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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余晖 第四章 拔剑(八)

  福州城快速恢复了宁静。

  街市依然太平,人们熙熙攘攘,为一天的衣食而奔波。店铺、作坊、码头,既无土地又无恒产的帮佣们光着膀子,用体力换取全家的温饱。

  他们很少识字,也不懂那么多家国概念。对他们之间很多人来说,城头上那面旗子,是大宋还是大元,与他们关系不大。大元统治了这片地方,需要人出徭役,纳税。换了大宋统治,他们依然是社会的最底层,身上的苦难一样不曾少。

  至于传说中那些屠城、车裂,只要没裂到自己头上,大多数人是不在乎的。即使真的有那么一天,大伙也未必反抗得了。拿着朝廷俸禄士将军,开口闭口忠义的儒者们都不反抗,平头百姓,管那些闲事干什么?

  然而,这一切突然有了些变化。具体的说,是从城头大元旗帜被摘下来,踩在脚下,而破虏军大旗挥舞在敌楼高处那一天起。

  从那天起,福州城的乡绅、豪强和店铺掌柜们,对底下伙计、帮佣突然就客气了起来,伙食也陡然提升了几个档次,连菜里也偶尔奇迹般冒出了过年才会有的肉丁。

  从那天起,那些平素满嘴忠孝节义,投降起来比谁都快的老儒们也收敛了很多,聚会的时候,再不敢提大元天命所归的马屁,给蒙古人歌功颂德的诗词也藏了起来。换成了对破虏军英勇事迹的歌颂,还有对大宋朝廷的期望。

  因为福州城换了个新主人,他的名字叫文天祥。提起这位大宋丞相的与众不同之处,任何人口中都能讲述出一段传奇。

  他是大宋状元,曾经出使敌国,被拘押却不肯投降,历尽艰险逃回南方。

  他在逃亡途中受到北元和大宋两方面的追杀,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而不死。

  他在南剑州开同都督府,很快军队打进了江南西路,震动大江南北。

  他被四十万大军追杀,惨败之后,逃入深山。半年内居然再次竖起反抗大旗,一战下邵武,再战灭掉北元三万大军。三战,智取福州,迫降建宁。将福建北部三府全部光复。

  最重要的是,他居然把无主之田全部分给了百姓。让流离失所的难民们第一次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他的军队,征徭役居然付钱,并且给的工钱远远高于码头和作坊里那些黑心掌柜。

  百姓们的需求,通常都很实际,他们首先要求的是生存。仓廪实而后才知礼节,衣食足后才知荣辱。

  而大多数读书人,他们需要出路。学好文武艺,货于地位家,几千年的传统,不是轻易可以改变的。很多人心里,不在乎把肚子里的知识,卖给哪家帝王。

  连祖师爷都在六国间跑来跑去,何况徒子徒孙们。

  但是儒家中亦不乏坚韧者,对着蒙古人的屠刀毫无惧色,一次次拦在入侵者的马前。如陈文龙,如许汗青。

  到底是谁传播了儒家精义,是投降者还是牺牲者,历史书上,没有说清楚。儒家经典上,也没说明白。

  但文天祥却知道,与其让那十余万人去投海,不如教会他们如何战斗。就算一个换一个,也足以把蒙古人赶出江南。

  至于城头变幻的大旗与平头百姓的关系,文大人自有一番解释,就在城墙上大笔刷着,“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在这段文字的上面,是王积翁等人的人头。告诉人们,拿了朝廷好处,却不肯为其尽力的失职者,是怎样一个下场。

  “招兵了啊,招兵,管一日三餐,按月给饷。脸上不刺字。军官不打骂。文大人亲自发你守土证,凡参战者,皆为自家守土。持此牌者,地位等同贡生,见官不拜。立军功者,等同中举”有人敲着大鼓,在街道中心呐喊。

  喊声立刻吸引了一群壮汉。守土证,他们从投靠老乡手中见过,巴掌大的一块铜牌,居然簪了字,写明了姓氏,名字。有这块牌者,见官不拜,地位和儒生等同。在一向重文轻武的大宋,何时有过这种好事。一些有把子气力却不识字的人,立刻将招兵处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地问起招慕的条件。

  破虏军分为水陆两部分,应征陆标的,只要能举起地上的石锁,拉开几下大弓,便算通过,立刻有人带你取领号衣、拿腰牌,办理入营适宜。应征水师者,则要求顺着揽绳爬上几丈高的船桅,在几丈高的桅杆间荡上一个来回方才算过。

  有士兵出来维持秩序,一时间,陆标征兵处前便排起了长队。走到闽江边水师征兵处门口的,却是聊聊,除了薪俸是是陆标一倍的诱惑勾住了一些胆大者,一般闲汉全被那离奇的征兵条件挤没了兴趣。

  一个小伙子脱光了上身衣服,跳上了甲板。手心中吐了口吐沫,沿着缆绳迅速上攀。矫健的身影猿猴般在各级缆绳间晃动,一会,已经接近桅杆顶。

  一阵江风出来,战舰晃了晃,小伙子没有留神,一把落空,身体笔直地坠了下来。

  “完了”,围观者蒙住了双眼。

  甲板上猛然伸出一张巨网,几个士兵拉着渔网,将半空中落下的人影接住。失败者红了脸,向围观众人抱了抱拳,转身跳下甲板。

  “等一等,你还有一次机会”,一个手臂上绑着绷带,脸上带着未愈合的刀疤的年青将领,拦住了他的去路。

  “还有?”失败者迟疑道。

  “怎么,怕了?”军官眉毛一挑,眼神带上了几分不懈。

  “谁怕,来就来”,失败者再度跳上甲板,顺着缆绳上爬。这次,他的速度慢了许多,每一次换缆绳,都十分稳健。在重重缆绳间,慢慢靠近了桅杆顶。手一伸,够到了桅杆顶的小旗。

  围观的人群中,响起了欢呼声。这么高的围观,这么密的缆绳,大伙第一次见。这是文大人利用福州港内战船改造的船,只有十艘,据破虏军官兵说,文大人要自己组织一支船队。只是这支舰队的规模也太小了,无论与当时的大宋海上行朝的庞大舰队相比,还是跟北元的舰队相比,这支舰队都是小不点儿。

  “疯子,十艘战船也能组建船队”,围观者当中,有人暗自摇头。在第一个登顶者的带动下,陆续有年青人开始挑战船桅,有人成功,有人失败。成功者立刻被领到一边,登记姓名、领第一笔预先发的军饷。而失败者,则被奉送茶点,欢迎他们休息好了再来。

  “文大人做事,又是我们这些俗人能看得清楚的。你看他克邵武,破页特密实,兵不血刃下福建三州,那一件不是匪夷所思,依我看,这支舰队虽然小,肯定有小的道理,你没见,破虏军一万多人,照样打得三万多元军找不到北么!”有人低声替文天祥辩解,在很多人,特别是读书人眼中,此刻,文天祥就是他们的偶像。提笔能写锦绣文章,上马能替君王平定天下,文武双全,这是多少少年人的梦想。

  “倒也是,说不定文大人是故意示弱于敌,你看这江面上的船,与原来的船就不一样,不会藏了什么机关吧!”被反驳者也不气恼,望着江面说道。此刻,破虏军第一支舰队就泊在江面不远处,高耸的桅杆,洁白的布帆,无一不显出它与众不同。

  与江面上大多数木帆商船比,这支舰队的确有些特殊。

  它只拥有十艘战舰,其中四艘主力舰由福船改制而成,以破虏军制造弓箭、火炮的专用军中尺寸来衡量,主力舰长三十二米;水线长二十七米;甲板宽十米五;型深五米;吃水三米七五;排水量一千五百料(一料大约为九十二点五斤)左右.(此数据根据福建出土的宋代海船而来),拥有十二个水密舱,一个轮舵。

  根据文天祥的建议,战舰改装成了三桅,将常用的木帆改为了布帆,每个桅杆上挂大横帆三面,辅助小帆十多面。

  而六艘辅助舰则以港口中的广式铁栗木船改制,上宽下窄,状如两翼,前桅杆与主桅挂横帆,后桅挂三角纵帆。

  有好事者在战船试航时偷偷测算了一下,布帆战舰的速度几乎是原来福船的一倍半。如果在战场上与元军舰队相遇,即使不能力敌,也能凭借自身优越的性能,远远地将敌人抛在身后。

  文天祥当然不是为了“跑路”才不惜一切代价,改造了这几艘战船。

  破虏军打下福州的动作太快了,当它获得入海口时,远在流求(台湾,宋称流求,与琉求群岛一字之差)苏家承诺的新式海船还没下水。

  但文天祥已经没有时间去等,他知道,自己正在与文忠记忆中的历史赛跑。只要停下来,就会被历史的巨轮追上,碾碎。

  由刘子俊、何时、陈子敬、谢枋得四人组成的破虏军情报系统已经开始高速运转,每天都有外界的消息不断从各地,通过各种渠道送到福州。

  外界的形势万分严峻,连年的征战,已经耗尽了大宋最后一丝元气。各地的抵抗力量在元军的打击下,纷纷失败,每天,都有悲剧在上演。

  景炎三年二月,元兵大举进攻重庆,布哈督、汪良臣等兵入重庆,李德辉遗书张珏曰:“君之为臣,不亲于宋之子孙;合之为州,不大于宋之天下。彼子孙已举天下而归我,汝犹偃然负阻穷山,而曰忠于所事,不亦惑乎?”

  张珏不肯投降,汪良臣造云梯、鹅车,亲自攻城,激战三日。都统赵安投降,替元军打开了大门,张珏巷战失败,服毒自杀。

  同月,被包围达半年之久的泸州粮尽,为元万户图们达勒所破,安抚王世昌自经死。

  三月,东川副都元帅张德润破涪州,大宋守将王明及总辖韩文广、张遇春等人被俘,不肯归顺,先后被杀。

  一寸江山一寸血。分散在各地的大宋英雄们,用生命捍卫着这个文明最后一缕希望.

  这些事件,发生的时间都与文忠记忆中的历史毫厘不差。

  但有两个事件,于文忠记忆中的历史出现大相径庭。

  第一个就是破虏军在福建北部地区的一系列胜利。可以说,破虏军这支凭空出现的武装力量,打破了元军在福建、广南的整个布局。

  第二件脱离了原来历史的事件就是,大宋行朝没像历史记述的一样,如期在广南东路登陆,收复广州,而是至今还飘荡在海上。

  文天祥知道历史为什么发生了这种偏差,按文忠的记忆中的历史记载,在景炎三年,许夫人与陈吊眼率领各路义军勤王,带领义军十万余人与元军大小二十余战,最后在百丈浦会战中,许夫人阵亡,元军损失过重,不得不后退修整。海上行朝由此才能在崖山安顿下来,开始了最后,也是最长的一次驻跸。

  而由于邵武会战的展开,许夫人和陈吊眼都赶到了邵武,历史上的百丈浦会战因为当事人的缺席,错过了其应该发生的时间。

  所以,元军继续留在广南,围堵大宋海上行朝的登岸之路。而大宋继续在海上飘荡,每次泊岸补给的时间都不敢超过十日。

  可以说,历史在破虏军诞生那一刻,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轨道。文忠记忆中的事件,越是靠近破虏军,受到的影响也越大。

  如果脱离自己的躯壳,以文忠的眼光看历史,在文忠记忆中的历史可以看做一盘棋,执子的两边,一边坐着的是代表野蛮游牧文明的北元,另一边是农耕文明发展到极致而向商业文明摸索的的大宋。

  在文忠的记忆中,这盘棋,显然是大宋输了,输了个干干净净。

  现在,文天祥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化身为蝴蝶的庄周,对庄周曾经做过的事情,进行的一次复盘。

  不知为什么,在复盘中途,大宋一方多出了一粒子。

  无论这粒棋子多么微不足道,此刻,整盘棋必须重新来过。执白的北元需要重新考虑战术,执黑的大宋也必须重新布局。

  所有的步骤,都不会再重复。

  也就是说,文忠记忆中的历史,对文天祥的帮助,会越来越小。因为黑白双方,肯定都不会坚持原来的下法。

  不知什么时候,文天祥已经学会了变幻着文忠和自己的两个角度看问题,穿越了历史的目光,深而博大。

  理解越深,对这个文弱的文明,也越依恋。

  拥有文官政治、契约萌芽、大规模印刷、远洋贸易和民族意识的大宋,绝不应该接受文忠记忆中那个结局。

  虽然文忠的记忆中,元灭宋,是因为宋自身的腐朽,和阶级矛盾的激化。但文天祥却固执的认为,大元对宋的征服,是野蛮征服了文明,而不是文明同化了野蛮。

  如果中国在宋代的萌芽能持续下去,中国绝不会一次次坠入历史的循环中,周而复始地重复那些外敌入侵的悲剧。

  宋代已经形成的土地契约关系,也用不着文忠记忆中,通过明朝的“一条鞭法”,和大清的“摊丁入亩”来重复。

  拥有了印刷技术的华夏,也不会等到文忠那个时代,依然让目不识丁的文盲,占据人口的绝对比例。

  宋代对政治对手放逐而不是从言论到肉体一并消灭的做法,直到文忠那个时代,依然没有做到。

  宋代开始的大航海,比西方世界早了数百年,如果不是被北元铁骑打断。第一个发现美洲的,应该是中国人。

  在整个人类的黑暗时代,东方出现了走向近代社会的萌芽。但这一切,出现得太早了,被蒙古人的马蹄彻底毁灭。

  一个民族的悲剧,出现一次已经够了。

  所以此时文天祥的大都督府,几乎夜以继日的运转。每天在那里发出的命令有上百条,汇集到那里的公文,也有上百件。

  有些革新是凭借文天祥的个人威望而推行的,如新式兵制。破虏军整顿过后,建立了八个标,和一个水师。每个标的低级军官都定期去军官教导队去培训,由专人讲解战术、军略和为何而战的道理。普通士兵则在读书人的指导下,学习识字,书写。

  有些革新措施的推广,则依靠其背后巨额的利润。如利用水利传动设备的大型作坊、工厂。为了给部队筹集到足够的资金,丞相府从破虏军辎重营抽调好手,专门成立了一个科技部,负责将一些军中使用的设备改为民用,并将一些在邵武制造的新鲜设备改进,推广。

  有些革新措施,则依靠铁腕手段去开拓,打下福州的第二天,文天祥下令拆除了福建北部,建宁、福州、邵武等地的一切大宋或北元设立厘卡,在破虏军控制地区,实行了一税制。所有在破虏军控制地区的货物,只要到指定部门交一次印花税,即可通行。其他各地不再征税。所有交给官府的田赋也被废除。包括分给百姓的官田,也不收分毫。

  霹雳般的革新手段,让所有人目瞪口呆。人们议论,不解,甚至非议。就连对文天祥一向支持的陈龙复和邹洬,在清晨例会碰头时,转弯抹角地提醒文天祥,让他注意天下人的议论,和朝廷方面的反应。

  “如果我们坚持原来的制度,能拯救这个国家么?”文天祥在文武官员面前问道,声音低沉而苍凉。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大宋因什么而走到这步,公认的结论是,谢太后昏聩,贾似道误国。但为什么这个国家百余年来,执掌朝政的除了秦桧就是贾似道之流,没产生一个赵普、寇准那样的名相,这个问题没人能解释。

  “如果大宋还在太平盛世,我慢慢告诉大家,甚至写一本书来,说明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而现在,我们时间不多,请大家再相信我一次!”文天祥见大伙不说话,郑重地说道,目光中除了企盼,还有信任。

  如果遵循原来的道路已经被失败的先例而证明,就必须改变,否则就无法在这次残酷的民族竞争中获胜。

  “可丞相,天下……”陈龙复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把溜到嘴边的话说出来,文天祥的一些革新措施,已经触犯了当地很多豪门的利益。大批佃户在破虏军的主持下分到了无主之田,大量流民被招募到破虏军的工厂里做工,导致福建北部的大户豪强的土地没有足够人手租种,地租一降再降。很多拿了东家银子的无赖文人已经开始私下活动,写文章来批判文天祥的这些举措。

  “天下悠悠之口是么!”文天祥笑着拍拍自己的光头,“我们做了这么多不合时宜的事,此刻才注意天下悠悠之口,不已经晚了么。百姓们得到了实惠,自然明白谁是真正的对他们好,圣人之意是让百姓丰衣足食,而不是让他们为了一个虚名而挨饿!”

  “如果得了虚名,而丢了天下,我破虏军和那些只会耍嘴皮子功夫的腐儒也差不多了。那些人,他们不闲累,让他们说去吧。惹急了老子,大耳括子抽过去,包证他们乖乖闭上嘴巴!”张唐站起来,瓮声瓮气地说道。

  他对文天祥佩服的五体投地,基本上文天祥说什么,他做什么,绝对不说二话。但要是谁对文天祥不客气,张唐会第一个冲出来跟他拼命。

  “就是,这些没良心的东西,除了骂街,他们会干什么。廉耻二字都不知道,一个个还把自己当个大爷似的。你越理会他们,他们越不知道自己的斤两!”李兴在一旁附和,现在他也是独领一标人马的大将了,可说出的话,江湖气息依然很重。

  他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当年起步捍卫大宋,就让他深刻认识到了那些自以为“见识卓绝”的文人无赖嘴脸。当他投降北元时,更看到了那些原来信誓旦旦的“忠义之士”,如何在蒙古人面前为主子歌功颂德。文人无耻起来,要比武将厉害得多,花样也齐全得多。

  “只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邹洬插了句老成之言。文天祥现在的步伐,走得与大宋传统越来越远。那些措施,当年王荆公都没尝试过。作为下属和朋友,他怕有朝一日,文天祥赶走了外敌,却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常

  “就是,咱们得想个办法,不能由着人家信口雌黄!”诸将议论纷纷,对于文天祥在福州等地的革新措施,他们大部分都支持。毕竟亲眼见到了军队和民间不同的风貌后,知道这些措施是改变大宋百年积弊的最简单手段。

  “他们说他们的,咱们干咱们的。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文天祥轻轻敲了敲桌子,制止了众人的议论。陈龙复等人的担心不无道理,但自己的确已经没有精力再理会这些事。这倒不是他自命清高,如果用文忠的眼光看来,争取舆论支持,和战场上获得胜利一样重要。但文忠记忆中那些方法,对目前的局势却不实用。

  陈龙复不再说话,他能理解这位晚辈的胸怀。百丈岭上,文天祥曾经给他看过一篇文章,关于家、国、天下的论述很明白。“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大丈夫立世,安民,存社稷也……。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夫子,你能不能多写点儿文章,把咱们破虏军做的这些事情,让全天下知道,箫资那里不是造了印刷机么。这吆喝的事情,不就是比谁嗓子眼粗,不闲累么。他们会请人说骂咱们,咱们自己不会请人说好话么!”张唐突发奇想,拍着脑门来了一句。

  “这倒是个好办法!”陈龙复眼前刷地一亮。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那就是把文天祥的理论和丞相府的做法推广出去,让天下所有人知道,破虏军为何而战,文丞相为何,放弃了自己的虚名。而科技部的箫资,给他提供了最好的工具,水轮印刷机。

  这种利用水力推动的活字印刷机械,印一本书的时间是原来的十分之一。目前利用隐藏在商队之中的眼线,撒到北元地区的那些号令天下豪杰的檄文,揭露蒙古人在各地屠城暴行的传单,都是由这种印刷机印出来的。陈龙复准备在此基础上增加一些东西,比如说破虏军的战绩,比如说文天祥的这些做法,在圣人言论里的依据。

  “别人可以用刀剑来捍卫这个国家,老夫不才,手中秃笔一样如刀!”陈龙复望着文天祥那消瘦的面孔,热切的想。

  “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别人如何议论,而是下一步如何生存和发展,大家坐,有几件事情需要探讨一下!”文天祥看看众人的表情,知道破虏军内部不会因这些新政而产生隔阂,微笑着提出了接下来破虏军需要面临的具体问题。

  “丞相请讲!”邹洬、陈龙复、张唐、杜浒、李兴、张元、杨晓荣等一干将领相继坐下。文天祥在朝廷的职位是右丞相,兵马大都督,有开府和委派官职的权力。按丞相府规矩,众人平时各司其职,每天早晨碰头,安排一天的工作并汇报昨天的进展。小的事情自己解决,只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如战争和重大决策,才会要大伙坐在一起讨论。文天祥今天突然把大伙全部留下,不知道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发生。

  “莫不是丞相接受了我的建议,准备挥兵浙东,夺去那块富庶之地”第七标统领黎贵达眼中浮现一丝得意。邵武保卫战后,经过调整、扩张,很多百丈岭下来的老将都提拔到高位上。大伙手中兵多了,热情和士气也随之高涨,北上攻打两浙,夺取天下富庶之地和南下攻打泉州,为赵氏复仇的呼声都很高。而文天祥一直将这两种建议压着,在邹洬的主持下,埋头练兵。

  “估计我那个弄钱的好办法丞相准备答应了,所以才跟大伙知会一声。不过,这种办法还是不让那么多人知道得好!”丞相府大总管,新领了大宋户部员外郎职务的杜规眯缝着小眼睛想,脸上有些发烧。破虏军控制地区和整个大都督府所属各部门的钱粮、开销都归他掌管,虽然刚接受了福州,从府库和贪官们的家中抄出不少钱财来,但比较起装备军队的开支,和大规模的地方建设支出,财政状况还是捉襟见肘。文天祥不肯收农赋,又不肯设厘卡,原来的两大地方收入全部被一个“印花税”取代。虽然眼下世面上越来越繁华,印花税逐日增多,但几年之内,破虏军的财政状况不会缓解。因此,杜规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偷偷地报告给了文天祥。

  应该安排我的事情了,原第二标统领杜浒笑着,在文天祥的正对面坐直身躯。他的身体已经养得差不多了。但原来得第二标已经重编,统领改成了箫明哲。杜浒迫切需要文天祥给自己安排一个实际职位。

  “第一件事情,就是刘深已经进入赣州,与许夫人的兴宋军打了几仗,互有胜负,目前僵持在漳平一带,沿着九龙江对峙!”文天祥招呼参谋人员在桌子上铺开地图,指着上面的标记说道。通过参谋人员和斥候们的努力,如今破虏军的地图可以说是全天下最详细的,连一条砍柴的小路都能标记清楚。“我准备派人去增援许夫人,尽量把刘深拖延在漳州,给破虏军赢得更多的修整时间!”

  文天祥脸上带出了一缕微笑,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身影又浮现在他面前。许夫人的出现,让人们再不能用柔弱来形容女子。那是种钢柔并济的美,一颦、一笑,都像冲破浓雾的阳光一样,让人心情愉悦。

  “我去!”杜浒一下子站了起来。两个月没打仗,他浑身不舒服。如果文天祥真的按照朝廷的职务,安排他这个司农卿去司农,估计下半生,杜浒要活活闷死。

  文天祥笑了笑,示意杜浒先坐下。继续说道,“张万安将军传回来的口信,说兴宋军不缺兵,但是缺乏装备和将领。所以,我想派几个将领去协助许夫人,并且带一批我们新赶制出来的手雷过去!”

  “嗯!”很多跃跃欲试的将领都蔫了下来,带着不是自己炼出来的兵,给一个女将领当手下,这个任务非但难,而且……。

  “末将愿往,把我的第六标交给杜将军,我去协助许夫人!”张元从椅子上站起,因养伤而发胖的身体把桌子碰得晃了量,发出咯的一声。“许夫人对张某有救命之恩,男子汉大丈夫,受人滴水之恩,当报之涌泉!”

  这个张元,倒是个知恩图报的汉子。文天祥点点头,心中有一丝欣慰,“好,你去军官教导团挑几个得力助手,明天一早出发。第六标暂时交给杜浒,等你回来后,再继续带他们!”

  在驻守建阳关时,张元已经用血证明了自己。如今全军上下提起他和李兴,都会挑起大拇指。几个高级将领都满意这样的安排,笑着向张元表示祝福,希望他去了兴宋军,能够旗开得胜。

  破虏军已经渐渐整合在一起,这种血的纽带,可以使大伙生死与共。文天祥欣慰地想,轻轻敲了敲桌子,提出了今天的另一个议题。

  这是他犹豫了很久下不了决心,却不得不提出来公议的。因为这个议题,非但关系着破虏军的发展,还关系着整个大宋的命运。

  “斥候送回的消息,万岁和朝中文武眼下正驻跸在南澳(潮州南澳),东山(漳州东山)一带,福州行宫已经修整完毕,咱们是不是迎圣驾归来,请大伙定夺!”

  文天祥尽力压低声音,可话依然如惊雷般,炸得众人的心,砰砰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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