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焕羽 正文 第43章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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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艺术节是上半年最重要的校园活动,持续三天,白天正常上课,林林总总的小活动安排在前两晚,最后一晚是大型文艺晚会。

    操场被征用,靠近篮球场那侧搭起三米高舞台,台上液晶屏、灯光、音响等,像大剧场一样齐全。操场剩下的部分是观众席,最前方几排留给嘉宾及校友,高三紧随其后,再是高一,挑大梁的高二年级则位于最后。

    这场意义非凡的活动就像巨型发动机,连学校里最疏于集体活动的人诸如乔青羽,都被卷进来了。

    她被指派了一个任务:写嘉宾卡。据说以往都是打印的,所以乔青羽合理怀疑这是孙应龙特意为她争取的“福利”。她不想辜负他的好心,用了两个晚上的时间,把一百多名嘉宾的名字用狼毫认认真真写在卡纸上。

    这其中就有“明郁”——为了把这两个字写得更好看,她在草稿上反复练习多次,并后悔自己平时练习软笔太少。可当她把这块牌子放在嘉宾席第一排的正中间后,她就释然了——有什么精益求精的必要呢?毕竟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永远不可能认识她。

    艺术节那一周校园里的气氛大不同于以往,到处兴致高涨,繁忙,有序。明盛参加本就让人兴奋,苏恬争不过邓美熙则是热辣的佐料,让很多人津津乐道。不过,大部分人的消息是滞后的。与明盛同班的乔青羽,在苏美战争之后的次日,就知道了明盛也去找老师在节目中砍掉邓美熙这件事。

    结局在所有五班人的意料之中,老师同意了,还让明盛改了节目内容。

    这丝毫不影响邓美熙的胜利感,毕竟,在所有人眼中,她还是赢了苏恬。别人问起,她就解释说因为她的节目大家已经看过很多次了,明盛很少独奏,更值得在舞台上展现。也有人问明盛改了什么曲目,他却难得地讳莫如深。

    “到那天不就知道了。”他漠然回答,表现得根本不愿谈论这件事似的。

    那周他连续请了三天假,说是在校外排练。彩排时轮到他,他就在钢琴上随便敲个曲子了事。有人心生不悦觉得他敷衍,可老师都不说什么,他们便也不说什么。

    到晚会当天下午,两辆中巴开进校园,抬下架子鼓、低音提琴、键盘,走下若干拿着大提琴小提琴吉他的陌生年轻人时,大家才知道原来他谋划的是一个大动干戈的节目,大到搬来了寰外的校乐队和市青交的小乐团。

    然而钢琴呢?钢琴竟然撤了。直到演出正式开场,液晶屏上显示明盛的节目是“独唱”,大家才发出一阵惊喜的尖叫。

    他的节目在开场后第一个,唱的仍旧是《一场游戏一场梦》。乔青羽呆坐着,任由他克制的,洒脱的,饱满温柔的声音穿过整个操场穿透自己,逃无可逃-

    校艺术节文艺晚会算是给高三年级高考前最后的放松,那之后,万物归位,操场重新让位给寂寥的风,空气中渗满紧张的情绪。

    艺术节那几天因回家晚,王沐沐没来乔青羽家,那之后的周末她也没来。将近一周没见王沐沐,将近一周没和人好好讲话,遥远的熟悉的孤独感卷土重来,乔青羽有些窒息,仿若跌进了真空。

    她们两个在学校里几乎不见面。高三独占另一栋楼,与高一高二的教学楼隔着图书馆相望,王沐沐像大多数高三学生一样除了吃饭就不下楼,乔青羽则从未越过图书馆一步。

    乔青羽不是没有这种感觉——她们的友谊就像一朵私密的花,诞生于朝阳新村那个逼仄的笼子,在昏暗的室内生根绽放了,挪到学校毒辣的阳光下会迅速枯萎。她动过找王沐沐的念头,可一想到自己和蒋念那飘零的“友谊”,她就放弃了。沐沐姐在学校不缺朋友,她想。

    第二周王沐沐也没来。李芳好问起过,乔青羽说她学习太忙,跑来跑去麻烦。

    “最后冲刺阶段是紧张的,”李芳好认同地点点头,“这几天他们家倒是安静,估计为了她能好好学习,他爸妈不瞎闹了。”

    笼子里又只剩自己,乔青羽觉得孤寂。虽然王沐沐没来,李芳好也没再把乔青羽锁在里屋,但活动空间大了反而加重了乔青羽心里空落落的感觉。也许,这就是落差吧,就像王沐沐之前说的,上天给你美好又拿走,是最残酷的。

    你得学会接受,乔青羽告诉自己。她有一百个理由为王沐沐开脱,唯独不敢触碰一件事,那就是明盛又唱了《一场游戏一场梦》——愚钝如她,也完全接收到了明盛唱歌时的心碎和深情-

    周五,小雨,王沐沐来了。她来得很晚,将近十点,当时李芳好乔陆生乔劲羽都在家。

    “我能在你这睡一晚吗?”一进门她就小声问乔青羽。

    李芳好眼底生疑但同意了,乔青羽舒了口气。两人钻进被子,乔青羽靠墙。床很小,王沐沐紧贴着她。她们是最先上床的,可像约好似的,听到外面的灯全熄了,隔墙传来乔劲羽轻微的鼾声,两人才开口说话。

    “我失眠很久了。”王沐沐说着,脸朝外侧躺着,背对着她。

    “你爸妈吵架影响你睡觉吗?”

    “不是他们的问题,他们已经努力了,”王沐沐声音沙哑无力,“这几天我都是偷吃我妈的安眠药才睡着的。今天我不想再吃了。我怕安眠药伤害大脑,影响高考。”

    “嗯。”

    王沐沐动了动,躺平身体。

    “我想死,不止一次,”她望着天花板,声调很平静,“今晚我本来想试一下的。”

    乔青羽轻声吸了口气。

    “你说,人为什么要有这么多欲念,”王沐沐继续道,“人的欲念到底从哪里来?人活着是不是为了体验美好?上天先是给我一切,又一样样拿走,是不是告诉我,我的命运就该止步于此,接下来只剩痛苦?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不是,”乔青羽摇头,“沐沐姐,熬过高考就好了。”

    “失去的就失去了,熬过高考也回不来,”王沐沐说,“一辈子都回不来。我已经太疲惫了。”

    “钱可以赚,爸爸的病可以医,衣服房子可以买,”乔青羽说,“人的生命很长,有很多时间找回美好。”

    “那就是一辈子劳碌,”王沐沐摇头,“身体为了安稳的生活劳碌,心灵为了渴求的亲密劳碌,没有轻松的一天。”

    “渴求的亲密”这几个字挑动了乔青羽的神经,她回答“不是的。”

    “我真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王沐沐继续说,“现在是高考,然后呢?我没有梦想。梦想是朝前看,而我只想回到小时候……不可能的,时光无法倒流的。”

    被子里乔青羽手摸索着抓住了王沐沐的手。

    “我真羡慕你强韧的生命,”王沐沐把脸转向乔青羽,“既能忍受一切,也能豁出一切。你心里有光,所以对黑暗无所畏惧。”

    乔青羽也转头看向王沐沐。

    “我的光本来都要灭了,还好有了你,”半晌,她开口,“沐沐姐,是你拯救了我。”

    王沐沐苦笑了一下:“这就是所有人对我的评价,温暖,好心,如沐春风,做事周到……”

    “你不喜欢吗?”

    “谈不上喜不喜欢,”王沐沐叹了口气,“我没有自我,被太多人左右,自己真正的想法都摸不清楚。”

    乔劲羽鼾声渐响,两人停下谈话。许久,乔青羽试探着开口:“沐沐姐,你想去找乐凡老师吗?”

    “不想。”

    “为什么?”

    “我们不是说好了,”她声音中带着微笑,“等我高考完,一起去的吗?”

    “可是……”

    “跟你聊过我已经好多了,放心啦,快睡吧。”

    乔青羽一点都不放心。几次深谈下来,她已经熟悉了王沐沐那最终展示的毫无阴云的笑。这笑一开始能说服她,现在反而让她更担心。她不清楚是自己和王沐沐还没好到无话不说的境界,还是相比于她,反而看似乐观向上的王沐沐更擅长隐藏自己。她想到王沐沐手臂上的疤痕。从自残到自杀,是惊悚的一大步。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乔青羽时常回想和王沐沐之间的对话,思考她在暗夜里喃喃的疑问。人的欲念到底从哪里来,人活着是不是为了体验美好。在图书馆的时候,她陷在这些问题里,责怪愚笨的自己没法给出可以安抚王沐沐的答案。杂乱的思绪蜂拥而至,她提笔写了篇在她看来不知所云的小文章。文章标题是《致所有的不美好》,在图书馆打印出来,匿名投给了校报。

    两天后,校报出刊,她的文章赫然印在头版。

    那天刚好是高三的毕业典礼暨高考动员。课间,乌压压的高三学生穿过教学楼,乔青羽在走廊上看他们,试图从中找到王沐沐,却一无所获。从后门进教室时她注意到明盛站在后墙黑板前,视线牢牢粘在刚贴上去的校报的头版上。

    她内心闪过一阵狂喜,又庆幸自己匿名了。她上一秒希望明盛看出这是她写的,下一秒又变成不希望,因为文章并不是什么积极向上的内容。她只是试图站在王沐沐的立场,感受她的无力,写下迷茫,现实中说不出口的看起来深沉可笑的呓语。她怕明盛误解,以为自己就是这样悲观厌世的人。

    放学前乔青羽也去后墙黑板前瞄了眼,发现自己文章的最下方原来还有段话,是心理老师乐凡的寄语。

    那个周末王沐沐没来乔青羽家,和前几天一样。无论乔青羽愈来愈频繁地望向斜对面,全然不见她的影子。她把自己藏匿起来了。离高考不到两周了,乔青羽的心悬着,深深不安-

    五月的最后两天是周末,室外阳光猛烈,夏天已迫不及待地来临了。午睡后乔青羽换上了短袖。她照例单独在家,但今天不一样,李芳好下午在体校看乔劲羽比赛,没空回来查岗。于是,在安静的逼仄的笼子里,乔青羽打开了封尘多日的电脑。

    趁李芳好不在时用电脑看电影的想法,其实在她脑中盘桓了很久——阅览室旁的视听区域,有好几排可以出借的光碟。塞进主机中的光盘是她随意浏览时一下子就抓住她的目光的,一部经典纪录片,叫《迁徙的鸟》。

    画面一出来她就沉醉了,一枚浑圆的,仓冷的月。

    漫天白雪,破败小木屋里,有一个愉悦、灵动的小生命。深青绿羽翼,肚子雪白,脖子下一大抹热烈的橙色,黑眼纯粹明亮如星。随即,这只小鸟探头探脑,从一个破口处跳入雪地,飞离开了黑漆漆的木屋。

    乔青羽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什么时候流下来的。一个半小时里,泪水一遍遍冲刷她的脸。北极燕欧、斑头雁、天鹅、丹顶鹤……它们张开羽翼,掠过麦田和大海,飞过埃菲尔铁塔和自由女神。镜头跟随翅膀上下浮动,屏幕前的乔青羽感觉自己化身成了鸟。最后在片尾曲苍凉迷人的男声里,她捧着被震出天际的灵魂,半天回不过神。

    这么容易陷入忘我的感动,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乔青羽又有写作的冲动了,全是想对王沐沐说的话。你看,鸟那么自由,却不为美好停留。你看,北极燕欧刚出生不久就要离开家乡,飞向南极,它们的一生就是在地球最冷的两极之间徘徊。你看,斑头雁休憩的雪山多么晶莹静谧,可下一秒雪崩就轰然而至,而斑头雁,却只是若无其事地拍打翅膀离开,不挽留,不回头。你看啊,飞翔本身就是最美好的事,生命的存在,本就是最美好的事。

    她没关电脑,打开文档一气呵成敲下了脑海中的话。李芳好在她关掉电脑的两分钟后进门,给她带来了晚餐。李芳好走后,房门又响了,竟是多日未见的王沐沐。

    “我看你妈走才来的,”王沐沐熟络地朝她眨眼,仿佛她们昨天才刚见过般,“省得她看见我就提高考,有点麻烦。”

    乔青羽却哭了。不同于看纪录片时隐忍的流泪,这次她哭得很大声,边哭边紧紧抱住了王沐沐的肩膀。

    “怎么啦怎么啦,”王沐沐柔声拍着她的背,“想我了对不对……”

    她俩走进里屋,坐在狭窄的床上。乔青羽已经止住了泪,牵住王沐沐的手,安静地听她抱怨她母亲。

    “每次被我爸打就说不活了,真受不了,”她说,“天天跟我说家里苦,供我读大学多不容易,全靠她一个人挣钱。又说等我能自己挣钱了,我爸肯定也死了,她自己一个人没意思,不如也就死了算了……我以前觉得我妈确实太辛苦,心里一有厌烦她的念头就主动压制下去,觉得自己太没良心了……但现在快高考了还天天唠叨这些,我真的很烦了。”

    “嗯。”

    “她每晚跟我一起睡,她瓶子里的安眠药我每晚也吃,她都没发现。”

    王沐沐抬头苦笑,乔青羽抓她的手紧了紧。

    “你知道吗,我去看过心理医生了,”王沐沐又低头,“没提前告诉你,不好意思。”

    “没事啊,”乔青羽拼命摇头,“没事的。”

    “不是乐凡老师,”王沐沐抬头,眼里是迟疑和不安,“另一个心理医生。”

    乔青羽肯定地点点头:“嗯。”

    “阿盛介绍的,”王沐沐又说,“那个心理医生姓林,自己开了个工作室,是阿盛家的老朋友。”

    “嗯。”

    “你不会生气吧?”

    “不会。”

    王沐沐张开嘴,欲言又止。怕她心里有负担,乔青羽把她两只手握紧,又说“不会”。

    “其实是阿盛主动给我打电话的,”王沐沐凝视乔青羽,“他说,他们家有个朋友,是心理医生,特别乐于听青少年讲心事。他给了我一个号码,说就算出不了门,也可以打电话,喜欢匿名,也欢迎。”

    乔青羽呼吸渐紧。

    “他让我把电话号码给你,”王沐沐继续说,“我向他保证一定会让你打电话,因为……”

    乔青羽抬眼。

    “我不想让他担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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