只要有外人进入,他可以迅速拿起自卫武器,随后,又让同学们搬了几十块修围墙剩下的红砖到了二楼楼顶。只要堵在二楼的楼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外人很难冲上来,除非拼命,而这点事,还没有到拼命的地步。

    做好充分战斗准备以后,侯海洋找来白纸,用工整的楷书记叙了后坡石场发生的事情,重点强调可能出现的后果,同时附上了从学校到后坡的示意图。写完信,他在腰上揣了一把砖刀,前往镇政府。砖刀是修围墙留下来的工具,这是生产工具不是刀具,但是一把砖刀在手,威力极大,即使对方持有匕首也不会被动。

    来到镇政府,没有找到乐彬,镇长蒋大兵也不在,只有副书记刘清永坐在办公室。侯海洋信不过刘清永,揣着信件回到了牛背砣小学。

    下午,后坡又炸响了四五声。新乡学校领导和镇里领导都没有露面。

    吃过晚饭,侯海洋沿着小道上了学校后面的旱坡,观察远处后山。正要转身下山时,看到十来个汉子沿着围墙根悄悄向牛背砣的校门走去。他居高临下,将这些汉子鬼鬼祟祟的行动看得很清楚。

    这些汉子进了校门,四处张望。他们进了厨房、浴室以及教室,在院中站了一会儿,没有找到目标。这时又从外面进来一人,正是早上与自己发生冲突的刚娃。这批人在院中走来走去,有好事者还用脚踢围墙踢单杠。

    侯海洋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来,默默地看着院中的刚娃以及手下人。从体形看,这些人都是经历过劳动的人,身强力壮,就算自己再能打,也不可能以一对十。他清醒地认识到双方力量的差距,突然间感到特别孤独和弱小。

    这一群人离开以后,侯海洋继续在旱坡站了一会儿,才回到小院。在下山时,他一度闪过住到马蛮子家里去的念头,又觉得如此做法会被人嘲笑为胆小,于是放弃此念头。进了小院,用铁锁把门锁好,又在大门前放了瓶瓶罐罐,只要有人进院子,碰到瓶瓶罐罐就会有响动。然后他将锋利的铁锹拿到床头,打开窗,锁好房门,静等着敌人进院。在等待敌人时,他脑中迸出一句歌:“朋友来了有美酒,若是那敌人来了,迎接他的有猎枪。”

    结果,整晚平安无事。侯海洋原本睡眠极好,这次却罕见失眠,睁着眼睛看着黑黢黢的天花板,脑子里浮现着十几条壮汉的身影,反复唱着那一句歌词:“朋友来了有美酒,若是那敌人来了,迎接他的有猎枪。”

    在迷糊之中,侯海洋又想起了一条计,他翻身起床,拿起毛笔和白纸,用行书给刘清德写了一封信,内容与写给乐彬的基本一样。

    天明以后,侯海洋到院子将瓶瓶耀罐收走,免得被其他人看见而惹来笑话。在8点左右,陆续有家长来到学校,要到上课时间,学校来了一群妇女和老人。其中三四个老人恶汹汹地来到学校办公室,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侯海洋最怕没有家长到学校来,只要有家长肯来,他就有可能动员家长一起战斗。面对愤怒的老人,暗自高兴,开始好言好语讲事情的经过。

    学生家长逐渐多了,侯海洋见时机成熟,跳上升旗台子,用气愤的语调高声道:“今天请各位家长来,主要是有一件事情要商量。从前天开始,后山有人开矿,天天放炮,学生从那里过,非常危险,稍不注意就要出安全事故。前天就有一位女学生摔到沟下。作为牛背砣小学的老师,我有责任和义务把事情向各位家长说明。”

    在牛背砣村,大部分青壮都在外面打工,将孩子交给老人照看。在坝子里面的老人大部分是爷爷、奶奶、外公和外婆,他们昨天就知道了学校附近放炮的事情,侯海洋话音刚落,他们激动起来,你一言我一语议论,更有急性子的人开始骂娘。

    “我现在是口说无凭,你们不信,可以马上去看现场,如果觉得娃儿不安全,我们一起到镇里面去,让镇里面解决。”侯海洋站在台子上,提出了自己的主张。

    顿时应者如云,几十个老头、老太婆和中年妇女就朝着后坡走去。马光头站在教室门口,既有点张口结舌,又觉得异常解恨。民转公是一根钉,扎在了他的心口,侯海洋的做法间接帮他出了一口恶气。

    一群人远远看着后坡时,恰好又传来一声炸响,石块乱飞,灰尘扬天。侯海洋大声道:“娃儿从这里过,你们说是不是很危险?”

    听说危险和亲眼看到危险是两个概念,牛背砣村民们急了眼,他们不等侯海洋再次发动,等石块落地,就一股脑朝工地冲去。工地上,刚娃等人正在为下一炮做准备,不料呼啦啦上来一群老人,将工地占据。这些老人都是本地人,大部分都认识刚娃和光头等人。有人道:“刚娃,你们搞啥子名堂,小幺在牛背蛇小课。”又有人道:“都是乡里乡亲,你让小娃儿走哪里?”更多的人则是漫骂,各种直指生殖器的方言土语满天飞舞。

    侯海洋见老人们上了后坡,转身朝场镇走去。

    王勤昨天将事情报告给了代友明,只得到含糊的答案,这也在预料之中,如果代友明会给出肯定的答案,反而会让人觉得意外。早上上班以后,她还是觉得不安,处理了手头事以后,来到了牛背砣小学。听说学生家长上了后坡,便急急忙忙赶了过去。

    还未到后坡,远远就听到乱七八糟的吵架声。她刚走到现场,老头、老太婆大多认识王勤,还有好几位与王勤是亲戚关系,见到她出现,他们就围了上来。

    刚娃和光头等人这才得以脱身,都悻悻然站在一边。刚娃一直在煤矿上班,他可以叫来一群工友找侯海洋算账,可是他没有办法叫人来打一群老头、老太婆。若是纯粹的地痞流氓,打了老人也就打了,大不了一走了之。现在他们要开矿,在偏僻封闭的新乡镇,真要动手打了这些老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王勤一边向老人们解释,一边四处寻找侯海洋,凭着她对牛背砣几位老师的了解,只有侯海洋有放手发动群众的勇气。

    此时,侯海洋来到了新乡学校,沿着青石梯走上校门。他没有直接去办公楼,而是来到操场等候。走在操场上,他脑中又想起了一起打篮球的秋云,在这个封闭偏僻的学校,秋云是上天赠送的礼物,温暖着他的内心,陪伴他度过无数寒冷的漫漫长夜。等了一会儿,下课铃响,学生们从教室蜂拥而出,一会儿就将空旷的操场填满,开始排队做课间操。代友明、刘清德和赵良勇等人陆续从教学楼走了出来。

    赵良勇第一个瞧见走过来的侯海洋,暗自奇怪:“侯海洋向来不踏学校大门,今天转了性,主动过来,不知有什么事?”他打了个招呼,谁知侯海洋没有理会他,而是径直走到刘清德面前。

    刘清德见侯海洋拦在了自己身旁,他下意识退了半步,用警惧的声音道:“你干什么?”

    侯海洋面带笑容,将写好的信递给了刘清德,道:“刘校长,给你报告一个事,最近有人在牛背蛇小学后坡开矿,天天放炮,学生从后坡旁边经过,有生命危险,这是我的书面汇报。”

    从第一次与侯海洋见面,此子便对自己没有好言语,最后发展成拳脚争斗,此时突然间面露笑容,刘清德后背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在众老师注视下,他接过了信。

    侯海洋笑眯眯地看着刘清德,等着他发话。

    刘清德从纸上抬起头,暗骂道:“以前只知道侯海洋这个娃儿蛮不讲理,如今看起来,这个批娃儿还很阴险,他应该知道是我开的矿。”他将信顺手递给了代友明,不再理睬侯海洋,继续往前走。

    侯海洋没有计较他的态度,大声道:“刘校长,希望你早点处理。我是向学校报告了,如果出了事,就不是我的责任。”

    代友明昨天就从王勤口中得知此事,他匆匆看了一眼信上内容,道:“知道了。”也往前走。

    赵良勇站在一边,被弄得莫名其妙。他有意落在两位领导身后,问:“你这是怎么回事,挑衅刘校长?”

    侯海洋道:“你别管这事,有空细谈。”说完以后,他潇洒地扬长而去。出了学校,他再次来到新乡镇政府,上了三楼,他见乐彬办公室开着,便拿出信走了过去。乐彬办公室里有人在谈话,侯海洋在门外等了一会儿,谈话人走出来后,他快步走了进去。

    “乐书记,你好,我是牛背砣小学的侯海洋,有事向你反映。”侯海洋站在桌前,将写好的信件递过去。

    乐彬道:“侯海洋,有什么事?还这么正式。”他带着笑意接过信,看了一眼,赞道:“你的字真漂亮,新乡第一。”

    侯海洋微微一笑,没有接腔。

    乐彬看着信,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了,道:“现在还在放炮?”

    侯海洋据实相告:“正在揭盖山,估计还得炸一段时间。我是牛背蛇小学的教师,遇到问题向上级报告,如果报告以后还出了事,我就没有责任,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乐彬道:“你给学校报吿没有?”

    侯海洋道:“我给学校三位领导都报告了,今天写了一封信送给刘清德校长。我是出于考虑学生的安危,才来找乐书记,希望政府有一个断然措施。”

    乐彬站了起来,主动与侯海洋握了手,道:“如果我们的干部都有小侯这样的责任心,我们的事业何愁做不好。”

    侯海洋走了以后,乐彬正准备打电话叫企业办的王绍军过来询问情况。镇长蒋大兵过来谈事情,他暂时将侯海洋反映的事情丢在一边。

    在新乡学校,刘清德听闻一群老头、老太占据了矿山,一边骂娘,一边头痛。

    近几年,开矿热传遍了大江南北。岭西省的沙州、茂云和茂东都有丰富的有色金属矿,最早最大的开矿团体出自于沙州,逐渐传到了茂东和茂云。这次在牛背砣开矿的部分资金就来自沙州,在组织部当常务副部长的大哥充当了牵线人。

    为了避嫌,此矿就以刘清德老婆名义所开。可是刘清德老婆主要精力在餐馆上,她对豇豆和四季豆的兴趣远远高过冷冰冰又不能吃的石头。刘清德有着做煤矿的经验,开起矿山来轻车熟路,特别是动土阶段,有了刚娃和刘老七等人,根本用不着他来操心。

    刘清德给镇企业办的王绍军打了电话,然后在餐馆雅间等候。

    十二点过,精瘦的王绍军来到餐馆,进门道:“刘老兄,你是副校长,难道招呼不住学校的老师?”

    刘清德道:“这人是魏延,长着反骨,谁的话都不听,所以才从中心校被踢到了牛背砣,没有想到这个家伙太不老实,又开始兴风作浪。老头、老太婆就是一盘散沙,得有人组织才行,侯海洋绝对在背后煽阴风点鬼火。”

    小个子王绍军是83年的招聘干部,在企业办工作多年,对乡村人情世故了如指掌,道:“刘老兄说得对,有人撑头,老头、老太婆就要麻烦死人,打又打不得,他们赖在工地上,让我们怎么办?”

    刘清德道:“现在是在揭盖山,以后正式开矿,就不会用这么多炸药,只要在爆破时,派人在路口守着,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这次花了这么大代价把采矿证办下来,还买了机器设备,几个老太婆一闹就停下来,我们不是亏惨了。”

    两人商量时,刘清德老婆跑了过来,道:“我看到牛背砣的人跑到政府去了。”

    刘清德和王绍军赶紧出来,站在窗前看,见二十来个老人正朝镇政府走。

    乐彬反复看了侯海洋写的信,信的内容固然重要,但是他反复看的原因是这一手书法,良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等到时机成熟,还是要把侯海洋借调到镇政府。”欣赏完书法,他给办公室打了电话:“友树,你把企业办王绍军叫来。”随后又给派出所朱操蛋打了电话,道:“朱所,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乐彬刚扣上电话,就见到一群老头、老太婆出现在门口。

    刘友树放下电话,先到了企业办,随后到餐馆寻找,果然找到了王绍军。

    王绍军跟着刘友树急急忙忙来到了乐彬办公室。乐彬瞪着眼道:“王主任,牛背蛇小学的事情你知道吗?”

    王绍军苦着脸,道:“这是一家新引进的企业,县里有批文,等正式投产,利税不小。”

    乐彬打断道:“我知道这事,可是你们没有考虑到小学生的进出问题。小学生的安全是大问题,怎么能忽视?我交代两点,一是那个矿马上停业,二是……”

    刚说到这里,派出所朱所长走进门。

    乐彬道:“老朱,牛背砣开的那个新矿,炸药先停一停,你们批炸药的时候,没有看现场吗?那是学生上课的必经之地。”

    朱所长道:“矿上手续齐全,批炸药没有啥问题。”

    “学生安全如何保障?”

    “凡是使用炸药都有规范,严格按照规范就不会出安全问题。”朱所长与王绍军身份不同,派出所是县公安局的派出机构,镇党委、政府并不是直接上级,态度就要轻松得多。

    乐彬指了指窗外,道:“院子里那群人是牛背砣小学的学生家长,就是为了此事来找麻烦,朱所长批了炸药,等会儿你去给他们解释。”朱所长笑嘻嘻起身,道:“给政府当打手就是我们派出所的责任,我先下去招呼。”

    乐彬抓起桌上一支烟,笑着扔给朱所长,道:“老朱,炸药得停,出了事谁都担负不起责任。”转过脸,他脸上笑容消失,神情严肃起来:“你准备一个座谈会,请新乡学校、牛背蛇村主任和支书、企业办以及矿上的人,研究如何既开矿又保证学校安全的事,定在明天上午。”在王绍军出去时,他补了一句:“叫牛背蛇村小的侯海洋也来参加。”

    刘友树等办公室人员来到了院内,开始劝导上访的群众。随后,朱所长和凌华声也下来,把一干老头、老太接到了会议室。

    侯海洋从乐彬办公室出来以后,他回到牛背砣时,没有进学校,而是直接去了后坡。后坡还有十来个老人在守着,刚娃等人坐在一边抽烟,没有施工。

    在后坡,除了小道外,还有一条土路的毛埋,远处还有修路的人。侯海洋估计了一下,这条公路是机耕道,看走势,应该与另一条乡道联在一起,他看着远处的修路人,想起牛背蛇村陈书记说的话,心道:“这条路是以后运矿石的简易路,刘清德是真下了血本。既然下了血本,他就不会中途停止,但是要想开矿顺利,面对本村本土的村民,他肯定要妥协。”

    侯海洋想了一会儿,他沿着河边小道向上游走,看能否找到一条让学生绕过矿山的近路。

    小道基本上与河道平行,河道有三四米宽,约有一米到两米深,长年有水。朝上游走了四十多分钟,见到一座小桥。从这座小桥走到河对面,对岸同样有一条沿河小道。

    沿着河对岸的小道返身朝河道下游走,中途经过一座小山,翻过山坡,继续前行,不一会儿就能看到放炮的后坡。再走,就回到牛背砣小学前面的石头小桥。

    侯海洋计算了一下:“若是小学生不经过放炮的后坡,则必须绕过上游和下游的两座小桥才能到牛背砣学校。这样一来,原来半个小时到学校,现在仅仅绕行两座小桥就要多花近90分钟。学校八点半上课,他们必须要在五点半起床。”

    “既要矿山运行正常,又要确保学生安全,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在距离后坡矿山不太远的地方修一座小桥,让学生们直接过河,不必绕行上游的另一座小桥。这样就可以避开后坡飞石,又节约时间。”

    这个主意出来以后,在侯海洋脑中反复思考,觉得在后坡附近修桥是唯一解决之道。

    中午,刚娃等人接到了派出所通知,将剩下的雷管和炸药交回到库房,工人撤出了后坡。炸了两天的矿山安静了下来,占领矿山的老人们随之撤了出去。

    下午,镇政府发出会议通知。

    参加会议的有镇纪委书记凌华声、企业办王绍军、派出所一名民警、新乡学校刘清德、牛背蛇村支书老陈、牛背蛇学校侯海洋。学校原本通知的是牛背蛇小学马光头和侯海洋,马光头死活不参加这个会,其他老师更不愿意去。侯海洋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而且在他心目中根本就没有不参会的理由,接到通知以后就昂首阔步参加会议。他很瞧不起马光头等人的懦弱,想起了一句土语:“胆大的日龙日虎,胆小的日抱鸡母。马光头怕这样怕那样,一辈子都被人欺负到头上。”

    新乡镇办公室位于三楼右侧,能容二三十人。满脸麻子的纪委书记凌华声主持了会议,他简明扼要地讲了开场白,道:“这是解决问题的会,大家别谈虚的,有什么事谈什么事,有什么建议谈什么建议。先请牛背砣小学的老师发言,村里再说,然后企业讲解决办法。”

    侯海洋三言两语讲了事情经过,着重强调飞石对学生的潜在危险,举出两名女学生遇到哑炮后差点被炸伤的事例。

    话未说完,参会的刚娃迫不及待地道:“我们放炮时都派人在小路两边守着,绝对不会伤到人,那两个女娃儿是自己摔到沟沟头,关我们屁事。而且,揭完盖山后,放炮就没有现在多。”

    侯海洋道:“就是因为放炮,女学生才使劲跑,摔到沟沟里面怎么能和你们无关?以后放炮少,不等于不用炸药。”

    “有啥子关系?石头没有砸到女娃,她自己摔跤,和矿上有狗屁关系。”

    侯海洋提高了声音:“女学生是被放炮吓倒才跑,这是因,摔倒是果,怎么会没有关系?”

    凌华声见两人争执起来,提高声音道:“吵啥子吵,听王主任说。”

    王绍军慢吞吞讲道:“这个企业是我们镇今年招商引资的项目,建成投产以后将有较大的利税,目前手续全部办好,矿方订购了机器设备,机耕道也在修,不可能就停产。当然,学生的安全也得考虑。”刚娃道:“小河上游有一座桥,可以走河对面,绕开我们矿。”

    侯海洋才去侦察了地形,没有受蒙蔽,道:“那座桥太远,学生绕行要多走一个半小时,不现实。”

    刚娃说一句话就被侯海洋顶一句,他用充满恨意的眼光看着下巴微微上扬的侯海洋,暗道:“狗日的拽,老子还要收拾你。”

    随后,牛背砣支书老陈、派出所老朱也发了言,他们只是讲了具体情况。

    凌华声听完几人发言,打了个哈欠,满脸的麻子顿时都抖动起来,当麻子平静下来以后,道:“这件事情说起复杂,其实很简单,矿山要开,学生也要过路,两者不矛盾嘛。小侯老师,你是牛背砣小学的老师,最有发言权,有什么好办法?”

    侯海洋没有想到凌华声突然将球踢了过来,脱口而道:“真要解决问题,确实简单,在小河上架一座人行桥,让学生绕过矿山,走小河对面的小道,就彻底解决问题。”

    小河平时不宽,只有三四米宽,一米到两米深。但是在汛期,小河会有十来米宽,五六米深。老桥只是简易桥,涨水就要被淹没。新修桥则必须要以汛期的宽度和深度为标准,桥的跨度要在十五米以上,加上引桥则有三十米。刚娃在煤矿里当放炮员,在老家还经常帮人修房子,他约莫知道修一座桥要多少钱,道:“本来河里就有一座桥,没有必要再修桥,修一座桥要十来万,谁修得起?”

    凌华声脸色一变,瞪着刚娃道:“你能不能代表老板?不能代表老板就把今天开会的情况给老板说一声。镇里、派出所和村里都支持你们开矿,要不然你们哪里拿得到批文?就算拿到批文,不批炸药给你们,你们难道用锤子去开矿?就算你们有炸药开矿,村里不拿土地给你修路,你们的矿石从天上飞出去?小侯老师的办法最简单,我同意。”

    会议结束不久,刘清德在第一时间知道此事,他马上给县委组织部的大哥打电话。大哥在开会,抽空在门外打了电话:“强龙不斗地头蛇,要想开矿,还得和地方搞好关系。老三,你的脾气得改一改,别作一介武夫。”刘清德最服大哥,可是不甘心出这么多钱,道:“我知道此事都是乐彬的意思,你还要想办法将乐彬调出新乡,免得碍手碍脚。”大哥在电话里训道:“这些事情不用你来操心,好好把矿山经营好。”

    刘清德不愿意轻易就范,他与朱操蛋商量以后,又从库房里批了些炸药,轰轰炸了两天。第三天,他们正在修的公路就被牛背砣的村民断掉。断公路的不仅仅是老人,中年人都出动了。刚娃可以发动十来个工友对付势单力孤的老师,可是面对牛背砣村民的人民战争,十来个煤矿工人就无能为力。

    公路被断掉几天以后,刘清德以及合伙人终于意识到必须妥协。找县交通局的工程师开始设计图纸,同时在修桥地点做施工准备。刘清永和刘清德两兄弟专门请村支书老陈喝了顿酒,机耕道这才又开始动工。

    侯海洋无意中卷入了一场群体事件,领教了一次人多势众的真正含义,见识了群众斗争的威力。

    矿山上面的土层。

努努书坊 > 侯海洋基层风云2:从天堂到地狱 > 正文 第四章 组织老人、妇女抗议野蛮爆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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