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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下有片红房子 正文 39、一座桥的距离5

所属书籍: 树下有片红房子

    饭局结束,景栖迟在大家的簇拥下送法院女生回宿舍。

    “今天,”他在路上告诉对方,“队里人误会了,他们说喊得很大声的是我朋友。哦你见过,刚才站我身边那个。”

    这是他同意送她回去的最主要原因,景栖迟只想说清事实。

    “哦。”女生顿时有些失落,“你们认识很久?”

    “嗯。”

    “但……”女生停下来,“就只是朋友?”

    景栖迟跟着停下,有些犹豫要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一定要给此刻的关系下个定义,他和陈欢尔的确只是朋友。尽管他已经开始考虑如何结束这种关系。

    因为他愈发也愈加强烈地感知到,只有陈欢尔能打破困住自己的一个又一个僵局,她是他生命里无法被取代的存在。

    身旁走过一对对并肩牵手的情侣,连晚风都透着微甜。法院女生喝了些酒,面前男生沉默地站在原处,路灯下有他们亲密无间的影子,一切都刚刚好。她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并且在下一秒将想法付诸实践——

    她拉住景栖迟的胳膊,借力踮起脚尖,几乎,她的鼻尖甚至蹭到他的脸。

    可景栖迟躲开了。

    迅速地、决绝地、没有任何周旋余地扭开头,躲过她主动献出的亲吻。

    接着他向一侧迈出半步拉开距离,景栖迟说,“我有喜欢的人。”

    酒精壮胆,女生忽然执拗起来,“但你现在没有女朋友。”

    景栖迟略过问题,将随身包向上提提,“我先回去了。”

    “喂,”她不服输地拉住他,“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他们互留的联系方式只有电话,每次打过去景栖迟都会以同样一句开头——你好哪位。

    她只是想知道答案。

    “抱歉。”景栖迟说完摇了摇头。

    只有邱阳在宿舍,听到开门动静扭过一张敷着面膜的脸。

    他将面膜取下揉成团,用剩余精华一边擦脖子一边说道,“他们几个去网吧刷夜了,你去不去?”

    “不去。”景栖迟放下包成大字型瘫倒在邱阳床上,未等对方发出抱怨又腾地一下坐起火急火燎去翻装备包,他终于看到欢尔送的东西——一副护具。

    “你能不能洗干净再往我床上坐,住下铺欠你们的。”邱阳是不吐不快的性格,说出来痛快了也就忘了。正如此刻他不计上秒之嫌乐颠颠搬着笔记本坐到景栖迟身边,“你这小破网站我看了,我的意见是卖了吧。”

    他口中的小破网站正是景栖迟去年夏天建立的笔记联盟。交易热潮过去,景栖迟对网站进行改版加入论坛功能,首要工作就是让宋丛出了一篇干货满满的学习方法论。文章经由天河各校教导主任们的传播点击率飙升,宋丛以实名账号解问答疑,一圈下来注册用户大涨,直接带动起整个论坛的活跃度。他们将目标用户定位于天河中学生群体,仍主打功能性,寒假期间景栖迟研究了一些同质网站,再度改版紧随热潮加入出国板块,引入大型赛事志愿者招聘、国际组织小观察员等信息型链接,目前的笔记联盟已变成综合性交互平台。

    虽刚迈出第一步,景栖迟已深感力不从心——宋丛学业任务重,任头脑再聪明也难以分出更多精力给另一摊事;自己这边眼下还好,但越往后专业课越多需要深入学习的理论越多,这是不得不去考量的事实。所以上月天河一所独立教育机构负责人通过后台发来想要购买的意愿,景栖迟动了念头。

    至于为什么听邱阳的意见——他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全院最不像本专业学生的邱阳是计算机竞赛出身,虽然中途退出,虽然当事人从未提起过这茬,但邱阳的确不是绣花枕头,每天倒腾脸搞穿搭都能拿奖学金的家伙一定有两把刷子。

    “一是精力,这点你肯定想到了不然不会问我,”邱阳将屏幕转向他,“二是服务器扩容,做是能做,以后你自己掏钱?三是安全性,这个主题还有这个插件,我查了下都存在安全隐患,维护工程量很大。最后最重要的,这网站主赢利点在哪儿?就论坛这几个置顶广告?你要不想一直做公益就趁着有人收赶紧出手,虽然我完全理解自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到别人那儿不一定变成什么样儿,但兄弟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行,明天我就联系卖了。”景栖迟迅速作答。

    这反应倒让邱阳意外,他合起笔记本,“以为你多剪不断理还乱呢,亏我还打算苦口婆心劝你一番。”

    “谢啦。”景栖迟郑重拍拍室友肩膀。其实邱阳的话他都听进去了,字字在理,跟自己想法也差不多。有时问意见无非问的就是个肯定。

    关于那点费尽心力建起来却要拱手让人的犹豫——景栖迟看着纸袋里的东西,他现在真没心思纠结。

    在比赛中途,一场所有人都只关注结果的激烈比赛中途,陈欢尔独自离开买了一套护具送给他。

    她从未问过,甚至并不清楚现在的他到底还需不需要,大概陈欢尔记得的只是手术那时宋爸提过以后踢球要带护具。

    景栖迟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沉淀。

    “别坐我床,脏不脏。”邱阳见事情解决一把将人推开,“洗澡去。”

    景栖迟呆呆站了一会,重新拉把椅子坐到他面前,“邱阳,有另外一件事我也需要你给意见。”

    “哦?”

    “你知道,我有个朋友叫陈欢尔吧?”

    隔壁宿舍两名姑娘聚餐归来直接到欢尔处报道,一进门便开始嚷嚷,“欢尔欢尔,重磅消息!”

    “你们喝假酒了,”黄璐从上铺探出头,“她蹲厕所呢。”

    一名女生做个深呼吸,“璐儿,我们见证了一个名场面……”

    “哎呀,”另一女生急急抢断说明,“就是小景跟法院那姑娘亲上了!”

    黄璐一下坐起,不由朝卫生间方向看一眼然后顺着栏杆从上铺下来,比个“嘘”的手势,声音压低“你们看见了?”

    姑娘们这才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带着耳机正在学习的其他人,以为黄璐是在提醒这一出,先是歉意地做个“sorry”口型,接着用很小的声音告诉她,“如假包换。我俩最后一波走的,正好撞见,还是法院那女生主动。”

    “然后呢?”

    “谁好意思盯着看,我俩赶紧闪了。”说话的女生故作遗憾拍拍胸口,“小景就这么脱单了。”

    “行了别八卦人家的事了。”黄璐笑,顺势转移话题,“你们自己的事解决明白没?别出去四个再给我原封不动送回来四个。”

    女生们嘻嘻哈哈打趣,“璐儿,你这生意都做成产业链了。”

    卫生间传来冲水声,黄璐将人往外推,“去去去,回你们自己老巢去,没战绩别过来。”

    欢尔从厕所出来宿舍已重新恢复安静。慧欣在图书馆工作未归,邱里戴着耳机像尊如来盘腿在床上苦读,黄璐提着睡裙往卫生间冲,“憋死我了,厕所一霸啊你。”

    她见状笑笑,坐到书桌前接着看书。

    翻过去几页,手机进来消息,“我上桥了,过十分钟下来一趟吧。”

    是景栖迟。

    欢尔将电话扣在桌上,去阳台摘下晾干的衣服,洗完澡整理一通衣橱,之后抱书爬上床。

    慧欣踩着闭寝时间回来,一进门就拽欢尔被子,“小景是不是来找你啦?我坐校车回来好像看见他了,正飞速往回骑呢。”

    欢尔跳过问题,“你今天怎么这么晚?”

    “来了一批新书,刚整理完。”慧欣拍怕床栏,“以后你俩可别光顾聊天忘了时间,这点都不知道他赶不赶得回去。”

    “嗯。”欢尔答一声,又道,“老大,手机帮我拿一下。”

    慧欣将电话递上来,捶捶酸痛的肩膀,“哎,好累。”

    熄灯时间到,楼道里的声音由强减弱,像一首钢琴曲的最终章停止于一片安静。

    慧欣发出轻微的鼾声,邱里先是说“我得给她录下来”,而后又道“算了,都累。我如果打呼你们也不许录。”

    转专业的通知已经下来了,她最近集中精力正准备六月末考试。

    “不录不录,”黄璐轻笑,“又不差这一回。”

    邱里没有回答,很快传来熟睡后均匀的呼吸声。

    黄璐这时问欢尔,“刚才……你在厕所听到了吗?”

    呼吸声夹杂时有时无的鼾声,它们砸在夜里犹如潮涨又落,快而无痕。

    “嗯。”欢尔老实作答。

    正因为听到了,所以她第一次故意没有回复景栖迟的消息。

    所以她没有下楼,所以他才会来了又走。

    “哎,”黄璐叹气,“我不想让你知道是因为……”

    “我明白。”

    每天都在一起,无数场交心的夜聊,加之黄璐本身就是察言观色高手,她当然能懂自己的心事——虽然一次都没有承认过。

    “其实我早就听说法院那女生在追小景,她挺高调但也确实漂亮,”黄璐顿了顿,“嗨,学生会什么八卦都有。”

    “喔。”

    “你跟小景就真没想过?”

    有过那么一回,寥寥草草的一通电话,几近触线的一次试探。

    如果今天也算——她不知道他因何见面,只是听得隔壁宿舍女生说那些话,直觉上认定景栖迟一定要解释些什么,那就是有两次。

    两次都无疾而终。

    喜欢应该是纯粹的。像化学里的提纯,一层层过滤掉所有杂质,最终得到毫无沾染的实验样本。

    可他们之间做不成提纯。景栖迟的喜欢里包含太多感谢与依赖,最难的日子是她把他拉起来,拖着拽着一步步往前走,因为身边再无第二人,因为被需要所以被喜欢;而欢尔的喜欢里包含着重到几乎压垮她的责任,醒来不见人就心跳加速,电话打不通便心急麻慌,盯着他看着他寸步不离,唯恐他放弃唯恐他出意外,那是沉甸甸的但凡想想都后怕的责任。

    怪只怪这份感情太复杂。陈欢尔对自己不清楚,对他不清楚,甚至她想景栖迟对自己也不清楚。

    不能再试了。

    一起成长的情感太珍贵,珍贵到再试就有失去的风险。欢尔不敢,而现在和景栖迟的关系恰恰说明他也不敢。

    那就各自向前吧。

    有人正爱慕他喜欢着他,景栖迟有尝试的权利;未来有一天她也会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长长久久幸福快乐。而他们仍会是三院家属院共同走出来的战友,是对方有困难一定竭力而为的要好朋友,是交付过真心并能云淡风轻看待过往的成年男女。

    欢尔想,这是自己和景栖迟未挑明的共识。

    “大概,也想过。”

    黄璐已经睡了,没有人回应她的答案。

    从这天开始,欢尔几乎没有主动联系过景栖迟。对于这晚的事,欢尔隔日告诉他自己不舒服早早睡了,未提及其他,而景栖迟也没有追问。倒也不算刻意疏远,电话会接,信息会回,专业课开始后极少去主校,若非提前约好偶遇几率微乎其微。她只当他和宋丛一样,在很远的地方有自己的喜乐,越好的异性朋友越要恪守彼此之间因年龄增长而愈发清晰的准线。偶尔会听得消息,他被选为院里球队队长,和某个女生走得很近,一张蓬头垢面的生活照被室友传到校园网引发一片爱慕。对此欢尔大概率会笑两下,攒到假期成为与宋丛见面时三人叙旧的谈资。春过春又来,雁去雁飞还,她踏遍城里的老字号小吃店,学完高数开始做有机化学实验,成绩名列前茅被归为学霸一党,送走转去金融专业梦想成真的邱里又迎来新的室友,也最终开始适应这个城市的轮渡交通和阴冷无雪的漫长冬天。

    平淡日常并无大风大浪,随着长大,随着成熟,人对自我的依赖程度会远远高于他人。帮忙成了人情债,有了泾渭分明的一码算一码,每个人都恪守着借还守恒定律,不敢多帮也不敢少给。成人世界的帷幕缓缓拉开,舞台上的人们笨拙而惶恐地学习步伐,规则太多进度太快,有时忘了别人有时也忘了自己。

    非要说有什么大事,那就是陈欢尔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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