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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海洋基层风云3:炼狱 正文 第七章 成为看守所“头铺”

    谁是告状者

    7月5日,陈财富、赵老粗、娃娃脸被提讯。

    号中人正在坐板时,外面传来脚步声,随后号门被打开。侯海洋暗自奇怪:“今天的提讯怎么这么短?”

    开门的是赵警官,他的心情显然不错,面对着号中人居然还带着些笑意,将鲍腾叫到身边,道:“你给肖强安排一个位置,别为难他。”前次与侯正丽姑父吃饭时,他提出女儿上学问题,如今女儿上学之事基本落实,他乐得合不拢嘴,态度格外好。

    鲍腾早就料到肖强迟早要翻身,交通厅总工是一个热门岗位,这样的人岂能没有后手。他不假思索地道:“肖强,你到侯海洋身边来。别拿那床褥子,给你换新的。”

    赵警官道:“今天所里开了会,有了新政策,号里一个星期不打架,在星期天就可以吃一次肉菜,每个人都有,打架就取消。”

    肉菜对于号里人有着无上诱惑,看守所使用这一招准确打在号里人的软肋上。最高兴的当然属于中铺、下铺集团的人,他们总是处于吃不饱和挨打的状况,若是看守所当真严格实行这一条政策,当然对他们最为有利。

    鲍腾对此不以为然,在官场中向来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作为曾经的“中央首长”当然会利用便池不能被监控的漏洞,有了这一个漏洞,打架罚吃肉的政策根本没有用。另外,有了星期天的肉菜,他则多了一个号令监舍的武器一若是不听话,不能吃肉。

    肖强坐在了侯海洋身旁,自然有另外一人会被挤开。被挤开的臭虫嘴巴里咕咕哝哝,表达着不满,但是他无法拒绝鲍腾的安排。

    “谢谢你,蛮哥。”肖强在侯海洋身边盘腿时,小心翼翼地表达了真诚的谢意。初来206室,他被欺负得寻死。寻死不成,鲍腾将肖强交给侯海洋管理,这以后,他实质上被侯海洋罩着,没有受到太多折磨,挨打的次数大大减少。

    “别谢我,让家里多上点账,以后日子好过些。”说这话时,侯海洋很郁闷,从进入看守所以来,他只从赵管教那里得到点滴消息,随即便与外面世界完全断绝了联系,不能寄明信片,不能通信。

    肖强盘腿坐在板铺上,监舍依然如往常一般,大家都默不作声,已有看守所经验的他明白今天与以前有明显不同:在十分钟之前,他还是被欺负被凌辱者;十分钟以后,他成为了一位旁观者,不会主动施恶,也不再会受人折磨。他在号里的地位和交通厅总工的位置反而有几分相赵老粗提讯回号以后,看到肖强的位置,欲哭无泪。肖强进号以来,他得到了喘息机会,如今肖强脱离苦海,还剩下他在号里苦熬日子,有时候他会涌出认罪的想法,不过这种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因为认罪的结果必然是严酷的,他必须要挣扎到最后一刻。

    7月6日7点钟,内外班民警换班之前,传来开门声,赵管教再次出现在门口,道:“韩勇,收拾东西,调号。”

    鲍腾心里涌出不祥之兆,笑呵呵地道:“赵所,韩勇在206表现不错,怎么突然就要调号?”赵管教接近上了32个小时班,身心疲惫,脾气自然不会好,讽刺道:“难道所里调个号,还需要你同意,你算什么东西?”鲍腾满脸堆笑,道:“随便问问。”

    韩勇脸上表情颇有些呆滞,他在号里混得风生水起,想打谁就打谁。家里只上过一次账,却能够跟着鲍腾吃香喝辣,日子过得相当快活。俗话说,新贼怕进门,老贼怕调号,调号以后则前途未卜,但是肯定不会有在206的风光,从最底层混起的艰难让韩勇不寒而栗。他回头看了一眼鲍腾,鲍腾目光寒冷,脸上冷得没有任何表情。

    韩勇莫名其妙调号以后,鲍腾一直用阴沉沉的眼光不停地朝号里瞄,弄得号里安静了许多。师爷脑瓜子反应灵敏,凑在耳边道:“天棒肯定被人点水。”

    鲍腾点了点头,道:“天棒不是新贼,自己的事在号里说,是厕所里打手电一一找死(屎),活该,怪不得别人。”他一字一顿又道:“但是,此风不可长,否则谁都乱来,206就要天下大乱。”

    看守所是独特的封闭社会,里面的规矩与外面世界并不完全相同,在号里说案情被人检举揭发,一般情况下,会认为说案情者很傻,除了当事人以外,其他犯罪嫌疑人对于检举揭发者并没有刻骨仇恨。对于鲍腾来说,韩勇在号里能当打手,自然会给他一些好处。调出号里便失去作用,根本不值得为他费脑筋。

    鲍腾在206室拥有绝对权威,除了看守所任命的值班组长以外,最重要的原因是手下有一帮可用之人。韩勇与青娃年龄相近,臭味相投,是鲍腾最重要的打手。加上师爷的小机灵,以及耳目闷墩的暗中配合,206被打造成了看守所领导放心的文明号。此时,青蛙被判刑而离开,韩勇被点水跟着调号,这让鲍腾可用力量减少了许多。看着号中人或阴或阳的表情,暗道:“幸好老子有先见之明,培养了侯海洋,否则只剩下一个不喜欢动手的师爷,这群人肯定要造反。”

    告密者既伤害了鲍腾的威信,又损伤了鲍腾在206的实力,作为头铺不作出反应,则是变相鼓励号里出么蛾子,说不定还会弄出其他怪相,他下定决心要惩罚告密者。

    当天出仓的人只有陈财富、赵老粗和娃娃脸,从理论上来说,这三个人都有告密的可能性。

    鲍腾没有急于动手,慢慢地开动脑筋,想着处罚告密者的方法。刀越磨越快,脑筋是越动越灵,这是岭西的古老智慧。鲍腾是智力型犯罪嫌疑人,为了犯罪必须得不停动脑筋,用进而废退,他的脑袋瓜子好用得很,很快就想出了处罚人的好办法。

    他将师爷、侯海洋叫到了一边,耳语数句。

    师爷将小心收藏的笔芯拿了出来。在看守所里,凡是硬质的有杀伤力的东西都在违禁之列,铅笔可以当作武器,也在违禁之列。笔芯较软,则在容许范围之内。把笔芯缠上布条,就是一个简易笔。平时师爷很宝贝这支简易笔,轻易不拿出来用,今天是鲍腾发了话,他才拿出了简易笔。

    赵老粗、陈财富、娃娃脸三个人站到鲍腾面前,三人都感觉很是不妙。

    鲍腾眼光在三人脸上扫来扫去,突然提高声音道:“赵老么、陈财富、娃娃脸,今天天棒为什么调号,大家心知肚明。昨天就你们三人被提讯,肯定是你们里面的一个人点水,谁他妈这么混账?”

    赵老粗眼珠滴溜溜地转,没有说话。

    娃娃脸东张西望,先看师爷,再看侯海洋。

    陈财富被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他低垂着头,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虽然鲍腾还没有讲完,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又要成为替罪羊。

    鲍腾慢条斯理地把一张白纸撕成三张,道:“我们206的规矩就是让好人越来越好,让坏人无法生存。韩勇的事情大家心知肚明,这件事情到底是谁做的只有看守所才知道,我不知,你们也不知。现在有一种很好的方法,叫做民主制。我们用投票的办法找出告密者。你们每个人都写一个你最怀疑的人,得票最多者就是告密者。”

    侯海洋被鲍腾的办法雷到了,暗道:“这样能査出告密者吗?鲍腾是被气糊涂了吗?”看着鲍腾一本正经的样子,他随即有了领悟,“从鲍腾刚才语气来看,应该不是为了天棒来出头,而是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信。民主制选告密者,也亏他想得出来。”

    侯海洋将自己想象成鲍腾,依次打量着陈财富、赵老粗和娃娃脸,暗道:“如果我是鲍腾,十有八九不会动赵老粗,毕竟这人是铁州老大,仇结得太深也不好,说不定出了号子,还得在一个监狱里面混。娃娃脸为人灵醒,是个好杂役。陈财富这种贱人,既无势力又无体力,打了就打了,没有什么后果,就是一个天生的挨打对象。”

    赵老粗、陈财富、娃娃脸拿到了纸条。

    赵老粗最先拿到简易笔,他当过社会大哥,胆气和见识都不算错,拿着笔假装思考,脑袋东摇西摆,希望能引来娃娃脸的注意。娃娃脸早就将目光看了过来,两人都悄悄地朝陈财富努嘴。

    赵老粗和陈财富写完,娃娃脸拿着笔和纸条就傻笑,来到师爷面前,点头哈腰地道:“师爷,我不认字。”师爷把纸笔拿过来,再撕了两张纸条,在三张纸条上分别写了赵老粗、陈财富和娃娃脸三个名字。他交代道:“第一张是赵老粗,第二张是陈财富,第三张是娃娃脸,我在上面标了1、2、3,你认为是谁告密,就选一张。”

    三个人都投票以后,鲍腾把字条打开,宣布道:“三张纸条有两张写着陈财富,一张写着娃娃脸。”

    很显然,赵老粗和娃娃脸写的是陈财富,陈财富写的是娃娃脸。

    娃娃脸在心里骂了一句:“狗日的陈财富,还敢写我的名字,以后找机会要收拾他。”娃娃脸无钱无势无体力,原本是最应该受折磨的人,只是当了鲍腾的小杂役,按摩、捶背、跑腿,很会来事,讨得鲍腾喜欢,在206的地位逐渐向上走,跟着韩勇等人身后,有事无事,也跟着欺负号里的老实人。

    鲍腾拿着纸条宣布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经三人投票,陈财富就是告密者。今天不打你,你去便池那里扎飞机。”

    陈财富带着哭腔,道:“真不是我,我天天坐在便池旁边,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怎么会去告密。”

    侯海洋一直旁观事态的发展,听闻陈财富哭诉,暗道:“陈财富和赵老粗都在便池边,不太可能将几句简短对话听得清楚,最有可能的是娃娃脸。娃娃脸从小在江湖中厮混,大字不识一个,有奶便是娘,最有可能是他告密。鲍腾如此聪明,怎么可能会想不透这点,他是故意的。”

    鲍腾用手挥着三张小纸片,怒道:“不是你,那你说是谁?当面说,当面对质。”

    陈财富畏缩地看着众人,道:“我不知道是谁,肯定不是我。”柴波刚刚成为上铺的一员,还没有立下多少功劳,为了巩固地位,急着表现忠心,他手里拿着拖鞋,在走道上挥舞,骂道:“老子最恨告密者,没有你们这些告密者,四化早就建成了。”他抡起了拖鞋,只听得啪啪两声,陈财富脸上瞬间就出现了两条血印子。

    鲍腾道:“柴鸡你狗日的,鸡脚蛇戴眼镜假装正神,谁叫你打人的?”

    柴波穿上拖鞋,笑嘻嘻地走到一边。

    陈财富不知道下一步还要受什么罪,来到便池前,弯腰翘手作飞机的飞行状。扎起飞机时,眼泪如断线的水珠,一串一串往下流。

    赵老粗抓住机会来到鲍腾身边,道:“陈财富是告密者,就得受到狠狠处罚,我建议以后就让他洗便池。”

    三人推荐告密者本来说是一件纯粹为了立威的事,鲍腾自然不会理睬赵老粗,道:“公事要公办,一码归一码,陈财富已经为他的行为承担了代价,你还得洗便池。”

    赵老粗心有不甘,道:“告密者最鸡巴可恨,不让陈财富洗便池,号里风气就不正。”作为老大,他的智商还是挺高的,与鲍腾对话时也选择性地采用官方语言。他是经历过六七十年代的人,那一段政治语言铺天盖地,作为少年也深受影响,虽然当了这么多年的流氓头子,真要刻意使用这种官方语言也能对付几句。

    鲍腾斥责道:“到一边待着去,在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206讲规矩,不能随便变来变去。”

    他在走道上来回踱步,对号里人道:“我们206室规矩很宽松,其他室里的规矩比我们这里大得多,我记得有一句古话,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你们这样的表现,真是对不起我的一番苦心。”

    号里人都熟悉鲍腾的风格,都知道凡是如此开口,必然还会有进一步的动作。在号里待得久了,每个人的性格都在环境影响下发生潜移默化的变化,对任何事情既麻木又冷漠,不管号里发生什么事情,只要事情没有涉及自身,就会采用看客的心态看。更何况陈财富一直都是被欺负的对象,在大家眼里就如空气人一般,绝对不会有人援手。

    侯海洋在号里有一段时间,将这些事看得很清楚,暗道:“陈财富运气实在不好,恰好在有人告密时被提讯。鲍腾要立威,他就是最好的立威对象。”

    在他的理解中,陈财富恐怕得挨几个胃锤,谁知事情并没有这样简单。鲍腾直接公布了答案:“大家在号里无精打采的,是不是要做点运动。柴波、小杂种,你们两人玩过篮球和乒乓球没有?”

    娃娃脸虽然年龄小,却是两进看守所的人物,听到篮球和乒乓球两个词,脖子不禁朝里缩,随后他反应过来,这次不是他被当成了乒乓球和篮球,而是打球的人,缩着的脖子随即又伸了出来。

    柴波显然是第一次听说篮球和乒乓球,有些发愣。

    鲍腾自我检讨道:“看来我是太仁慈了,柴波居然懂不起打篮球和乒乓球。小杂种,你是年轻的老干部,给柴鸡做一下示范。”

    娃娃脸第一次进县看守所时,被折磨得够呛,至今在梦里经常出现被打乒乓的噩梦,醒来之后一头大汗。此时时来运转,翻身农奴终于可以把歌唱,他用兴奋的声调道:“走,到便池那边去。”

    陈财富申辩道:“真不是我,真不是我。”

    娃娃脸没有理他,向柴波传授起经验,道:“打篮球是用拖鞋打屁股,屁股就像个篮球。”

    柴波想象着陈财富光屁股的样子,道:“打乒乓就是打两瓣屁股。”娃娃脸藐视地道:“打乒乓都不知道,等会儿让你见识。”

    陈财富同样没有见识过打篮球和乒乓球,但是他已经嗅到了一种阴森森的危险,被带到便池旁边后,浑身紧张得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脱裤子,弯腰开摩托。”

    开摩托是弯腰九十度,双手朝后,脑袋抬起的一种姿势,各个看守所对此动作有不同的叫法。若是在背后猛踹屁股,开摩托便会变成跳水运动。

    陈财富将裤子脱掉一小部分,只露出小半段屁股,他的屁股很瘦,几乎能看到骨头。由于天天打坐盘腿的原因,屁股的皮肤有些粗糙,又由于长期不见阳光,屁股所有暴露出来的皮肤都是病态白色。

    娃娃脸道:“是想打篮球还是乒乓?”他见陈财富不回答,迫不及待地道:“不说话就是打乒乓。”话说完,他将正在做着开摩托姿势的陈财富双腿朝外面分,然后抓住其裤头,用力往下一拉,男人的命根子便露了出来。

    号里没有人凑到跟前,都盘着伸长脖子朝这边张望。侯海洋看到滑落出来的男人命根子,只觉得格外丑陋。娃娃脸拿起拖鞋,指着男人命根子,道:“懂不懂,用拖鞋打卵蛋,就是打乒乓。”

    看着两瓣屁股和男人命根,侯海洋不得不佩服来自民间的语言是如此鲜活、贴切和准确。

    柴波以前没有见过打乒乓,下不了手,拿着拖鞋犹豫。娃娃脸身怀被折磨的噩梦,拿过柴波手里的拖鞋,从下到上,对着陈财富的胯下就打了过去。

    只听得“啪”的一声响,陈财富浑身都哆嗦了一下,黄豆大的汗粒一颗颗冒了出来,汗粒很快就汇合成一片,沿着背、腰向下滴落。他双腿向内收拢,夹紧,但是在206室受到长期的残酷压制,他形成了习惯性思维,强压着钻心的疼痛,不敢反抗,仍然保持着开摩托的动作。

    见识了打乒乓,柴波汗毛倒竖,他作为代替韩勇和青蛙的打手,不能太怂,否则会被人看不起,好不容易得来的地位将有可能不保,心道:“难道我连小杂种都不如?都怪陈财富命不好,怪不着我。”

    为了显示勇气,他抡起拖鞋,画了一个大圈,狠狠地打了过去。

    只得“啊”“噗”两声,前者是陈财富发出的惨叫,后者是大便失禁的声音。陈财富双手捂着下身,在地上蜷缩着,双腿抽搐。屁股后面喷出一些恶臭的黄白物。

    如此结果,让在一旁的侯海洋也吃了一惊。进室之人都经历过胃锤,有的经历过礼炮,还有的吃过穿心莲,平时稍有不对,挨顿拳脚更是家常便饭。总体来说,在看守所待过的人都比较皮实。可是两记“打乒乓”就让人大小便失禁,还真是开了眼界。他暗道:“如果有人要打我的乒乓,我会反抗吗,反抗会有效果吗?”

    初进看守所,他初生牛犊不怕虎,与老贼们大打一场。等到自己成了老贼,他才知道在狭窄的空间里个人英雄主义绝对行不通,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有威力的号长,必须上有官方支持,中有钱财支撑,下有打手捧场。具备其中一条的人日子还算好过,三条都不具备者则只能当沉默的大多数,最倒霉者就要变成垫底者,生不如死。

    侯海洋对看守所发生的一切深深厌恶,心道:“我必须要想办法逃离这个地狱一般的地方,绝对不能坐以待毙。”想到这里,他脑子里又浮现出秋云的影子,自己莫名其妙卷入杀人案中,或许再也无法与秋云见面。这个想法如一根尖锐的针,深深地插在他的心脏中,一阵一阵地刺痛。

    正在侯海洋走神之际,号里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

    满身污秽的陈财富突然从便池边上向外冲,一把抓住娃娃脸的裆部。娃娃脸脚上被喷了黄白物,退到便池外面跳脚骂人,裆部猛然间被抓住,就如正在放摇滚的音箱突然断电,顿时就没有了声响。随后又爆发出响亮的唆嗞声,这是裆部被抓住的痛楚声。

    陈财富五官完全变形,两眼如牛眼一般血红且瞪得老大,不管柴波和娃娃脸如何掰打,他都不肯放手。方脑壳跟着跑过来帮忙,三人一起扯着陈财富的手,一时之间还是不能弄开。

    这样动静就闹得大了些,鲍腾骂道:“三个人都弄不开,都他妈的吃干饭的。别到便池外面,给老子滚进去。”

    他抬头看了一眼监控器,知道极有可能被监管民警看到,吩咐道:“等会儿管教来了,就说陈财富发疯,大家在帮他。方脑壳,把裤子给他提上,弄到板上坐着。”

    陈财富终于松开了手,脖子上青筋暴怒,眼神直愣愣地瞪着娃娃脸。鲍腾见其脸色不对劲,道:“娃娃脸回来,别乱说话。等会儿赵管教会来问话,师爷来答话,就说陈财富情绪失常,发疯,一会儿就好。”值班室的民警注意到了206号的异常,随即通知了管教民警。

    赵管教昨天陪着小学副校长吃了饭,那位小学副校长是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端着老师的架子,说话酸不溜秋。赵管教平时最讨厌这种风格的中年妇女,可是有求于人必低于人,他只能绞尽脑汁与副校长聊天。他们两人平时接触的人和事相差太远,实在聊不到一起来。幸好侯正丽在一边帮忙,才算过了一场艰难的饭局。这一场饭局还是值得的,至少娃儿读重点小学的事情有了眉目,副校长在收了侯正丽送的红包以后,答应到时去争取。

    想着自己娃儿要取得交择校费的机会还得托熟人找关系,赵管教就是一肚子气,心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啊,这些当老师的都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还要收红包。侯海洋能有这样一个姐姐,还算有福气。年纪轻轻一个娃儿,好好做事就有一个好生活,何必去杀人。”

    赵管教答应照顾侯海洋,从内心深处,他还是把侯海洋当成了犯罪分子。正在想着昨日饭局的人和事,他接到了值班室的通知。

    监舍里发生点异动,在看守所里是正常之事。李澄所长把监舍安全与工资奖金挂钩,这就让赵管教不敢忽视监舍的动向。不紧不慢来到了二楼窗前,赵管教伸长脑袋朝里看了一眼,道:“里面是怎么回事,搞这么大的动静?”

    师爷从便池边走过来,道:“报告赵所,陈财富想家,情绪有点失控,在号里发疯,现在已经没事了。”

    陈财富来到了看守所以后,就成了沙包,谁都可以打几拳。近期又成了木墩子,半天都敲不出一个屁来。这种人在看守所里情绪失控,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赵管教有点不放心,问道:“陈财富,你有啥事?”

    陈财富两只眼仍然直愣愣地瞧着娃娃脸,不说话。鲍腾假装生气,道:“陈财富,赵所在问你的话,没有听见吗?”陈财富两只手提着裤子,双腿夹紧,眼睛似乎也没有转动。鲍腾用一种无奈的口气道:“陈财富就这样,木头木脑的。”

    赵管教站在窗前仔细看了一会儿,没有再发现什么异常,警告几句便离开了。

    鲍腾为了给自己扬威,结果弄得差点出事,气愤地道:“陈财富,你是活得不耐烦了,饿三天不许吃饭。”

    陈财富没有说话,眼神空洞。由于大小便失禁,他的下身散发着浓浓的臭味。

    师爷忍不住捏了鼻子,道:“陈财富,去洗澡,臭死人。”

    陈财富听到这句话,抬起右手,右手掌里有一块黄白物,他将黄白物放在鼻尖闻了闻,然后一口吞了下去,还津津有味地嚼着。

    号中人全部大惊,侯海洋看过许多古书,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装疯,在古代和当代装疯人多得很,比如勾践,比如孙膑。随即他想道:“陈财富难道为了躲开一顿打就吃屎?他如果真的是这样做了,倒还是一个人物,可是看来看去不像啊。莫非,是真疯了?”

    师爷恶心得差点吐了出来,骂了一句:“你狗日的还要装疯。”鲍腾的眼光却要凝重许多,他观察了许久,没有出声。随后拿了一包没有开封的红塔山,不动声色地塞给了耳目闷墩。

    闷墩是官方耳目,平时话不多,在号里地位超然。他为人颇为老到,接过烟后,随手放进口袋,然后眯着眼打盹。

    鲍腾将师爷叫到身边,耳语一阵,然后师爷亲自拿了条旧毛巾,来到陈财富身前,道:“洗澡,别瞪着眼,进了这个门,谁还没有挨过打。给你条毛巾,我带你洗澡。”

    陈财富如木偶一样去了便池。

    见到陈财富去了便池,鲍腾松了一口气,他没有想到两拖鞋下去就将陈财富打得屎尿失禁,只要不出事,屎尿失禁便是一件好事,实际行动比语言更有威慑力。

    陈财富在便池旁接水洗澡,师爷嫌他臭,走了回来。

    坐在板上的娃娃脸忽然哎哟起来。鲍腾不耐烦地道:“小杂种,你狗日的弄什么玩意儿。”

    娃娃脸将裤子拉开,朝里面望了望,道:“狗日的陈财富将我的小兄弟弄出血了。”

    号中人的兴趣顿时从陈财富身上转移到了娃娃脸身上。

    师爷道:“小杂种还差点经验,居然被抓住了要害,男人的宝贝怎么能随便让人抓住。脱下来瞧瞧,给你弄点土霉素,弄成粉擦在伤口上,一会儿就好。”

    娃娃脸对下铺是又凶又恶,对鲍腾、师爷这种上铺却是毕恭毕敬,做到随喊随到,他强忍着疼痛道:“下回我就有经验了。”

    陈财富出手极狠,完全是断人子孙的手劲。娃娃脸的男根肿了一大块,肿处乌黑发亮。师爷看了一眼,也吸了一口凉气,他转身到板铺前,将看守所发的土霉素粉拿了出来,再到娃娃脸身边,道:“陈财富要用点力,你就真的要断子绝孙了。裤子再拉下去点,都是爷们,别半遮半掩。”

    娃娃脸将裤子又拉了点下去,师爷随口道:“小杂种腿上几个痣长得奇怪,像个北斗七星。”

    鲍腾正在享受喝开水的待遇,闻言一口水差点呛了出来,他脚上如安了一根弹簧,从床上跳起来,蹿到娃娃脸身边,一把将娃娃脸裤子拉下去,脸几乎就要凑到大腿边。鲍腾在号里一直保持着成熟稳重的形象,今天这种动作十分罕见。号里人不明就里,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鲍腾身上。

    抬起头时,鲍腾面色十分严肃,神情中带着一丝凶狠。娃娃脸脑袋嗡地响了声,被彻底吓住了,半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鲍腾瞪着眼,道:“腿上痣是怎么回事?”

    娃娃脸结结巴巴地道:“腿上的痣是天生的,从小就有。”

    “你今年到底多少岁了?说准确?”

    “我也说不清楚,现在的岁数是我估计的。”

    “你是什么地方的人?”

    “不知道,我只记得小时候生活在岭西火车站。”

    “你到底姓什么?”

    “我从小跟着一个姓李的老头在车站混,姓李。”

    听到这里,鲍腾如喝醉了酒一般,满脸通红,声音颤抖:“你记得家里的情况吗?”

    “记不太清楚,隐约记得院子里有一棵大櫻桃树。”

    两人的对话引起了号中人的注意,侯海洋反应很快,当鲍腾追问腿上痣时,暗道:“鲍腾说这番话,难道娃娃脸是他的什么人?”有了这个想法,再看鲍腾和娃娃脸的面相,居然很有几分相似。

    鲍腾再问:“在大櫻桃树旁边还有一口水井,对吗?”

    娃娃脸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道:“好像有一口井,记不太清楚了,我还记得家里有一个高门槛,我在门榲上爬来爬去。”

    两人对话到此,几乎不约而同停止说话,互相不停地打量着。在以前,娃娃脸根本不敢与鲍腾的目光对视,此时他与鲍腾长久地对视。

    206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大家的呼吸声,这些犯罪嫌疑人文化不高,但是都在社会上混过,懂人情世故,他们大多数猜到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在206室里,谈论妻子儿女话题不受欢迎。大部人在里面最思念的并不是外面的花花世界,而是家里人。

    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离不弃的只有家人,所谓江湖义气都如一张白纸,轻轻一戳便破。

    他们都竖起耳朵,瞪大眼睛,看着鲍腾和娃娃脸。

    鲍腾用手背擦了眼睛,道:“你真的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

    娃娃脸摇了摇头。

    鲍腾道:“十五年前,我带着老婆、儿子坐火车来到沙州火车站,当时儿子才满四岁。我们在车站外面餐馆吃饭的时候,儿子要上厕所,厕所就与饭馆一墙之隔。我和老婆在火车上站了十几个小时,累得很,就懒了些,让儿子自己去上厕所。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儿子回来,再出去找时,儿子已经不在了。”

    娃娃脸从小在岭西火车站混日子,但是为什么会在火车站混日子,他却不知所以。他拉开裤子,再看大腿上的几颗铜钱大小的红痣,道:“我腿上的红痣是天生的吗?”

    鲍腾目光复杂,哽咽着道:“天生的,你生下来就有。”他仰天长叹:“感谢老天爷,居然让我们爷俩重逢。狗日的老天爷,为什么让我儿子也进看守所。”

    “我的真名叫什么?多大年龄了?”

    “你叫鲍建军,八月一日出生,还有几天就是你二十岁生日。”在江湖上混了十来年,娃娃脸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姓名和年龄,还从天下掉下来一位在206室一言九鼎的父亲,他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悲柴波被惊得半天合不拢嘴巴,道:“小杂种是老大的儿子?”小杂种是鲍腾给娃娃脸起的绰号,谁知造化弄人,小杂种却是鲍腾的亲生儿子。师爷在后面踢了一脚,道:“娃娃脸叫鲍建军,以后就叫建军。”“我有妈吗?”

    “你又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当然有妈。”

    “她在哪里?”

    “你妈身体不太好,住在沙州老家。我和你妈离了婚的,但是平常还生活在一起。”鲍腾又耐心地解释道,“我做的那些事,迟早要进来,离了婚,还可以给你妈留下几个钱。”

    娃娃脸在一刻钟之前,还是一无所有的流浪儿,如今有父有母还有家,他对这种变化感觉很迷茫,问了两句以后,“喔”了一声,便没有下文。

    父子分离十六年,在看守所里巧相会,如此离奇的情节顿时在看守所里引起了轰动。

    蛮哥的成长

    第二天早上8点,看守所管理层要开会,由各位管教报告前一天的情况,管教内班和外班人员换岗。

    值完夜班后,内班民警换班为外班民警,主要负责提讯、亲属探亲、律师约见等工作。赵管教想着还要值外班,便觉得烦躁,他打着哈欠,将父子相认的事情作了报告。

    李澄所长只觉眼前一亮,道:“这是宣传‘岭西一看’的大好机会,错过了就是失职。等会儿就联系电视台,请他们做专题节目。”赵管教小声提醒道:“他们两人都还没有判刑,是未决犯。”

    李澄道:“这有什么关系,可以提前录制节目,在录制节目时全面宣传看守所。这个题材再好不过,电视台肯定有兴趣。”

    有了好点子,李澄无心开早会,等到几个内班管教谈完情况,匆匆作了工作安排,便回到办公室里。他拿出小电话本,査到省政府赵处长的号码,便拨打了过去:“赵处长,我是岭西第一看守所的李澄,有事找你。”

    赵永刚将眼镜取下来,看了看对面的胖子,压低声音道:“李所,有事吗?”

    赵永刚在省政府工作,对于很多人来说,省政府是威严、神秘的场所,在里面上班的人都戴着一圈光环,李澄同样有这种心理,他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道:“赵处长,请你帮个小忙,能不能帮我联系省电视台的记者?”

    听完李澄的想法,赵永刚痛快地道:“这是好事,等会儿我帮你联系。”两人小声说了几句,便挂断电话。

    对面胖子一直在低头弄文件,赵永刚不愿意当着胖子的面给电视台的朋友打电话,便一直等待时机。一个小时后,胖子终于拿着稿纸走了出去。赵永刚早就把电视台老方的电话拿在手里,迅速拨打过去。与电视台联系以后,他再拨通李澄的电话。

    “李所长,与电视台联系好了,他们对这个事还是感兴趣的,但是如何做节目还得具体与你商量,你记下老方的电话。”

    李澄赶紧把钢笔拿出来,记下了电视台老方的号码。赵永刚轻声叮嘱道:“电视台工作忙得很,如果能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录节目,估计所里要有所表示。”李澄也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老江湖,在电话里不停点头,道:“这个放心,我知道怎样处理。”

    事情有了初步眉目,李澄高兴地哼着小曲,喝了一会儿茶水,然后让管教将鲍腾提到了教育谈心室。喝过茶,他朝教育谈心室走去,走到窗外时,停下脚步,隔着窗户朝里面看了几眼。

    鲍腾脸色灰暗地坐在教育谈心室的椅子上,和一名管教说着什么。

    李澄推门入室,盯着鲍腾道:“你找到儿子,怎么脸上没有喜色?”鲍腾赶紧站起来,哈着腰道:“报告李所。”

    李澄扔了一支烟给鲍腾,道:“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坐下来谈话。”到了教育谈心室,鲍腾身上没有一丝老大的威严和风采,温顺得如一只小猫咪,拿着李澄扔过来的香烟,点燃以后,狠狠地抽了一口,道:“李所长,找到儿子确实是大好事。可是,在看守所认出儿子,想起来心里苦啊。”

    李澄开导道:“李小兵不是主犯,判不了死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是畨事人,要给儿子讲遵纪守法积极改造的道理,到了监狱争取减几年刑,前后算起来也就是七八年时间。现在最关键是要灌输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给儿子,让他走正路,这是最需要做的。”

    鲍腾只觉嘴巴发苦,心里五味杂陈,道:“儿子从小丢失以后,跟着车站里的流浪汉厮混,基本上算是文盲。”

    李澄道:“那你现在就给他上小学课,如果离开看守所时能认识几百上千个字,也就不是文盲了,对以后有好处。如果你有这个想法,我让办公室去买小学课本,一年级的语文课本,一年级的数学课本。”鲍腾站起来鞠躬,道:“李所长的大恩大德,鲍腾一辈子都忘不了,出来以后一定报答。”他这番表态有真有假,真的部分至少在百分之六十。

    李澄很满意鲍腾的态度,讲了电视台要录节目之事,又问:“最近号里有什么情况?”

    鲍腾故意欲言又止,道:“李所长,总体上平安,嫌疑人都遵规守法,就是有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事就讲,有屁就放,别磨叽。”

    “我估计很快就要判了,调号以后,建议侯海洋来当值班组长。”

    李澄没有想到鲍腾会说这事,惊奇地道:“侯海洋还不满二十,能镇得住这帮浑人?”

    “这小伙子年龄不大,办事沉稳,脑瓜子灵活,身体又好,号里人都很服他。”

    “当真?”

    “有半句不实之处,李所长枪毙了我。”

    李澄暗自揣测着鲍腾的真实意图,没有明确表态,道:“这事以后再说。你能讲点真实想法,这种谈话方式很不错,以后也要这样,对号里情况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瞒着哄着的地方,你知道后果。”

    鲍腾早就等着李澄这句话,立即道:“还有一件事情要向李所长汇报,我发觉陈财富脑袋有点问题,看人眼睛都是直的,还吃过自己的屎,吃屎的时候大家都看见了。”

    看守所以前也有犯罪嫌疑人神志上出问题,李澄皱皱眉头,道:“严重吗?”

    “严重,他一般不太说话,说话就是打胡乱说,我向赵管教报告过此事。”

    赵管教确实说过206号有一个犯罪嫌疑人需要观察,李澄道:“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下午,李澄亲自带着医生进入了206号。进门以后,李澄闻到一股熏人的臭味,他对鲍腾道:“你是怎么搞的,便池都没有冲洗干净。房间这么小,人这么多,不注意清洁怎么行?”

    鲍腾指了指陈财富,道:“没有办法,谁都管不了他。”

    陈财富双手握着一块如黄色泡泡糖一样的东西,不停地揉来揉去。李澄有心理准备,仍然恶心得快吐出来。他对跟在身后的赵管教道:“赶紧叫两个劳动号过来,把他洗干净,到医务室做一个基础检査。”

    两个劳动员要在所长面前挣面子,都不嫌陈财富肮脏,各自挽着一条胳膊,将他带了出去。

    李澄走出看守所以后,赵管教站在门口说了一句:“侯海洋当过老师,文化高,你就当值班副组长,帮着鲍腾管好室里卫生,不准再臭了。”

    “咣当”一声门响,206室又恢复了原有的秩序。

    在206号里,第一次出现值班副组长的官方职务,除了鲍腾外,号里人都摸不着头脑。鲍腾说了一句:“赵老么,愣着做什么,赶紧洗便池,臭烘烘的。”

    经历过陈财富事件,赵老幺屈服了,彻底断绝与鲍腾一争高下的野心,老老实实地去收拾便池。

    鲍腾将侯海洋和师爷叫到身边,道:“蛮子在看守所有关系,为人处世也不错,是个当头铺的料。我估计很快就要判下来,蛮子要接班。师爷有当头铺的能力,但是没有当头铺的关系。你帮着蛮子管好206,别让这些杂碎们翻盘,让他们翻盘就得骑在你们头上拉屎拉尿。”

    师爷亲耳听到赵管教宣布侯海洋为值班副组长,知道没有争夺头把交椅的机会,况且在号里当头铺,方方面面要搁平捡顺颇有难度,爽快地道:“蛮子当头铺,我绝对支持。”

    侯海洋一门心思想越狱,冷不丁变成了值班副组长,他原本想推辞,转念想道:“睡了头铺,以后被教育谈心的机会要多一些,越狱的机会也就多一些。”想通这一点,他没有明确推辞,委婉地道:“我和师爷是老大的左膀右臂,现在根本不考虑这些事。”

    鲍腾道:“现在不考虑,将来也得考虑。这段时间你就大胆管号里的事,我给你当后盾。”

    侯海洋素来敢于硬碰硬,遇事从不怯懦,他大大方方地道:“若是做得不好,老大和师爷还要多指点。”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肯定大力支持。建军走失以后,吃了很多苦头,失去了学习的机会,如今就是一个文盲,重新进入社会除了违法犯罪根本无法生存。我想趁着这机会,教他认些字,免得当一辈子文盲。”鲍腾以前叫娃娃脸为“小杂种”,如今一口一个“建军”,亲切又慈祥。

    他又对师爷道:“师爷,把你的笔贡献一下,我准备先教建军学写字。蛮子当过老师,再背几首唐诗,帮我默写一下。”

    看守所有图书馆,每个号里能借15本书。可是图书馆的书多是小说,都不适合作为小学一年级的教材。李澄承诺的小学教材一时半会又没有送进号里,因此,鲍腾开始自制教材。师爷、侯海洋、贪官三个人分别默写了一些唐诗宋词,作为识字课文。大家没有想到的是贪官文学功底极好,居然默写了近五十首完整的唐诗。鲍腾为此特意奖励贪官吃了一包方便面。贪官肚子里的油水早就被粗粮剐得一干二净,平时里根本不吃的方便面居然成了无上的美食。

    自此,鲍腾将主要精力放在娃娃脸的识字大业上,号里大小事情皆交由侯海洋处理。

    时间在单调而刻板的生活中一天又一天被消磨,侯海洋进入看守所三十多天以后,被检察院批准逮捕。

    在进入看守所之前,侯海洋自以为看了许多书,学富五车谈不上,学富一车肯定没有问题。进入看守所以后,他才知道在法律知识上连文盲娃娃脸都比不上。一个月时间,他在诸人耐心讲授下,这才知道刑事诉讼法的基本常识。

    他和父亲侯厚德遇到了相同的问题,读书不少,但是在知识结构上局限极大,特别是与现代工业文明相关的科技和社会知识更是缺乏,存在着结构性缺陷。父子俩的缺陷其实同样是传统知识分子的缺陷,所学知识与社会应用极度脱节,读书越多,社会实践便越少,长久以往,终究变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无用书生。

    侯海洋被刑事拘留以后,公安机关侦査结束后就会提请检察院批捕,如果检察院认为不应当逮捕或者逮捕证据不足,就不会批准,公安机关就必须放人,变更强制措施为取保候审或监视居住。如今检察院同意批捕,形势变得严峻起来。

    鲍腾见到侯海洋垂头丧气的模样,反倒是有些诧异,道:“来到‘一看’,被逮捕是必然的事,难道你真以为自己是冤枉的?不必自我麻醉,否则判决结果出来时会崩溃。”

    侯海洋已经懒得说自己是被冤枉的,一来不想让自己变成逢人便诉苦的祥林嫂,二是号里严酷的环境让他学会了掩藏自己意图,特别是要将越狱的想法深藏于内心。他苦笑道:“老大,你帮我分析分析,下一步会怎样?”

    鲍腾道:“这个根本不用分析,刑事诉讼法规定得一清二楚。逮捕后的侦査羁押期限一般不得超过2个月,像你这种案子,两家都有人,属于比较复杂的案件,还可以经上一级人民检察院批准延长1个月。”

    “那我还有3个月的时间。”

    “根据刑诉法规定,交通十分不便的边远地区的重大复杂案件,重大的犯罪集团案件,流窜作案的重大复杂案件以及犯罪涉及面广、取证困难的重大复杂案件,前述期限届满不能侦査终结的,经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检察院批准或者决定,还可以延长2个月。对犯罪嫌疑人可能判处10年有期徒刑以上刑罚,前述延长期限届满,仍不能侦査终结的,经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检察院批准或者决定,可以再延长2个月。”

    鲍腾苦读过刑诉法,几乎能将条条款款原文背出。他知道自己和儿子鲍建军都不会判死刑,如今一心为儿子的将来做起了准备。

    侯海洋苦着脸算了算,道:“最长也就能拖7个月。”

    鲍腾道:“别哭丧着脸,得像个爷们。不管以后是什么情况,至少在看守所的日子就得过舒服。”

    “只能如此。”侯海洋的心情与鲍腾比起来是极度郁闷,他敷衍地回了一句,暗自下定决心:“活人不能被尿憋死,我无论如何要越狱,而且时间上要提前,判了死刑就得上铐,想逃都没有机会。”

    那根铁丝位于板铺下方,若在众目睽睽之下取出铁丝,说不定会被人看出蹊跷,走漏风声。

    他制订了两步走的方案:第一步,再次确认铁丝的位置;第二步,想办法来到铁门处,停留在铁丝位置上方,用手抠掉铁丝。这两步走看起来很简单,执行起来却格外难,二十来平方米的房屋,关着无所事事的二十个人,不管是谁,抬抬屁股都有人发现,更别说要悄悄弄出来一根铁丝。

    下定决心以后,他便开始思考着接近铁门的方式,要自然接近铁门,可以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上午打开水的时候,另一种是吃饭时。只有合理地利用这两个时间段,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下铁丝。

    到了吃饭时间,侯海洋主动来到了铁门处,他让柴波和方脑壳分饭,自己则坐在板铺前监督两人分饭。此时号里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饭菜之上,他则稍稍弯下腰,伸出手,摸到了板铺下面的铁丝。铁丝有一种冷硬的质感,表面上有些粗糙的铁锈,如做了多年农活的农民之手。

    趁着大家注意力被分散,侯海洋暗自用力拽动铁丝,铁丝稳如泰山,完全没有动摇的迹象。他没有放弃,仍然继续努力,直到柴波和方脑壳将饭菜分完。

    铁丝没有动,侯海洋的食指倒被勒得发烫,还破了一块皮。尽管没有抽动铁丝,他还是增强了信心,至少可以用这种方式,一点一点撼动铁丝。

    撼动铁丝这一件事,成为侯海洋日常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只要早上起床以后,他便找着各种不引人怀疑的方式接近铁丝,然后用身体遮住右手,暗中与铁丝较劲。几天之后,侯海洋食指和大拇指磨起了老茧。铁丝终于松动,但是并没有断掉。

    在侯海洋与铁丝较劲的日子里,柴鸡和方脑壳进入六人集团,过上了幸福生活,如今最痛苦的人便是赵老粗。

    陈财富疯后,臭虫顶替了其位置。侯海洋来到206以后,发自内心讨厌散发着酸腐味的臭虫,横看不顺眼,竖看亦不顺眼,他找一个小借口,将臭虫赶到了赵老粗身边。鲍腾为了换取侯海洋对儿子鲍建军的保护,默许了侯海洋的行为。

    赵老粗依然睡在便池边上,而且其待遇一直没有好转。赵老粗天天洗便池,隔两天就要值一个深夜班,从来没有加菜,甚至连汤菜里面的菜叶子基本上都没有吃过。如水一般的日子逝去,赵老粗明显瘦了一圈,头发枯黄,眼皮耷拉着,完全失去了社会大哥的神采。岭西不是铁州,他失去了社会根基,在鲍、侯等人的严格控制下,只能低头做着最操蛋的活。

    七月中旬,进来一位新来者,让赵老粗似乎看到了脱离苦海的曙光。

    管教将一名满脸横肉的汉子带进了号里,例行交代几句,便关掉铁门。坐在便池边的赵老粗惊喜地瞪大了眼睛,来者是岭西有名的社会人杨文胜,两人曾经打过交道。

    到了“岭西一看”,最令赵老粗郁闷的事情是没有人知道自己辉煌的历史,也就没有人惧怕他。此时杨文胜这个岭西本地人到来,无疑能证明自己在外面的势力,这是一个翻身的机会。

    鲍腾人老眼尖,扫了一眼新来者,对侯海洋道:“这个新贼我以前见过,是本地社会人。”

    “你认识他?”

    “以前在场合里见过他,他不认识我。你千万别怕这些烂人,把他们打服了,自然就乖乖听话,否则你在号里将威信全失。他是岭西的社会人,说不定在看守所里有关系,别让他和赵老粗同流合污,两人若是能联合起来,肯定会起么蛾子。”

    侯海洋冷哼了一声:“进了206,大家都是光脚的,谁怕谁。”侯海洋并无意在看守所争个输赢,可是不争就必须会丧失已经得到的地位,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之下,不管前途如何,他必须得保证当前的日子过得下去。

    鲍腾道:“我是退居二线的人,今后最多给你出出主意,你得自己收服新贼。收服这一个,大家才会真心服你。”

    鲍腾和侯海洋低头耳语,暂时没有人理会新进来的杨文胜。杨文胜站在门前,没有人招呼亦没有人吼骂,被意外地冷落,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侯海洋耳语完毕,挺起了腰,道:“柴波,让新贼过来。”

    柴波年龄比侯海洋长,混江湖的时间远比侯海洋早,但是侯海洋在号里树立起二把手的权威,柴波下意识愿意接受其领导。得到指示后,他对新来者道:“新贼,蛮哥叫你过去。”

    新来者简直与赵老粗一个胚子倒出来的,连走路的神情和说话的表情都一个样,他来到侯海洋和鲍腾面前,双手抱在一起,面对着鲍腾,姿态强硬地道:“我是东城区杨文胜,承蒙道上兄弟们看得起,大家都叫我胜哥,这一次我们有七八个兄弟进了‘岭西一看’,抬头不见低头见,说不定以后还要在一个监狱混,互相给个面子。”

    侯海洋心道:“赵老粗是孤家寡人,随便踏都没有关系,败类是本地人,如果他真有七八个人进了看守所,倒不容小视。”这个念头刚在心里升起,脑中响起另一种声音:“进了看守所就是烂命一条,谁管以后的事,先得把他弄服。”

    鲍腾扭头看着侯海洋,道:“你来。”

    杨文胜接口道:“我知道里面的规矩,你们就是要问案子。我的案子简单,手下砍了几个人,我是老大,替他们背了。”

    鲍腾推侯海洋到台前有着自己的考虑,自己近期就要被判了,走了以后,206室必须交给可靠的人来掌管,否则儿子鲍建军的日子不好过。侯海洋虽然犯了重案,可是没有沾染上社会恶习,由他来掌管206室,儿子鲍建军肯定会得到优待。目前最重要的是让侯海洋真正具有领导206室的能力,按照看守所的传统说法,一个称职的值班组长需要具有冷酷无情、思维缜密、心狠手辣、八面玲球等特质,而拥有了这些特殊品质,绝对能够胜任县长。

    他决定趁着这一次难得的机遇,袖手旁观,以检验侯海洋的实际操作能力。

    侯海洋从鲍腾以及号里所有人的眼光中解读到了观望和不信任的情绪,这是他担任值班副组长以来的第一个新贼,必须要镇得住,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他必将在号里丧失威信。

    他回想着鲍腾审新贼的步骤,没有马上行动,采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用老猫戏新鼠的眼光反复打量着新来的所谓“胜哥”,心道:“鲍腾给每个新贼都取了侮辱性的绰号,我要给杨文胜取个绰号,他的名字中有个胜字,我就给他取个绰号叫做败类。”

    在以前这个时候,韩勇或者青蛙绝对会跳出来发飙,要求杨文胜蹲下,此时号里静悄悄,没有人主动帮助侯海洋。柴波和方脑壳坐在板铺上,亦没有动作。

    侯海洋目不转睛地盯着杨文胜,两人对视几秒,他冷冷地道:“不管是谁,来到206室,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你这个新贼,蹲下来和我说话。”

    杨文胜没有蹲下,强硬地道:“胜哥到‘一看’还要蹲着说话,说出去笑死人。”

    岭西的袍哥具有悠久历史,一九四九年后袍哥势力被连根拔起,但是文化与传统如原野中的小草,遇火便潜入土中,有了合适的温度和水分便发芽。改革开放以后,传统的袍哥以黑恶势力的新面目出现,加上现代传媒助阵,很快就在岭西各地全面开花,很多年轻人以混社会为荣,很多十六七岁的小女孩以跟社会青年交男朋友为荣。杨文胜在八十年代开始混社会,颇有几分地痞的无赖劲和狠劲。

    说了两句话,侯海洋便意识到必然会有一场打斗,他用手猛地拍了拍床板,道:“不管是胜哥还是暗子屌哥,给老子蹲下。”

    杨文胜尊着眼,道:“你这人从哪里来的小爬虫,老子在外面砍人的时候,你在哪里吃屎?!”

    侯海洋用凌厉的目光扫向柴鸡和方脑壳,他们两人这才从板铺上下来。侯海洋手指了指便池方向。

    便池是206六人集团专门打人的地方,凡是遇到不服气的人,号里就将其弄到便池旁边,利用监控的盲区打人。

    柴鸡和方脑壳走过来拉着杨文胜的胳膊朝便池旁边拖。杨文胜原本以为还要和那个年轻人打打嘴巴官司,没有想到两句话不对就被人拖向便池。他用手拨打着柴鸡和方脑壳伸过来的手,道:“我和你们没得仇,敢动手,以后到劳动队弄死你们。”

    正说着,一床散发着汗臭脚臭的被褥迎面而来,这一次扔被褥的是娃娃脸,他将臭被褥迎面裹在杨文胜的头胸处。

    娃娃脸出手是鲍腾的授意,他要在206立足,光靠鲍腾的威风并不够,鲍腾毕竟就要被判刑,如今要拿出紧跟侯海洋的具体行动。忠心不仅靠嘴巴说,还得有行动,这是鲍腾的重要经验。

    柴鸡和方脑壳将杨文胜按在墙上,娃娃脸一阵乱拳专打其腹部。

    杨文胜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才从剧烈疼痛中清醒过来。他爬起来以后,抹着嘴边的血,看着眼前的人,骂道:“敢打我,你们完了,老子找人弄死你们全家。”

    侯海洋没有给杨文胜继续骂人的机会,用一记标准的胃锤打在了杨文胜肚子上。侯海洋的重拳比起娃娃脸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在重拳打击之下,杨文胜五官全部挪位,抱着肚子在地上蜷缩着。

    侯海洋转身看着柴波,道:“你去拿杯子,让他尝尝尿水。”通过刚才的短暂交手,他看出柴波、方脑壳等人的态度并不积极,因此采用更加激烈的手段。

    一杯尿水浇到杨文胜脸上,随即肚子又被高大的年轻人踢了一脚,巨大的疼痛让其躺在便池边呻吟。

    打倒杨文胜以后,侯海洋没有体验到胜利的快感,心道:“鲍腾从来不打架,却稳坐在第一把交椅上。我遇到事就要亲自上阵,看来还是没有完全学会当头铺。”他走到方脑壳身边,恶狠狠地道:“你守在便池,杨文胜再敢叫嚣,你给我狠狠地打。你舍不得打,以后就搬到便池边去。”

    方脑壳原本不想得罪杨文胜这种恶人,可是如今之势,不得罪杨文胜就要得罪侯海洋,两害相衡取其轻,他只能选择得罪杨文胜。

    杨文胜在便池边躺了一会儿,鼻子、嘴巴既有尿又有血,狼狈不堪。他抬头看看板铺上虎视眈眈的汉子,胆气怯了。虎落平阳被犬欺,恶人还须恶人磨,他这个凶人面对更凶的人,只得暂时认栽。

    侯海洋已经渡过了当号中老大的第一个关口,他好整以暇地来到门前,坐到板铺上,故意用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道:“杨文胜,你这个水平还敢取个胜字,以后就叫你败类。方脑壳,给败类冲澡,退了火,再过来。”他坐下来以后,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右手以身体为掩护,摸到那根铁丝,使劲拽了拽。

    杨文胜在东城区是有名的大哥,如今被取了一个绰号叫败类,对于社会人来说,这个绰号没有什么大不了,他也就默认了。冲过澡,将难闻的尿水洗去,来到了侯海洋面前。

    侯海洋努力表现老大风采,道:“败类,不管外面是做什么的,到了里面一律平等,规矩是必须守的,要不然就不会平,你们说是不是?”

    这一手是他跟着鲍腾所学,利用集体的力量压服个人。果然,号里人齐声道:“是。”

    赵老粗原本想利用杨文胜来改变处境,见到此情此景,知道杨文胜也是鲍腾和侯海洋的一盘菜,马上放弃了联合起来反抗的心思,跟着吼道:“是。”

    “不是我们非要走过场,这是群众的呼声。”侯海洋照搬了鲍腾的招数,换上一副笑面孔,道,“进了‘岭西一看’,大家都得进入劳动队,没有十年八年就出不去。你说说,十来年后,社会上谁还认识你?所以别想着在社会上是大哥,到了号里就是新贼,就得按着规矩来,你守规矩有本事自然能坐到上铺。”

    “是。”杨文胜在听侯海洋训话时,眼光无意间朝众多光头看了一眼,居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初入号里的人,就如同刚刚走上公共汽车里的人,车里人能一眼认出他,他一般得适应了车内环境才能认出熟人。在杨文胜的记忆中,赵老粗肥头大耳,此时的赵老粗面黄肌瘦,双眼无神,至少老了十岁,不禁面露惊讶。

    侯海洋一直在注意观察杨文胜的反应,见到他游离的眼神,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他向赵老粗招了招手,道:“赵老幺,过来。”

    赵老粗早就总结出鲍腾等人的行动规律,知道杨文胜根本无法轻易过关,难逃挨揍、饿饭和洗便池的命运。见侯海洋找上自己,不想过来,又不敢不来,硬着头皮走过来。

    侯海洋板了面孔,道:“赵老么,有了新贼,你就不用洗便池了,新来的帮你洗。以后你的位置往上调两格。我对你这样信任,你是不是得有所表示?”

    赵老粗洗了一个多月的便池,今天终于脱离了苦海,他对侯海洋充满着感谢之情,将杨文胜扔到了一边,道:“那是当然,蛮子哥有什么吩咐。”

    鲍腾一直在关注着侯海洋,听他如此说,暗道:“这个侯海洋还真有悟性,比我想象中还要出色,如果能逃脱死刑,在监狱里也是个不能让人小瞧的人物。”

    侯海洋道:“一下就给你提高两级待遇,肯定要有所表示,柴波给败类滴水穿石,赵老么打胃锤。”他转向大家,道:“今天所有人给赵老幺当裁判,赵老幺卖力,不徇私舞弊,我说的话算数,若是他不卖力,继续洗便池。”

    赵老粗在侯海洋和杨文胜之间,他选择了势力强大的一方。等到杨文胜打着寒战被带了回来,赵老粗拱了拱手,道:“得罪了,兄弟,进了号子都得过这一关。”为了争取自己的利益,他抡起拳头,对着杨文胜的腹部打了过去。

    侯海洋坐在板上观看着赵老粗打人,同时一只手悄悄地拽着板上的那根铁丝。他原本以为赵老粗多多少少会打轻点,不料赵老粗为了提高待遇,下手凶狠,如对仇人。

    五个胃锤下去,杨文胜躺在地上大声呻吟。

    侯海洋在指挥整个入室仪式时,数次想去征求鲍腾的意见,可是他忍住没有回头,独立地指挥着整个仪式的进行。

    他将赵老粗叫到身边,吩咐道:“你以后就睡到臭虫前边。”

    看守所里约定成俗,以距离便池距离远近来划分前后,按照侯海洋安排,杨文胜睡在便池旁边,他并不和赵老粗紧靠在一起,中间还隔了一个臭虫。

    赵老粗弯了弯腰,道:“谢谢蛮哥。”

    侯海洋很满意赵老粗的态度,道:“206室讲究规矩,有功就赏,有错就罚。”他又将那名叫臭虫的犯罪嫌疑人叫到身边,道:“以后赵老幺在你左边,败类在右边,在坐板时不准他们说话,如果他们隔着你说话,你不报告,被我发现后你也要受惩罚。”

    鲍腾听到此不禁眼前一亮,心道:“师爷就是一个敲边鼓的幕僚,脑子灵活性格稍弱,蛮子比师爷要厉害,无师自通制约和平衡的权术,只可惜他杀了人,很难逃脱被枪毙的命运。”

    侯海洋将余下之事交给柴波,坐回到鲍腾身边。

    “蛮子,处理得不错。”

    “差点没有压住,还得跟老大多学习。”侯海洋这是说的真心话,鲍腾在号里一呼百应,他还没有达到这种程度。

    “你这是虾子过河一一谦虚。”鲍腾夸了几句,对娃娃脸道,“你去给蛮子倒杯开水,没有点眼力见儿,以后怎么混。”

    娃娃脸每天被逼着认字,头昏脑涨,巴不得找点事情来做,他赶紧将写着“白日依山尽”的字条扔到一边,去给侯海洋倒开水。

    在另一边,杨文胜开始在柴鸡的监督下刷便池。赵老粗终于扔掉这个脏活,扬眉吐气地盘腿坐在臭虫身边。臭虫被要求天天洗两次澡,身上的臭味始终挥之不去。他骂道:“你妈逼太臭,离我远点。”臭虫原本想反击,可是他知道自己与侯海洋不对付,不想节外生枝,默默忍受了赵老粗的责骂。

    杨文胜翘着屁股蹲在便池边干活,出了一身汗水,才将便池又擦了一遍。他擦便池的手法不对,擦过一遍以后,便池甚至还不如原先干净光洁。柴鸡在背后嚷嚷:“你得了鸡爪疯么,怎么擦得花里胡哨的?重新擦,蛮哥说了,擦不干净不准吃饭。”

    擦了三遍便池,杨文胜总算交差,坐在便池边背报告词和监规。此时他还没有经受饿饭和坐板等漫长折磨,嚣张气焰虽然被打掉,抵抗之心仍然存在。在背监规时,不停地用眼光去逡巡赵老粗。在他的印象中,赵老粗是豪爽且心狠手辣的铁州老大,而在“岭西一看”的赵老粗纯粹就是个猥琐中年男人,与铁州老大丝毫不沾边。

    到了下午放风时间,室里人纷纷下板活动,杨文胜趁暂时没有人注意,挪到赵老粗身边,道:“赵老大,我们这次有七八个兄弟一起进来,这几人太嚣张,老子要找机会收拾他们。”

    “岭西一看”是模范看守所,与省内多数看守所相比,硬件条件都要好得多,每个监舍都是独立而且彻底封闭,有电视和监控设备。如此构造彻底将看守所犯罪嫌疑人分隔,对于杨文胜来说,就算有再多兄弟被关在了看守所里,也无法组织起来,被一间间独立的监舍隔离成了一盘散沙。

    赵老粗对此情况摸得清楚,对杨文胜的说法没有兴趣,加上206室规矩大如天,他被压制得胆寒,没有与杨文胜闲谈,只是问关键环节:“你在所里有没有关系?如果有,尽量找。”

    杨文胜的兴趣点与赵老粗不一致,他又道:“至少有七八个兄弟在‘一看’,我要想办法和他们联络。”

    赵老粗打断道:“这个没有用,你在看守所到底有没有关系?”

    “有。”

    “那赶紧找。”

    侯海洋注意到两人说话,对柴波道:“柴鸡,杨文胜将你说的话当成放屁。”柴波被臊了脸,恶狠狠地蹿到臭虫身边,道:“刚才蛮哥说过,他们两人私自说话,你没有报告,要受处罚。”说完,甩开膀子给了臭虫一巴掌。

    臭虫躺着也中枪,他被强加了一个任务,面对两个暴力犯,自然是万分委屈,却又不敢分辨,他知道若是顶嘴,绝对会是另一个巴掌。

    打完臭虫,柴鸡转身对着杨文胜。

    杨文胜锐气被挫,但是毕竟还没有被折磨得胆寒,加上同案好几人进了看守所,颇有些底气,瞪着眼,如好斗的公鸡。

    未进看守所时,柴鸡只是小混混,而“胜哥”则在东城区是大名鼎鼎的社会大哥。积威之下,柴鸡就有了心理负担,胳膊抡不起来。

    侯海洋无声无息地走了过来,拍了拍柴鸡的肩膀,道:“怕了吗?怕了,你就顶败类的位置。”他又鼓动了一句:“你的案子至少十来年,等刑满释放,谁还认现在的江湖老大。”

    柴波骑虎难下,又有侯海洋撑腰,决定鼓足勇气和胜哥开打,吼道:“败类,没有允许,谁他妈叫你说话。”

    柴波尽管做得气势汹泅,可是外强中干,气场实在不够强大,镇不住杨文胜。杨文胜回骂道:“你算个鸟,等出去以后,老子弄死你全家。”他又挑唆赵老粗道:“赵老粗,别当怂包,和他们干。”

    侯海洋原本不想再亲自动手,听见杨文胜居然挑唆赵老粗,这就犯了大忌,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上前一步,闪电般蹬了一脚出去,这一脚来得极快,不偏不倚地踢在了杨文胜的肚子上,踢完这一脚,他拎着杨文胜衣领,将其拉到便池旁边,对柴鸡道:“打耳光。”

    柴鸡知道无法退缩,张开巴掌,抡起双臂,“啪啪”两巴掌打在杨文胜脸上。打完耳光,柴波再没有退路,面对着杨文胜的威胁,恶从胆中生,对着杨文胜劈头盖脸打了过去。

    侯海洋踢得很重,杨文胜抱着腹部直不起腰,被柴波一阵乱掌,打得眼冒金光,再无还手之力。

    师爷在一边教育方脑壳:“柴鸡根本不会打,失去了章法,完全是王八拳的打法,他这样打会弄得杨文胜满脸伤。蛮哥才是高手,一拳一脚打得多到位,败类这种老江湖根本反抗不了。”

    方脑壳不停地点头,道:“蛮哥厉害,我们还学不到这种身手。”

    侯海洋要让方脑壳彻底下水,与自己绑在一条战船上,他回到板铺上,命令道:“方脑壳,去帮柴鸡,别在这傻坐着。如果败类还手,你从后面抱住。”

    方脑壳只得下了板铺,走到便池,恰巧看到杨文胜站起来还手,他从后面一把抱住杨文胜。杨文胜是八十年代成名的大哥,在街上打过不少野架,虽然打架不如赵老粗,也算一条汉子。如今在阴沟里翻船,被两个小人物痛打一顿。

    赵老粗坐在板上,见鲍腾、侯海洋、师爷等人都虎视眈眈,完全断了上前帮忙的念头,和众人在一起旁观。

    到了此时,侯海洋知道柴波和方脑壳以后就只能跟着自己,他在号里算是有了跟班。

    晚饭时,赵老粗紧紧盯着最后三个饭碗,自从人室以后,他的所有口粮都要被扣掉一半,馒头只能吃半个,稀饭只能吃半碗,菜汤只能喝汤。在这种基于武力控制之下的慢刀子割肉法,迅速地抽走了赵老粗的体力、精力和男人力量,让他委靡不振、委曲求全。

    鲍腾要为儿子鲍建军创造一个良好的生存环境。因此当起思手掌柜相当彻底,除了管着所有人的上账卡,以前牢牢掌握的分饭权和热水就大大方方交给了侯海洋。

    侯海洋将分饭的具体职责交给柴波,然后坐在铁门前观察晚上的饭菜,右手在身体掩护下拽着铁丝。

    到分饭时,赵老粗闻着香味,喉结不停地上下滑动着,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侯海洋。

    侯海洋背着手,检査了晚上饭食,道:“赵老幺守规矩,从今天开始,不减你的量。以后表现得好,还能吃肉。”

    赵老粗拿到完整的馒头以及飘着菜叶的汤,顿觉生活充满阳光,对宣布政策的侯海洋充满感激,觉得侯海洋简直就是正义的化身。

努努书坊 > 侯海洋基层风云3:炼狱 > 正文 第七章 成为看守所“头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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