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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出状元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所属书籍: 行行出状元

    「或许……赵思隐也是个蹴鞠高手?」贺元随口说道。

    「不可能吧,几个踢球出色的庶子,都成了各个蹴鞠队的队员,我们也是听说过的。这赵思隐,要不是两年前闹了袭爵那样的事,满京城谁听说过他?」

    「手握兵权的孤臣,对皇上来说,这种人不拉拢,难不成去拉拢那些成群结党的?」

    「也是。」贺明点头轻笑。

    这时比赛结束的哨声吹响,所有观赛的人欢呼叫好,太上皇所带领的黑队大胜皇家所属的红队,所有人当然极尽奉承之能事,所有溢美的话源源不绝,无数人围在太上皇身边,说着各种赞美。

    太上皇高兴得满面红光,笑得见牙不见眼,一手抱起又叫又跳的皇孙,更没忘了今天助他不断得分的大功臣,就算所有人将他周边的地儿都围得水泄不通了,太上皇仍然没忘将被隔得远远的白云给招手唤进来,站到他身边;而这时,观赛完毕的皇帝也领着一群人走下楼来,前去向自己的父皇道喜。

    「走吧。」贺元说道,两人朝太上皇那边走去。

    「这白云,运气真不错。」

    贺元只是微笑,其实心思已经旁移,想着赵思隐以及白云这两人之间有着怎样的关联……

    贺明转头望着贺元,想了想,有些担忧地问:

    「阿元,你安排白云参加这场比赛,是为了让太上皇与皇上认识白云对吧?可,你怎么就能肯定提早知道白云这个人,能让皇上对白云另眼相看?也许,皇上会因此对白云的考校更严苛呢。」肃帝之后,太上皇与皇帝都会特别注意不要让朝臣有说他们耽溺于游艺,或者对善蹴鞠者特别优容的机会。如此一来,若白云有幸能参加殿试,到时为了不让人说嘴,皇帝定会对白云的考校更严格一些,才不至于在事后传出「又一个因蹴鞠封官者」这样的流言。

    「正常的情况下,当然最好是在白云考中进士之后,才让皇上知晓白云蹴鞠的本事,这样也就不会产生『蹴鞠封官』的流言,也能让皇上更为喜爱白云。」

    贺明点点头,问道:

    「那么,你是基于什么考量……」

    贺元伸出食指在唇上比了比,不语,只是微笑。

    贺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有点嫉妒地道:

    「阿元,自从白云来京城之后,你的心思全扑在他身上了,不是三天两头就跑他那儿,再不就是帮他满天下地蒐罗科考文章。从没见你对谁这样上心过,我都忍不住要吃味了。我说,这白云到底哪儿好,让你这样费尽心思帮他打点?他不过是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过几天的村童而已。」

    「她很有趣,而且聪明敏捷。」说不上原因,但就是挂记上了。

    「再有趣,又如何?我却是想像不到,为什么你会这样上心。」身分上的天差地远,让他们这样的权贵子弟从来不会考虑与身分差太多的人往来,或许偶尔交谈或玩闹几次,但不会上心。就像小归村让他们印象深刻,却不会想再去一次;在小归村认识的玩伴,转头也就该忘了才是。

    贺元本身也不是个多长情的人,他去过很多地方,认识很多人,各色各样的人都接触过;但再出色的人,分别之后也就放下了。偏偏这个白云成了例外,十年来书信不绝,十年后进京来又得到他无微不至的照拂,贺明觉得这实在毫无道理。

    贺元沉吟了会,轻道:

    「你不懂。」

    「你就尽管用这样的字眼来搪塞我吧!要是我懂,哪还用问你,自然是不懂才问啊!我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你有什么理由对白云好——喝!」突然,脑中闪过一个惊悚的臆测,让贺明顿时失声,猛地扯住贺元的衣袖,瞪着贺元,张口说不出话。

    「你这是什么表情?」贺元扬起一道眉,看着贺明的傻样,怀疑这小子在胡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

    「阿元你——」艰难地发出声音,住口,左看右看,小心凑到贺元耳边低语:「你,是不是看上白云了?你是不是……想跟他结、结契,当契兄弟?」

    在皇家蹴鞠场的宴集楼里吃完了御赐的午膳,待皇帝迎着太上皇回宫休息之后,所有球员也都散去。

    贺元打发走了贺明赵玥等人,让春生备马车,送白云回城北。贺元在车中对她说明今日比赛的成果不错,然后告诉她,她今儿个运气极好,居然见着了远从极北之地回京述职的昭勇侯。贺元知道白云对昭勇侯非常感兴趣,却还不知原因;所以他也同她分享了春明打探来的消息,让她心中更有计量。正经事谈完之后,贺元顺带说了贺明对他俩关系的离谱臆测,实在令他哭笑不得,却没料到居然引起白云旺盛的求知欲——

    「什么叫契兄弟?」单以世情来说,白云是非常纯洁的。她饱读圣贤书,却对俗世红尘里一些许多人都知道、但同时也秘而不宣的世情一无所知。

    「一个男人与另一个男人,行止亲密如同夫妻,就叫契兄弟。」贺元语调平平地对白云解说道。

    「咦!这样也成?那两个女人在一起,又叫什么?」

    「叫契相知。」声音仍然干巴巴地。

    「真有意思。我都不知道两个男的、两个女的,是可以在一起过日子的呢。」白云难得好奇心旺盛,又问道:「这种事,本朝多吗?」

    「不清楚。就算有人结了契兄弟,也是秘而不宣,外人难以知晓。」其实贺元清楚得很,但这种事,他不想说出来污染白云的耳朵。若是招惹出她的好奇心,跑去找个「契相知」,那还得了!

    不过这会儿,书读得很多、记忆力好得吓人的白云早就在脑子里翻找曾经读过的一些杂书里的,让她存疑的些许只字片语。

    「贺元,《孔子家语》里,鲁国公子公为与他的嬖童汪錡同车杀敌,一同战死,一同出殡,他们之间,就是『契兄弟』,而不是陈夫人说的只是主人与忠心贴身小厮的关系对吧?」

    「……我不记得我曾给你寄《孔子家语》。这是一本疑伪书,科举不会从这里出题,为了怕你读了被误导,而后错误引用,就没给你寄,可你怎么就读了?」

    「那是李夫人给我看的。再说,这典故也不止出自《孔子家语》,《左传》也提起过啊。」摆摆手,又接着道:「还有《陈史》里的韩子高,若是陈文帝活得久一些,他或许就真的成了史上第一位男皇后了,是吧?陈夫人当时还跟我说,那是陈文帝开玩笑的,证明他们君臣相得,韩子高这样厉害的将领,纯粹敬君爱君,绝对没有私情。但我可不觉得没有私情,陈文帝陵墓前筑的那两只麒麟全是公的啊,一般君主墓都是一公一母,偏他的就全是公的,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证据嘛。」

    「白云……」

    「还有鄂君与越人——」

    「够了。」揉揉额角。

    发现贺元一下子变得好憔悴的样子,白云忙问道:

    「你还好吧?」

    他好得很,不好的是她!

    「请记住,你是一个考生,来京城是为了应考,而不是为了抢贺明『百晓生』名头的。」

    「什么『百晓生』?」这名词还是第一次听到呢。

    「就是所有东家长、西家短,三姑六婆该知道的事,他都知道。」一点也不客气地诋毁之,省得又勾起白云的好奇心。

    「我不想当百晓生,就只是好奇一下契兄弟这事儿,问完了也就抛脑后啦。你知道的,所以无须这样忧心忡忡。」她安慰他。

    「不,我不知道。」贺元轻叹。「如果我真的知道你、了解你,大概就不会这样为你担心了吧。」

    「……我知道你总是担心我被砍头。」她小声道。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你不担心,还能有闲心去好奇那些莫名其妙的事。」

    「我会努力让自己活下来,但若是尽力了,仍还是被砍头的结果,无奈之下,只能……」当然要逃亡啊,谁会乖乖等死啊!可眼前这人是权贵,皇帝是他亲戚,白云再傻,也不会直说,只好含糊带过,做出一副认命的样子。

    「只能如何?认命吗?」

    她低头不语。暗自撇嘴,谁要认命啊!

    「可我不认。我不接受除了你活着之外的任何结果。」贺元声音淡淡的,但每个字都重若千斤。「我认识你十年,也不打算只认识你十年。就算你已经洗好颈子等着挨砍,也要问我同不同意。」

    白云心口突然跳得有些快,看着站在眼前的他,发现两人好像坐得太近了……近到她怀疑自己跳得过快的心跳声,都能被他听见……她这是……怎么啦?

    「你,想我活着……」声音有些飘渺难辨。

    「对,你得活着。」语意铿然。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然后,她不自在地扭头别开脸,却因此泄露出她耳根发红的秘密;而他就这样怔怔地盯着那抹微红,先前凌锐的气势霎时消隐无踪,满心只想着:这样粉红的耳垂,若戴上莹白圆润的珍珠耳档,不知有多好看……

    她的不自在像是感染了他,前一刻还冷沉决然的贺元,突然也局促起来。

    向来好辩而善辩的两人,此刻安静得像都得了失语症。马车里还算宽敞的空间、左右两扇窗户大开,春风徐徐吹拂进来,空气清新凉爽,但他们却都有扯松襟口,以获取更多空气的冲动。呼吸,似乎变得有点困难……

    沉默了许久之后,白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她不喜欢自己脑袋一片浆糊的样子。不能思考,让她非常没有安全感,于是她胡乱抓了个话题道:

    「嗯,那个,如果你没发现我是女的,一直这样帮我,是不是隐约存了要与我结契的心思?」

    贺元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不放过这个混帐话题,而且还是在这样暧昧的气氛下说出来,这是何等的不解风情,何等的……可恨!深吸一口气,将满脑子关于她粉红色耳垂的绮思给抛到九霄云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

    「今日上午,贺明问过相同的问题之后,他带着一轮黑眼眶回家去了。」

    白云小心地瞥了下他此刻微微握成拳的右手,吞了吞口水。

    「你该庆幸你是女人。」轻哼。

    「不然你会给我一拳,好跟贺明凑成一对?」她把他的言下之意解读得相当精确。

    这话,虽然是正解,但怎么听起来竟是这样不舒服?贺元皱了皱眉,看着白云很识时务地放低姿态,淡淡道:

    「这种话别再说了。你与他,凑不成一对。你是女人。」你是我贺元的……

    朋友,不该说出凑成一对这样乱七八糟的话。

    虽然不知道贺元在介意什么,但敏锐的直觉让白云在这一刻选择不要去顶嘴。她低下头,努力压制着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发热的脸……

    而贺元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正在失控。

    他想找寻答案,所以一直盯着她看——就算只能看着她低垂着脸的模样,他还是觉得答案就在她身上,必须一直看着。

    她身上一定有着什么极厉害的东西,让从来不认输的他变得毫无抵抗能力,只想束手就擒……

    他想,他得找出来。

    就这样一直看着她,就能找着吧?

    若找不着,那就……继续看着,直到找着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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