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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出状元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所属书籍: 行行出状元

    小芳悄悄扯了扯白云的衣摆后,以眼神询问着:咱小归村几时有这样的例啦?

    在小归村,只要翻脸打架,谁还管男女老幼啊,敢出手相打就要有挨揍的觉悟,不然就别打。

    白云以眼尾瞥了小芳一下,示意稍后解释。毕竟正常人实在很难以简单的眉目去传递超过一句话以上的意涵,至少白云很确定自己做不到。

    小芳乖乖退到一边。有小云出头,她万事放心,所以她又有空可以继续哀悼身上这套惨遭辣手摧残的新春装了。才上身没几天就穿坏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要怎么修补才不会让人看出来破掉过啊……

    小芳退居成路人,但事情当然还没完——

    「你一定是故意害人的!我阿娘这样冲过去,没人扶着,就会撞到墙上去,你的居心太险恶了!侯爷,您看这两个人,把我阿娘害成这样——」桂姨娘指着白云骂了一通后,脸上表情迅速改变,换成楚楚可怜样,就要找家里大人讨公道。

    「是啊,隐哥儿,您要给老奴作主啊……」撞得一脸鼻血、掉了两颗牙的桂嬷嬷虽然还没有从头晕与疼痛中缓过来,却在稍稍擦干净脸上的血后,便让两名仆妇搀扶着,虚弱至极地走过来,一边唉声诉苦。可惜鼻音太重又兼有点漏风,致使她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一种与其惨状全然不搭的趣味感……

    白云就站在小芳近旁、桂姨娘面前,当桂嬷嬷走过来时,昏花的老眼渐渐清明,她本想趁机狠狠瞪一眼纪小芳,却不料找错了方位,瞪错了人——她瞪的人是白云。

    白云的目光早就定在桂嬷嬷脸上了。

    当两人的目光对上时,白云露出了一抹非常温雅谦逊的微笑,目光盈盈,笑容柔怯……

    当桂嬷嬷视线恢复清明之后,先是一愣,接着,惊骇欲绝地失声叫道:

    「顺、顺儿!李顺儿!」

    惨叫完,整个人即刻晕死个人事不知。

    情况再度乱成一团。

    白云还没完全收拾好自己脸上的笑容,下巴就被捏住,转向贺元的方向。

    「李顺儿?」他挑眉问。

    白云耸耸肩。

    「显然我不是,她认错人了。」然后玩笑道:「古有佳人一笑倾国倾城,我难望其项背,只能倾个老妇人。」

    贺元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嘴角,像是想将她刚才那抹属于娇美女性才有的笑容给留住,或攒在手中,独占。

    「……还有我。」他的低语,只有她能听见。

    白云确实听见了,因为她脸红了。

    不想让人看到她这个模样,贺元当机立断,拉着她的手就走,再不理会眼下这一团混乱——那反正不干他们两人的事。

    「走。」他这样说道,也身体力行。几个贴身小厮在前开路,排开所有企图挡住他们的人。他快步将她带离那场混乱,以及让他很介意的昭勇侯。

    白云只来得及对还在一边哀怨的小芳做了个手势,并以唇语无声道:「有空来我家。」她们两人最近的运气实在太坏,想好好谈个话却是千难万难;所以还是去她家吧,那总不会再随便跳出个昭勇侯家的什么人来吧。

    昭勇侯似乎在后面喊人,希望能阻止他们离开,叫了「贺二爷」,也叫了「那个书生,请留步」,但贺二爷与「那个书生」都没有理会他的打算,两人早就跑了个不见踪影了。

    虽然昭勇侯正是白云来京应考的原因,但他这个人对白云一点重要性也没有。她所做的一切,与其说是为了昭勇侯,不如说是为了医好她阿娘的心病。

    昭勇侯赵思隐对她来说,永远只是个无关的路人而已。

    贺元直接将白云带回家。

    让丫鬟们在书房的外间摆上瓜果香茗后,遣退所有小厮丫鬟,只叫春生与春明把门。

    「她们打架的原因是什么?」贺元实在好奇。

    「单方面的争风吃醋。」

    「争风吃醋?」贺元怎么也想不到竟是这么个离谱原由。

    「桂姨娘误以为赵思隐这阵子追着小芳跑,是对她起了心思,所以在街上偶遇后,自然不肯轻饶,骂了几句就打上去了。」

    「昭勇侯的喜好真奇特……」一般公侯人家,就算只是通房,也不会在大街上使泼;而这位敢这样干,定是平常就被纵出了这样的脾性。

    「……或许,这就是那个桂通房之所以误会的原因——小芳比她悍,而昭勇侯就爱悍的。」要比凶悍,小归村的女人可从没输过。

    贺元低笑着摇摇头道:

    「一直知道昭勇侯的家宅向来不安宁,却没想到竟糟糕至此。」

    「只是从一个通房身上就能看出来他家内宅如何吗?」

    「多少能看出来的。如果不是昭勇侯府全是这样的货色,就是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存活下来。」要知道,昭勇侯的元配如今被关在镇宁庵,听说在府里时就被逼得疯疯癫癫了。

    「听起来那府里很不安宁啊。」白云耸耸肩,兴趣不是很大,只在心底决定绝对不能让阿娘知道这件事。

    贺元也不想多谈那些无关紧要的。看着白云,他脸上带着深思的表情道:

    「那个桂花叫你李顺儿。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白云眼睛一转,道:

    「只要你想知道的,我当然都会告诉你。不过,你要不要猜猜,为什么她会叫我李顺儿?」

    「虽然对令堂的长相没有印象,但我想,你应该与她极为肖似吧?」

    「当然。我随了我阿娘;而我阿娘年轻时可是小归村最美的女人。」很是自豪地抬头挺胸,下巴高扬。对于自己美到足以吓人,她很满意。

    「你的娘亲,真的是李顺儿的表姊妹?」贺元问。

    「不,我娘亲四岁被卖掉后,就再也没见过舅父一家人,压根儿不记得他们的长相姓名籍贯。就算哪天在路上遇着了他们,彼此也是认不出来的。」白云缓缓说道:「所以,我娘亲没有表姊妹。」

    贺元虽然想过这个可能,却又觉得难以置信,盯着白云的眼,轻声问道:

    「你的娘亲,就是李顺儿?」

    「嗯。」点头。

    「也就是说……赵思隐,是你的……兄长。」贺元觉得头都大了。

    「不是。」白云摇头。

    「怎么不是?你们分明同母。」这种事又不是抗拒就能抵赖掉的。

    白云摇摇头,喝了口茶之后,道:

    「我们母女不是为了认亲才来京城的。」

    「可你们是为了他而来,是吧?」语气酸酸的。

    白云不理他,点头道:

    「是的。但我们不认他。」

    「你以为事情发展到现在,一切还能你说了算?」他就不信在桂花那声厉嚎之后,赵思隐会不加以追查。

    一追查下去,真相总会出来。同母异父的妹妹或许不见得能让赵思隐上心,但生母是绝对一定要认回奉养的。看看那个桂花,之所以活得这样滋润,不就是因为桂花是他生母的「至交好友」吗?

    「虽然很困难,但并不是办不到。」白云觉得赵思隐在朝堂上或许很是精明强干,但一个纵容内宅乱得不成样子的男人,在私人事务上应该是比较糊涂粗心的。只要她小心一些,赵思隐就永远不会知道他的生母「死而复生」了。

    「你莫要小看昭勇侯。」

    「小看他的不是你们这些嫡系贵族吗?」

    「道不同,不相往来,并不表示无视他的能力。」这是两回事。

    这一个多月来,在贺元无时不刻的世情解说下,她已经知道嫡庶之间的社会地位完全是天上地下,两者之间极少往来论交,就算有交好的,在公开场合也不会站在一块儿。一般平民还不是那么明显,贵族高官阶层就一目了然,愈是家业大的,愈是嫡庶分明,各有各的交际圈子。

    「我也没小看他,所以才说很困难。」

    「你不想认他,为什么?」

    「我姓白,他姓赵;我贫穷,他富裕,不是一路人,硬是认了亲也尴尬。再说他赵大侯爷在京城的处境已经够糟糕了,何必又来这一起子事件让他给人送谈资。」老实说,白云对他都有些同情起来了。

    「你真是这样想的?」

    白云想了想,坦白道:

    「这是说给外人听的,毕竟听起来会觉得很有骨气,也很体贴的样子……

    但,事实上,我就是不想认他。随便出现一个人,就说是我亲人,我怎么也接受不了。」加上娘亲基于保护儿子的名声,也没有相认的想法,正好。

    「你这是在赌气吗?」

    「不是赌气,真的。」可能她的执拗很奇怪,但她就是没打算认个侯爷兄长。她独立惯了,向来无法轻易接纳别人进入她的生活领域里,就算是血亲也无法给予优待。

    瞧她认真的神情,贺元知道她是铁了心不认赵思隐。可他实在不能理解白云对这一件事上的做法。赵思隐是她们母女俩在这世上仅有的血亲了,她们本来就贫穷,如今白母又重病在身,若是有个可以倚靠的、又很有身分地位的男性亲属来照顾,便能缓解她们的窘况——钱粮好说,但是最好的医药却是平民接触不到的……想到这里,贺元问出心中想了许久的问题:

    「你坦白告诉我,你现在的境况是不是极为拮据?」

    「不会啊,我手头还算宽裕。」白云讶异于贺元竟会开口问她的经济问题。

    来到京城与他重逢之后,他便每旬让人送来粮食以及给娘亲补身的补品送得还很对症,可见私下调查过娘亲的医案了。有了他的大方接济,解决了她最苦恼的补品问题(主要是贵得吓人又难买到好货),她完全不必担心手头的钱不够用。所以她不明白贺元怎么突然这样问她。

    「你怎么可能宽裕?在小归村那种地方,就算整村的田地都是你的,你也赚不了钱。更别说,你家里并无田产。可即使知道你的情况,我却从来没有给你送过钱财。」贺元有些艰难地说完后问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你们这样的人觉得送钱很俗气,而且还容易伤到穷人的自尊心,自是不肯送的,连提一下都不行。」白云觉得自己真是体贴,从来没有搬出她「穷人的傲骨」来折腾他。

    贺元又被气到跑题了,他哼声质问:

    「什么叫我们这样的人?是哪样的人?」

    白云扬着下巴,因循着十年来通信时惯用的打击他的方式,道:

    「请参考《世说新语,规箴》里的王夷甫,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人了。」

    「什么王夷甫?!」虽然自认满腹诗书,但可惜记忆力没白云强,一时没能想起此为何人,所以贺元差点又一如既往地对她翻脸,她的卖弄实在是太欠扁了!

    幸好及时想起,这个女人再混帐,也是他放在心上的人,更是个女人,再不能像以往那样了。得忍。

    白云轻笑出声,在贺元的瞪视下,慢悠悠地背诵出那段内文——

    「王夷甫雅尚玄远,常嫉其妇贪蜀,口未尝言钱字。妇欲议之,令俾以钱遶床不得行。夷甫晨起,见钱阂行,呼婢曰:『举却阿堵物。』」背完之后,她扬眉回应他方才的质问:「你们这种人就是——一辈子不肯把『钱』字说出口,连看到钱也要生气,若是要你们拿钱去接济朋友,可能你们就会羞愧得去跳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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