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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海洋基层风云3:炼狱 正文 第一章 初入看守所遭群殴

    初入看守所

    1994年,5月31日。

    岭西省,省级模范看守所一第一看守所。

    第一看守所由四面青砖围墙构成,从南墙走到北墙是154米,从东墙到西墙是162米;南北墙皆有红色大标语,南墙上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北墙上则是“严格管理,悔罪认罪”。

    围墙顶端有一圈铁丝网,带电。

    岗楼位于围墙上方,执勤的年轻武警战士用老鹰般锐利的眼光俯视着沉默的四方墙。

    一辆警车从远处开来,警灯闪烁,如泥鳅一般在车流中穿梭,超车无数。东城分局警察涂勇坐在副驾驶位置,右手放在车窗边,不时向外抖烟灰。

    “你这人脾气臭,到了看守所别当刺头。看守所里面的人手黑得很,不管多狂的人,到里面都得老实。”在东城分局,胖汉子涂勇为了早日破案,对眼前这位叫侯海洋的年轻人上了不少手段,在他的记忆中,从警二十来年,没有几个犯罪嫌疑人能顶得住从肉体直达灵魂的“手段”,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居然扛了过来,这让骨子里颇有几分侠气的他暗感佩服。

    侯海洋戴着手铐,表情麻木,没有理睬胖汉子。

    胖汉子知道侯海洋记恨自己,他是老警察,见过太多事,心理素质好,并不以为意,深吸了一口烟,语气平静地道:“我这是为你好,话糙理端,年轻人要听人劝,听人劝得一半!”

    开车的警察插了一句话:“胖涂,你别吓小伙子,‘一看’是模范看守所,管理规范,没有传说中那么黑暗。在外面是牛人,到里面仍然是牛人;在外面是怂蛋,在里面仍然是怂蛋。小伙子敢杀光头老三,在里面哪里会被欺负。”

    侯海洋双手向上抬,用手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我没有杀光头老三,只是想打他一顿。”

    开车警察笑道:“敢打光头老三,肯定是牛人。”

    侯海洋性格倔强,兼之又受到冤屈,因此不愿搭理这两位曾经刑讯逼供的警察,低头沉默着。东城分局两位警察素来都处于强势地位,很少遇到如此倔强的犯罪嫌疑人,聊了几句,感觉无趣,于是车上诸人皆沉默,唯有旧警车发出咣咣的响声,让人心烦意乱。开车警察抱怨了一句:“早就应该换新车了,跑了三十万公里的老车,卖废铁都不值几个钱。”车上人没有回应他的抱怨,他也就没有再说。

    咣咣的声音停止以后,警车停在岭西第一看守所大门前。

    侯海洋抬头看着“岭西第一看守所”几个大字,他感到这七个字如张开血盆大口的老虎,似乎要从墙上扑过来将自己吞噬。他仰头朝天,默念道:“我没有杀死光头老三,案情终究会大白于天下。”虽然不断给自己打气,可是他仍然有一种坠入深渊的无力感。他阴差阳错地出现在光头老三被杀现场,手上还沾了血,如果法院真的判了自己死刑,一颗子弹就将轻易地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所有抱负和理想都将灰飞烟灭。如今人口爆炸,全世界已有数十亿人,恐怕只有寥寥数位亲属会记得曾经有一个年轻生命被无情剥夺,而这个年轻人根本没有杀人,冤屈直追六月飞雪的窦娥。

    胖汉子涂勇推了推侯海洋的后背,道:“走,进去。”

    岭西第一看守所去年进行过一次改造,在干警休息区里修了篮球场、乒乓球室,统一购置了床上用品,聘请了管理员为干警管理宿舍。

    办公室和监区重新进行了装修,大范围安装了监控摄像头,坐在监控室里,每个监舍的情况就了如指掌。目前,岭西全省只有岭西第一看守所做到了监舍和办公区监控全覆盖。

    新装修的办公区看上去宽敞明亮,整洁干净,不像看守所,更像星级宾馆接待大厅。角落里站着一名笔直的值勤武警,给人一种威慑,让来人记起这是看守所,不由得放低声音,收敛笑容。

    侯海洋不再是学生也不再是老师,而是犯罪嫌疑人。值勤武警眼光紧紧跟着他,给他带来极大威压。前些日子,他还在广州城里雄心勃勃地想着开拓伟大事业,如今姐夫跳楼自杀,自己成为阶下囚,梦想破裂得如此彻底,让他感到犹如身处梦中。唯有坚硬冰冷的手铐提醒一切皆为现实,他已经身陷囹圄,即将进入黑暗阴冷的看守所。

    审核刑拘证,填完入监档案,胖涂带着侯海洋进入第一道铁门。跨入铁门时,侯海洋脚步特别沉重,他下意识扭转头朝着大厅方向看了一眼。胖涂感受到了他的犹豫,在背后又推了一把。跨入铁门以后,随着咣的一声,铁门被锁住,一道铁门封住了通往自由的大门。

    铁门后面又是大堂,约有百米,左右两侧各有一排房子,上面挂着提讯室、教育谈心室、医疗室等牌子,靠近另一道铁门处设有一个值班室。值班室里坐着一个土气的老警察,戴着一副样式陈旧的黑框眼镜,头发花白,模样倒很和气,看着胖涂进来,他顺手拿起散放在桌上的烟,扔了一支给胖涂,道:“老涂,怎么越长越胖?”

    胖涂身体肥壮,皮带只能系在肚脐以下,肚子前的衬衣总是扎不整齐,他拍了拍肚子,吸了一口烟,很无辜地道:“喝水也要长肉,实在是没有办法。”

    老警察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大众健康》,道:“这里面有一篇文章,说的就是肥胖问题,像你这种肥胖多半是由于内分泌失调引起的,光靠节食不起作用。”

    老涂看了一眼《大众健康》,笑了起来,道:“你也看起这种书。”“警察也是人,年纪大了就有病,好汉不提当年勇,我得认老。”两人聊了一阵,老警察这才开始做正事,他拿了个本子,开始填写侯海洋的基本情况。问过家庭住址及家属情况以后,在一份在押人员健康登记表上,老警察写道:

    侯海洋,脸型:国字脸;体型:高大勾称;体表特殊标记:无。

    填完几样表格,他拿出一台相机,将侯海洋带到屋角,在不同方位给侯海洋照相。

    侯海洋接过空白表格,看到上面清晰写着“犯人”二字时,脑袋嗡地响了一声,小声道:“我还没有被法院判,不是犯人。”

    老警察与胖涂说话时挺和蔼,就如邻家大叔,面对着侯海洋就马上翻脸,黑着脸严厉地呵斥道:“没有你说话的份,闭嘴,脱衣服。”侯海洋把外衣脱掉以后,老警察又吩咐:“全部脱掉。”

    侯海洋脱得光溜溜的,他身材结实匀称,没有一丝赘肉,称得上健美,但是紫一条黑一条的伤痕严重地破坏了美感。老警察被突兀的青紫伤痕吓了一跳,转头看着胖汉子道:“你们下手太黑了,案子办不下来就办不下来,出了事得自己担着,划不来。”

    胖涂呵呵笑了声,掏出身上烟,主动给老警察点燃,道:“他年轻,身体好,这点伤没有问题。”

    老警察吸着烟,若有所思,然后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他这种情况,按规定得先去看病,拿着医院的证明来我们才能接收。”

    胖涂拍着老警察肩膀,小声地嘀咕了几句。老警察为难地道:“李所管得严,被他发现就糟了。”胖涂道:“李澄所长就是刑警出来的人,他能理解我们。再说,这是陆局抓的案子,通了天的,没事。”

    好说歹说以后,老警察这才点头同意。人老则胆小,他办事很细致,在侯海洋收押单背面特别注明:明天由东城分局涂勇带侯海洋看病,在没有健康证明之前,该犯人在看守所因病出事由东城分局负责。

    胖涂在上面签了个字,总算交差。走出值班室,他才显出些不耐烦,自语道:“老陈当了二十年所长,临到老变成了鼠胆,一点都不耿直。”在值班室里,老警察摘下眼镜,吩咐道:“你转几圈,再做五个下蹲,五个蛙跳。”

    侯海洋此时光溜溜一丝不挂,他感到一阵羞辱,动作就犹豫。老警察是见怪不怪,道:“都是爷们怕什么羞,别鸡巴磨蹭,这是看守所的要求,谁都要过这一关。”工作三十多年来,他长期和犯罪分子打交道,犯罪分子就是他的工作对象,谈不上鄙视,也不会正视。

    侯海洋按照老警察的要求,一丝不挂地做起规定动作。五个下蹲,五个蛙跳,这两个动作很寻常,以前经常做。经过东城分局的苦熬,体力下降得厉害,身体受伤处更是剧烈疼痛,做完十个动作,微微喘气。

    老警察用职业眼光仔细观察侯海洋的屁股,若是屁眼里夹带东西,做这几个动作肯定就要落下来。一个年轻女警察从窗前走过,瞟了值班室一眼,这里面经常做裸体运动,第一次见到此情景她还面红耳赤,如今熟视无睹,就如看到一只拔毛的鸡。

    侯海洋蛙跳时,又进来一位拿着钳子的警察。他三十来岁,身体微微发福,看到侯海洋身体上的伤痕,很是惊讶,过去看了老警察的登记本,道:“东城分局高支队、胖涂真是心黑手狠,这样搞下去十有八九要出事。”

    老警察深有同感地道:“小赵,我从来不赞成打人,为了公家事情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十分不聪明,完全没有脑子。”

    赵警官点了点头,他提起侯海洋的裤子,先将皮带抽出来,又用钳子将扣子、拉链抽了出来,确认没有什么危险品后,将皱巴巴的外衣和裤子扔到侯海洋脚边。

    老警察打开值班室的柜子,拿出一件黄马褂,背后写着“岭西第一看守所”,上面写着5151的数字。他吩咐道:“这件黄马褂就跟着你,不能穿错。”又将柜子里的其他东西拿出来,道:“这是饭盒、口杯、牙膏、拖鞋,‘岭西一看’是文明看守所,讲规矩,有什么事情可以找管教。”

    这一番话让侯海洋很意外,传说中的看守所都是神秘、黑暗、吃人不吐骨头的场所,没有料到管教还很文明很认真。

    老警察做事慢条斯理,按着程序继续问:“家里有没有人,会不会给你送钱?”

    侯海洋道:“他们只要知道我进来,肯定要送钱。”

    老警察将笔停下,呵斥道:“以后要记住,问什么答什么,别自作聪明。”

    侯海洋不知道老警察为何突然训斥,只是点头。

    老警察将老花眼镜往上推了推,交代道:“钱送到看守所,会给你上到账上。被褥以及这些用具都要从你的账上扣钱,平时买日用品也得花钱,都从账上扣。”

    办完了手续,侯海洋提着裤子和物品,光着脚,跟随着姓赵的管教,穿过第二道铁门,向着另一个世界走去。

    进入铁门,门前地面上用黄颜色的油漆画着一条横线,写着“警戒线”三个威严的大字。赵管教拉了侯海洋一把,道:“别往前走,你要向上面的武警说,‘报告,犯罪嫌疑人进去一个。’武警同意了,你才能往前走。”

    侯海洋站在警戒线边上,喊道:“报告,犯罪嫌疑人进去一个。”

    从头顶传来一声喊:“大声点。”

    侯海洋抬头看了一眼,在头顶上的小岗楼上面站一个武警,还有一只大型狼狗。他加大嗓门报告了一遍,武警道:“走。”

    得到命令后,赵管教就将侯海洋带进院子。

    第二道铁门外是一个“凹”字形院子,种着草皮和月季等矮小花木,在对角线上各有一个武警岗亭,从岗亭往下看,视线通透,一览无余。

    从左到右依次是一、二、三监区。一监区二监区关押的是未判决人员,三监区关的是劳动犯和大号。一二监区各有9个号房,分别叫1监1,1监2等等。1监1就是101,关押的是第一次进看守所的人,201关的是几进宫的人。在一二监区各有一个过渡室,过渡室是让犯人学习看守所里规矩的监舍,包括作息时间、出操、点名等等。

    侯海洋是初犯,被带到了101号过渡室。

    号门有前后两层,一层是密闭铁门,中间有一个带盖的小孔,内层是铁栅栏门,中间有个不带盖的小孔。密闭铁门刚被赵管教打开,就有无数目光从铁栅栏门里射了出来,阴森森的还带着些狂热,就如饿了许久的狼看到新鲜的小羊。

    赵管教交代道:“等会儿把手从小孔里伸出来,我给你解手铐。”进号以后,侯海洋将手从四方小孔伸了出去,老在押人员在旁边道:“要谢谢赵管教。”侯海洋机械地道:“谢谢赵管教。”

    赵管教拿到手铐后,在外面叮嘱道:“给他安排个睡觉的地方,不准欺负人。”

    随着咣的一声响,广阔无垠的世界变成了只有二十多平方米的狭窄空间。侯海洋无措地站在铁门边上,看着一屋的光头,感到很茫然,暂时将愤怒、悲伤、绝望等情绪压住。

    一个声音道:“过来。”

    看守所、停尸房等特殊地点长期以来一直是神秘文学和小道消息的重要来源地,特别是在信息匮乏的七八十年代,此类故事经常被大人用来吓唬小孩。侯海洋想起了传说中的看守所故事,一颗心顿时绷紧,机械地走到发话人面前。

    在床板上盘腿坐着的人都剃着光头,见到侯海洋站在床前,有六七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吼道:“蹲下!”

    房间十分狭窄,约二十来平方米,有一个由水泥砌成的通床,头顶上五六米高的地方有一个透气窗,墙壁刷了绿色墙裙。从1992年开始,岭西开始流行家装,家装的一大特点就是刷绿墙裙。看守所新装修时,李澄所长家里正好刷了绿墙裙,他觉得挺好,也就在所有监舍里刷了绿墙裙。“岭西一看”搞了绿墙裙工程以后,一些地级城市的看守所开始跟风,于是,凡是新装修看守所皆有一片绿墙裙。

    在通铺上盘着十几个光头汉子,他们如罗汉金刚一样虎视眈眈地盯着侯海洋。

    狭小的空间,面对一群面相不善的恶人,侯海洋抱着“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的态度,在床板前面蹲了下来。水泥床接近一米高,蹲下以后,他便抬起头向上张望。

    “日你妈,谁叫你抬头!”头顶上飘来一个凶狠的声音。

    侯海洋在警察面前忍了又忍,此时被同监舍的人辱骂,他心中火气上涌,差点没有忍住,想着十几个光头围着自己,还是忍了下来,他又抬头看了一眼,这才低下头。

    一条高壮汉子见新来的家伙愣头愣脑,没有顺从地听指挥,最后还挑衅地抬头。他从板上跳下来,道:“龟儿子,脑壳是瓜的。”他对准侯海洋的腮帮子挥拳打去,这一招叫做“腮梨”,专打聰帮子。

    侯海洋在东城分局里吃了大苦头,几乎没有睡过完整的觉,身体和精神都疲劳到了极点,他有些迟钝地朝后缩了缩,若是在平常,这一拳绝对打不中,此时他居然没有躲过,拳头擦着脸皮过去,火辣辣地疼。

    黑托塔般的壮汉子这一拳没有打实在,愤怒地骂道:“你个瓜娃子,还敢躲。”随即又是一个腮梨打了过去。侯海洋这一次有了准备,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用手肘挡住打来的拳头。

    新人居然敢动手,这简直大逆不道,顿时犯了众怒,又有两人从板上跳将下来。

    一个盘腿坐在板上的中年人软绵绵地发了一句话:“停手,急啥子急。”由于长期没晒到太阳,他脸色白得瘆人。

    黑托塔便停了手,骂骂咧咧地道:“瓜娃子,你等着挨捶。老大叫你过去。”

    侯海洋走到白脸汉子身前。钟有才上下打量着侯海洋,慢慢地道:“小屁眼虫还有点脾气,你打得赢几个人?我让三个人陪你打,有种没种?”

    侯海洋道:“我不打架。”

    “这就对了,新贼进来就得挨打,这天经地义。”钟有才扭头对一个瘦脸汉子道,“大刀,你给新人做个检査。”

    瘦汉子正是刚才跳下板铺的两人之一,他走到侯海洋面前,道:“跟我过来,把衣服脱了,脱光,体检身体。”他见侯海洋动作迟缓,不耐烦地道:“在外面有啥子病,老老实实讲清楚,别把全号的兄弟传染了。”

    在众人逼视下,侯海洋来到便池边,将衣服脱光,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的青黑伤痕煞是夺目。号里的人都吸了一口凉气,黑托塔大声地叫了一句:“我操,你娃被打成了熊猫,还绷得住。”

    “熊猫?带过来让兄弟们欣赏欣赏。”还是那个软绵绵的声音。

    黑托塔走到侯海洋身边,习惯性地对着侯海洋的光屁股就踢了过去,道:“老大叫你。”

    自从被抓到东城分局以来,侯海洋一直在忍耐,他一再被打被欺辱,终于忍无可忍,一股怒气如火山一般爆发出来。他闪电般出手,捏着黑托塔的脖子,脚往其胯下一插,猛地用力,将黑托塔甩翻在地。

    刀脸瘦汉子正在细细地捏着侯海洋的衣服,听到打斗声,抬头见浑身青紫的侯海洋将黑托塔压在地上,连忙将手里的衣服扔到一边,上前几步,准备将侯海洋扯开。侯海洋反手用力一推,刀脸汉子被推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钟有才身边盘腿的几个人为了争取表现,争先恐后地跳下铺,扑了过来。

    “谁在打架?!”楼顶上传来一声厉喝。“岭西一看”安装了监控器以后,就以“巡视为主、监控为辅”的原则进行值班,监控室民警要二十四小时盯着监控屏幕,每二十分钟就有民警巡视。今天所长李澄亲自值领导班,巡视的值班民警便严格按照要求进行巡视,刚到101窗前,听到里面发出躁动声,立刻出声喝止。

    钟有才反应快,朝着窗口笑道:“没有打架,在给新人洗澡,现在外面细菌多,仓又小,惹上什么病就麻烦了。”

    打架的老贼都有经验,听到楼上声音,顿时作鸟兽散,回到板上。

    “你们别给我惹麻烦。”楼顶上管教透过窗口的铁栅栏朝里面看了看,他心里明白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没有太在意,叮嘱一声,走了。

    侯海洋退到便池附近,警惕地注视着号里的人。黑托塔跃跃欲试,钟有才瞪着眼,道:“只晓得打,打个鸡巴,先盘一盘这个鸟人。”黑托塔泄了气,脸色乌青地回到板上。

    钟有才仔细看了侯海洋的伤,道:“在哪里伤的?”

    “东城分局。”

    钟有才举了举大拇指,皮笑肉不笑地道:“有种,难怪进号就敢打架,今后,我们号里你就是老大。”

    两人对话时,刀脸瘦汉子将侯海洋衣兜全部翻出来,细细地捏了一遍。

    钟有才道:“你蹲下,说说是啥案。”他说话时,身边围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光头,恶狠狠地瞪着侯海洋。

    若是在开阔地,侯海洋绝对不会怕这几个人,打不赢还可以跑,此时在狭窄空间,无法腾挪躲闪。人在屋檐下,必须得低头,侯海洋犹豫了一下,还是蹲下,简明扼要地讲了光头老三的事情。

    在岭西,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地位的确立,加上港台及境外文化的影响,社会风气发生了深刻变化,与改革开放前迥然相异。被消灭的社会沉渣如遇到春风的小草,纷纷发芽茁壮,岭西市产生了各种各样的“大哥”。光头老三是东城区很有名的大哥,号里不少人都听过他的大名。

    白脸汉子钟有才在社会上混时,和光头老三算是哥们。得知光头老三死在眼前年轻人手下,更主要的原因是这个年轻人进号就动手,已经挑战了作为“老大”的权威,他下定决心要狠狠地收拾侯海洋,至少要让他不死也得脱一层皮。思考如何下手时,白脸汉子的脸皮子开始不停地抽动,眼皮跟着抖动起来。

    他身后一个十七八岁的面容颇为稚嫩的年轻人,没有注意到钟有才的神情,好奇地问:“光头老三是干啥的?”钟有才猛然间大怒,转身抬手就打了年轻人正反两个耳光,道:“你妈逼,有你说话的份!”年轻人绰号叫娃娃脸,专门服侍钟有才,平时给钟有才洗碗、点烟、按摩肩膀捶捶腿。娃娃脸被打习惯了,不敢反抗,畏缩地退到了一边。

    钟有才盯着侯海洋,半天不说话。

    刀脸瘦汉子最了解钟有才,见其神情,知有好戏要发生,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钟有才脸皮不再抖动以后,神情温和地道:“从外面进来,身上细菌多,先洗个澡,这是规矩。娃娃脸,你帮新贼洗澡。”

    脸上还带着绒毛的娃娃脸屁颠屁颠地带着侯海洋来到便池旁,娃娃脸回头飞快地看了一眼钟有才方向,道:“里面的规矩,新来的都得洗澡,我来的时候是冬天,洗了就发烧,你这个时间进来运气好。”

    侯海洋其实愿意接受里面的潜规则,但是前提是不受欺负,娃娃脸这个态度他就能够接受。

    娃娃脸拿起塑料洗脸盆不停朝侯海洋头顶上浇水,侯海洋在分局里面吃得差,睡得少,挨打多,精神高度紧张,强壮的身体变得虚弱。他感觉看守所格外阴凉,在六月天里仍然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冷气,随着冷水顺着头部流下,他不由得打了几个寒战。

    娃娃脸最初是想在新人身上找点乐子,见到侯海洋满身的黑青肿块后便憷了三分,后来见侯海洋将黑托塔打得找不着北,便彻底失去了捉弄这位新人的兴趣。浇了几盆水,听到老大喊声,便将塑料洗脸盆丢下,跑到钟有才身边。

    等到侯海洋冲了澡回来,钟有才道:“看你是条汉子,今天先不走板,等会儿你去睡在便池边上。”

    “谢谢。”

    “谢个鸡巴,你账上有钱没有?”

    侯海洋初进看守所,对里面的规矩完全摸不着头脑。钟有才见他愣神,又问道:“你进来的时候,有钱没有?”

    “我进东城分局之前,身上带了五百块钱。”

    “你这种刑事案子,会在四十八小时内通知家属,你在岭西有人吗,他们会不会给钱?”

    “我姐姐在岭西,肯定要送钱过来。”

    “看守所里有看守所的规矩,不管在外面是做什么的,进了仓,是龙得盘起,是虎得卧倒。”

    “我懂。”

    “你懂个鸡巴。你现在一毛钱没有,谁理你,公用的钱,电视钱、号服钱、手纸钱、纸钱、笔钱,啥事都得用钱买,赶紧想办法让家里送钱。账上没有钱,以后就用手指揩屁股。别怪大家伙寒碜你。”

    侯海洋这才明白待在看守所里还得花钱。他找光头老三算账纯属一时冲动,没有料到会遇到如此离奇之事,暗道:“不知姐姐是否受到牵连,若是父亲知道了我的事,肯定会被气死,他会不会不认我这个杀人犯?”

    众人原本以为马上就会有一出好戏,此时却啥事都没有,大感无趣,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各回各位。

    紧跟着白脸汉子的少数几人得到了暗示,迅速围拢在一起,商量着对策。号里大多数人属于被压迫者,是沉默的大多数,他们知道白脸汉子阴险,都替新来的年轻小伙子捏了一把汗。

    钟有才盘腿坐在床上,道:“娃娃脸,你去教新贼背报告词和监规,教不会,你一起要挨打。”娃娃脸捞到好差事,屁颠颠地来到了侯海洋身边,开始给侯海洋讲报告词和监规。

    黑托塔是钟有才的打手,他与侯海洋打斗吃了亏,感觉丢了面子,他坐到钟有才身边,挑拨道:“这个新贼狂得很,就这样放过他,以后谁都不服气。”

    钟有才骂了一句:“你娃没有观察力,今天白天是李澄值班,等到晚上他换班以后,我们再来做个大的,给这娃一个血泪教训。”

    他们的对话声音并不小,有意向号里人透露其意图。侯海洋在便池边上听娃娃脸讲解报告词和监规,没有注意到白脸汉子的阴谋。

    到睡觉之前,101号里没有人再来折磨侯海洋。

    便池不断有尿味传过来,人满为患的仓里充斥着汗水酸味、脚臭味和说不清楚的混合味道。侯海洋在东城分局一直没有休息好,身体透支得十分严重,默背了几句报告词,便觉得头昏欲睡,肚子饿得咕咕叫,反而让他忽视了号中的臭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室门外传来说话声和推车的轱辘音。

    钟有才喊了一声:“饭铺!”立马就有人拿了块抹布铺在监室门边的铺板上。这时门外有人喊:“接饭。”监室门上正好有一个能容铁碗进出的小方孔,刚才铺抹布的那个人接过饭,一碗碗地全放在抹布上。放好了碗,钟有才背着手走过来,如阅兵的将军一般检阅着饭碗,指指点点道:“我吃这碗,老刀和黑托塔再选,其他按照在铺板上睡觉的顺序排好队,新来的排最后。”黑托塔等人最先选了碗,刀脸瘦汉子还用调羹从另一碗中舀了一勺。

    侯海洋是新贼,自然排在最后一个拿碗。轮到他拿碗时,碗里只剩下小半碗清汤,馒头也不知被谁拿走了。他环顾左右,见黑托塔、刀条脸碗里馒头没有动,各自手里拿着半边馒头,得意扬扬地吃着。好汉不吃眼前亏,侯海洋暗自告诉自己:“活人不会被尿憋死,我就不信会栽在101!”

    碗里飘着些白菜叶子,清汤寡水没有一点油水。侯海洋喉结上下滑动数下,口水在嘴巴里打转,从东城分局出来,身体严重缺乏营养,碗里饭菜尽管差劲,他仍然很迫切地想要将它们送进胃里。

    吃完晚饭,侯海洋又冷又饿,身体软绵绵地没有一点劲。他被要求盘腿坐在靠着便池的地上,继续默背报告词和监规。号里除了钟有才和少数人在交头接耳,大部分都一脸麻木地等待,等待什么,或许是电视节目,或许什么都不是。

    挂在墙上的电视机有如闹鬼一般突然间就亮了,《新闻联播》的声音从一个冷冰冰的墙上钻了出来。这是监舍里唯一与外面世界有联系的单向渠道。播放《新闻联播》时,号里所有人坐在各自位置上,保持着坐板的标准姿势,没有人说话走动,连黑托塔、瘦汉子等人都老老实实。

    在《新闻联播》熟悉的声音中,侯海洋想起了二道拐的父母,又想起了在岭西孤零零的姐姐,想起了最亲爱的秋云。思念弥漫在心里,慢慢变成深深的痛楚。他内心最深的焦虑是还有没有走出监管场所的机会,平时竭力想回避这个问题,可是稍稍安静下来,内心的焦虑就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新闻联播》结束,照例是广告,以前他最烦广告,此时坐在散发着臭味的便池旁,才发觉广告其实充满了人情味。播放广告时,号里人神情和身体放松下来,伸腿弯腰,打哈欠,聊天。

    101所有人等待的重磅大戏是电视连续剧《年轮》,当《年轮》的画面出现、歌声响起时,群情振奋,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画面。号里多数人都是恶人,成为恶人并不妨碍他们喜欢善良的人和事,他们无一例外地站在正义的主人公一面,对丑恶现象大加鞭挞。

    《年轮》是一部挺火的连续剧,侯海洋断续看过一些,说实话,他对此类片子不太感兴趣,觉得软绵绵没有力量。此时,从电视里面传来的深沉歌声,一下就击中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让他想到了父亲、母亲、姐姐和秋云,思念变成一条巨大的千足虫在吞噬自己的心肺。在恍恍惚惚中,电视在没有预料中突然结束,连片尾曲都没有听到。

    监舍的人都如被捏着脖子的鸭子,仰着脑袋看着高高在上的电视机。当电视机没有任何征兆地关掉时,各个监舍都传来一片惋惜声,他们久久没有转动脑袋,仍然盯着电视机没有画面的屏幕。希望电视机奇迹般重新亮起来,尽管这个奇迹从来没有发生过。

    钟有才发了命令:“铺床,睡觉。”

    黑托塔看着侯海洋,突然产生了捉弄他的想法,道:“那个新贼,瓜娃子,不知道关灯。”

    侯海洋一直很警锡地半睁着眼,在分局受到接连审讯,极大地消耗了他的体力,此时浓重睡意袭来,他终于坚持不住,不停地眯眼睛又努力睁开眼睛。听到黑托塔的话,迷迷糊糊地站起来,东张西望去找关灯的绳子。

    所有人都盯着侯海洋,看着他傻乎乎找绳子,忍不住哄堂笑了起来。钟有才笑得岔了气,道:“笑个锤子,再笑管教就要来了。”

    侯海洋从懵懂状态中猛然反应了过来,他被号里人耍了,瞪了黑托塔一眼,又坐回到门边。

    十来分钟后,号里陆续响起鼾声。钟有才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推醒黑托塔,黑托塔又推刀脸瘦汉子,陆续起来五六个人,都是号里跟着钟有才混的人,算是号里的上流人物。

    侯海洋挑战了上流团体的权威,如果不把其嚣张气焰打下去,团体的地位就要受到更多人的挑战。杀一儆百,这是号里的规矩。钟有才整人的手法比较阴险,考虑的事情多,若是换个脾气暴躁的号长,这一架早就打起来了。

    一床烂被褥将睡梦中的侯海洋紧紧捂住,六七个汉子一阵拳打脚踢,将被烂被褥裹着的侯海洋当成沙袋一阵猛打。

    侯海洋被几只手拼命按住,挣脱不了发着臭味的烂被褥,只能尽量蜷缩身体,将背弓着,双手抱头,咬着牙关承受着众人的拳打脚踢。

    钟有才坐在墙角观察,他见侯海洋不再挣扎,也怕打出事,便咳嗽两声。打人的汉子们再次作鸟兽散,如小鸟归林一般回到各自位置,一时之间,板上呼噜声大起。黑托塔最恨侯海洋,等到众人散去,他又猛踢了两脚。

    浑身剧痛的侯海洋直不起腰,躺了十来分钟,他试着伸直身体,吸了一口气,只觉一吸一呼间胸腹疼痛无比。动了动脚趾,发现大脚趾还能动,又动了动手指,发觉两手十指和胳膊都能动,这才松了一口气。

    遭受一顿暴风骤雨般的殴打,他的倔脾气被彻底打了出来。

    晶张仁德全力出手

    自从进入东城分局,侯海洋内心有着深深的焦虑。不管在哪一个社会,冤假错案并不罕见,他若真是说不清楚,这一顶杀人大帽子扣下来,肯定要吃枪子。这个残酷无情的事实是他能顶住刑讯逼供最主要的精神动力,也是压在胸口上的巨大石块。

    进入看守所,接踵而来的压迫让他暂时忘记自己的冤屈,激发出强烈斗志。

    侯海洋咬着牙齿站了起来。刀条脸道:“做啥?睡觉!”侯海洋不屌他,艰难地挪到小便池,哗哗地尿了出来。

    “我操,还真他妈屌,打他。”娃娃脸平常是老大身边的小跟班,为了表现自己,跟着起哄,他仰着脖子道:“蹲下撒尿,你个新贼还想站着撒尿。”

    钟有才反手给了娃娃脸一耳光,道:“睡觉。”他在号里向来说一不二,说了两个字以后,号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听到侯海洋小便时发出的哗哗声。

    所有人都抬起头,瞧着侯海洋。

    侯海洋肆无忌惮地解完小便,见活动无大碍,立即开始报复。虽然挨打时被蒙了眼,并没有看清楚是哪几个人动手,但是他认准一条,若是没有白脸汉子授意,肯定没有人敢动手。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他假意行动困难,半弯着腰,一步一顿艰难地挪动着脚步,走到自己睡觉的位置,猛地直起身体,朝白脸汉子扑了过去。

    “他妈的,炸仓。”钟有才最先发现不对,喊了一声,正要撑起来,眼睛上就被狠狠打了一拳,这一拳极重,他眼冒金星,头脑里嗡嗡直响。

    侯海洋用膝盖顶着白脸汉子的胸口,左右开弓,发狂猛揍。白脸汉子失去还手之力,双手抱头,双脚乱蹬。钟有才的手下一拥而上,对着侯海洋拳打脚踢。侯海洋打野架的经验丰富,不管不顾横飞的拳脚,把钟有才按在身下,一拳一拳狠揍。

    如此激斗,很有可能要出事,号里没有参加打架的人都惊住了,随即兴奋地观战。

    “住手。”头顶上传来李澄所长的声音,这个声音就如强大的电流,打架的人全部如触电般跳回各自铺位,不再理睬侯海洋。侯海洋狠狠地又打了钟有才一拳,大摇大摆地回到床板上。

    “钟有才,闹啥?”李澄正在二楼走道上巡视监舍,听到这边有异声,又见监控室的值班警察也跑了过来,赶紧来到发出异常响声的101号窗前,隔着铁栅栏向下观察号里的情况。

    钟有才用手臂抹着鼻血和嘴里的血,道:“报告李所长,没啥。”人人惧怕的李澄所长已值了一个白班和夜班,料来今天晚上不会当班,所以他才对侯海洋大打出手,没有料到,李澄居然还在值班。

    “是不是你们在欺负新来的人,我今天把话扔在这里,谁敢打人,后果自负。”李澄又问,“侯海洋,有没有人欺负你?”

    侯海洋素来不喜欢告状,道:“报告管教,没有人欺负我。”他不知道来人是所长,仍然称呼管教。

    李澄目光转向白脸汉子,问道:“钟有才,你们还闹不闹?”

    “我们不闹了。”

    “谁闹收拾谁!”李澄警告一句后,离开了窗户。夜晚值班,警力不够,他巡视这一圈以后还要外出喝茶,就将101的事暂时搁下,准备明天再来追究。

    钟有才三十几岁的人,从二十岁起,有一半时间在外面醉生梦死,有一半时间在监管场所,体力远不如侯海洋,被这一顿重拳暴揍,抱着肚子喘气。等到气喘勻,他说了句找场子的话:“新贼,你死定了。”这时,李澄又转了回来,出现在窗口,再次告诫道:“你们老老实实睡觉,再听到动静,别怪我不客气。”

    李澄亲自值班,两次打招呼,钟有才打消了在晚上报复侯海洋的念头。侯海洋就算再能打,在号里毕竟势单力孤,他就是砧板上的一块待宰的肉,早点宰和晚点宰没有什么区别。听到李澄脚步声渐渐远去,钟有才道:“今天给李所长一个面子,就不弄新贼。新贼,你娃死定了。”号中人发现,钟有才两眼被打成了熊猫,嘴角肿得老高,红的、青的、黑的诸种颜色都一起放到了惨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色彩十分丰富。侯海洋脸上也有好几处淤青。

    但是这两种淤青的概念不一样,侯海洋是旧秩序的破坏者,他脸上的淤青代表着反抗力量,钟有才是旧秩序的守护者,他脸上的伤痕则意味着旧秩序正在被破坏。

    号里,昏暗灯光下,五六个光头恶狠狠地盯着侯海洋,更多的人则沉默无语,用同情和怜悯的目光打量着侯海洋。号里人都知道钟有才手段凶残,在仓里称王称霸,今天居然被新贼打了,这个面子无论如何得找回来。侯海洋打架厉害,可是仓里只有屁股大的地方,好汉难敌众拳,以后的日子绝对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侯海洋对号中事情并不明白,他只认为白脸汉子那一句“给李所长一个面子”是烟幕弹,全心提防着白脸汉子,暗自下定决心:“只要对方再敢动手,我就擒贼先擒王,死磕白脸汉子。”

    这一夜,侯海洋始终睁着眼,高度警惕。夜深时,他疲倦之极,无数次低头打盹,随即又清醒过来。

    在看守所里,侯海洋随时准备拼命;在看守所外,侯正丽心急如焚,嘴角急起了大泡。

    由于身怀遗腹子,此时她成为张家的重点照顾目标。住进张家以后,张仁德和朱学莲特意将他们的卧室让了出来,这个房间带着大阳台,通风良好,早晨能晒到初起的太阳。

    朱学莲还亲自到岭西乡下买回来竹编鸡笼和几只土鸡,喂养在另一个小阳台上,鸡屎味满屋乱窜,弄得张家人怨声载道。朱学莲理由挺直:“吃新鲜的土鸡才有营养,冻到冰箱里有什么意思,现杀现吃,沪岭的儿子才能得到营养。”沪岭是张家人心里的痛,提起沪岭大家都不再抱怨。

    侯正丽对此事唯有苦笑,她在张家人的眼里似乎就是一个生育机器,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张沪岭的母亲。

    从下午起,她就在焦急地等待张仁德。在《新闻联播》刚刚开始之时,响起了钥匙开锁声,张仁德终于回家了。侯正丽赶紧迎了上去,她没有急忙开口询问,而是首先接过张仁德的手提包。

    张仁德接过茶水,喝了一口,主动道:“我去找了沪岭姑父,他托了公安局的朋友,小丽,你别急,警方没有找到凶器,证据链不完整,事情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我弟弟肯定没有行凶,他和光头老三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人?而且他去找光头老三是临时起意,绝对不会行凶!”

    张仁德对侯正丽的说法半信半疑,毕竟侯海洋找光头老三的目的就是为姐姐出气,一时失手也是可能的,道:“我和你相信没有用,得让检察官和法官相信,现在的难处在于光头老三虽然是流氓,但他父亲退休前在岭西还算有身份的领导。”

    侯正丽心绪不宁,脸色很差,呈现出一种暗淡灰白色,忧心忡忡地道:“听说看守所里面乱得很,我弟弟是个火暴脾气,肯定要在里面吃苦头。其实吃点苦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看守所经常传出打死人的消息,若是弟弟在里面出事,我,我……”

    张仁德又喝了一口茶,安慰道:“我通过比较可靠的关系,找到了看守所的头,争取近期见一面。”

    侯正丽焦急地道:“海洋脾气硬,最受不得气,能不能在今天晚上就与看守所领导见个面?”

    “你放心,我们会尽力帮助侯海洋,他是我孙子的亲舅舅。据公安方面的朋友说,像这种情况,他在里面住的时间或许还不短,得有思想准备。”张仁德见到侯正丽的神情和祈求的目光,打了一通电话。然后坐在电话机旁边等电话。

    很快,对方回了电话。张仁德接完电话,道:“约到了看守所李澄所长,他大约九点多钟才离开看守所,回城时,顺便到金星大酒店坐一坐。”

    侯正丽急忙站起来,道:“多亏了张叔,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张仁德听着“张叔”的称呼格外刺耳,道:“你和沪岭有结婚证,又怀着孩子,别叫叔,叫爸,我们是一家人。”自从张沪岭出事以后,侯正丽见惯了冷漠和势利,这是最暖心窝子的一句话,只是“爸爸”两个字分量挺重,她费了挺大劲,才低声叫了一声:“爸爸。”

    张仁德努力忍住眼角的泪水,他不想继续刺激侯正丽,换了一个话题:“你在广东的装修公司怎么办?”

    “广东那边讨债的人很多,公司肯定开不下去了,我让一个叫段燕的老乡去办后续的事。准备把装修公司转到岭西。”在张沪岭死后,侯正丽在几天里是万念俱灰,多次想跟着矣人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后来有了身孕,弟弟又惹上杀人案,诸多压力反而让她从绝望中走了出来。来到张家以后,她意识到以后肯定还要用钱,便让段燕去广东收拾残局,转移到岭西继续从事老本行。

    朱学莲听到最后几句,走过来道:“你开啥装修公司,安安心心在家里养胎,装修公司里有香蕉水和各种有毒有害物品,对胎儿不好。”张仁德道:“小丽不亲自管,她有个老乡在具体管事。”

    朱学莲道:“又不是什么大公司,不亲自管,公司哪里搞得好。我觉得别去做什么公司,专心生娃儿。”

    夫妻俩斗嘴,张仁德十有八九不是妻子的对手,他此时更不愿意在侯正丽面前争论,便不再争论装修公司之事,道:“老太婆,等会儿我和小丽要出去,见看守所的头。”朱学莲看了一眼挂钟,道:“都什么时间了,小丽得早点休息,休息不好,娃儿就长不好。”张仁德朝朱学莲递了好几个眼色,才阻止朱学莲继续往下说。

    侯正丽回到房间,快速地化了淡妆,以便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遮掩多日以来堆积的憔悴和内心的不安。

    到了约定时间,张仁德、侯正丽来到金星大酒店十一楼茶室。金星大酒店是新近建成的星级酒店,据说还是五星级。大酒店金碧辉煌,地板、前台、灯光以及侍应无一不透露着五星级酒店的奢华,张仁德肺部一直发炎,痰多,进入了五星级酒店,看着衣冠楚楚的侍者和光洁如玉的地板,只得忍着吐痰的冲动,平时吐得自在,此时忍得辛苦。

    张沪岭的姑爷赵永刚在省政府办公室工作,虽然只是个处长,可是长袖善舞,颇有一些横七竖八的关系网,他最先到茶楼,等到张、侯两人进屋,道:“李所长还在看守所,我们还得等他一会儿,市局陶主任也要过来。”

    张仁德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道:“这么晚打扰你,还要麻烦陶主任出面,实在不太好意思。”

    “看守所的日子不好过,能快点找关系就快点找。”

    “多亏了老弟。”

    “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赵永刚从茶壶里倒出一些茶,细细地品了一口,道,“喝茶我还是喝普洱茶,普洱越放越陈,这个茶室的普洱茶至少有二十年。”

    侯正丽在广州时经常喝下午茶,对普辉也不陌生,她没有与赵永刚聊茶,而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两位长辈聊天。

    “陶主任和李所长关系不浅啊,这个时候都能够把人约出来。”

    “老陶和李所是同一年的兵,一起提干,一起转业,都分在岭西市刑警支队里,关系好得可以穿同一条裤子。老陶这把钥匙恰好能开李所长的锁。”

    “李所长以前是刑警支队的支队长,怎么就到了看守所?”

    “李所长办案时遇到持刀拒捕,开了一枪,结果运气不好,一颗子弹从地板砖上弹起来打到一位行人。结果,他被调到了看守所。李所长很有本事,到了‘岭西一看’以后,大搞基础建设,现在‘岭西一看’成了全省看守所的一面旗帜。”

    张仁德转过头对侯正丽道:“李所长和陶主任关系很铁,照顾侯海洋应该没有问题。”

    赵永刚补充道:“老陶说,李所已经值了一个夜班和一个白班,这种情况下能出来喝喝茶很不容易,一般人办不到,也只有老陶才有这个面子。”

    侯正丽原本想称呼“赵主任”,听到刚才的谈话,她觉得赵永刚挺实在,心生好感,称呼也就变了,道:“姑父,今天与李所长见面,主要目的就是让弟弟在看守所不受苦不出事。我有位朋友从中政毕业,在岭西当律师,据他分析,弟弟的案子会拖很久,看守所环节很重要。”一声“姑父”的称呼,拉近了赵永刚与侯正丽的距离,让赵永刚想起神采飞扬的侄儿张沪岭。他在心里长长地叹息一声,温言道:“小侯,你是在北京读的大学?”

    这是第二次与侯正丽见面,第一次见面时,侯正丽披头散发,满脸憔悴,他对其没有太好的印象。今天见面,见侯正丽气质沉静,谈吐文雅有条理,与前一次大不一样,便生出了询问的兴趣。

    “我和沪岭在一个学校。”

    “毕业后,没有要工作吗?”

    “我和沪岭都在广州,我打理一家装修公司。”

    侯正丽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加上靓丽的外表,让赵永刚真正地动了恻隐之心,他安慰道:“我听业内人士分析,你弟弟之事大有推敲之处。但是公安也有正当理由,毕竟公安进屋时,你弟弟在现场。目前之计就是先让侯海洋在看守所安稳下来,千万不要出事,然后一步一步慢慢做工作。”他特别强调:“要解决问题得在案子上有突破,或者说是在庭审阶段有突破,这都是下一步的事情。这方面的事就不用麻烦李所长,今天晚上的关键是请求李所长关照,这在他职责之内,对他来说就是举手之劳。”

    大家都等得疲惫时,又进来两位便装中年男子,两人一胖一瘦,都剪着短发,举手投足颇为干练。稍胖的一位是政治处陶主任,长期坐办公室,平时车来车往,缺少锻炼,加上进入中年以后新陈代谢减缓,肥肉不可阻挡地从腹部积累起来。

    清瘦者是看守所所长李澄,他是民间俗称的筋骨人,无论如何吃都不会长胖,虽然清瘦,却让人感到身体里蕴含着力量,并不是小风就能吹倒的弱者。在岭西第一看守所里,李澄向来一言九鼎,令出禁止,不容反对。有经验的犯罪嫌疑人特别憷他,只要他当班,都会变得规规矩矩,不敢稍越雷池。

    众人坐定,互相介绍以后,赵永刚直奔主题:“李所,侯正丽有一个弟弟叫侯海洋,刚送到‘一看’,在你的地盘上。”

    李澄每天都要记日志,对所里情况了如指掌,道:“我知道,他是因为光头老三被杀案进来的。”

    赵永刚道:“侯海洋以前在巴山一所学校教书,后来辞职来到广东,和岭西的社会人没有任何接触。这次回岭西办事,莫名其妙陷入杀人案中,真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侯海洋才二十岁,没有什么社会经验,还请李所长多多照顾,免得他被人欺负。”

    李澄脑海里浮现出侯海洋将钟有才按倒在板上的画面,道:“侯海洋会被人欺负吗?他入所不到一天,按照犯罪嫌疑人的称呼,还是标准的新贼。进所只一天的新贼狂揍老贼,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侯正丽对弟弟打架并不吃惊,她头脑里充满着看守所的阴暗传闻,道:“我弟弟年轻,做事没有分寸,还请李所长多教育。”

    陶主任对看守所情况极为了解,闻言吃了一惊,道:“刚进去一天就敢打架,不可能吧?”

    李澄道:“一般情况不可能,但是总有特殊情况。”

    陶主任道:“侯海洋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放在101,二十多平方米的空间,好汉难敌双拳,独虎难敌群狼。你得赶紧把他们分开,否则侯海洋肯定要吃大亏。”

    李澄道:“我准备明天调他到206去,那个号比较文明,没有什么严重的暴力事件。”

    在离开看守所前,李澄特意到监控室里将101的录像调了出来,这才完全了解当时发生的事,就算老战友没有找来,也准备将侯海洋调出101号。但是,他原本打算让侯海洋在101多留一天,吃点苦头,学点规矩,未必是坏事。既然老战友找来,他就做一个顺水人情,答应明天调号。

    李澄爽快地同意调号,让侯正丽心存感激,她端起精致的紫砂茶壶,亲自给李澄续茶:“李所长,请喝茶。”

    侯正丽既满脸忧愁楚楚可怜,又古典优雅楚楚动人,李澄看惯了监狱粗鄙男子以及粗线条女警,侯正丽如一股清风袭来,让其耳目一新。他收回目光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普洱茶的醇香留在了口舌之间,渐渐有了味道。

    谈完正事,大家就随意聊天。

    侯正丽强忍着内心焦虑,假装轻松,多数时间在认真倾听,偶尔也插两句话。在李澄眼里显得格外淑女。

    晚上十二点,张仁德和侯正丽回到家。张仁德先到厕所里吐了口痰,出来在客厅里对着电风扇吹一会儿,道:“今天与李所长见面很及时,明天调号以后,侯海洋在看守所的日子应该好过了。”

    侯正丽脸上仍然布满忧郁,道:“案子不破,我的心就悬在半空中,无法落下去。”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事要一步一步地做。今天与李所长见了面,至少能让你弟弟在看守所里不受罪。”

    “谢谢爸爸。”

    张仁德见到儿媳仍然郁郁寡欢,又想起自己早逝的儿子,忍不住长叹一声,两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话说。过了半晌,张仁德才道:“海洋的事,无论如何还得给父母讲,你一人兜不起,也不应该瞒着父母。”“我不知道怎样给父母说。”

    “必须让他们知道,我们——”张仁德原本想说“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话到嘴边,又变成,“我们一起想办法,效果更加好。”

    “让我再想想。”

    张仁德知道事情急不得,劝道:“吉人自有天助,海洋一定会没有事。时间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免得你妈啰唆。”

    侯正丽道:“爸,你辛苦了,早点休息。”

    刚推门进去,朱学莲便睁开眼睛,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张仁德脱掉衣裤,坐在床沿:“见了看守所的头,看守所方面没有什么大问题,现在问题的核心不在看守所,而是在东城分局,案子不破,此事一时半会不能了结。”

    朱学莲抬起头,严肃地道:“正丽情绪如何?如果情绪长期不好,会影响肚子里娃儿的健康。”

    张仁德拍了拍老婆的肩膀,道:“遇到这种事情,谁的心情能够好。我想让正丽通知她的爸妈来,她的爸妈来了以后,作为姐姐的责任就要少些。”

    朱学莲道:“侯正丽有心理障碍,不愿意面对现实,说服她有些困难。”说到这里,她又开始抹眼泪:“老天保佑,一定要给张家留个健康的后代。”

    张仁德最怕听见老婆说这样的话,就要翻身上床。朱学莲从床铺里伸出脚,阻在床前,道:“洗澡去,别偷懒。”张仁德情绪也不佳,他走出里屋,听到卫生间有水响,就走到阳台上,点燃了一支烟。他戒烟许久,最近一段时间才开戒,开戒以后,烟瘾突增,一人独处时,嘴里没有烟就会觉得空荡荡的。

    抽掉两支烟后,侯正丽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听到张仁德的招呼,来到阳台边上。

    “正丽,不能回避发生的事,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的父母有权利知道,不应当瞒着他们。”

    侯正丽低头不语,发丝上有一粒粒水珠向下滑动。张仁德推心置腹地道:“最初听到噩耗,我当时还以为自己挺不过来。现在我们又有了新希望。你不能太悲观,事情还有很大转机,关键是我们要坚持。”

    侯正丽低着头,不同意,也不否定。张仁德等了一会儿,正准备再劝。侯正丽抬起头,道:“爸说得对,我爸妈有权利知道。”

    张仁德道:“我来打这个电话。”

    侯正丽摇头道:“我自己来打。爸,你别担心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的生命,我会好好照顾身体,绝对不会放纵和任性。”

    张仁德见到侯正丽表情中透出的坚定和执著,感动地道:“正丽,我张仁德在岭西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但是也有几个烂朋友,一定会为侯海洋周旋到底。”

    第二天,天边亮起鱼肚白不久,岭西第一看守所内广播突然响起,院内一群麻雀霍然飞起,扑扑地扇起翅膀,在空中翻腾挪转。

    侯海洋努力想睁开眼睛,保持警惕状态。可是,不间断审讯、挨打、缺乏睡眠、营养不良、高度紧张等几个因素累积起来,让其强壮的身体变得虚弱,虚弱得感到眼皮沉重如山,用尽全身力气也不能阻止眼皮向下耷拉。短暂小睡时,昏沉沉的脑海中蹦出无数凶神恶煞的人,有光头老三、东城分局警察以及101白脸汉子。他孤身一人不停地与这些人打斗,拼命挥出重拳将对手打倒,手上软绵绵没有半点力量,打出去的拳头慢如龟速,根本无法伤到对方。

    正在着急时,广播声如一根针刺人了耳中,眯眼打盹的侯海洋猛然惊醒,睁开眼睛,抬起头,下意识就去寻找白脸汉子,恰好与白脸汉子阴沉沉的眼神对视。好汉不吃眼前亏,侯海洋不想主动与白脸汉子发生冲突,将眼光移开。

    白脸汉子鼻端还残留着血迹,右眼乌黑,状如熊猫。在101里吃了大亏,让他心里充满比大海还要沉厚的怨毒。他至少想出了十种方法来收拾侯海洋,不仅有想法,而且有实施的细节。比如,等到李澄不值班时再用群狼战术揍他一顿,彻底将他打服;每顿饭克扣半个馒头;每天晚上让他值班……

    黑托塔凑在钟有才面前,道:“老大,新贼要翻天,什么时候弄他?”

    钟有才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道:“好事不在忙上,内班和外班在八点钟要换班,等到内班巡过监以后再动手。把新贼弄到便池,用被子蒙住,别整出伤痕。然后弄点屎尿来,给他来个屎尿穿肠过。”

    想到如此美景,黑托塔两眼发光。

    早饭时,没有人来抢夺侯海洋的馒头和稀饭。

    侯海洋知道与白脸汉子必然还有一场恶斗,没有体力则无能力,他咬着馒头,暗自盘算:“活人不能被尿憋死,今天打不赢,我就要向警察求救。”有了东城分局经历,他对警察有了看法,一般情况下不会向警察低头,可是面临生死关头,他还是选择信任警察。

    钟有才冷眼看着大口吃馒头的侯海洋,想象着把他按在便池里吃屎喝尿的情景,无限快意。

    他的意淫很快就被管教打破。九点,铁门响起,赵管教站在铁栅栏门口喊:“调号,侯海洋和李小兵收拾衣物。”

    调号来得突然,不合常理,钟有才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他站到铁门前,笑嘻嘻地道:“赵警官,侯海洋才来,还没有训练,李小兵也才十几天,刚学了一点点,这么快就下啊。”

    赵管教没有理他,道:“拿起东西赶紧走,别啰唆。”

    李小兵就是娃娃脸的大名,他没有想到自己会突然调号,好不容易将钟有才侍候舒服了,在101里有了一席之地,至少一个月不会再挨打,调号后还得重新走板,让他好生郁闷。

    侯海洋的神经一直绷得很紧,转仓后暂时安全,精神松弛下来,不禁感到双腿发软,背上冒出一股股冷汗,在心中暗叫侥幸。在离开时,心情完全放松下来的侯海洋趁着赵管教不注意,挑衅地向着钟有才竖起中指,以示轻蔑。

    看着侯海洋向上竖起的中指,钟有才眼睛猛地睁圆了。侯海洋调号,他的报复计划全部落空,就如万分内急时忽然发现肛门被缝上,难受得想发疯。

    眼睁睁看着侯海洋和娃娃脸走出仓门,钟有才的怨气和怒气如长江洪峰一样不停上涌,不停地冲击着堤坝,急需找一个发泄口。他几步跨到便池旁边,朝着一个矮小中年人就是一顿拳打脚踢,骂道:“狗日的强奸犯,外面小姐这么多,非得糟蹋良家妇女,你他妈的傻逼!”

    中年人以前是一位公司经理,因强奸而进入看守所,最让全号人瞧不起的是他居然强奸了一位孕妇。每当号内人物受气时,总是把火气发泄在他身上。钟有才使劲踩踏中年人脑袋,骂道:“你他妈的还是不是人,孕妇也强奸,没有人性的东西!”

    将中年人暴打一顿,仍然不能发泄心中怒火,他命令道:“打飞机。”跟在后面的黑托塔等人一齐嚷着:“打飞机,打飞机。”

    打飞机和扎飞机是两种动作,前者是男人特有的自慰动作,后者是弯腰低头,双手朝后高举,像飞机一样飞,是让做者难受、他人快慰的动作。

    中年人在外面还算得上人物,进看守所以后,辉煌归零,所内实行另一套以实际利益为核心的森林法则,他不断受折磨,近于崩溃。他嘟囔道:“昨天才打了飞机,实在是打不出来。”看着逼过来的黑托塔,他露出恐惧目光,屈服于暴力之下,哭丧着脸,将手伸进裤子里。

    “见光。”黑托塔发出一阵阵淫荡邪恶的笑声。

    看守所天天盘腿坐板,大家都无聊得紧,弄点恶作剧,日子才好过。尽管让中年人打飞机是损人不利己的事,大家仍然乐此不疲。

    中年人将裤子里那个东西拉了出来。动物发情分季节有规律,人比动物高级,不分季节就可以发情。但是在看守所肮脏的环境里,经受了饥饿和恐吓,中年人早已失去正常情欲。

    钟有才恶狠狠地发了话:“飞机打不好,不准停。”在众人威逼之下,中年人不停地撸着自己的下身,下身麻木得如塑料管子,哪里有一丝快乐的成分。

    十来分钟以后,“管子”被撸得发亮发肿,大家看得亦无趣。钟有才火气渐消,眼睛转了几圈,又出了主意,指着旁边另一个粗汉,道:“他硬不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你们两人亲嘴。”

    在号里亲嘴自然是两个大男人亲嘴,对于多数人来说想起就会起鸡皮疙瘩。当游戏进行时,号内人都感到一阵阵肉麻,钟有才“嘎嘎”怪笑,把侯海洋带来的不快丢到一边。

    侯海洋同样也将钟有才扔在了脑后,走出铁门时,他如贪婪的孩童,深深地呼吸外面的空气。李小兵是二进宫,懂得里面的规矩,出门时就把手抱在头上。赵管教看了一眼侯海洋,沉声道:“侯海洋,双手要放在头上,没有报告,不准放下来。”

    侯海洋进了看守所便没有看见完整的天空,趁着调号之机,他希望眼睛变成照相机,将外面的景色全部吸进脑子里。

    看守所内院呈凹字形,沿墙是一排排房间,犹如狗舍,间或能听到嘈杂声。走到206监舍门前,赵管教停了下来,打开监舍,透过栅栏朝里面张望一眼,道:“李小兵先进去,侯海洋把东西放下,跟我走。”等到李小兵进屋,他吩咐道:“鲍腾,新来两个,不准欺负人。”

    里面传来中年人的应答声:“赵管教放心,206是文明号,绝对会按规矩办。”

    赵管教道:“啥子规矩?得是所里的规矩,不是你鲍腾的规矩。”侯海洋脱离了101号后心情明显放松,暗自琢磨鲍腾与赵管教的对答:“鲍腾应该比白脸汉子要油滑,只要他不是欺人太甚,我也要学会适应看守所的规矩,否则还真没有办法生存。”

    被限制了人身自由,虽然只有几天,仍然让侯海洋深刻地感受到了自由的无比可贵。他不停地深呼吸,让新鲜自由的空气吸进充满着肮脏空气的肺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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