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隐离,老谢要求离婚不离家。两个人名义上还是夫妻。朱姐本来严词拒绝,但因莉莉马上要回国探亲,她暂时不想莉莉知道,所以同意了。
只不过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家。既然离婚了,就一定有所体现,朱姐坚壁清野,老谢搬到书房睡是肯定的,家里房子大,容得下两人腾挪。
朱姐自己在拿一种全剧终的心态过日子,可没想到,老谢对她的态度又有所转变。
贱!男人就是贱!朱姐这样想。
比如晚饭时间,朱姐偶尔会叫外卖,老谢听到了,也会不自觉地叫一句,给我也来一份。朱姐当然不会理,想吃东西,自己叫去。
再比如洗衣服。两个人的衣服也坚决不能混在一起洗。你的味不是我的味。厕所也分开用,离婚了就不能尿到一个壶里。
朱姐坚决不允许自己走回头路。她讨厌那种离婚不离家最后又复婚的故事,她过去受伤太重,要重生,要反思。
也许是以前她看他脸色太多,现在扯平了、放下了,他们反倒能够像朋友一样相处。朋友就是朋友,不是爱人,不是亲人,朋友是什么?合则聚,不合则分,君子之交淡如水,点头微笑即可。现在朱姐不会在乎老谢在干什么,跟哪个女人出去,甚至叫鸡,那是他自己的人生,他自己负责,她的当务之急是提升自己。
老谢很忙,忙的没有时间照顾自己,家里诸多事宜没了朱姐打理,不得不请个阿姨。刚巧上回素鸡的旗袍被秋萍撑坏之后,桂香便失业了。素鸡嫌她护住不利,且年纪大,她想找个娣儿那样的。桂香当初去居里家做事,是朱姐介绍的,如今老谢找人,还是朱姐的老关系,一问,听说桂香没活干,就叫到家里来。老谢出钱,做老谢的事,人头熟,朱姐也没意见,见了一次,第二天就上岗。桂香对朱姐千恩万谢。
但桂香不明白老谢和朱姐之间的微妙。这天早上,老谢出门了,说把房间打扫一下,书房的东西都不要动,衣服洗一洗。房子很快打扫好了。轮到洗衣服,桂香有些犯难,跟朱姐抱怨,说男人内裤我不洗的。朱姐根本不放在心上,说不洗的放那就行,回头他自己洗。桂香本以为朱姐会刁难,没承想如此爽快,自己反倒不好意思,存心将功补过,说:“女人的可以洗。”说着,去捉朱姐的内衣裤。朱姐大惊,忙说不用。桂香抢着要洗,朱姐拒绝不掉,只好由着她。这回沾老谢的光了。
洗完,开始打扫客厅,效果追求一尘不染,沙发缝里她都能扫干净。
然后是书房。刚推开书房门,她记得老谢说不用打扫,便又立刻合上。
到朱姐的运动房了。刚进去,朱姐立刻对她说,我这里不用打扫,桂香怯生生退出去,一会又进来,小声问:“妹妹,是不是觉得我做的不好?”
朱姐见桂香傻得可爱,解释道:“以后先生吩咐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至于其他的,你不用动手。”
就这么干了几天,回回如此,逢老谢的地盘,就打扫,遇朱姐的地盘,就留着别动。房子一半崭新一半陈旧。
也许朱姐故意和老谢作对,哼,那又怎样,她这样安排,就要明确传达一个意思,在这个家,老谢和她,根本就是白天不懂夜的黑。她不需要懂,也不想去懂。
这可难坏了桂香,再就业不易,她担心随时可能失业,但又没办法,只能跟老姊妹们如此这般一说,叹道,工作不好干呀。老姊妹们觉得她在说风凉话,都不理她。
这天,朱姐要卸窗帘,站得老高,桂香见了,觉得是讨好的机会,连忙撑着老腰上了。弄完后,朱姐帮她倒了杯果汁,请她在沙发上坐,桂香说自己衣服脏了,纠纠结结找个椅子坐下。桂香也是见过几分世面的,知道跟女人说话,多半只要谈一个话题就能讨好,那就是夸年轻。桂香问:“妹妹今年几岁了?”
朱姐如实答了。
桂香两个眼珠子快瞪出来,惊道:“怎么可能?还当只有三十几,当时还想呢,这先生和太太,怎么这么不搭调,可能是二婚,不然怎么会太太那么年轻,头婚的很少这样。”
虽然是奉承话,听听即可,可朱姐还是舒坦。女人越老越越怕被人说老。
“看得出来先生对太太很好。”桂香补充道。
狗尾续貂了。仿佛过山车下行,朱姐的心情又成灰色的了。好什么好,都已经是前夫。
桂香见朱姐脸色晴转阴,连忙捂着嘴巴,好像怕被人听到了似的,小声说:“太太,您这个年纪那个还来,难得。”
朱姐一愣,过了几秒才明白过来,脸羞红了。
“这个年纪的多半都停了。”桂香说。
朱姐不应答,但心里有有些阳光了。是,此前她的例假停了,可在和老谢分手之后,又回来了。
老树重开花。
朱姐觉得这是一件光荣的事,代表她还是个女人,有吸引力的女人,回了春的女人。
没几天,莉莉到家了。没带黑人男朋友回来。朱姐还故意旁敲侧击问了一下,莉莉却坦诚,“分了。”然后交待,换过一个白人,现在是美籍华裔,挑来挑去还是华人舒服。朱姐惊叹于女儿换男朋友的速度,她有些担忧,又有几分羡慕。她年轻时没有机会经历那么多。
晚上,莉莉的卧室,母女俩促膝谈天。朱姐问莉莉:“你谈男朋友的标准是什么?”莉莉想也没想就说,有意思,能让我成长,能让我看到新的世界。
如果在以前,朱姐会觉得莉莉的想法幼稚极了。爱是什么,婚姻是什么,是付出,是给予,这是上天赐予女人的能量和责任,女人是大地,男人是种子,丢一粒种子进去要发芽的。可现在朱姐反思,女人就不需要滋养吗?大地也需要沤肥料。光付出不滋养的大地日趋贫瘠。一亩薄田,丢什么东西也长不出来。
莉莉反问朱姐:“妈你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朱姐连忙掩饰,“胡扯。”
莉莉道:“问问自己的心。”
莉莉没带男朋友回来,自然就长住家里,桂香百般伺候着,努力表现,但洗衣服的时候桂香总是洗老谢的,不洗朱姐的,莉莉觉得奇怪。问:“我妈的衣服你不洗?”桂香说立刻叫冤,说不是我不洗,是太太不允许。莉莉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这次回来,莉莉更懂事了,她要求陪父母一起做两件事,一体检,二旅行。体检很快就做了,结果出来,老谢还是老毛病,三高,喝酒喝太多了,莉莉对爸爸一番敲打。现在他也只听女儿的话。朱姐身体基本健康,但长了个子宫肌瘤。
单独咨询的时候,医生问朱姐,“有性生活吗?”朱姐的脸臊红了。她能怎么答?说有,还是没有?有是假话,说没有,老脸往哪搁。
“不多。”她模糊处理。
医生抱着科学的态度,“性生活对更年期的女性也很重要。”
三颗炸雷。更年期。
朱姐频频点头,她莫名得有些委屈。怎么就长了这种东西,又是更年期。
曾经她不愿意不敢面对的一切突然被医生直直说出。
她被年纪打得遍体鳞伤。
眼眶红了。不,有泪也得憋回去。不能让女儿看到,更不能让前夫看到。
出了诊室门,莉莉围上来问朱姐怎么样。
朱姐已经调整得一脸轻松,“没事,还能活。”
第二天就是旅行。莉莉在国外经常野营,老谢也是老手,但朱姐是第一次。吃穿用度,什么都想带,简直是搬家。其实这次出去完全是为了莉莉。
朱姐是痛苦的,她已经下定决心和老谢说再见。但偏偏为了共同的利益,陷入莫名其妙的怪圈。
但等坐到车上,朱姐多少释然几分,虽然她和老谢分了手,但毕竟她还是莉莉的妈妈,老谢是她爸爸,在这个欢聚的时刻,破裂家庭需要弥补,尽管怎么补中间都有一道疤。
开了半天,到地方了,离海不远的山上,近晚,三个人打算宿营。帐篷撑好,老谢搬出烧烤工作,分工很明确,莉莉和朱姐负责吃。老谢点上木炭,当烤串师傅。
“孜然要不要多一点?”老谢放轻松了。他是个好爸爸。
“多放!”莉莉雀跃。
“你呢?”他又问她。
“少放。”朱姐平静。
“好嘞!”老谢起劲。在这一刻,朱姐有些恍惚,一瞬间她竟能忘记自己和老谢的关系——以前是夫妻,现在不是。可无论是与不是都需要强调,需要在脑中绷一个弦,是刻意的,理智的,但当游戏的时候,这些界限都模糊了。朦朦胧胧如远处的天与海,交叠在一起。不分彼此。
她忽然不那么恨老谢。他只是一个过客,是生命中的过往。
烤完了,老谢把肉串递给母女俩。吃着吃着,莉莉突然问:“妈,你的戒指怎么没了?”
一个小秘密突然被挤破,朱姐发窘,手一抖,肉串差点掉地上。
“问你爸。”朱姐四两拨千斤。
轮到老谢尴尬了。老谢愣了一下,答:“你妈勤劳,做事做得手指粗了,暂时不戴。”
他倒聪明!可她才不要做什么勤劳得把手指做粗的女人!
晚上宿营。
一家三口睡在一处。这里的天空比上海阔,星星很多。朱姐躺着欣赏了一会,蓦地想起那晚出车祸,也是满天星光。对老谢的恨意又升起来了。朱姐一个人起来,在附近小树林边上走。她掏出烟抽,离婚后学会的。
刚点上,后面传来一个声音,“抽上了?”
回头看是老谢。朱姐很自然地,撂给他一支。
“是我有错。”老谢说。这是他第一次认错。然而太晚了。
朱姐朝小树林走,老谢突然从后面抱住她,朱姐拼命反抗,老谢双臂越箍越紧,肚子顶到她。
难受、甚至恶心!想起过去的种种龌龊事,朱姐告诉自己,绝不回头!
右肘反击,猛磕,老谢大叫一声,摔在地上。
朱姐见前夫窘状,冷然笑了,讽刺道:“就这点本事?”说罢扬长而去。她要睡觉,闭上眼躺在睡袋里,一个小世界,只有她一个人,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想。
撩开帐篷,莉莉在里面盘腿坐着,手机放着音乐,是神秘园的歌。
“还没睡?”朱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你们离婚了。”莉莉用陈述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