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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错的场景 正文 第十四章

所属书籍: 交错的场景

    ……金井来到四国的B市已经三天了。从这里坐公交车一个小时左右可以到县厅的所在地。但那里太都市化,找不到写生的题材,而且住宿费也相当贵,因此他只能敬而远之。不过,如果真住到乡下去,他又觉得旅馆太脏,定不下心画画,周边环境太单调容易厌倦。

    B市是座城下町[1]。这里曾是一个一万石俸禄的小藩。城中央有一段称不上旧城遗址的石垣,周围环绕有护城河。护城河边种着成排的杨柳,但金井来到这里时已是十月初,杨柳的树叶大多都已经凋落殆尽了。护城河边有一排四角的白色建筑物,市政府紧挨着警署,一旁的建筑门前立着检察厅分部、法院分院的牌子。石垣里面是图书馆和博物馆。博物馆中陈列着石器、陶器、勾玉以及旧藩主的甲胄、腰刀、书画等物件,没什么了不得的文物。

    从这里的高台向南望去,有一片不高也不低的群山,像屏风一样连绵耸立着。群山西面的山峰略高,形成一道陡峭的山坡,垂直俯冲向山谷。金井投宿的旅馆就在它的山脚下。

    十五年前,这里是个村落,后来与其他地区合并,更名为C地区。合并五六年后,成效开始显现出来。城下町的海岸地带建起了大型化工园区,外市工厂大量入驻。在这一阵开发热的带领下,原本属于农村的C地区内,田野间也建起了红屋顶、蓝屋顶的住宅区。

    金井腋下挟着写生簿,在村道、田埂上走了两三个小时。他没有画成像样的写生,每张画纸上的铅笔线条都只画到一半。谁都能看出他的心情很凌乱。写生簿中的画纸已经被他扯掉了五六张,所以装订处也松动了。

    他画不出画,每天晃来晃去。不过他总会经过同一个地方,即使朝别的方向走,最后总会从那段路上经过。似乎当一个人内心焦躁难耐、什么都看不顺眼的时候,冥冥之中总会自然而然地被带到一个令自己满意的地方。

    这是《文艺界》杂志引用的,同人杂志中的一段文字。县警总部长读到这里时抬起头,看着给自己这篇文章的香春搜查一科科长。

    “写的是本县的芝田市?”

    “是。”香春银作点了点头。

    “一看就知道了。旧城遗址内有市立图书馆和博物馆,外面是市政府、警署、检察厅分部、地方法院分院,大型化工厂带动城市发展……算不算发展先不说,热闹地连周边的农地都建起了住宅群……‘群山西面的山峰’,文中有这个明显标记的C地区,应该就是户仓吧?”

    “正是。”

    “特征把握得很好。这篇小说的作者,应该是对户仓非常熟悉的本地人吧?”

    “不是。是佐贺县唐津市人。”

    “是九州的?他最近来过芝田市的户仓?”

    “这篇文章的作者应该来过吧?”

    香春科长没说“这篇小说的作者”,而说“这篇文章的作者”,总部长听后不禁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心想:小说和文章这两个说法不是一样吗?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小说的主人公是位画家,他画不出画,又焦躁不安。看来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吧?”总部长又对小说的情节感到了好奇。

    “好像是因为爱情问题。”

    “爱情问题?我说呢。”总部长的嘴边浮起了笑容。他的口吻像是非常了解小说的选题题材。

    “结尾处提供了一点暗示。”香春科长把双臂撑在总部长的桌子上,眼睛盯着对面的杂志。

    “哦,我明白了。这个叫金井的画家因为爱情纠葛,或是失恋了,就来到四国的户仓这一带转悠。是这个构思吧?所以画不出来。”

    “是这样的。不过,这不是一篇完整的小说,所以不清楚具体情节。”

    “这是引用的一段。那么刊登在《海峡文学》上的原文,应该是完整的吧?”

    “我不知道能不能这么说。我本想叫《文艺界》的编辑部将《海峡文学》复印寄来,读一下这篇小说的全文。不过,即使不看后文,光读引用的这段,你就会有感触。”

    总部长听了,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表示不太理解香春科长所说的话。

    “我的意思是,没有必要读整篇小说。”香春科长说道,“光读《文艺界》的同人杂志评论栏目引用的这段,就足够我们参考了。总部长,请您继续读下去,文章并不长。”

    这一带,还有很多农户。农家间隔着宽阔的田地,中间还有一些叶子发红了的小树林。这里好像曾是一个富裕的小村落,有许多传统的旧瓦房。其中一户人家门前有条公路,沿着公路种着一排悬铃木。这户人家的院子四周是一圈柏树树篱,院子里有一棵老樟树,高高地向天空伸展出枝杈。让金井中意的路就是这条悬铃木小道。这棵从大老远就能看到的老樟树似乎是一处地标,吸引着他的脚步自然而然地走到这里。金井每次从这户人家的屋前经过时,都没有看到过住在里面的人。就连这一家的附近,也不见行人的身影。他逗留的时间不长,也就几天,不过他总觉得这里静悄悄的,这种氛围与其说是静谧倒不如说很神秘。不过正是这种神秘感,使他焦躁不安的内心恢复了平静。

    只有一件事是个例外,就是金井与在这条路上遇见的一个中年男子熟络了起来。那是金井第一次走到这条路上时的事。那个男人站在十字路口处,正伸长脖子东张西望。

    他看到金井走来,就问道:“有没有看到一条小狗?棕色的柴犬?”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狗的大小。好像是一条小狗。

    金井回答说没看到。那人马上满脸困惑起来,也不道一声谢,就急匆匆向另一条路找去,嘴里嘟囔着:“跑哪儿去了?”那人一边走一边朝农家的屋后、地头上、树丛里张望。他后脑勺的头发有些稀疏,圆圆的头顶微弱地反着光。

    金井第二次看见那个男子是两天之后,但不是在上次遇见的地方,而是看见了田地对面他身穿皮夹克的身影。看样子那条不见的小狗还没找到。上次离得很近,可以看清他四角方方、颧骨突出的脸,可这次离得太远,看不清他的表情。

    十月中旬,在决定退房回东京的前一天,金井腋下夹着写生簿,最后一次去他中意的那条小道。在那里,他又遇到了那个找狗的男人。不过这一次,他那双眼角细长的眼睛显得很平静,正悠闲自在地走着。那人看到金井后,眯起眼睛,薄薄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热情的微笑。似乎是在用笑脸,向金井表达上次打听小狗去向的感谢。

    “爱犬找到了吗?”金井轻声问道。

    “找到了,可又跑了。”四十多岁身穿皮夹克的男人平静地说道。

    “哎?又跑了?”

    “嗯,我拴住它了,可一不留神又让它跑掉了。”

    “啊呀,那不又要……”

    金井想说“那不又要找一场了”,可还没等他说完,那人却平静地说:“没事,我知道它去哪儿了。”

    他接着说:“这只狗呀,总是乱闯别人家,一旦它记住其中一家,就会觉得那家待它好,不想搭理每天养它的主人。从我家跑出去就一定是去那里了。跟人一样啊。”

    那人朝着那棵大樟树的方向走去。

    男子临走时说的那句话回响在金井的耳朵里,像水珠一样“滴答滴答”地落在他的心上。比起看腻了的主人,无意中闯进的人家更具有新鲜感。这种情况一旦发生,主人一大意它就会跑到那边去。金井心想,这不就是亮子、村井跟自己之间的关系吗?自己回到东京后,又要卷到这种关系里面去了。村井就像那个穿皮夹克的男人,悠闲地走来说:“没事,我知道它去哪儿了。”然后找上门来。玄关的门铃响三次,间隔两秒钟,每一下响两秒……

    总部长从文学杂志上抬起头来,与对面一起看杂志的香春科长的视线交会。他眼里读小说的兴致已消失了。

    总部长拿起一旁的铅笔,再一次低下头读杂志。他的双肩看起来硬邦邦的,像钢筋一般。他的左手手指在字里行间移动着,右手握着笔在左手停下来的位置上重重地画了下划线。

    这一带,还有很多农户。农家间隔着宽阔的田地,中间还有一些叶子发红了的小树林。这里好像曾是一个富裕的小村落,有许多传统的旧瓦房。其中一户人家门前有条公路,沿着公路种着一排悬铃木。这户人家的院子四周是一圈柏树树篱,院子里有一棵老樟树,高高地向天空伸展出枝杈。让金井中意的路就是这条悬铃木小道。这棵从大老远就能看到的老樟树似乎是一处地标,吸引着他的脚步自然而然地走到这里……十月中旬,在金井决定退房回东京的前一天,他腋下夹着写生簿,最后一次去他中意的那条小道……

    香春科长将《户仓寡妇被杀案实地勘查报告》,双手递给了总部长。

    近年来芝田市迅速发展,公寓房、商品房以及私人建筑不断向城市周边延伸,然而案发现场附近尚未完全被开发为住宅用地,属于新开发地和旧农村的交界地区……

    被害人山根末子的居所,如示意图二、三及照片一、二、三、四所示。宅地外植有与道路平行的悬铃木,西北角有竹篱与外界区分。南面外围栽有高约一米半的柏树,内侧则为檀树,两者形成树篱防火隔离带。院内有一棵高八米左右的古樟树,在附近一带很显眼。

    总部长仔细地对比了杂志上的下划线部分和实地勘查报告中加点的部分。

    “毫无疑问,环境特征简直一模一样。”总部长肥胖的脸上开始充血,如同涨潮一般很快变得通红,“这个作者在发生凶杀案之前,也就是‘十月中旬’,曾多次经过户仓山根末子的屋前。凶杀案发生在十月二十八日夜里。十月中旬一般指十四五日到二十日这一段时间。所以他经过山根末子家的时间,应该是案发十天或一星期前。”

    “我也这么认为。读到杂志上引用的这段文字时,我眼前就出现了那熟悉的场景,而这个场景又和印在脑海里的实地勘查报告所记述的场景重叠在了一起。”香春科长挺起了弯着的腰说道。

    “我要请教一下,作者空想出来的场景,有时也会偶然和实际场景相一致吧?”

    “相似的情形估计有,但不可能像这样连细节部分都丝毫不差。”

    “这就是说,作者肯定去过那里,并且是在案发之前?”

    “可是,这位作者当时一直在佐贺县唐津市的家里,一晚上都没外出过。”

    “此话怎讲?”

    “刚才我跟唐津警署联系过。碰巧搜查科科长就住在作者下坂一夫家附近。据他说,下坂一夫在一个月前搬到福冈市去了,现在和新婚妻子住在公寓里。他父亲在唐津市内开着一家很大的陶瓷店,他本人计划最近在福冈市开一家分店。”

    “一个月前搬到福冈市,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问题是,去年十月份,这个叫下坂一夫的人真的一直在唐津市?”

    “是这样的。”

    “这么说,他写的这个场景只是偶然巧合?细节也是?”

    “不是偶然巧合,是看到实际场景后写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总部长的目光变得严峻起来。

    “我觉得写这段文字的人不是下坂一夫。同人杂志评论栏目的评论家不是也说了吗?小说中只有这段文字写得好,所以加以引用,其他部分都写得不行。所以我觉得,这一段文字不是下坂一夫写的,是别人写的。”

    “这么说来,这部分是下坂一夫抄袭的?是剽窃或擅自引用?”

    “是不是剽窃还不太清楚。不过我们必须加以调查,找到那个真正写这篇文章的人……总部长。”

    香春科长再次将脑袋凑近坐着的总部长。

    “这段文字中隐含着寡妇被杀案中一个关键线索。被告铃木延次郎的口供中有好几处叫人难以理解的地方,这段文字恰好能够解释……总部长,我认为被告铃木延次郎应该不是真正的凶手,真正的罪犯另有其人。”

    [1]以城郭为中心成立的小镇,一般为乡下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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