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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爱是恒久忍耐。

  爱是宽恕

  爱是怜悯。

  爱是不嫉妒。

  ……

  ——然而,说这话的,本是神之言。

  “呐,东西全部收拾好了!”

  星期日的早上,晴美神清气爽地站在中央,环视着已经被打理得徒空四壁的房子。

  我的脚边堆了四个瓦楞纸箱,满满地装下了全部家当。

  家具什么的,原本就是租房时附带的。除了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和衣服,剩下的东西打算全部丢弃掉。

  这个春天,终于在有关人士的帮助下,找到了价格合理的公寓。距离志村住的地方也不远,彼此还可以互通声气。

  “呐。来帮忙搬家没问题吗?”我问着正将纸箱要抱起来的晴美,“学校的功课什么的,不是马上就要毕业了嘛。”

  “没关系的。”出汗的缘故,耳边的头发粘在了脸上,晴美一边搬起纸箱摇摇晃晃地走向楼下,一边回头略微口齿不清地回答,“中泽教授他会给我开绿灯的。”

  “喂喂。动用人际关系可不是晴美小姐的作为呦。”

  “哪里。那也是平时努力才会积攒下的好运哦。”

  晴美,笑着睨过来,略带娇俏地眨了眨眼。随后,就像小兔子那样穿着宽大的衬衫元气十足地抱着纸箱往楼下去了。

  “这女朋友多好啊。”

  早先看晴美的照片还说过和我不般配的志村,现在已经完全倒戈加入了晴美的阵营。

  “长得可爱,性格又好。不知道你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啊。”

  额头上绑着毛巾,穿着无袖背心的志村从外面的卡车下来,一边喝水,一边看着晴美的背影喃喃自语。

  “你这是什么打扮!我们可是发行了CD的艺人啊!”

  “话虽如此,搬家还穿着这种好像舞台装似的泛着银光的紧身黑衬衣,在陰暗的室内还要顶着墨镜装腔作势,这样的荻才是变态呢!”

  两个人,揪着彼此的衣领,互不相让地瞪视对方。

  晴美她,“噗嗤”地笑了。

  “两个人好像小孩子一样呢。快点把东西搬过去啦。哪!加油哦!”

  把手拍上我和志村的背,晴美笑容灿烂地做了个扩音器的手势。

  ——这样的晴美,最近,在我的朋友圈里,被称作是精力充沛又温柔的女朋友。

  乍看并不起眼的晴美,出乎意料地具备很好的融合性。可以完全并不突兀地混到我的交友圈之内。这一点,也让爱好抱怨的志村叨唠个不停。

  “我家小芹就不行。说椿长着讨债脸,混音师是面瘫,词作者写的是情色小说,套碟的封面设计是自以为毕加索的精神病患。”

  “那说雅也是什么……”晴美唯恐天下不乱地打听。

  无视我目光的警告,志村忍笑回道:“他则被称为戴着墨镜的稻草人王子!”

  “这已经算是最高的评价了……”我黑着脸分辩,“因为我常常都要和志村一起讨论工作的事,所以对于不得不接纳的我,一直还比较客气来着。”

  “但为什么是稻草人呢?”晴美在奇怪的地方好奇起来,“王子的话,我还能理解。”

  “因为他忧郁嘛。”志村开始大嘴巴地乱讲,一边夸张地模仿我平常的动作,“总是这样、这样……摸着头发,一副心事沉沉的模样,不是很像《绿野仙踪》里的稻草人吗?”

  “很像呢。”晴美弯弯的眼眸绽放出兴趣盎然的星光。

  “才不像呢!”

  我当然不能再忍耐下去地阻止这两个家伙继续拿我打趣。

  “志村君的女朋友好像很有趣啊。”晴美高兴地说,“下次,也介绍给我认识吧。”

  “不行。”志村拒绝得比我还更快。

  “你马上就会被她叫做美术大学的古怪毕业生。”我替志村随口扯出个理由。

  晴美善解人心地笑了,没有追问到底。

  志村家的小芹,就是那个曾经一度和他分手,但是又因为无法和除他以外的人交往,而回到他身边的女朋友……怎么说呢,是个非常有个性的女性。虽然喜欢志村,却并不打算接纳志村的一切。

  “我喜欢的啊,通常都是她讨厌的。”志村就曾经这样哀叹过。

  “但是她并不限制你和我们来往,也不会强迫你改变你的习惯啊。”

  “那到底是温柔,还是淡漠呢?”志村最后,说了这样的话。

  作为人类,希望恋人能给自己适当的自由,却又希望能被紧紧地捆束。被干预太多时,会感到厌烦,完全不被干预又会觉得寂寞。

  在我看来,是志村太任性了。

  而我,选择不去干预晴美的生活。

  在我的女朋友应具备的条件里,不变的一条应该是:独立。

  不仅只生活上的自理,也要在精神上坚强才可以。

  那也是晴美唯一和樱子的共通之处了。

  不管是去有各色人物的乐器行打工,还是选择来东京念对女性而言前途难测的美术大学,晴美一直都有她自己的主张。

  看似温柔羞涩的笑颜之下,是深深知道自己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的坚毅女性。

  这样的晴美,用我的话形容,就是非常东京。

  相反……樱子反而有点京都的风味。

  晴美的适应性很好,会把遇到的人与事的特色,渗入到自己的风格之内。并不是故意要去改变,而是不知不觉自然地被周边事物影响,而又保留着自己的内心。

  樱子却非常任性,不管和什么人交往,最终都会把那个人带进她的节奏里。

  我已经不想再随着他人的旋律而起舞,和晴美的交往,应该是合适得恰到好处。

  “雅也……”晴美望着我,似乎有话要说。

  我用目光询问。

  “搬家的地址,要告诉良屋哦。”晴美仿佛担心似的,这样叮咛。

  对于这点,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我,和良屋最好不要再碰面比较好的事……没办法告诉晴美。

  晴美看着我,像是察觉了我的无法回答一样,伸出手,拍打了一下我的面颊,漾出了标志着温柔宠溺的大大的微笑。像在提醒自己家的孩子,一定要和邻居家的小孩和平相处一样。

  我不自在地稍微退后了一点,不是害羞的缘故,不想被靠得如此接近。

  我的心里像有一扇门一直在悄悄收拢,现在,并没有完全关上,它还开着一条缝隙,不管是往里,还是往外,都渗发着柔和的黄色光。也只能接受这个温度的光芒。

  仿佛不想再和谁完全袒露心扉。

  那样会感觉到自我的危险。

  交朋友的话……就只是友达,不再想要亲友。

  即使面对恋人,也总觉得不要被完全看穿比较好,带着一点谨慎和不安,小心翼翼地防备着。

  “我呢,已经找到了工作哦。”

  “唔,上次说过,是中泽教授介绍的出版社吧。听起来很不错。很适合晴美。”

  “那里我拒绝掉了呢。”

  “哎?不是很棒的地点吗?”

  “因为我有自己想要做的事。”

  “创业吗,我理解。”

  “和社团的朋友们一起成立工作室。”

  “那是困难却有趣的挑战啊。”

  “嗯~我知道雅也一定可以理解的。”

  “不过大概会遇到很多麻烦事。”

  “我会哭鼻子的。”

  “那我就抱着你安慰你吧。”

  “那当然啦。因为你是我的恋人嘛。”

  “嗯。是恋人的义务呢。”

  “所以哦。”

  “所以哦?”

  “雅也,遇到不开心的事,也请告诉我吧。”

  照例的睡觉之前最后一通的电话中,晴美对我绕着弯子说了这样的话。

  最后那句残留在耳边的甜美话语,有着使人的意志麻痹的甜蜜。

  为了让我可以讲出心事,晴美先行吐露自己的烦恼。虽然很感动她的温柔与好意,可我还是无法习惯对人倾述心底的事。

  “和你谈恋爱的女人,一定会感觉非常不安。”在志村家谈事情时,志村家的小芹向我抛来这样一句。

  志村慌慌张张地别过头去斥责:“笨蛋!不要对荻说这么无礼的话!”

  “我只是随便说说嘛。”马上,嘟起嘴巴,在沙发上排着算命扑克的女孩,随便一个撒娇的眼神,就让志村立刻说不出任何话了。那两个人对望的目光,都像可以洋溢出幸福的味道。无论谁看,也能立刻知道他们是相爱的一对,搞不懂这样的二人,为何还有过曾经分手的经历。

  “不安的感觉?”一边说着,我想起了和樱子恋爱时的事。

  那时怀抱着不安感的人一直都是我。之所以会不安,是因为我看不懂樱子。樱子的一言一笑,都像个神秘的漩涡。她是引人入胜的风景,却也充满不安的惶惑。

  所以,我终于还是选择了晴美。

  和晴美相处,我可以自由地呼吸。变成真正的自己。而晴美……应该也是这样不是吗?她在我面前,没有像樱子那样刻意的修饰自己,一直都很随性的展现着她亲切自然的一面啊。

  或许……和小的时候已经认识了有关,反正,我觉得我们是彼此都能了解对方的存在。

  “晴美……不会有什么不安的。”

  应该是这样……吧。

  我对自己说。

  “是啊。晴美温柔又爽快,和你这笨蛋不同,你不知道就不要乱讲话!”志村怕我不高兴似的,用手拍打着他的小芹。

  一边看着,我隐隐地有些羡慕。

  那两个人为何可以如此亲昵?相互撒娇。

  “因为我们啊,是平津城的恋爱。”小芹竖起拇指,得意洋洋般地自称。

  “那是什么意思啊?”不仅是我,连当事人之一的志村也是一副完全不能了解的模样。

  “就是地方特色喽。”头上扎系着鲜艳头巾的小芹,近来对于模仿吉普塞女郎兴趣浓厚,一副算命者的口吻指着我说话,这个动作不知道被大家纠正了多少次,但她还是不想改。

  “比如荻雅也。看起来就很东京!”

  “东京?这是地名吧。有这样形容人的吗?”志村蹙起眉头。

  我有点意外,虽然能理解她的意思。

  那是我用来形容晴美的词语,很东京。

  “我啊,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比喻,你的大脑还真是奇怪呢。”不可思议地望着女朋友,志村喃喃说着,“很东京又是什么?”

  “很难用单纯的一个,或几个词语来含概的事物是存在的吧,东京是这样,恋爱也是这样。荻雅也的感觉呢,也是这样哦。”

  “我还是不懂……”志村费解地歪头思索。

  “笨蛋!”她拍上他的脑袋,喜笑颜开,“所以我最爱你了啦。”

  笨蛋也是爱人的理由啊。

  我略微惊悚地听着。

  回去的时候,志村一个劲地向我道歉。

  “她那个人啦,就是不会说话!你不要因为这样就变得不再来我家啊!”

  目前为止,因为这个理由而变得不想再来的人,似乎已经有不少了的样子。我露出理解的笑容,拍拍伙伴的手臂。

  “下次,在事务所见面吧。”

  “哇啊!果然是这样!好残酷好冷漠嘛!”

  故意看着他,推起墨镜,抛去一个无辜的眼神回答:“谁叫我——很东京呢。”

  在志村带着一点泄气的喊叫声里,我笑着走过开满樱花的道路,走向我矗立在灯海都市中某一幢公寓内的小屋。

  被女巫那样的预言了,但是这没什么不好。

  我和晴美,在东京谈着很东京的恋爱,难道不是相配的证明吗?

  不知被灯光还是月光照亮了的樱花静静地旋舞,被吸引的视线,在收回的刹那,蓦然看到了命中注定的对手。

  扶着不远处的路灯,弯腰呕吐的女人的背影。

  路灯投射下的光影,将青白色皮鞋的前端涂上一小截陰悒的暗影。黑色的长发被烫得蓬蓬松松,纱一样地自行纠葛。她穿着A字裙,颈上系着粉黄色丝巾。胸前别着一枚玫瑰型的胸针,依然是精心修饰过的样子。只有唇上的口红晕染了开来沾到脸颊,略微显得有点狼狈。

  “……”

  只要开口,就会消失在空气中的名字,让我的舌头骤然打结。我把手揣在衣袋里,只能蹙着眉头,那样看着她。

  看到了我,脸上浮现了尴尬的神情。立刻别开脸,提了提肩上的皮包,扶住路灯撑起身体,无视我的存在向前走去。

  摇摇晃晃的背影,明显喝了不少酒。

  我深深地皱眉,怎样也无法装作视而不见,踌躇着要不要跟上去。

  十字路口上穿梭往来的车灯一闪一闪,她穿着单薄的春装站在路边一手捂住嘴又深深地弯下腰来。

  “喂!小心点啊!”一把扯住她的手肘,“不要站得这么靠前!”

  扭住她的手,让她远离擦着路面开过的咆哮的车辆。

  “不用你管。”别扭地说着推开我,但还是侧过脸不想被我看到她狼狈的一面。始终都是这么倔强。

  “真是的,明明酒量差,就不要学人家喝酒。”

  “辅导班开迎新会我又有什么办法。”

  两个人,在夜风里,向对方吼去,话已出口,才迟缓地同时意识到,已经没有相互说这样的话的立场了。然后,悲伤地把头扭向了一旁。

  “我送你回去……”沉默了很久之后,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这么说。

  “不必了……”压抑着情绪的樱子,这样回答。

  但是,就像是命运要阻止她就这样离开一样,樱子脚下的高跟鞋,因为急转身的动作发生了清脆的喀嚓一响。

  樱子一个踉跄,倒坐在了地上。

  鞋跟断裂了。

  透过垂下的黑发,咬着唇瓣的脸孔充满不甘心的表情。自青丝间泻出的眼神,也带着愤愤的幽怨。

  我把手递过去,她半天也没有搭上来。

  最后,才恨恨地像要打人一样,死命地捏着我的手指站了起来。

  一瘸一拐地以我的手为支点向前走着,明明可以把重心放在我身上,却故意隔着一段距离,逞强地不去看我,相互也摆出不交谈的态度。

  樱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强硬倔强啊。

  一路上,我的大脑一直乱糟糟的。像风灌了进去,不停地呼啸。

  本来打算这辈子都不再见她的,再也不想和吉野樱子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了。但是看到曾经交往过的女人,在路上一副狼狈的模样,难道真能绝情地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吗?

  “帮我叫计程车。”她冷冰冰地说。

  “我的车就停在前面。”

  “我说帮我叫计程车!”

  “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两个人不知不觉,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然后,像是陡然察觉这样的氛围更诡异,而相互陷入了噤口不言的状态。

  打开车门,樱子熟练地坐了进去。

  随即,把脸转向右侧,也许只是不想看到我,而紧盯着反光镜。

  我也刻意地不去注意身侧的樱子,只专注地开车。

  车子内部的空气沉滞得像僵硬住了的水泥,我打开收音机的按钮,却只能听到杂乱的信息。酒的气味混合樱子衣上的香气刺激着我的嗅觉,我抓过放在置物柜里的薄荷糖,胡乱地倒出一颗像心脏病人吃救命的药那样急急塞入口腔。

  东京的霓虹倒映在车前镜,像水纹一样快速地浮上再消失。

  我听得见心脏跳动的声响,感觉从指尖开始的焦躁。

  在狭小的车壁内,我和樱子像在承受着来自相互的折磨。虽然看着不同的地方。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已经分手了,还是会在意对方?哪怕一个转身的动作,撩起头发的手指,只是这样轻微的举动,都要用全部的意志来对抗不要被牵动了注意力呢。

  “到了。”像逃出被烧红的铁炉那样,车子停下的瞬间,樱子匆忙地说了一声,便打开了车门。

  “樱子!”我下意识地伸手拉住她的手肘。

  回过头来的是令人印象深刻的明眸。

  “……没什么……别再喝酒了。还有……替我问良屋好。”

  口中吐出虚弱无力的言辞,以及最后说出的名字,像煞车失灵前的保险装置。

  夜色的背景中,樱子了然地看着我,很快别过头,跑向了她的公寓。我坐在车上,看着樱子因为断裂的鞋跟而变得笨拙的步姿,握紧了拳头,然后伏倒在方向盘上,期望那冰冷的温度让我的大脑恢复清晰。

  掏出钥匙,打开房间的门。

  屋内开着走廊上的一盏小灯,客厅的桌上摆着做好已经变冷的饭菜,用咖啡杯压住的字条上写着:我先回去了,饭要记得热来吃。

  是晴美来过了。

  我看向镶在正厅对面的镜子,里面映照出我略带歉疚的表情。

  完全忘记了。

  之前在电话里和晴美约好了的,要庆祝她就职的二人晚餐。

  立刻打电话过去。

  “抱歉。我被志村缠住了。”我说了谎言。

  “没关系。”话筒,传出晴美温软的音色,“反正,随时都可以见面嘛。”

  “嗯。明天补偿你好了。带晴美去晴美喜欢的地方吧。”我反转身体,靠在镜台上,垂下眼,幽幽望着窗外的月亮。

  “明天?不行呀。”晴美歉然地拒绝了,“工作室的事,才刚刚开始。有很多事,大家都要亲力亲为呢。”

  “那就等到晴美有空的时候吧。”不知为何,我松了口气。

  “不能去给雅也做饭了呢。”

  “我去志村那吃。”

  “那怎么行,你呀,以前不是也会自己做饭的吗?”

  “现在变懒了嘛。”

  交换着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我的思绪却越飘越远,有点心不在焉。

  “雅也,很累了吧。”晴美体贴地察觉了我的困顿。

  “嗯……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啦,那……再联络哦。晚安~~~~CHU!”

  晴美俏皮地利用电波给了我一个吻。

  “好的……”我涩涩地笑了,“CHU!”

  有点生硬地模仿着。

  其实我搞不懂晴美“CHU”的游戏。

  那种年轻人喜欢的东西,总觉得有点浮浅的印迹。

  从高中没毕业,就跑来混东京的我,和在东京念完大学按部就班开始工作的晴美之间,好像有一条用肉眼看不见的裂缝,无法跨越地存在于那里。

  只是晴美天生善于粘合一切的微笑,暂时掩盖着它。

  说得明白一点,晴美……可以融入我的生活。我却无法融入晴美的世界。美术设计一类的事……听起来像天书一样。但微妙的是,我所从事的职业,晴美却似乎可以理解。

  翻转过身,看着镶在墙壁上的镜子,伏低身体,把头埋入枕头。

  我,变得好奇怪。

  只是见了一次樱子,就变成这样子了。

  接下来的一周,CD顺利上市的缘故,我和志村开始进入宣传期,工作量陡然加大了。已经不用在小型的LiveHouse里驻唱了。相对的,上电视的场合和次数增加了。

  “这真是麻烦啊。”志村不胜烦扰地说着。他戴着造型师要求的银制手链,五根手指上戴着四枚指环,彼此用银色的长链子作着串连,看起来很酷的样子。

  “有人这样弹吉他吗?”他口吻恶劣地向我吐槽。

  “有。”我面无表情地举起情况相同的右手,“荻雅也,你的伙伴。”

  “哈哈哈。”他被我逗笑了,“搞什么,要我们走VR风?”

  “你应该看看我的脸被涂成了什么样。”

  “是你老妈也认不出的模样。”

  “接生护士都会为此哭泣的。”

  “完蛋了,小芹一定又会借此嘲笑我。”

  “那是一定的。”

  “晴美会说什么?”

  “……唔。”我的舌头打了个突。

  “要不要问问。”他促狭地把手伸进我怀里,摸走我的手提电话,擅作主张地跳到我的手控制不到的位置,拨通固定号码,“晴美吗?我是志村。要不要看看荻的脸?快点打开第三频道。我们五分钟后会上场哦。”

  “喂喂!”我终于摆脱障碍物的纠缠,上前夺走手机,“不要看啦!很丢脸!”

  “怕什么嘛。”晴美带笑的软软的声线在那边传来,“傻瓜,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你。”

  那一定,是咒语。

  也一定,是谎言。

  胸膛急倨起伏,我握紧了电话。暖暖的声音自然的态度,她说无论我怎样,都会喜欢我。

  耳根一阵发热,我,第一次听到这么热烈的告白。

  晴美她,真的很喜欢我。

  所以、所以、所以我也必需好好地对待晴美才可以。

  不可以去想恶劣的事,不可以背叛,不可以想要从这份温柔中逃走……

  “喂!伙伴!我们该上台啦。”志村用力地在我耳畔喊着。我抱着吉他登上了舞台。

  灯光非常的刺眼,站在中间,我看不清四周。

  就好像在这个庞大得可以吞没一切的东京,除了自身,我别无所有。

  志村微笑着在旁边唱着,带着一丝窘迫表情的他,看起来也许没有我潇洒自若,但是他有自己的风格,而我则被称为东京的风格。

  我,大概已经被这个城市所吞没了。

  内心越来越觉得迷失,变得搞不懂自己。变得无法理解自己。啊啊。我所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么呢?我所爱的人,究竟是谁……

  快要溺毙了一样,想大口呼吸些什么。

  我,借口身体不适,逃脱了庆功宴。

  暂时远离喧嚣的乐曲,意兴阑珊地被脚步牵引,连脸上的妆都没有卸下,不顾街上的人会怎么看我,为了排解苦闷一般地步行着,走回我的公寓。

  陰暗的楼梯口,站着某个人。

  纤细的身影,看到我转了过来。

  “你?”

  我脚步一颤,用手扶住了楼梯的扶手,嘴唇嚅动,突然发不出声音,变得只能注视着对方。

  用手撩起披在肩上的黑发,像为了鼓起勇气那样的前奏动作,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垂下了视线,又再镇定地抬起雪白的面靥,“不欢迎我吗?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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