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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刑警的日子 一个刑警的日子1 第十四章 面具破碎,人设崩塌

所属书籍: 一个刑警的日子

    每个人生下来都是赤裸裸的,上了社会就有了面具,骗别人也骗自己。面具破碎的时候,人设也就崩塌了。

    “刘哥?师父!”

    猛地回神,我机械性地扭头看向夏新亮。“您想什么呢?我叫您好几声儿啦!”“噢噢噢。走神儿了,晚上没怎么睡。”“叔叔身体还没好转?”

    “咳。什么好转不好转啊,不是什么事儿,他这帕金森,出入医院是常事儿,没事儿。”

    “我看您这一天天熬着——师娘怎么没跟您倒班儿啊?”我生硬刻意地扭转了话题:“你叫我干啥?”

    “哦,我是说啊,您要不好好休息一下,我看您这精神特别不好。”“没有,不碍事儿,熬习惯了。”

    “您得注意了,比我得注意,我好歹年轻,不是您劝我注意身体的时候啦?您自己也得拿自己个儿当回事儿啊。”

    “当当当。没不当回事儿。”

    我去她单位找过她两次,头一回她不见,后一回我发火儿了,我说你他妈还是孩儿他妈呢,你不回家你什么意思,你离婚你孩子都不要啦!她让我吵吵得没面子,推着我从办公室出来,在他们楼下大院儿里对我说:刘子承,这婚铁定要离的,你能不能像个成年人,别这么丢人现眼!孩子我可以不要,我必须跟你离婚。我也跟她吵嚷起来了,后来是让安全局的保卫给我架出来的。

    再后来,她连电话也不接了。跟着老爷子又住院了,我白天忙队上的事儿,晚上去医院陪床,也算是逃避吧。我不能相信,过得好好儿的我们俩,竟然到了要离婚的程度。我不相信她有人了,我觉得我们就是需要好好儿谈谈,可她说她就是有人了,比我强千百倍。

    这两天我把点点送到了我姐姐家,然后我去医院照顾父亲。在医院我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老想我们俩的事儿,就跟过电影似的,从恋爱到结婚再到要孩子,想我们俩一起哭一起笑,想这些年的每一天每一刻。孩子出生那天,她被阵痛折磨得不成人形,我说不行就剖吧,那么多产妇都是剖腹产也没见谁家孩子痴傻呆系,她说不,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我娃就得顺产,就得通过那个产道压力,就得天生聪明。

    我要陪她进产房,她说死不让,哭得跟鬼似的,鼻涕眼泪一脸地跟我嚎嚎:你别陪着,用不着,谁还不是小公主了,弄这寒碜相儿我不要脸啊!怎么跟她说怎么不让,寒碜啥啊,就跟现在不寒碜似的,都哭脱相了。从夜里到第二天快中午,点点才给生出来,我儿子都没看一眼先看她,看她躺在床上一脸苍白,嘴唇儿都是白的。

    她有气无力还跟我打趣:幸亏你没跟着,血里呼啦的,我哭喊得想撞墙的心都有了,大夫说我都失禁了。你要跟着,我还得安慰你,不把我累死才怪。那一刻,我拉着她的手,发誓一辈子对她好。她肝上长了脂肪瘤,起先不知道是脂肪瘤,不做病理不知道,我真是能把自己的肝割下来让给她。

    为了给她看病筹钱,我卖房我都干!我不会表达,我嘴笨,我哄她都没好套路,可我在意她,在意我们的家,我不会说但我会干。可怎么到头来,就换来了一句“咱们离婚吧”?

    我承认这些年,在这段婚姻里,她付出的比我付出的更多,但我不比她少用心啊。她要好的生活,对物质有要求,我尽力满足,我拼死拼活,我工作性质就是这样,从结婚开始她就知道的,我们都缔结婚姻誓言了,都无论贫穷富贵健康疾病了,这还没怎么着呢就不过了?孩子都不要了?我操,你这叫什么爱啊?你懂什么是爱吗?你不爱你儿子,不爱你丈夫,你爱别人?

    说让她气蒙了都不为过。关键是她这个不成熟的做法儿,你要离婚你不能沟通吗?这么大的事儿,你拖着行李箱走人就能解决吗?有矛盾不解决,矛盾就能蒸发了?我不相信她外面有人了。我毫无察觉。我坚持认为她就是在闹小姐脾气。谁还不是小公主了?你是你是。

    正说着话,我手机又响了,掏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喂?”接起来,那边儿没动静,停了三秒钟,我要挂了,才听见那边传来一副低沉的男声。

    “喂,您好,是刘子承刘警官吗?”“啊,我是。”

    “那个”对方吞吞吐吐。

    “你说,什么事儿。”“是这样——”

    我一阵烦躁,大老爷们儿干吗呢,打个电话还磨磨叽叽!“我想跟您谈谈李婷的事儿——”

    “你谁啊?”日了狗了,婷婷不会连律师都找好了吧?

    “啊,我姓戴,戴天杰。婷婷跟我——一直跟我这儿住着呢——我们吧——”“啪”,我把电话挂了。脑子嗡嗡作响。

    夏新亮是心思敏感的孩子,一早就发现我不对劲,又问我说:“刘哥,您真没事儿?”

    我揉了揉发僵的脸颊,说:“没事儿,赶紧看看李昱刚到底有什么发现吧。”杨教授的案子因为我的私事儿耽误了好几天,李昱刚早就从虎子那里摸到了不少线索,而且夏新亮也有所发现。

    扎到李昱刚电脑前面,他先给我看了一些这个虎子的朋友圈照片,照片上小伙儿是

    挺帅,就是不像董春妮给我们描述那样子了。一点儿都不像。哪儿还是平头啊,跟韩国明星那种造型似的,不是说非主流,应该叫潮还是叫啥?反正年轻男孩在意自

    己外表的,都那么一种打扮,小姑娘喜欢。车也不对啊,他这老跟卡宴合影,没半点哈雷影子了。这些照片还有一个中心思想,那就是—炫富。简而言之,拍照一定带上钱包、名表、豪车、高档住宅等。俨然一副我是富二代那个架势。

    “你跟董春妮确认过了吗?”我问。

    “别提了。”李昱刚把饮料瓶子往桌上一放,“她起先也蒙了,后来才确定这就是虎子。”

    “蒙了?”

    “嗯,说换个发型跟整了容似的。而且B612拍人那皮咔咔一磨,也确实不容易分辨。”

    我点点头,“捋出来什么线索了?”

    “是这样。有俩女的跟他聊天特别频繁。一个是这个叫国色天香的,另一个是这个叫维维豆奶的。”

    我一看照片,前者是个中年成功女性的模样,微胖,个儿不高;后者是那种典型的白富美,拍起照来秀晒炫得十分高雅,不显山不露水,绝没有用力过度。

    “她俩都是手机号注册的微信。”“查着什么了?”

    “您猜怎么着?我还没来得及上移动调查这俩号码呢,其中一个号码倒是在咱数据库里。”

    “哦?”

    “这个国色天香叫郭蕊,经营一家叫女人蜜语的公司,我查了查,是跟天猫上卖液体避孕套的。她上个月上派出所报过案,说她的保时捷卡宴被人偷了。”

    我挑高了眉毛。

    “受案回执单上留的就是她注册微信的手机号。”“车找见了吗?”

    “您问到重点了。没几天,她又来撤案了,说是误会一场,是她忘了借给朋友开走了。”

    “呵呵。我猜这受案回执单还出现在他微信里了。”

    “这就只能是您猜了。他跟国色天香的聊天记录全被删了。只是记录虽然都删了,但互动频率不会因此改变。”

    “另外那女的呢?”

    “那女的聊天记录倒是都在,都是你侬我侬的情话,他还常给那女的发红包、代付款啥的。”

    “我看啊,这俩人咱都找找吧。我估计这个虎子先是傍了这个有钱的中年妇女,然后又认识了更年轻更合乎他心意的白富美,他又追这个去了。反正无论怎样,这俩人里哪个都应该知道他的联系方式。”

    这时候夏新亮跟我说:“刘哥,咱俩去三里屯那天,我也了解到了不少信息。”这孩子心善,看我这两天心不在焉的,所以一直自己处理这些,没告诉我。

    他们的善解人意我都记得,而且有些感动。我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一下。

    原来那天我出去接李昱刚电话的时候,有个浓妆艳抹的姑娘一把拉住了夏新亮。她问:听说你在找虎子?

    夏新亮答:怎么?你知道点儿情况?

    她说:我也找他呢!这不够揍的鳖孙儿!他欠你多少钱啊?

    这是怎么个情况呢?她跟我们找的还真是同一个虎子。平头整脸,骑个哈雷。这女的是干吗的呢?小姐。她跟这个虎子搞对象。

    到现在我都数不过来这帅小伙儿到底有多少个对象了。要说搞对象也是门学问,他可能是专业的。你看,从音乐学院的高才生,到中年成功女士,再到富二代白富美,现在连小姐都出来了。

    这个小姐说,虎子跟她谈过一段儿,这虎子也没啥活计,就自告奋勇说帮她撑场子。怎么叫撑场子呢?就是小姐找一个客人座谈,他就从中收五十块钱,那个男的给她一百也好二百也好,他要五十。如果聊完天喝完酒不给钱,他就把那男的揍一顿。

    听到这儿李昱刚吹了声口哨:“好家伙,还真是生冷不忌啊!开得了卡宴,当得来脚夫。”

    “卡宴?”夏新亮看向他。

    “你先把你的说完。”我示意夏新亮继续。

    “我问了问那姑娘,姑娘说他俩搭伙儿的时间就是冬天那会儿,圣诞节生意尤其好。慢慢俩人越处越好,越来越交心,这个虎子就住到了姑娘的租住房里。结果姑娘过完春节回来,发现虎子不见了,人不见了不说,金银细软、卡里的钱全跟着不见了,手机也打不通了。姑娘给气劈了,就开始四处找他,然而始终没找见,说跟撞上了都市传说似的。”

    李昱刚给夏新亮说微信方面获取的情况时,我把白板擦了,画了个人物关系图。这个虎子吧,喜欢同时交好几个女朋友。

    搭上董春妮的时候,他在跟这个小姐同居。号称帮董春妮打杨教授,又号称给小姐撑场子。到头来,教授没打,场子没撑,人消失了。

    勾搭中年成功女性时,开着人家的豪车泡白富美,不知道是不是败露了,中年女士郭蕊上派出所报案自己卡宴被盗,后来又撤案,虎子还把跟人家的聊天记录全删了。可能是闹崩了。也就是说,他现在专心忙着勾搭白富美呢。

    夏新亮看着白板问:“杨教授被杀的时候,这个虎子失踪了。如果是杀人潜逃,也很说得通,都杀人潜逃了,势必得跟过去一刀两断。所以拉黑了董春妮,洗劫了那个小姐。可是他这心理素质够好的,没多久他等于又回京了,改头换面,开始在更高端的市场转悠了。”

    我想了想说:“咱们现在没法证明他杀人潜逃,毕竟人都还没找见。但我不觉得他是因为杀人潜逃才把董春妮拉黑的。”

    “哦?”李昱刚看向我。

    “我怀疑,他管董春妮也借过钱。”

    “你等我问问。”李昱刚说着拿过了手机。

    他跟董春妮发微信的时候,我还在琢磨一件事。这个虎子是怎么做到自我进化的?从前混夜店泡学生勾小姐,咋现在直接对象变成功女性和白富美了?

    “刘哥,他还真管董春妮借过钱。5000!”“董春妮管他要过吗?”

    “没有。董春妮说她不差钱,本来也没想跟他要回来,再说还拜托他打杨教授了呢。”

    “所以说,董春妮根本没想过让他还钱,因而从来没说过这个情况。”我点点头,“但是,虎子记着这事儿呢,他很可能是怕董春妮催他还钱才拉黑了她。”

    “我记得董春妮跟夏新亮说,即便他没修理杨教授,她也没责难他。”“那只会更让他觉得,董春妮最后会让他还钱。”

    “刘哥你啥意思,我不太明白。”夏新亮着着我问。

    “没啥。差不多今儿就这样吧,明天咱们去见见虎子的新女友们。”

    我没把我的顾虑说出来,怕大家丧气。随着我们调查的逐步展开,我越来越觉得哪里出了问题。虎子真的就是我们要找的嫌疑人吗?如若不是他,还会有谁?

    夏新亮下午来跟我会合时,瞧着不精神,不是说萎靡不振,是不像往日那般英气。他上了车,坐到副驾驶,我从他身上闻到了藿香正气的味道。

    “中暑了?”我起步上路,随口问道。“没有。”

    “那怎么喝藿香正气了?”

    “刘哥您鼻子真灵。”他笑了,“这不是秋老虎凶猛嘛,我喝点儿预防预防。”我一想也对,毕竟这天儿太热了,不预防一下很容易中暑。

    “点点开学典礼怎么样?”

    “嗯?”夏新亮的声音将我从万千思绪里拉回到现实中来。

    “我说点点,今天早上您不是带他去幼小衔接班报到入学了吗?”“噢噢噢。挺好的。交给老师了。”

    夏新亮笑了,“什么就挺好的呀,交给老师就好了呀?”

    “可不是好了嘛,可算有地儿能看着他了,老跟我姐那儿也不是事儿啊。”

    “您这孩子养的。”夏新亮咂巴嘴,“可上点儿心吧!这就正式开始学习文化知识了,多抓抓,别输在起跑线上。”

    “现在当个孩子也不容易啊。才多大点儿啊,就这班儿那班儿地报着,你不多报俩班儿,你都不好意思跟别的孩子家长张嘴打招呼。我小时候没这那的我也没成弱智啊。”

    我这真是有感而发。从前我们可不就是放养长大的嘛。上学还老溜号儿出去野呢。现在的小孩儿就跟填鸭似的,家长老师可劲儿往他们脑子里塞东西。幼儿园明令禁止教授数理化知识,那好,行,弄出一个幼小衔接班,这就不归幼儿园管了,就能教了。除了这,还得有兴趣爱好班儿,婷婷给点点报了个大字班儿还报了个小提琴班儿,我说你这不是瞎胡闹嘛,咱俩祖上三代没一个搞音乐的,到他就突然开窍了?

    想到婷婷,想到点点,我内心就特别波涛汹涌。上礼拜我姐跟我说,有天夜里,两点多钟吧,点点睡糊涂了,起来找妈妈,满屋子找,找不见就哭。我听了心都碎了。五岁的孩子,夜里两点起来找妈,只要他妈管他,怎么都行。妈妈、妈妈叫着,那种感觉,谁受得了?很绝望。可我毫无办法。我能说啥?说你妈不要你了?切,归根结底,他妈是不要我了。你让我怎么说?

    “您小时候社会上还没这么多坏人呢,还没这么多邪门儿歪道的诱惑呢,还没这么大竞争呢,这您得以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啊。”

    “科技越发达,社会越进步,人越他妈忙。你说这一通瞎折腾下来,这个号称省时,那个号称省力,你是不用下楼买菜做饭了,叫外卖;你是不用出门逛商场了,网购;你是不用打扫屋子带孩子了,有保姆有月嫂。看起来你好像啥都不用干了,那你干吗呢?坐在电脑前头办公。说到底,你没赚还赔了。你基本24小时处于待办公状态。”

    我叹了口气:“手机敢关吗?网敢断了吗?咱就像《城市之光》,就卓别林演那电影儿里,咔咔跟那儿拧螺丝的工人,消耗自己维持这座巨大城市的运转。我就想我儿子自由点儿,到荷塘里摸个鱼,到草地上踢个球,到大森林里网个蜻蜓,这还成奢望了。这种我小时候玩儿得都觉得没劲了的东西,对他来说倒是可望不可即的奢侈了。荷塘填了盖楼了,绿化带都压缩压缩再压缩了,森林?封山造林都不让进了。”

    “您这么一说都奔着《骇客帝国》去了。最后咱都被机器控制着,当能源使,脑袋后头插一管子,精神世界被机器控制,让咱们以为咱们在假装生活。”

    “你以为不是啊?多少人在假装生活?”“刘哥你有点儿颓啊。”

    我把嘴抿成一道线,叹了口气。我状态是不好,可以说很不好,但我还得控制住,谨防脱轨。我很累,累到极致,但还有太多事等着我去办,我不能倒下,我还得站直身板儿迎接这世界铺天盖地的恶意。我是个男人,我是个父亲,我还是个刑警。我跟夏新亮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会儿,前台接待把我们让进了一间小型会议室,倒了茶水让我们等着。

    说真的,来之前我没想到这家叫作“女人蜜语”的公司规模这么大,好么,整整一层办公楼都是他们的。朝阳门这地段儿可不便宜。

    四点半过一点儿,郭蕊来了。穿了一身合体的职业套装,丰满富态,戴一副无框眼镜,藏在后面的眼睛透露出果毅与沉着。她伸出手与我们握手,力道掌握得恰到好处。

    先前我们联系她,一说是警察,她有些惊讶,狐疑地问,案子不是已经撤了吗?我说我们不是因为您报失卡宴的事儿,我们是想问问您开走您卡宴那男的,关于他的事儿。电话那端的郭蕊沉默了一会儿,以极其讽刺的口吻问:他是因为诈骗被抓了

    吗?显然,她特别乐于这主儿被逮。

    大家落座,郭蕊性格直率,她点了支烟,把打火机往桌面上一放,说:“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她也着实做到了知无不言。

    郭蕊说,虎子叫程曦,他俩是在一个酒会上认识的。那时是春天,四月份左右。她失婚才半年,内心空虚寂寞,程曦来找她搭话,两人相谈甚欢,就相互留了联系方式。那个酒会是一家所谓的名媛会所举办的。会所平日经常有交流活动,主要培训礼仪等上流社会规则,像郭蕊这样的成功人士是他们的核心力量,这种白手起家奋斗出来的女人都乐于给自己做包装,让自己看上去更适合交际圈。

    也有不少年轻姑娘参加,多是一些外围女之流,花钱包装自己好钓金主。实际上,像郭蕊这样精明的女人,去了几次就瞧出了这家会所的肤浅与虚伪,说到底,就是个巧立名目圈钱的地儿。

    郭蕊的原话是—什么是上流?那是有文化积淀的,不是你赚了多少钱再花钱就能模仿出来的。你知道再多的礼仪,你表现得再优雅,你也没那血统,没有那血统赋予你的优渥生活。野鸡变凤凰那都是戏剧性的事儿,我不是说我是野鸡,我就是平头老百姓,这些年费心费力经营自己的买卖,赶上互联网大潮,一下儿发了。

    我不是那养尊处优的小姐,我也学不来端架子起范儿那一套,学个四不像还不如不学。尤其我发现,跟我一起上课的年轻女孩,全是那种网红脸,脸上打着玻尿酸,身上穿着上一季的名牌货,背高仿A货包那种,你说我跟她们为伍,可笑不可笑?这会所啊,我后来就不去了,不去了再回想,越想越Low,租个古建办公摆上欧洲家具就真以为自己配叫会所了?野鸡待的地儿,注定是个野鸡窝。

    郭蕊参加那次酒会是最后一次参与会所活动,后来她就再没去过了,也没退会费,不在乎那点儿钱。他们给她打过几次电话,都叫她推辞了。反倒是跟程曦渐渐熟络了起来。

    “我其实从打一开始就知道他是干伴游的,聊了几次就知道了,他没明说,但我多大他多大,我又不是天仙,人那么哄着你高兴,又是陪你逛街又是陪你吃饭又是陪你飞马尔代夫度假,图啥啊?图你有钱,图你能给他花钱。吃点儿好吃的,住几家好酒店,买几身大牌衣服、几只名牌包,就这些就够了。我那卡宴他也老拿去开,拿就拿吧,我还有辆玛莎拉蒂,那卡宴基本就给他开了。本来我觉得这没什么,也算是明码标价,我出钱他谄媚,我花钱让他哄我开心。结果怎么着?要我说男人都是天杀的!我待他不薄,真挺够意思了,三天两天找各种由头要钱,零零散散也给了他十来万,他可倒好,半点儿职业精神没有,一转脸就勾搭了一个小姑娘。你说这是不是没职业精神?”

    我能说什么?我跟着点点头吧。

    “我就跟他掰扯,我说你也别跟我这儿装傻充愣了,你择了高枝儿你就去,咱俩就算完了。给你这那也是我愿意给的,你都留着不用还给我,就是卡宴你给我开回来,那车在我公司名下,你别回头给我惹事儿。他就跟我磨叽,说姐你别这样啊,说姐你不喜欢我啦,总之就是没皮没脸那一套。让他还车他也不还。我就火儿了,上派出所报案了,直到把受理回执单发他,这他才把车给我送回来。我本来也没想闹大,觉得没意思,就去撤案了。自此之后我跟他再没联系了。”

    郭蕊把事情原原本本给我们讲了一遍,我们让郭蕊给虎子打电话虎子果然也没接。也就是说,我们走这一趟,唯一的收获是一知道了虎子的真名,程曦。就这,也不见得是真的。电话号码嘛,也不知道他还是不是用这一个。

    从“女人蜜语”出来,我和夏新亮乘电梯直达地下车库,一边走我一边思索,线毕竟不能就这么断了。

    “我觉得咱们有必要查查那家名媛会所。”夏新亮说,“他们老有交流活动,你警如像郭蕊参加的酒会,好端端的交流、好端端的酒会,怎么就有鸭子跟里头呢?要我看,恐怕这里头事儿少不了。”

    “嗯,很有必要。尤其郭蕊说,里头还好些外围女。郭蕊参加的酒会她说那些外围女基本没去的,但作为会员,人家交了会费,他们能给富婆找鸭子,就肯定能给外围女介绍富豪。殊途同归,都是一个套路。”

    夏新亮冷笑,“什么叫上流啊?我看这些所谓上流人士,实则下流到无底线。有钱有权缺乏管束,什么都干得出来!”

    “那可不是,你以为呢。这钱色交易还是小的,还有各种各样的癖好,在金钱的驱使下,真应了那句'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看是“有钱能使磨推鬼”!”

    “还有个事儿我不知道你想到没有。”“您说。”

    “你看这个虎子啊,从前一个德行,现在一个德行,从小姐到富婆,整一个飞跃。他自己凭空可飞不起来,准得有人带他入行。”

    “我跟您想的一样。刚把他手机号给李昱刚发过去了,让他查查看看都有谁跟他话频繁。”

    “他那边有啥进展吗?”

    “没有,刚还给我发了个哭丧脸。说一点儿没查着那个白富美的蛛丝马迹,这人就跟不存在似的。”

    “哦?有点儿意思。”

    想要查这家名媛会所,对我们来说略有难度。你亮出警官证直不棱登上门,你也不可能查出来什么。人家傻啊?能干这营生的傻不了。也不是不能抽调个女警过来,但一方面打报告费时费力,另一方面上头也可能不批,因为你是查杀人案,你很难证明查这家会所跟调查杀人案有关系。

    夏新亮说,这样吧刘哥,我找我一个同学帮帮忙,看看我俩能不能混进去。我说不妥,首先这事儿有风险性,万一出了事儿咱们没法儿对人家负责;其次你也就是能陪着去,到时候研读课程参加活动你都不能跟着,你不跟着你就不能有现场判断,意义不大。

    刑侦工作不仅仅靠信息,更要运用经验去判断,许多关键都藏在微小的细节里,一旦错过就全白搭了。

    好在,李昱刚这时候有了收获,他从屏幕前抬头,喊了一声:“刘哥,有个号码跟虎子互动频繁。我查了查这号码,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我把翘着的脚从桌面上拿下来,把烟蒂碾灭在了烟灰缸里。“这个号码在网上发布过很多条招聘信息。”

    “招聘什么的?”夏新亮问,不给他继续卖关子的机会了。

    “依我看,是男公关。你听听这广告词儿啊,夜场招聘,我们不在乎您的学历,也不强调您是否有经验,但我们很注重您有没有不甘平庸挑战自我的——

    “你打住。”夏新亮连连摆手。“你俩应聘去吧。”

    我说完,两束视线直射我的脸。“刘哥您没事儿吧?”

    “肯定是你俩去啊,你看我能行吗?看着就没人要不是。”

    “刘哥您不能这么说,要对自己有信心!您这块头,一身硬邦邦的肌肉,脸上线条明朗,精神得很呐!”李昱刚嬉皮笑脸。

    “我抽你小丫挺的!”我作势抬手。

    “问题的重点不是谁帅吧?”夏新亮放下茶缸,“是卧进去干吗,对不对,刘哥?”“不是找虎子嘛,直接找这人问不就成了!”李昱刚说。

    “问个屁!你问人家就跟你说实话啊?干这行的,比猴儿还精!咱们找他不是重点,重点在名媛会所。”我说。

    “名媛会所也不开在鸭子窝里啊!”

    夏新亮截住了李昱刚的话头,道:“你看你,思维固化了吧。瞧瞧白板,看看咱们罗列的已知情况。虎子先前混夜店,接触的不是小姐就是女学生,一扭脸,搭上富婆了,还勾搭上了白富美。”

    夏新亮起身走向白板,敲了敲,“划重点啦。这其中咱们分析必得有人带他入门。李昱刚你查了通话记录,跟虎子频繁联系的号码之一,在网上发布招聘信息,找男公关。招了男公关,往哪儿输送呢?如果只是夜总会,那虎子进不去高端酒会。换而言之,这个招聘男公关跟名媛会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意思是,咱直接找这人问,虎子啊,会所啊,他不交底儿咱还就不能让他倒出

    来了?”李昱刚叉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看得出来,他是真不想去卧底干这“你别硬撑了。”我发话了,“别说他背后的盘根错节了,即便他只是虎子的朋友,

    你都得往透里做他的思想工作。不如顺手推舟,卧在他旁边刺探。毕竟咱要听他说真话。只有他说真话,咱才能掌握虎子的动态。”

    就这么着,我把李昱刚跟夏新亮发配了出去。

    然而,他俩的走向是截然不同的。哥俩儿相携去应聘,待遇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是个坐落在一栋矮楼二层里的办公室,负责人就是电话号码的主人,自称叫马凯,他单独面试的夏新亮。

    李昱刚呢,坐在大开间跟着其他人由一个中年女性负责面试。说是面试,其实是招聘骗局那个套路,让你缴费。服装费580,名片费50,办健康证30,另外还有培训费480。有零有整,全没收据。培训时间特别短,基本就是告诉你工作是什么,接着李昱刚就被开车领到了一间夜总会。

    夜总会在闹市区的一家大厦的地下一层,有人带李昱刚熟悉地形,然后就把他留在了包厢里。包厢还待不住,有人来就得换地儿,赶上消费高峰,也就是十点到十二点,没有客户叫的男公关们就被赶去了大街上。对,李昱刚就没人叫。

    公关部分了两个组,每个组都有一个头儿负责。两个组人数在20人左右,由于每天都不断有新人进去,所以人数一直不固定,据说鼎盛时期,公关部开会,三个大包厢里人都坐不下。

    公关部的“男公关”在公司内有一个名字—“野鸭”。没有固定场所,没有编制,不签任何合同,公司与员工之间是一种松散的合作关系。

    经过几天的观察、调查,李昱刚终于揭开了夜场招聘的内幕:不论长相、年龄、学历、经验,只要交相关费用,基本上就不再管你了,除非你真的有做“男公关”的潜质。有生意更好,公司可以有大把的收入,没生意公司也不亏,每天几千元的招聘费收入,一个月下来就有10多万。

    而且由于不开收据,不给工作牌,不提供任何能够证明员工身份的东西,即使这些求职者发现上当受骗后报警或者到劳动部门投诉,提供不出证据,也奈何不了他们。但李昱刚有备而去,该采集的证据半点儿没落下。他待了一个礼拜左右,见天儿问:刘哥,能撤了吗?

    夏新亮是让马凯领走的,没有车拉他去夜场,他被马凯带去了一家五星级酒店,顶层有间套房,据马凯说是他们长期包租的。里面可谓富丽堂皇,摆了好么些展柜,里头基本都是大牌奢侈品,从钱夹到手表一应俱全。里面的东西可以随便借用,一次只能取用两样,每样都需要押金,拿走去房间里,就有摄影师给你拍照。对,跟这些奢侈品拍照。不仅帮你凹造型,还帮你细心取景。拍出来的照片夏新亮看了看,跟虎子朋友圈那些秀晒炫的如出一辙。

    换衣服的时候马凯还批评夏新亮了,说你买条爱马仕的假腰带就买吧,怎么还买个logo在里侧的,这谁能看得见啊,钱不是白花了。夏新亮鼻子都气歪了,他那腰带真是真的。

    拍完照,照片马凯给了夏新亮一份,说你拿着自己也可以发发朋友圈,记得打开“附近的人”功能,确保人家能搜到你。夏新亮问,那您拿着是干吗用呢?马凯一把揽住他的肩膀,说:帮你推广啊。小伙子,我很看好你,你这么英俊,干这行将来会有大出息。到时候可别忘了哥哥我带你入行,做人要讲义气。

    夏新亮跟马凯身边儿卧了半个月多,这小孩儿确实走哪儿都讨人喜欢,除了耿直没别的毛病,而且你耿直,其实会更让人放心。其间马凯带着他东走西串,见见这朋友,看看那朋友,也不是单独跟人见,马凯全程跟着,夏新亮就像个商品,经常让客户摸摸手、摸摸脸,可把他这洁癖折磨坏了。这些“朋友”也就是客户,多是些女大款,出手阔绰,夏新亮没少见马凯收钱。马凯收了钱,夏新亮本来也不是出来干的,当然从来不多嘴,也不开口要,马凯就更喜欢更看中他一些。

努努书坊 > 一个刑警的日子 > 一个刑警的日子1 第十四章 面具破碎,人设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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