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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白军儒

  在从省城通往石佛镇的县级公路上,一辆白色的人货两用车正快速行驶。

  石佛镇第二高级中学的校长白军儒坐在儿子的车上闭目养神,十余天的省城生活他还比较满意,妹妹妹夫一家对他照顾得十分周到,陪他逛商场,看动植物园、逛金莲花园,他对省城第一高级中学的图书馆建设很有兴趣,特意去看了三趟,在心里盘算着,应该把石佛二中的图书馆重新规划一下,有很多图书堆在那个黑屋子里有十多年没有动,实在是对人类精神食粮的浪费。这不能不说是作为一校之长的责任。

  妹夫对白军儒敬佩至极,待若上宾当然不是没有原因,妹妹的小儿子——他的亲外甥就是从他的石佛镇二中考上北京一所名牌大学的。除了外甥本人聪明好学之外,谁能说没有一点他这做舅舅的功劳呢?

  但在古镇生活习惯了的白军儒很难适应大城市的拥挤和繁闹,污浊的空气,还有光声的污染等等,都令白军儒感到非常不舒适,他最终决定尽早回到小镇来,广阔安静的学校,高大浓郁的参天大树,幽静的校院小路,尤其是那安宁平清的校院里的独家院落,才使他感到最舒心畅快的。

  省城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小镇。这也许是几十年养成的生活习惯,人是适于环境的动物,当他适应某种环境后就很难再快速地适应另一种新环境,尤其像他白军儒这种上了年纪的所谓老知识分子。

  白军儒的儿子、曹玉娟的丈夫白啸天,与文质彬彬的白军儒相比,白啸天简直就是一介武夫,雄健的骨架,粗胳膊粗腿,方方正正的脸,浓眉大眼阔嘴。因为有老爹在车上坐着,白啸天的车开得比任何时候都平稳,白军儒在车上几乎要睡着了。

  一阵手机和弦铃响,白啸天打开手机,是他的生意伙伴打来的。白啸天努力使自己平静地接着电话,俨然一位身经百战的大老板。他就像发现猎物的豹子迈着稳健的步伐,窥视着不远处的猎物,只等瞅时机成熟突然出击,直扑咽喉。白啸天接完电话,眼露喜色,嘴里发出一声响亮的"吁"声。

  "怎么?有什么事吗?"对于儿子在生意场上的表现,白军儒不得不暗暗地吃惊与佩服。但父与子似乎与生俱来,既存在着天然的血缘关系,同时又存在着很难跨越的鸿沟。白军儒睁开眼问儿子,虽然他从不过问儿子生意上的事情,他们父子之间本来就缺少交流,但这样长途行车,沟通说话其实也是一种休息。

  白啸天透过车内镜看了看父亲说:"一笔大单子生意,那家伙终于沉不住气了,刚才主动打电话来想再和我谈谈。听他的意思是要让步了,明天一早我得赶回省城,相信这次一定要把合同签了。上天开眼要让我大赚一笔了。"

  "能赚多少钱?"白军儒对儿子爱财如命的态度一直颇有微词。作为一个人,难道除了钱就没有别的更有价值的了吗?在儿子眼中什么人生理想、社会责任都是扯淡,唯有钱才最真实。

  "50多万!"白啸天说着,脚下用力加大油门,然而车突然如老牛生病一般,哼了两哼熄火了。白啸天感到诧异,皱一皱眉,松开油门等停稳车后拉开车门,下去检查。

  白军儒闲得百无聊赖,想看一看是怎么回事,就也跟着走下车。这里是白石岗,再往前走就是野猫林,过去野猫林就到石佛镇了。白军儒无意中抬头往远处看,突然他觉得车的正前方路中间亮光一闪,在白光中出现一个穿着素白衣服的女子。白军儒以为自己老眼晕花,他定了定神再仔细看去,果然那里站着一个年轻的素白衣服的女子,脚上穿着一双雪白色的舞鞋。白军儒如中雷击一般浑身肌肉一紧,神色大变脱口大叫:"叶莲,鬼!"

  叭的一声,白啸天猛然合上车盖,虽然车盖的声音不小,他还是听到了父亲的失声大喊,急忙转过来问:"怎么回事?爹!"

  白军儒低头眨一眨眼睛,再次瞪大眼往前面的路中央看去,宽阔的白油马路、空荡荡的路面,什么也没有!他的身体向后倒退一步倚在车身上,胸部急剧起伏,惊魂未定的白军儒看了看儿子松了一口气说:"没、没什么,你的车修好了没有?"

  "只是一点小问题,已经好了。"白啸天拍拍手,轻松地说。

  "走吧,快离开这里。"白军儒转身想上车,但腿一软差一点跌倒。

  白啸天急忙伸手,搀扶着他上车。

  白啸天坐定后,连着打了两次火,车猛然一颤启动了。

  好一段的沉默!

  最后,白啸天打破了沉默,刚才那一声大叫让他真正感到了父亲从心底里发出的那种恐惧。而他也分明听到了父亲脱口而出呼唤了一个人的名字。

  "叶莲——是谁?"白啸天尽量平静地问。

  表面平静的白军儒内心却一直在剧烈地振荡着.就仿佛熬开的一锅油,突然投进了一把朝天椒。沸腾、刺激、刺疼!他沉浸在某种回忆里不能自拔。对于儿子的提问,他似乎不愿提及,半晌才缓缓地开口说:"一个女英语教师,16年前在学校她自己的住室里上吊,被一个学生发现时已经死了。"

  "为什么?我怎么从没听说过?"白啸天问,他隐约感觉这个女人的死与父亲有些关系。而父亲的表情也无形中证明了他的这一点猜测。

  "那时候你还远在新疆,不在我身边当然不知道。至于她的死嘛,我也不十分清楚,好像是因为谈对象的事,她大学的恋人爱上了一个副部级干部的千金,为了自己的仕途,与她分手了!她受不了失恋的痛苦就寻了短见。"白军儒脸向车窗外瞧了瞧:"她家,就住在山那边的叶家坳。"

  白啸天开车继续前进。一边想安慰白军儒:"都过去十多年了,你这会儿怎么无端地想起她来?"

  "我的眼看花了!"白军儒抚了抚发胀的太阳穴又闭上眼,他不想和儿子再多说什么,依然怦怦的激烈心跳让他感到整个身体都有些麻木不适。难道刚才真的是自己看花了眼?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看花了眼?叶莲啊叶莲,十几年过去了,这个名字却像魔咒一样重重地压在他的心上,有时候甚至让他无法喘气。

  车驶过石佛山,驶过观音桥,驶过贞女牌坊,向右行一拐,驶进一条长长的巷道。又绕了两个半圈儿,再往前就可以看到石佛二中了。理发店的王瘸子从理发屋里出来,看到由远而近的车,赔着笑脸大声招呼:"是白校长回来了吗?我可有一阵子没见你了,身体还好吧?"

  "回来了!好、好。"白军儒从车窗内向王瘸子点头回答。

  学校的大门锁着,只有两扇大门间硕大的缝隙可供人出入。白啸天摁了几声喇叭,仍不见侯丙魁出来开门。理发店的王瘸子持着理发推子一瘸一拐跟过来:"老侯我有两天没见他了,是不是暑假没事儿他回家去了。"

  白军儒自己下了车,看到关闭着的大门心里很不痛快,也不让儿子送他。"你快回去吧,明儿一早不是还要回省城吗?早点休息。"白军儒头也不回地说着,兀自拎了包裹从大门缝隙间侧身进去。

  白啸天开车掉转头,摁了两声喇叭,开走了。

  七月的校园荒草满地。学生放假,没有人踩踏的野草和花朵有机会疯长了。人就像这些野草野花,如果不修剪由着性子长,就会长疯、长毁,长得无规无矩一塌糊涂。学生就像这些花草,应该及时修剪才是正道。白军儒恨恨地想。

  白军儒的妻子纪桂香正在院中拿着扫把打扫卫生,听到隐隐约约的车鸣声,便放下扫把匆匆地赶出来,迎面正碰上白军儒一个人拎着包回来。

  "儿子走了?"纪桂花香有些遗憾地问。心里暗怪儿子白啸天也不进门来看一看自己,不就是多走几步路吗!年轻人总是不懂得老年人的心思。

  白军儒木着脸嗯了一声,反问:"见着老侯没有?"

  纪桂香想一想说:"好像前两天还见他拎着酒瓶去打酒。这两日倒没注意他了。"

  白军儒进到屋里放下包裹,接过老伴递来的热毛巾,胡乱洗一把脸。坐下来心神不定地喝了半杯水,便起身往外走。

  "刚回来,气儿还没有喘匀哩,你又要做什么去?"纪桂香在后面惴惴不安地问。

  白军儒也不回答,径直出了门。路过大庙小院,白军儒听到好像有书架桌椅倒塌的声响,或者是关闭门窗的声音。侯丙魁在这里干什么?他愣了愣,一扭身拐进大庙院中,各处巡视一遍,没有发现侯丙魁的影子。最后,他无意中目光落在堆放图书的那个房间,不由一皱眉,门锁似乎被人刚打开过,上面还有清晰的灰尘被抹去的痕迹。

  这个该死的老侯、蠢货,没经过我的同意竟敢擅自打开这扇门!难道他忘了我的交代了吗?只要我白军儒在这个学校当一天领导,这扇门就不允许打开。老侯胆子不小竟敢趁我不在打开了门?白军儒的脸色阴沉得仿佛可以拧下四两水。他的眼睛没有再抬起来,也没有隔着门缝朝屋里窥望,但他还是闻到了屋内散发出来的图书潮霉的味道。

  (白军儒没有看见,在叶莲老师的屋内,此刻有一个悬吊在横梁上的女子,脸颊浮肿,脸皮如快要撑破一般,舌头伸得长长的挡住了脖颈,双眼突出。大张的嘴里,悠悠地发出:HA——YA——KU——)

  白军儒扭身朝外走,忽然感到门后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一双大大的暴突出来的眼睛充满怨恨地盯着他。白军儒如有芒刺在背,他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猛转回身细看,什么也没有。阳光透过树梢照在那扇斑驳古老的门上。大庙院落的正北方向就是大庙,殿堂内黑黝黝的,一棵巨大的树遮挡了所有的阳光。都过去十多年了,连骨头恐怕早都化成土了。白军儒暗自嘲笑自己,勇敢地迈步跨出了大庙小院。

  穿过杂草丛生的操场,白军儒来到侯丙魁的屋门前。那扇门是虚掩着的。白军儒站在门口高声喊:"老侯!在屋里吗?"

  没有人答应,白军儒推门走进屋里。

  这是一间坐南朝北的房,后窗用旧报纸封了,屋里显得非常暗。一股刺鼻的酒味和霉味直扑口鼻,白军儒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屋里太暗,白军儒的眼睛有些不适应,拉开了电灯。临窗的桌上,摆着的一碟花生豆已经霉变,长了一层白呼呼的毛,一瓶酒敞着口儿,瓶里还留下一半没有喝。床上的被子没有叠,凌乱地与枕头放在一处,一只空酒杯歪倒在床头。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白军儒心头。这个烂眼仔会到哪里去?难道真的有事回家了?不会是神秘失踪了?白军儒不愿往下想,他感到屋里有种阴森森死亡的气息,仿佛自己置于一个挖掘开的坟墓之中。他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一步步倒退出去,顺手把侯丙魁的门虚掩上。

  当那扇门轻轻虚掩上,当白军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在门的后面,突然发出一个奇怪的声音,就像一个人在暴饮暴食之后,从喉咙最深处身不由己打了一个心满意足的饱嗝儿——G——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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