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约东方出来。产后第一次。
她没跟居里打招呼,只在电话里大致说了说,大致意思是,孩子需要去医院做检查,但老秦不方便出现,可医院又要求必须父母陪同。话没说完,东方就说行,没问题。
“谢谢你。”乐乐说,“给你算酬劳,双倍的。”
东方笑说乐乐这么说就薄气了。
哦,已经是朋友了,乐乐忽然意识到自己说这话有些不妥,她和东方之间的某些默契,不用说出口,也超越了金钱。这默契是在他去她家假扮女婿的时候发生的,即便现在一切都已经暴露,老秦也已经理直气壮地在她家人面前做她的伴侣,陶乐乐认为自己和东方之间某些可贵的东西依旧没变。
“你开车来。”乐乐给东方下命令,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她忍不住笑,只有这样的口气才能拉近距离。
这天东方一早没往公司去,居里仍在家办公,问他货出得怎么样,要不要继续营销,东方没心思,只说还按照原来的办。居里说别光赚,现在到手的现款,回头都要给老谢的,投资你盯着阿曼达。东方敷衍了一句,开车出去了。
约在上午九点半。
东方到早了,他把车停好,在乐乐家附近转悠了一圈,到了点才上去。桂香开门,见是东方,瞠目结舌,她就想怎么居里两口子轮番来。东方不像居里,他感到吃惊,但表面上还是稳得住,只说你在这里干,便进了门。
桂香低着头,喊了一声太太客人到了。
乐乐从卧室出来,眼中满是柔情地看着来客,一身衣服素青,仿佛一支青莲。她又让桂香把孩子抱来。桂香弄好包被,孩子抱出来了,东方问叫什么,乐乐说叫乐辰。东方大概明白名字的寓意,也不多问,三个人下了楼,东方开车,一路朝医院方向开。到半路,乐乐接了个电话,嗯嗯说了几句。
挂了电话她说医生临时有事,晚一点,又让东方拐弯,说孩子头发长了期,去美发店剪剪。她问东方有没有时间,东方说没问题,出都出来了,不在这一会儿。
四方理容是乐乐常来的店,老板娘跟她熟,人一到,老板娘便亲自带着,进了包厢,屋里热,桂香给孩子换衣服,乐乐看了看单子,说还请吉米来给孩子剪。
对着镜子,乐乐解开马尾,一头漆黑的长发散在她肩上,“刘海长了,发梢也修修,做护理来不及了……”她自言自语,也是说给老板娘听,“我的让杰森来吧。”说完,乐乐才从镜子里捕捉到东方呆呆的神情,她说你要不要剪。东方连忙说不用,家门口二十块搞定。乐乐走过去摸了摸东方微卷的头发,笑道:“也有点长了,来都来了就别说什么二十块的话,现在你也算个小老板了,形象要注意的。”
说着,又请老板娘推荐给理发师。老板娘说:“叫金泫吧,韩国来的,跟这位男士的感觉也搭配。”于是,桂香顾着孩子在一侧,乐乐和东方则并排坐在镜子前剪。
两个人聊起过去,提到老秦,乐乐先发制人,说现在也不必找你去充数了,老秦都曝光了,又说老秦可能都不记恨你了。东方见乐乐放得开,也就劝她说,那得把你妈安慰好。乐乐说,我妈,千不好万不好,给钱也就好了。东方说别把你妈说得那么拜金。乐乐说,不是我妈拜金,也不是我拜金,只是在这个世界上,有钱总比没钱容易些,以前没钱的时候,总觉得有钱人过得也未必有多好,烦恼多着呢,可后来发现,即便都有烦恼,有钱的比没钱的,总归能多排解排解,最起码了,钱能买服务吧。
东方没反驳她,他也缺钱,也在拼命想尽各种办法赚钱,可从小就生活在上海这个大都市,东方对于钱的爱与恨,都没有乐乐和居里那么强烈,他不是被钱推着走的人。
理完发,三个人带着孩子到医院,乐乐早安排好了,东方帮着填了张表,乐乐带着乐辰进诊室跟医生交流了一番,就算完事。从医院出来,乐乐一再感谢东方。东方说还有事情,就不陪了,可乐乐不愿意,非要一起吃了中饭才肯放人。东方恭敬不如从命。席间乐乐问东方公司经营得怎么样,又问居里的情况,当得知居里在家里办公做营销,乐乐笑说,她适合。又说:“居里的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也怪我,此前给她介绍的工作,都虎头蛇尾了。”东方连忙替居里道谢,又说在家久了,出来工作需要适应。
的确,居里不但出来工作需要适应。就是在家,她做一会也觉得烦。每天对着十部手机,搜人,加人,刚开始还觉得有意思,慢慢地,人少了,成效也少了。这天中午,秋萍推门进来,见居里跟前的十部手机,便问:“你这整天加人,算微商不?”居里说妈你还挺时髦,还懂微商。秋萍说:“居里,你年轻,有个事情我跟你商量商量。”居里有些诧异,大事小情,秋萍什么时候跟她商量过,行,有尊重,她就权且听听。
秋萍道:“我想给老太太买养老保险,可人家不卖。”
居里心想,以老太太之高龄,谁会接这种养老保险。
秋萍又道:“我看做养老保险不错。”
居里说:“妈,你不会想卖给我吧。”
秋萍说,那倒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懂网络营销吗?你在网上卖那么好,那做保险不也行吗?都是利用网络。
居里没法解释,他们这是亏本卖,是做资本运作,可这话跟秋萍一说,一来她担心,二来又免不了惹上麻烦。居里只好说:“妈,做保险,做的是人脉,你上网做,别人怎么信任你呢。”秋萍说,微信朋友圈还有微博什么的说是都能做的,我也有朋友圈,还有推送,你都给我做做。
居里恨铁不成钢,说妈,你怎么精明了一辈子,现在倒糊涂了。别说你的朋友圈,就是加上我的,东方的,能有几个人,你能卖几份?我这群里都是做卫浴的,人家对保险也不感兴趣。
秋萍道:“那你的意思是,多加人?”
居里顺着她说是。
秋萍若有所思。
家芝在楼上陪老太太,世卉上个礼拜开始上幼儿园了,午饭只有秋萍和居里两个人吃,饭还没吃完,秋萍又非让居里陪她去虹口听听课。居里原本不打算去,可又怕秋萍受骗,只好跟着。地铁门一开,秋萍便冲上去抢两个座位,居里跟着沾光,一路不用站了。
到徐家汇,地铁上来个小哥,拿着手机,一个一个问,说自己在创业,请人二维码加微信。问到居里了,居里摇头、闭眼,再问秋萍。秋萍刚打算掏手机。居里揽住她胳膊,摇头。小哥沮丧,走过去了。问了一个车厢没人愿意加。小哥悻悻然继续前进。“小伙子!”秋萍嚷道,招手,“你来啊,我扫你。”
小哥眼睛一亮,立刻穿过人缝,来到秋萍跟前。
秋萍还真扫。
居里急得牙根疼。
扫完二维码,秋萍微笑跟小哥说:“小伙子,我也是创业的,我做保险,以后多交流啊,我告诉你,别看你年纪轻,也要有养老保险和大病保险的意识,不要到时候后悔,阿姨都是过来人不会骗你的。”
小哥一头汗。
周围的乘客抿嘴忍住笑。
秋萍还不肯放松,捉住小哥的胳膊,“一会我就把详细的险种发你啊,特别适合你们年轻人,工作那么忙,深圳,哦不,我们上海也有年轻人工作猝死的,不得不防啊……”
听到此,小哥手一抽,逃走了。
“妈,你这是干吗啊。”居里怨他。
秋萍道:“干吗,为他好啊,我可是书香门第说得都是道理,不是说了嘛,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居安思危,临危不乱,棺材不是给老人准备的,而是给死人准备的,不打无准备之仗……”
乘客纷纷朝秋萍行注目礼。
“妈——”居里掐了秋萍一下,让她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