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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调 正文 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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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约,走在一条漆黑的甬道中,这是大明宫中一条不太熟悉的路,婉儿带我走过。大明宫总有灯火长明,这是皇祖母留下的规矩,这几年我从未入宫,对那水畔墙边的灯火却依旧有印象。

    不管天子何人,宫依旧是那个宫。

    冥冥中似乎有人在说这只是梦,可我怎么走都走不出去,正是焦躁难安时,忽然被人攥住了手“永安?”声音就在耳边,低声唤着,直到我终于睁开眼,才发觉自己已经被成器抱在怀里:“我刚回来,就看到你额头有汗,似是被梦压住了。”

    他的手还冷着,想要松开时,我却下意识回握住了他:“我梦到婉儿,都是当年刚入宫的画面。”他很淡地笑了笑:“是不是想问什么?”我看他的神情,随是平静如常,却仍隐隐有所不安,静了会儿才摇了摇头。

    他这些日子虽有所回避,但府中来了何人,究竟是何身份,我多少还是明白的。父王曾说李重俊日益不满韦后对安乐公主的偏宠,暗中与重臣结交,其中不乏李成器和太平的亲信老臣。

    圣上自恢复皇族身份到如今君临天下,不过短短数年,比起太平和李成器多年经营差之甚远,自然不能硬碰硬,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压制自己的亲生儿子。

    身为东宫之主,却毫无实权,被自己亲生妹子压制,李重俊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我躺在床上,因这突如其来的少年梦境而心慌,却不敢翻身吵醒他。过了会儿,才觉得他伸手揽住我,拉近了距离:“永安,你一直说将你带大的姨娘在潞州,可想去住一段日子?”我愣了下,下意识追问道:“嗣恭和念安尚离不开我——”他打断我道:“他们会随你一起。”

    突如其来的安排,很直白的说明了一切。

    我本想应承下来,却忽然又想起了那个梦:“李重俊与陛下父子离心,婉儿和武三思在其中做了不少事。你要借李重俊的手动摇帝位,可若是宫变,他第一个要斩杀的是武三思,第二个必是婉儿。”李成器静了会儿,才道:“我会帮你保住她的命。”

    我颔首,想说什么,却忽然想起那日和婉儿的话。她轻巧说的‘剐刑’,就是李成器生母十数年前的命运。

    我感觉着他的呼吸,尚还是醒着:“有些事,你始终没再追问过我。”诸如当年他生母的死,诸如我是如何失身于李隆基,他从未再问过半句,可是否真的不在意?还是不愿逼我提起?

    “永安,”他轻声说,“只要我不问的,就是我不在意的,或是不想再追究的。有些事说穿了也不能改变,反倒会影响以后的日子,你觉得呢?”

    我嗯了声,闭上眼,不再说什么。

    离开长安时,正是七月初三。

    这些年跟在李成器身侧,从未真正出过长安,到马车越行越远了,才渐渐发觉沿途休息时,所遇的那些贩夫走卒,都像是习过武的。看得多了,反倒觉得越发心慌,这样的阵势,不日一定会发生天大的事了。

    沈秋怕嗣恭和念安太小,路上不安稳,有意拿了些小药丸,两个孩子路上真是一个比一个嗜睡,倒弄得我无事可做。

    没想到,到一日夜后,竟遇到了位故人。

    王守一。

    一日夜颠簸不停的行路,我才下了马,立刻有人清了茶楼,神色紧张都侯在四周。我吩咐何福要了些凉茶,分给或明或暗的侍卫消暑,正是接过夏至递来的茶杯时,就听见门口的喧闹声。

    王守一孤身一人,站在门口看着我,却是多一步都再进不得。

    “侧妃,何福说,这人倒没带什么兵士,只有两个随从,”冬阳走近,低声道,“要不要见一见?”我想了想,终归是太原王家人,不论日后是谁做了皇帝,望族仍是有根深蒂固的地位,也不好太过怠慢,遂点了点头:“终是故人,放他过来吧。”

    冬阳应了是,走过去低语三两句,王守一就被放了进来。

    他倒不客气,直接走过来坐下,夏至刚才倒的茶,就被他一口仰尽:“李成器果真把你当了宝,来的都是最忠心的人。”我笑了笑:“王将军看起来在赶路?”他半笑不笑,看着我:“怎么,你不知道我为了什么要去长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离开长安?”

    我不置可否,看了眼夏至,夏至忙又上前添满了茶。

    当年在李隆基府上,他是正妃王寰的哥哥,而我仅是个四品藤妾,他为王寰屡屡言语威胁那些日子都过去了很久,如今无论王寰与李隆基是否夫妻同心,王守一都要为这个妹夫冒上生死,争取帝位。

    而我这个眼中钉,却仿佛不再相干了。

    我看他又饮尽一杯,才道:“王将军执意要见我,可有话说?”王守一似是斟酌了下:“你和他兄弟二人的事,我听得不多,本以为你是李隆基的又一个棋子,后来才发现全猜错了。”我示意他继续说,他又道:“你知道有多少人暗示李隆基,要在路上不惜一切代价,劫走你?”我摇头:“现在看起来很太平。”

    “所以我起了歪念,”王守一倒是直言不讳,“那些谋臣暗示李隆基,不是带走李成器的子女,而是你,足可见你对寿春郡王的意义,而李隆基宁肯抱有风险,也不肯拿你做筹码,也足可见他真的待你,仍如当年。倘若劫走你,应该能有大作用。”

    我险些被茶呛道,终于忍不住笑了:“然后呢?”此人还真是不一般,在重兵之中坦然说这些话。“没有然后了,李成器没像我想的那样,孤注一掷将所有心腹留在长安,跟着你的这些哪个不是手里有数百人命,怕劫不走,反倒惹了大祸。”

    我嗯了声,他倒是越发好奇了:“为何不给自己留条退路?倘若是李隆基赢了呢?”我一小口一小口喝着茶,见了底,才放下杯子:“倘若李隆基赢,也是郡王做了最大让步,且有能力保我与孩儿一世平安,为何要退路?”

    他这么做,倒真是软硬兼施了,只不过皆无所得。

    我又随意说了两句,做出了无意再谈的脸色,他才讪讪而去。

    到上了马车,冬阳依旧有些神色难安。

    我为何走,她无从所知,今日却在听了王守一这一席话后,真正明白了将要发生什么。我看了她会儿,她却始终无察觉,直到夏至用手肘撞了她一下,才如梦初醒:“怎么了?”说完,立刻反应过来,低下了头。

    我随手翻着书,没有问任何话。

    当年早已让她做过选择,我既然接受她继续留在身边,就要完全信任。疑人不用,用人自然不疑,就是难为了她,终会心神俱伤。

    就这样又连赶路两日,才在一小镇的老宅中住下,还是两日夜来头次睡床,躺下才觉得浑身散了架一般。酸痛难耐,却如何都睡不着,索性走出去,正看到何福在门外守着,神色亦是凝重。

    “是今日?”我心有些发紧。

    “回王妃,正是今日。”何福忙躬身回话。

    何福历来称我为‘王妃’,倒是如同李成器一般,只认准这世上他只有我一个妻。

    “今日无论胜负,损失的也是陛下那一脉吧?”我走到石凳上坐下。

    “正如王妃所说,是小人太过紧张了。”

    我安抚一笑,没说话。

    如今皇位上坐着的是李显,他那几个好儿女,被太平、李成器、李隆基每日捧着,却不过是为了最后去送死。子女谋权篡位,自然大逆不道,李姓同族人怎能袖手旁观?如此顺利成章的,就剩了最后的三个人,那才是凶险一搏。

    七月暑气已盛,坐了会儿,就已是周身薄汗。

    我仰头看了眼浩瀚星海,大唐从开国来,总是兄弟、父子相残,长安城中每一寸地都是自己人的血。今夜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接下去又会如何?

    皇姑祖母在世时,每日惶惶不安,是怕皇姑祖母的猜忌赐死。每日只是盼着,李家武家的纷争一过,或许会好,如今才发现,更是惶恐不安。让他利用血亲手足,甚至到最后与亲兄弟争权,他又何尝好过。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又浮现那夜,李成器和李隆基生母为保东宫所有人,不约而同认罪受死,她们要看到今日,或是日后那一争,不知在天上会作何感想?

    想的多了,越发热了起来。

    “娘亲。”身后有软软的声音,是嗣恭。

    他如今已能独自走,摇晃着,向我而来。

    夏至怀中的念安,似乎很不快哥哥能走到我身边,急得嘤嘤哭起来。我无奈一笑,何福紧张地跑过去,护着嗣恭的小身子,一时间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到了两个孩子身上,反倒稀释了刚才的愁绪。

    无论如何,我相信他一定能做好一切。

    如同当年在太液池边,他揽我入怀,只为护我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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