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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下有片红房子 正文 31、如果树会说话3

所属书籍: 树下有片红房子

    “景栖迟,我还你一个笑话。”

    欢尔冷静些,松开拳头。

    “我早产,出生的时候脑袋里还有颗瘤。那时医疗条件有限,我又生在四水,手术不太成功,医院下通牒说活不了。当然,这些是我爸后来告诉我的。他说所有人都放弃了,爷爷奶奶,家里亲戚,医院的大夫,甚至全无办法的他自己。那时候他俩还年轻,再生一个也没问题。但我妈不,她觉得把我带到这世上却都没让我看看这世界,这事路数不对。”

    “她满世界问,专业搭点边的同学同事问个遍,自己没日没夜找资料看病历,给国外的儿科专家寄材料写邮件,可能她感动中国,也可能我命大,后来转到北京大医院二次手术,算成功,我活了下来。我爸不是爱好摄影么,要不是他当时拍那些照片,我都不知道原来我人生的最初那么艰难。全在医院,从保温箱到病房,出院再复查,复查发现异常再住院,我差不多拿了一手最烂最差的牌。”

    “刚上小学那会,我有次跟同学闹着玩不知怎么晕了过去,去医院也没查出原因,反正可能有点后遗症吧,身体一直病恹恹。我爸从那时起开始教我打拳,就怕随便被人一推我又倒下。跑步,打沙袋,在我家锻炼是天大的事。后来县里有了拳馆就系统训练,我不是得过四水之花么,当时才艺就是我爸上台配合我练了一套。你们觉得厉害,但对我爸妈这些都是在救我的命,谁也不知道以后,万一呢。”

    “我叫陈欢尔。你再念念这名字,是不是有点奇怪。因为那时候住院医生都是三床患儿五床患儿这么叫,我妈听到这俩字就一激灵,总觉得是在叫我。她说既然赶上也没办法,只能尽力把坏的变成好的。他俩希望我快快乐乐在欢声笑语中长大,干脆改了两个字将名字送给我。”

    “所以景栖迟,我瞧不起任何拿生命当儿戏的行为。有人那么努力只为争取一丝活着的希望,凭什么健健康康的人就能随意挥霍自己的生命?我没法保证一切都会过去,假如我没活下来,事情是过去了可我爸妈会想一辈子。我只是知道,什么都不做一定不会过去,你对叔叔的愧疚,对阿姨的亏欠,你自己心里那道坎,你越不做它们越不会让你好过。”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十月深夜,相对而立的两人呼吸此起彼伏。

    这是一番很长很真切的话——陈欢尔从未对他说过这么多话,可每个字景栖迟都听进去了。他终于知道她为什么总撒谎说自己身体好,也幡然醒悟她不愿提及关于那身拳脚功夫的由来。

    这个夜晚,她对他讲的是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也不打算告诉任何人的故事。

    因为故事悲情又冗长,贯穿她的过去、现在甚至未来。血管青肿一点丽娜阿姨就暴跳如雷,那是父母家人直至今日都在提心吊胆,无伤大雅的小病小灾于他们如临大敌。能活下来是个奇迹,能看看这世界是命运的馈赠,可奇迹和馈赠有时限吗?谁都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景栖迟明白从前陈欢尔为什么只字不提——她是这个悲情故事的主人公所以她不敢讲,说了就是在给老天爷提醒,而她太想被忘记。

    别记起我,别惦念我,别看到我,就让我这一生都平庸的生活吧。

    可他却也再清楚不过为什么此时此刻欢尔会说——他陷进去了,已然到自救根本无法起到任何作用的程度,所以他决定放弃,一了百了,随着心里那些无处安放的愧疚与无法消解的歉意一同消失在这世界上。或许,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再见到父亲,日思夜念却只剩一抹影子的那个人,他真的很想他。

    树影婆娑,晚风牵动叶子沙沙作响。

    “我……”喉咙干裂,景栖迟发出一个声音,眼圈不觉又红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双手盖住眼睛,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哭,最后一次内疚,最后一次犯傻。

    欢尔上前从侧面抱住人,头轻轻贴在他肩膀上,单手拍拍男生后背。

    话已说尽,能做的全部都做了,至于日后那是景栖迟自己的功课。

    许久她放开,转而拉住对方手腕,“回去吧。明天早晨我在院门口等你。”

    一左一右,她拽着他,他心甘情愿被拉着,两人沉默着脚踩月光回家。

    分开之前,景栖迟问,“你身体……现在还有没有事?”

    欢尔看着她,眼神如月光皎洁,“你没事,我就没事。”

    第二天一早,景栖迟准时出现在家属院门口。校服干干净净,自行车倒肉眼可见一层灰尘。双眼微肿,昨夜哭泣诚实的转化为明显体征。嘴角泛起一层胡茬,邋邋遢遢过去一周来不及清理,他也一向不怎么在意外表。至于脸……

    欢尔骑上车率先开路,走了一段才道歉,“昨天没忍住,用力过猛。”

    竟然把脸打肿了,而且怎么就光顾右脸下手,若一边一拳总不至弄得这么明显。

    “得谢谢你。”景栖迟目视前方,“我真心的。”

    如果前几日是丧父之痛,那昨日半夜归家看到等在客厅独自发呆的母亲就是满满当当自责。母亲没有询问晚归缘由,她只指指阳台上晾着的校服——明天医院有事我得早出门,要是不干拿吹风机吹吹。

    好似母子同心,他并没有告诉她自己已经准备好,可她就是知道。

    而后母亲关了客厅灯,她说早点睡。

    景栖迟在黑暗中回答,妈,还有我呢。

    他差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弄丢自己。这么多天只顾自己的歉意,却一次都不曾想过去分担母亲的悲痛。明明他们在承担同样分量的失去啊,是自己的父亲却也是她的爱人。他险些加剧这场悲剧,他无比庆幸自己没继续错下去。

    能做的太有限了。

    哭过痛过也嘶吼叫过。浑浑噩噩这些天,辗转反侧的这些夜晚过去,景栖迟发现除了去做让他们骄傲的儿子他没有任何办法。

    在法律上,他甚至都不算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

    早自习下课,景栖迟被老徐叫进办公室。直到第一节英语课过半他才回来,欢尔回头偷瞄,他桌上摊开的是物理课本,而这课本一摊就是很多天。

    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他吃饭、回家、仍不出间操——每次教室里重新热闹,景栖迟都不会抬头,心无旁骛的样子生生换一个人。大家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只有后排几个关系好的男生打趣高三真是屠宰场,连天不怕地不怕的景栖迟都开始学习了。

    那时是十月底,距离那场人生大考还剩半年多一点。

    逢周末欢尔都去景家写作业。早晨八点钟到,景栖迟已经在看书,晚上十点多回家他仍在看。中途会问些问题,欢尔自然知无不言。偶尔宋丛会来,逮住机会便给两人讲些复杂题目,归结几处要点。宋妈重新去医院上班,工作上有诸多不适,宋丛没有太多时间分给朋友。

    有天晚上景妈来家里串门,欢尔扒着门缝偷听。景妈说栖迟估计知道他爸为什么调班了,受刺激似的每天学到后半夜。

    陈妈忧心,这么下去身体吃得消么。

    景妈叹气,说也不听劝也劝不住。昨天给他收拾房间垃圾桶里纸巾都带血,问了才知道没受伤是鼻血,除了以前跟人踢球这小子哪流过鼻血啊。

    人人都说景栖迟受了刺激,只有陈欢尔明白,他在逼自己赎罪。

    欠下的,想补上。仅此而已。

    到期末考,景栖迟追到班级下游,数学单科成绩达到年级上游。

    分数和排名都是欢尔挤进讲台看完成绩单告诉他的,当事人只点头表示知会,好似还未到达终点,他对路途所遇风景全无兴致。

    寒假欢尔父亲回来,一家三口回四水老家过年。除夕夜欢尔同两位伙伴群语音,她和宋丛就春晚节目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正嗨,一直未言语的景栖迟忽然来一句,“高锰酸钾不是氯酸钾分解氧气的催化剂?”

    群里一时安静,问话者继续,“不是?”

    宋丛直接笑出来,“今天这日子,有点娱乐精神行吗?”

    “我在看。”景栖迟也笑,“那近景魔术不错。”

    景妈声音传来,“不错什么都是托儿。你看电视就看电视,看书就看书,聊天就聊天,怎么还一心三用。”

    欢尔暗笑两声,这才答,“不是,高锰酸钾分解产生二氧化锰,二氧化锰才是催化剂。”

    “这样啊。”景栖迟提笔记下,却诚心捣乱,“老宋这对吗?别有人误导群众。”

    “你有种。”欢尔气哼哼。

    宋丛大笑,“陈老师给的是标准答案,你别逗她了。”

    新年钟声敲响。

    成年大门刚刚开启,每个人都已负重前行。这片刻欢愉似攀爬石壁上开出的花,脆弱又珍贵,可赶路者不能停下,只能在心里暗自道一声有缘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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