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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破敌

  两天后,传来了周国的十万大军已经接近晋阳的消息,与此同时,突厥十万大军也过了汾河,很快也与周国大军会师晋阳城下。

  晋阳正中的玄色军帐上,深紫战旗迎风猎猎飘扬。高湛凝视着身边的少年将军,不由怔怔入神。但瞧那少年默然不语,若有所思,已是美之极致。若是纵横天下,驰骋疆场,更加难掩那气吞万里的锋芒毕露。不过此时的少年,眼中却是布满了血丝,全部心思都在那张地图之上。

  为商讨如何迎敌,高长恭和赵郡王等人已经两天两夜未眠了。

  “皇上!高将军,赵郡王!”就在这时,在前方打探军情的探子匆匆跑了上来,一脸焦急道,“周国大军已经到了离晋阳城二里开外的郊外!”

  探子的话音刚落,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皇上,不如我们趁着这个机会大开城门,举军而出,迎前逆击,打他们一个不备!”和士开刚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立刻就有几人七嘴八舌的附和,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和大人,这个主意实在不怎么样。”长恭在一旁冷冷开了口,不过眸光一扫,却是有如利剑,顷刻便止了众人的聒噪。和士开瞧见那眼神,不由也是心里一悸。

  “步兵气势本来就有限,现在城外积雪深厚,我们出军逆战,反而消耗更多体力,不一定有必胜的把握。不如就在这里结阵待之,彼劳我逸,必能取胜!”

  和士开面色一阵发青,讪讪道,“高将军,如果我们能夺得先机,攻其不备,也未必会输。”

  长恭用一种十分蔑视的目光瞅着他,忽然冷笑了一声,“和大人,本将军要的是必胜,而不是你所说的未必会输!”

  和士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不得不转向了高湛,想看他怎么说。高湛一脸沉静地望向了高睿,“赵郡王,你是统率六军的大将军,你的看法呢?”

  高睿看了一眼长恭,避过了和士开的目光,朗朗开口道,“皇上,臣认为高将军言之有理,以逸待劳,方是取胜根本。和大人的方法不可取!”

  他的话一出口,和士开的脸色更加难看,而其余几人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照之前的关系,他们还以为赵郡王会向着和士开这边,没想到……

  高湛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丝没有温度的笑意,“那就照高将军所说的去做,等周国大军一到,立刻开城结阵,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说完,他站起身来,走出了军帐。和士开瞪了高睿一眼,也急忙跟了上去。

  高睿见军帐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也站起身来,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说道,“高长恭,本王……刚才并不是为了帮你。”

  长恭轻扬嘴角,“我知道,不过,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三哥会推荐你了。”

  高睿的神色有些复杂,没有再说什么,朝着帐外走去。

  “赵郡王,多谢。”长恭低低说了一句,高睿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黄昏时分,周国大军果然兵临晋阳城下,黑压压的重甲遮天蔽日,仿佛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在漫天的大雪纷飞中更是透着一种森然。

  “皇上,臣等前去迎敌,请皇上放心,此战必胜!”赵郡王跪下重重磕了个头,一脸凛然地站起身来。

  “对了,高将军呢?”有人在旁边小声道,“怎么这个时候不见他?”

  高湛也不知她去了哪里,正在疑惑的时候,却只见长恭正迎面而来,只是手里还拿着一个奇怪的面具。

  “长恭,这是……”他指了指那个面具。

  “皇上,臣知道自己的容貌太像女人,所以中书令才替臣想了这么一个方法,”说着,她也跟随着高睿的大军而去,就在快要走下城墙的时候,她忽然又转过头,牢牢盯着高湛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九叔叔,我一定会为你守住这江山。”

  高湛的心中一颤,脱口道,“小心些,长恭。”

  长恭点了点头,和高睿一同带着大军出了城门。

  周军黑甲,黑色兜鍪,旗帜也是清一色的黑色,而齐军却是红甲,红色兜鍪,红色旗帜,两军结阵对峙,六军肃立,荷戈执戟,黑与红的色彩在白茫茫的背景中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高将军,是否现在立即开战?”高睿不忘征求了一下她的意见。

  长恭望着北周的大军,漫天的雪花弥漫了她的眼瞳,眯起美丽的眸子,目光中的纯净刹间消失,迸发出骇人的杀气!接着,她轻轻用手中狰狞的面具遮去惊世的容颜,仿佛瞬间化身为地狱修罗,散发出令人胆颤的震慑!

  “赵郡王,先不要轻举妄动,等中军扬旗伐鼓,再出击也不迟。”她沉声道。

  高睿点了点头,即下令军中道:“大众须听我号令,不得妄动!待中军扬旗伐鼓,才准出击,违令立斩!”齐军听令之后,静守阵伍,毫无譁声。

  双方久久地对峙着,眼看对方没有动作,周军无从交战,渐渐的懈弛起来,正旁皇四顾时,却突见齐兵阵内,红帜高张,接着是战鼓鼕鼕,震入耳中,气势惊人!

  “杀!”长恭薄唇微启,杀字刚落,整个人已经如同一颗流星般冲了出去!

  齐军也立刻呐喊着冲向了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周军,黑色与红色,在大雪中互相纠缠在了一起,到处都充斥着嘶叫声,喊杀声,兵器的相击声,铠甲,布料、皮肤、骨肉撕裂断开的声音……滚烫的鲜血如泉水一般飞溅出来,染红一大片一大片雪地,像极了整整一山坡的红枫叶,又像是连绵的火焰在燃烧,凄美而惨烈……

  长恭透过面具的缝隙,看见敌人惊讶恐惧的眼睛,看见喷涌而出的鲜血,看见自己手中的剑捅进了一个又一个敌人的胸口!在她斩杀的无数周军中,他们临死的一刻,往往眼中充满恐惧,惶然盯着她脸上的狰狞面具。就在她用长剑将一名周军挑落下马时,那个男人的眼睛不敢相信地睁大,面孔惨白得如同鬼魂,双眼散发着令人恐惧的灼热光芒,没有给他更多害怕的时间,她手里的长剑已经干脆利落地刺穿了他的喉咙……

  就在这时,身后忽的又窜出一位士兵,扬刀向她砍来,她反手一挡,仿佛像行云流水一样顺畅的动作,转瞬两把刀就胶着在了一起,几乎是在一瞬间,剑锋无比自然穿透了对方的刀身,轻快一抖,在对方还没有意识到以前,就直直砍了过去,从腰部劈开了对方的身躯……

  她的甲胄上已经被鲜血染得赤红,就连面具上也溅满了鲜血,她何尝像是人世间天璜贵胄的封王,分明就是战场上的阿修罗,所到之处只有由血育成的红莲怒放!

  高湛静静站在城墙上,他的目光只追随着那个最熟悉的身影。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战场上的长恭。这样的长恭,和他平时所认识的长恭是完全不同的,冷血,残酷,无情,却令他更加心潮澎湃,心神激荡,那种难以言喻的充满力量的璀灿光芒,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而他——只能眼看着自己更深,更深地陷下去……

  雪下得更大了,一片又一片,仿佛是给战场上的士兵们,已死的和将死的,落下重重挽帘——

  战争一直持续到了夜晚,午夜的时候漫天大雪突然停了,仿佛预示着什么似的,沉重的云层破开了一角,有几颗明亮的星星钉在黛蓝的天空中。视野中因少了浑沌的飞雪而变得清晰起来,双方都抓紧这宝贵的时间加倍地拼杀。齐军以逸待劳,在兰陵王的指挥下士气大振,越战越勇,而周军本来就已经人疲马乏,再加上对方主将犹如修罗再世,狰狞可怖,无不心惊胆战,到了最后终于大败溃亡,无复孑遗……

  本来配合作战的突厥军队,望见周军大败,也就根本不想加入战场。这些彪悍的胡人,通宵奔遁而去。周将达奚武至平阳,还不知道杨忠败还,直到收到齐将斛律恒伽语带讥嘲的书信,料知杨忠失败,立刻退兵,但半途正好被斛律恒伽追上,且战且走,好容易才得驰脱,已丧失了二千余人。

  周国和突厥的联军以溃败而告终,高湛和众人也随即带领大军撤回了邺城。

  晋阳城的危机,似乎暂时解决了——

  雪已经停了好几天了。前几日邺城倒是下了几场雨,一大清早,前来上朝的百官就能看见宫里的梅树在清爽的晨风中尽情地舒展新枝,一夜雨后,伤花怒绽。雪白殷红的花瓣,三两朵地随风散落,满浸着风露雨水潮湿,鲜嫩的颜色打在身上便成了一团团不易洗去的斑斓。

  晋阳一战大胜,终于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而兰陵王的狰狞面具也为人们所津津乐道,此战之后,长恭更是威名大振。所以,当她和孝琬出现在宫里的时候,立刻有不少官员围了上来,忙不迭地说起了奉承的话。不过慑于和士开的权势,也有一部分官员则只是投以复杂难辨的目光,冷眼旁观着这一幕。

  孝琬注视着自己的弟弟,面色柔和,嘴角含笑。失去了大哥的悲情愁绪,在此时此刻已被难以言喻的骄傲所代替,心里仿佛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流淌,幸好……幸好身边还有——他。

  就在这时,众人又开始骚动起来,隐约有声音道,“和大人来了,和大人来了!”

  说来也是奇怪,当和士开一出现,本来还围在长恭身边大献殷勤的官员顿时就安静下来,混迹官场多年,很多人都明白,小人是不能得罪的。与此同时,与和士开结为一党的官员又纷纷吹捧起了和士开,仿佛这次的晋阳大捷全是靠了他一人之力。

  长恭冷冷一笑,并不去理他们,但孝琬早已忍耐不住,也不管三气二十一,提高了声调道,“如果是听了那人的建议,恐怕现在晋阳早就为周人所夺了。真是可笑之极。”

  此话一出,和士开的脸色显然不怎么好看,而其他的官员忌惮于孝琬的高贵身份,更是也不敢多说什么。

  长恭扯了扯孝琬的袖子,示意他别这么冲动。因为她现在明白,在这个地方,越是冲动,越是有可能被对方抓住把柄。将孝琬拉到了一边后,她忽然她发现不远处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树繁花下,有着不输给绝色美女般光彩照人容貌的年轻男子抬起头,唇边一抹温文优雅的笑容更是为他增添了几分平和,这样的男子在别人看来,总是属于很容易相处的类型。可如果仔细看,他那双美丽的仿若琉璃的眼眸里,却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恒伽!”长恭一见是他,立刻想起那天的那一掌,心里不由暗暗内疚,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件事……不过怎么说,也是她不对在先……要不然,就趁这个机会去向他道个歉?狐狸这个家伙很爱记仇的,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报复一下子就惨了……

  想到这里,她的背脊一阵发凉,双脚已经下意识地朝着他走去,刚想开口道歉,却见他忽然笑着和身旁的官员闲聊了起来,仿若视她不见。

  她在一旁等了一会,好不容易等到那个官员离开,忍不住开口道,“恒伽,我——”

  “王大人,听说您近日刚刚添了孙子,实在是可喜可贺呢。”恒伽又蓦的侧过身,笑容满面地拉着另一个官员说了起来。

  她的脑袋有些发懵,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唯一明白的是——他在恼她。倒是那位王大人提醒道,“中书令,王爷好像有话想和您说。”

  恒伽这才好像留意到她的存在,微一欠身,唇边的笑容明媚又优雅,“对了,在下还没有恭喜兰陵王爷。”

  “恒伽,你听我解释,上次我……“

  “对了王大人,刚才说的那件事……”他不着痕迹地打断了她的话,继续和王大人说了起来。

  这下长恭完全是明白了,他根本就不想搭理她,小气的家伙,气性居然这么大!长恭何尝受过这样的冷遇,立刻脸色郁郁地甩袖而去。

  在朝堂之上,皇上对这次晋阳大捷的的相关人员论功行赏。赵郡王等人都得到了丰厚的赏赐,斛律恒伽也因为击败达奚武有功,而被赏赐封千户,官至尚书令。但当听到兰陵王被封为高阳郡公,官至大司马时,众人却是吃了一惊。以兰陵王这样的年纪,被授予这么高的武官职务,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在沉寂了片刻之后,终于有人开了口,“皇上,兰陵王此时的确是立了功,但他也的确是违抗了军令折回晋阳的,功不可抵过,请皇上明鉴,赏罚分明。”

  皇上的脸色一沉,一股杀气从瞳孔中渐渐蔓延开去。

  孝琬认出那人是李尉,心里更是惊讶,据他所知,此人品格向来正直,并不是和士开一党,不由怒道,“李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要不是有兰陵王,你们能好端端站在这里吗?现在这算什么?”

  “河间王,在下知道你护弟心切,但国有国法,兰陵王立功是事实,违抗军令也是事实。如果不加以惩处,又怎能服众?”李尉倒也丝毫不畏惧。

  在他的带动下,立刻有不少官员跪了下来,请求皇上秉公办理此事。

  皇上的眼神一片森然,最后却是慢慢冷笑起来,低沉的声音缓缓压深,带着刺骨的寒意,“照你们的意思,朕是不是应该斩了兰陵王?”

  几人大惊,又连忙磕头,只是重复着之前的话。这里正跪着,那边又有一些人跪了下来,却是替长恭说话的。

  场面变得有些混乱起来,平日里巧舌如簧的和士开却反常的一言未发,他心知自己一向与兰陵王不和,所以无论他现在说什么,都容易招致皇上怀疑,索性闭嘴避嫌。不过,在兰陵王那天赶到晋阳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每个朝代,总有些个迂腐又不知道变通的臣子。

  责罚——兰陵王吗?他在心里暗笑,恐怕皇上连一根手指都不舍得动那人。

  身为当事人的长恭此时似乎置若罔闻,也懒得为自己辩解,只是望着高高在上的九叔叔,纵然相隔甚远,她也能感觉到他身上压抑着的怒气。他面前的白玉珠帘轻轻晃动了一下,就在这一瞬间,她看到了他眼中隐隐透出些许阴鹫与骇人的丝丝杀气。

  不好!九叔叔动了杀意……这李尉也是个正直之人,不该因为她丢了性命……

  来不及多想,她身形一晃,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朗声道,“皇上,臣的确是违抗了军令,是臣有错在先,李大人所说的并没有错,请皇上责罚!”

  皇上微微一惊,杀气略有收敛,怒气却是更盛。

  同样一直沉默着的赵郡王高睿却缓缓开了口,“皇上,依臣之见,兰陵王确是有错在先,但晋阳大捷他更是功不可没,功大于过,不如就小惩大诫,责罚他二十军棍,也算堵住了其他人的悠悠之口。”说着,他又望了李尉等人一眼,冷声道,“这样也算是有交代了,你们也不要得寸进尺了。”

  李尉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本来他也并不是故意针对兰陵王,虽然只是二十军棍,但至少也是有了一个说法。

  “二十军棍!”孝琬失态的叫了出来,“皇上,都是臣没有教好弟弟,这二十军棍就由臣……”

  长恭重重拉了一下孝琬的袖子,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在高睿说出二十军棍这几个字时,她清晰的看到皇上的身子微微一颤,那修长的手指已经握得发白。九叔叔他不忍心……她知道。这二十军棍打在她身,更是痛在他心……她明白。但现在她确实理亏,二十军棍已经是格外开恩,如果继续僵持下去的话,局面恐怕会越来越糟……更何况,还有三哥,指不定会说出什么犯上的话……

  “皇上,臣愿意……”

  “皇上,”就在此时,忽然有个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打断了她本来要说的话,“这二十军棍,理应由臣受领。”

  她惊讶地回过头去,不敢相信说出这话的人居然是——斛律恒伽!

  恒伽避过了她的目光,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帅印,“皇上,是臣擅自逾权,因见晋阳有难,所以就和兰陵王商量让她先回晋阳,由臣带兵继续向平阳而行,兰陵王只是听从了臣的建议,所以,这该罚的人,应该是臣斛律恒伽。”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一片哗然,长恭一时愣在了那里,百般滋味涌上心头,狐狸——为什么要这么做?明哲保身,不是一直是他的处世原则吗?更和况,这个解释实在不怎么高明,这不是明摆着替她脱罪吗?

  皇上显然也有些吃惊,倒还是和士开立刻见风使舵,忙说道,“原来如此,皇上,既然这样的话,就由尚书令大人领了这二十军棍的责罚吧。”

  “不是的,皇上,根本就不关——”长恭焦急地想要辩解,却有被恒伽给打断了,“王爷,我知道你为人心善,不过也不必要为我揽了这份责罚。”说着,他又朝着高湛道,“皇上,请责罚臣吧。”

  “恒伽——”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明明是他为她揽了这份责罚,居然还全都给倒了过来。

  “来人,将尚书令带到殿外杖责二十。”这次打断长恭的人是——皇上。他似乎是稍稍松了口气,望向恒伽的眼神复杂难辨,隐隐夹杂着一丝少见的温和。

  殿外很快传来了杖责的声音,一下,一下,仿佛重重落在了她的心口上,长恭思绪一滞,目眶忍不住酸涩泛红,吸了吸鼻子,努力压下那快要溢出的泪珠,心中渐渐酸侧徘徊,胸口传来阵阵痛楚,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

  恒伽——这个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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