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个问题,舒白秋不由身形微僵。
而他的异样,立刻就被抱着他的男人发现了。
傅斯岸的齿尖衔咬着少年柔嫩的舌面,他很清楚自己的动作会将对方惹生出什么样的反应。
而眼下小啾的这种僵硬,却全然不是亲吻会有的反应。
所以上一秒还厮磨舐吻着渐次深入的傅斯岸,立时就停下了动作。
他退开一点,擡手理了一下怀中男孩的耳边软发,低声问。
“怎么了?”
被放开的舒白秋气息微喘,他分神地在想。
先生……好快就察觉了。
这样敏锐、凌厉又缜密的人。
为什么会……求生欲不强?
舒白秋启唇想问,却又不想戳中对方的心伤。
所以顿了一瞬,舒白秋又换了一种说法。
“我在想,六年前先生醒来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他问。
“劫后余生吗?还是意外的惊喜……”
傅斯岸听清他的话,见少年并无大碍,眸光才缓了缓。
男人还低头,亲了亲舒白秋的眼睛。
傅斯岸没有问,舒白秋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因为他知道小啾很温柔,更聪明。
所以少年问,傅斯岸就会把故事讲给小啾听。
“都不是。”傅斯岸说。“是无趣。”
……无趣?
舒白秋微愣。
他已经猜到先生穿越的过程可能并不愉快,却依然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这样一个比愤怒、遗憾,都听得更让人难过的回答。
眼睑微热,舒白秋的眼廓又被人轻吻了一下。
少年的话中没有明讲,担忧却都写在了眼睛里。
傅斯岸亲完他,才道。
“介意占用你的时间,听个故事吗?”
“要听……!”
舒白秋迅速点头时,其实已经隐约预感到了什么。
果然,他听到傅斯岸说。
“可能是个很无聊的故事。”
“因为在我来之前的那个世界,就没有发生过什么好事。”
傅斯岸道。
“前世我出生在一个豪门家庭,父亲是家中长子,却拒绝了家族联姻,执意与家境困窘的母亲私奔。他们逃了很久,发现怀孕时,母亲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引产,所以他们生下了我,也因此被一直在找他们的家族发现。”
“在追查的人找来那天,他们手牵手,跳海殉了情。”
男人开门见山,并没有拐弯抹角,也没有用“从前有个人”的他叙视角。
但用着这种第一人称的口吻,傅斯岸的嗓音听起来却更为低凉沉稳。
平静到让人揪心。
“豪门不愿承认我的身份,将我扔给了警察。警察将我送回了母亲那边,我开始寄住在舅舅家。”
“他们不喜欢我,把我当做灾星,瘟神。”
“八岁那年,豪门的家主大病一场,康复后他感怀亲情,又将我这个所谓的孙子带了回去,那里的人同样看不惯我,只把我看成野种。”
男人平静在讲的,却是令人心惊的荒诞事实。
从小,傅斯岸就受尽了冷落歧视。
“家主对我的心情很复杂,因为我长得和父亲很像。但除了父亲这个长子,祖父还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
“他们不同意我接触家业,所以祖父安排我去读了医科。”
“那个城市和现在的香江很像,全城最吃香的三大职业就是投行,律师,医生。祖父觉得我做医生可以养活自己,而且他病愈后身体不算好,我学医也可以照看他。”
舒白秋听到这里,揪起的心脏并没有稍稍得以放松。
相反,他忽而意识到。
原来学医,也并不是先生自己的意愿。
舒白秋听得出,这个决定不只是家主爷爷的期许。因为在那三大职业里,投行、律师,同样可以让先生养活自己。
但想来是因为豪门亲人的猜忌,金融和律政的方向都被反对。
因此,先生才学了医。
而且——
舒白秋突然想到,既然学医,那当年有人想伤害先生双手的事,是不是也……?
虽有波折忧心,但安静听着的少年并没有插嘴发问。
反而是一直望着他的傅斯岸,却像是读懂了舒白秋的想法。
“没错。”
男人甚至笑了笑,又去轻吻了一下怀中人的皙白耳廓。
他说。
“被父亲的亲弟和亲妹谋划,毁掉我的手,也是在我成为医生之后。”
祖父原本只是想让傅斯岸避开家族纷争,离开豪门也能养活自己。
结果,傅斯岸却连续越级,学成了最精尖的神经外科医生之一。
他的成就,连祖父都没有料到。
而祖父对傅斯岸的能力评判,也是自这时起,有了转变。
傅斯岸依旧独自在外,继续着自己的医生职业。直到几年后,傅斯岸因高强度的工作劳累而身体透支,险些出了意外。
他被家主勒令停工,回家休养。结果因为祖父的关注,傅斯岸又横遭妒忌。
他的两个叔叔和一个姑姑联手,接连制造了几场意外,想要毁掉傅斯岸的手,让他再无法拿起手术刀,成为一个真正的废人。
“他们觉得,我的手废了,就不会再赢得祖父的任何关注。”
傅斯岸淡淡道。
“所以我就答应祖父的要求,搬回了主宅居住。”
“——既然他们不想,那我就一定要得到。”
这就是傅斯岸的逻辑。
搬回主宅的傅斯岸不仅与祖父朝夕相处,还迅速地展现出了自己在金融和投资方面的天赋。
一个能做到行业顶尖位置的人,哪怕改换到其他领域,也不会落后太多。
更何况,傅斯岸的生父,那位被寄予厚望的家族长子,本就拥有着远超同辈所有人的能力水准。
傅斯岸从没见过他,却完美地继承了他的天赋。
“我在投资行业做得越好,祖父就越会觉得我像父亲,他对我的关注也越来越多。”
傅斯岸平静地叙述着,他讲自己亲历一生的经历,却当真在像讲一个故事。
常言说豪门无真心。自小在冷落中长大的傅斯岸,终于得到感情时,反应却不是缺爱的渴求。
而是冷静的顺势,缜密的算计。
他完美地得到了应有的关注,利用了所有予他的感情。
“之后,祖父就把原本打算留给父亲的那部分产业交给了我。”
“所有要反对的人都被祖父削了股份,所以,没有任何人敢再去忤逆他。”
“至于那三位想要废我双手的长辈们,”傅斯岸淡声道,“他们一个自己伤了头,两个的儿子断了腿。”
以牙还牙,睚眦必报。
傅斯岸自认天生冷血。
他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后来祖父病重,卸任董事。我接管的,正是家族中最重要的一份产业。”
不过傅斯岸并没有固守家产,他反而拿出了相当一部分的重要资源,去做了医药投资。
祖父罹患胰腺癌,傅斯岸的投资着重于癌症靶向药物,他的选择无可厚非。
“背后也有人骂我一心谄媚,蛊惑亲长,纯粹诈骗。”
傅斯岸勾了勾唇。
“不巧,那批新药真的被我做成了。”
以第一批成功上市的胰腺癌靶向药物为基础,之后,傅斯岸又顺利投资研产了针对数类恶性肿瘤的多项治疗药品。
在医药行业,傅斯岸同样做到了顶级梯队。
“最后祖父去世,将过半的家业留给了我。”
加上祖父生前交给他的那部分,傅斯岸已经接管了三分之二的家产。
他的两位叔叔,三位姑姑,以及数不清的同辈堂亲,加起来总共才分得了三分之一。
其中还有不少一部分,是无法增值的固定资产。
傅斯岸对家业其实毫无兴趣,对金钱、权力、奢侈品也全无热衷。
究其所有。
他只不过是记仇。
“他们还想跟我争遗产,结果官司全输,董事会也不同意变更股权分配。”
傅斯岸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继续一面打理家业,一面投资医药。
“后来,又恰逢地产行业没落,地缘关系变动。家族其他人把持的地产和航运产值都有大幅度的萎缩。只有我手里的资产在持续走高。”
“我还公开了遗嘱。”傅斯岸弯了弯唇角,说,“如果我离世,所有资产全部捐给医疗科研,所有和我有血缘关系的所谓‘亲人’,都分不到一分钱。”
至此,傅斯岸完美完成了他的所有复仇。
但是直到最后。
傅斯岸仍旧只觉得。
这其实是个很枯燥的故事。
从赢得祖父的青睐开始,傅斯岸已经在不知被多少人艳羡。
他后来的发展,更是堪称传奇般精彩。
可哪怕是这样令人望尘莫及的成功,对傅斯岸而言。
却依旧无味索然。
“在那一场前世之中,我要提防所有人,算计所有事。”
傅斯岸说。
“不是做不到,只是觉得很无聊。”
无聊顶透。
傅斯岸看着怀中的男孩,坦白讲道。
“所以穿越之后,再醒来时,我在昏沉中听到那些人的闲话,听到傅家的那么多杂事。更觉得无趣。”
“就好比一场枯燥的游戏,终于打到了结局通关。再一睁眼,却回到了最开始。”
所以傅斯岸只觉得。
再活一次,也好没意思。
男人解释完,也没有就此停下。
傅斯岸听舒白秋讲了“我们不活在过去”,而他自己,也不希望少年被自己的旧事过往而影响了情绪。
所以傅斯岸继续道。
“在这个世界醒来之后,因为我没有已故的傅大少的记忆,也不想被身边人看出端倪,所以才选择留学去了北美,一直没有回来。”
就像舒白秋猜到的那样,傅斯岸会出国,同样是他严谨缜密的策略之一。
“我在北美能做创新药,也是基于前世的积累。当初我一直在做医药投资,积累了不少重症药物的进阶分子式。”
“而且这个世界的医药发展水平,整体会比我穿越之前要滞后一些。所以这几年,太昊的多项新药进展都很顺利。”
傅斯岸之前也才会有底气,自认最不缺的就是钱。
“也合该我成功的,对不对?”
傅斯岸缓下声音来,在少年的唇上落下轻吻。
唇齿交缠,他低声讲。
“不然怎么配得上你?”
男人的动作和状态都在很明显地呈现,此时的他,与最初穿越时的无趣寡然,早已有了截然不同的差异。
但被他亲吻着的小孩怔怔地,还在想。
难怪六年前医生会讲……病人的求生欲不强。
原来先生当时,真的没有多少继续下去的动力。
“那先生……”舒白秋被吻着,还努力咬出了字音,问,“去北美,做医药,是因为还有什么没完成的夙愿吗?”
傅斯岸终于放开了少年的唇,低眸看他,却说。
“没有。”
前世,傅斯岸并没有什么未完成的夙愿和执念。
“顶多是身体惯性吧。”他道,“或者,就是‘来都来了’的心理。”
男人说的口吻很随意,但认真听着的舒白秋却知道,先生的性格就是如此,做就一定会做到最好。
就像前世,哪怕医生、金融、甚至于继承家业,可能哪一个都不是傅斯岸自己选择的方向。
但他依然会做到顶尖,卓绝到无可替代。
可是也同样因此,舒白秋又意识到。
既然先生有着此般性情,他也绝不会自暴自弃、自我了结。
那前世……
先生的前世,又是怎样结束的呢?
舒白秋斟酌几次,最终还是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那先生,是突然穿越的吗?还是,遭遇了什么……”
少年的语气和之前并没什么两样,就好像他的问题也很寻常。
但傅斯岸还是听出了对方努力藏住的忧虑和小心。
“没关系,小啾。”傅斯岸反而说得很直接,“我穿越的契机和六年前的原身一样,也是因为上一个世界的我死了。”
傅斯岸并不介意提起自己的死亡,他也不想少年为此而介怀。
所以没用对方追问,傅斯岸自己就把这件事讲得很完整清晰。
他说:“我死于突发心梗。因为平时工作强度比较大,加上我自己没有特别在意,所以在连续加班之后,猝死在了航行故障的飞机上。”
说到这里,傅斯岸的语气依然平淡。他的本意是想说自己的死亡没有痛苦,也并不难熬。哪怕没有那一场飞机失事,已然抱恙的他也会走向同样的终点。
毕竟傅斯岸本人就是医生,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其实也有了解,只是傅斯岸毫不在意,才通往了这个注定的结局。
然而傅斯岸才刚说完,就看到了怀中人的眼泪。
“……小啾?”
傅斯岸微滞,冷俊的眉眼间显现出了罕见的惊怔。
他眼见面前的少年忽然哭了起来,大颗的泪珠从男孩的两颊滚落,扑簌簌地几要连成串。
舒白秋的眼泪根本止不住,他甚至连身体都在微微发抖,啜泣的嗓音带着低弱的尾颤。
“不要……”
他小声地,却又执拗地重复着。
“不要有事……”
从之前猜出先生的生命可能有过终止,舒白秋的身形就开始微微僵硬。
此时最不想听到的答案终于被印证,恐惧已如浓浓黑雾,在少年的周身围拢翻涌。
突发。猝死。
舒白秋最不愿听到、甚至自欺欺人不去想的事,却是他两次要面临的事实。
无论多么漫长的三年过去,无论历经了多少摧折与难熬。舒白秋最深藏的恐惧,依然还根源于他父母的突然离去。
所以舒白秋难以相信快乐的久远,不敢给出自己的喜欢,他总觉得幸福会戛然而止,溘然中断。
所以舒白秋才会宁肯一个人,也难以开启一段新的亲密关联。
他太害怕了。
“小啾。”抱着舒白秋的男人低声叫他,声线也喑哑地沉下来,“小啾,抱歉。”
傅斯岸向着哭到止不住眼泪的少年反复道歉。
“对不起,让你听到这些。”
他也解释了,说:“前世也有体质原因,我的心脏有问题。当初会被祖父叫停医生工作,也是因为身体出现了不良症状。”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这种情况,你看过我的体检报告,对不对?我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
傅斯岸竭力地,安抚着怀中太过伤心的男孩。
舒白秋仍在掉眼泪,泪眼模糊地望向他,努力在把哽咽的嗓音说清。
“不要……先生不要出事……”
他哭得太难过,发着抖的纤瘦身体贴在傅斯岸的怀里,单薄地像一片拂风即碎的草叶。
“不会的。”
滴滴滚落的大颗眼泪,明明湿漉温凉,却足以将人的心尖烫碎。
傅斯岸的鼻根微涩,微沉的嗓音压下了喉间的苦意。
“不会的。”
他听着少年一声声的啜泣,也一遍遍地应声回答着。
“不会再出事了。现在我有能力,也有了牵挂。”
傅斯岸轻吻着少年湿透的脸颊,低声同他保证。
“向你起誓,我会珍重自己。”
傅斯岸的心口像一只手凭空揪握着,狠狠捏攥。
他的胸中,也积蕴着沉沉的阴云。
傅斯岸也曾有过预想,却依然没有料到小啾会有这样强烈的反应,会哭得这样厉害。
方才没被问起时,傅斯岸在讲述中对这些事完全没有提及,也正是不想让自己的死亡,引得舒白秋联想到他溘然离去的父母。
——这样相近的重复打击,少年可能根本承受不住。
傅斯岸可以接受舒白秋的拒绝和不喜欢,却不想接受对方遭遇无可挽回的伤害。
但就在傅斯岸的心慢慢沉落下去,险些坠到渊底的时刻,他却听见男孩说。
“不、呜……不要没有你……”
傅斯岸微凉的心口,也被一张哭花的脸颊埋住了。
舒白秋在傅斯岸的怀里放声哽咽,他的哭泣,终于不再是不发出任何动静的悄声垂泪。
男孩哭着,又一次给出了傅斯岸意料之外的反应。
他那么难过,却那么努力地在说。
“我喜欢、喜欢先生,想和先生在一起……”
噩梦再临。
舒白秋的反应,却是再不肯失去他。
“呜……我想先生快乐,健、健康,不要生病,和我幸福……”
想先生好好地,平平安安地和自己在一起。
不要。不要没有你。
傅斯岸的胸腔里被塞进了一万颗柠檬糖,酸得发胀,又甜得昏头。他抱紧了怀中的男孩,用掌根和亲吻轮番擦拭那湿洇的泪海。
他听着男孩哭得止不住,还在说。
“我不要、不要害怕以后了……”
舒白秋太害怕幸福不能久远,可是他们也并不活在未来。
所以他终于懂得,也一定要和先生讲清。
“要、呜……要过完今天,才会有、以后的一百年……”
脚下不是过往,也不是未来。
他们只活在眼前。
要过完今天,才会有以后的一百年。
傅斯岸鼻根微胀,他吻着怀中人的发旋,垂下眼眸,唇畔却不由自主地擡高。
“好。”
傅斯岸的声线也哑得明显,好像被小啾的哭声一同染上了湿潮。
可是没人知道,他的心火在如何滚烈燃烧。
“好,说定了。”
傅斯岸反复应着,低声说:“小啾怎么这么厉害。”
厉害到明白知晓这么多,每每总会出乎他的意外。
舒白秋有了太久的创伤应激。
他太过恐惧,却从来没有失去勇气。
傅斯岸想。
他怎么这么幸运,喜欢上了这样好的小孩?
这般美好,聪明。
牵挂住了他的两世人生。
彻底转变了想法的舒白秋还在哭,他的颤栗和发抖却在温暖的怀抱中被慢慢安抚了下来。
他泪眼模糊地擡头,被俯身下来的男人吻住,在湿潮的空气中厮磨交吻。
气息共渡。
直到本就被亲过太多次,又哭了好久的小孩喘息难继,他才终于被傅斯岸将将放开一点。
傅斯岸用啄吻轻轻给人拭去着眼泪,又同少年说。
“六年前我来到这儿之后,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
“如果真要说为什么做医药,可能是我还想探究清楚,这两个世界有什么不同。”
他缓声地,将曾经自己最介怀的感受讲给小啾听。
“虽然这两个世界的背景,运行,时代,形态都极为相近,但依然会有很多细微的不同。”
“比如医药的发展进度,生物或元素的命名。”
被抱着的男孩已经慢慢停缓了啜泣,擡起潮濡的眼眸认真地在听。
只除了偶尔,他还会止不住地微微抽噎一声。
所以认真倾听的舒白秋也很快想到了一个例证。
比如……他偶然在先生的平板上看到过的手写名称。
那个和翡石极为相近的“翡翠”之名。
傅斯岸继续道。
“我之前掌握的那些进阶分子式和专利核心,也不能直接运用,因为其中一部分生化物质,还需要在这个世界找到相近的替代品。”
再加之傅斯岸生性严谨,不想过度引人关注,才会花费六年时间,将太昊慢慢做大。
即使如此,太昊的进度和成功率也已经让同行望尘莫及。
但这样的成功,依然没有带给傅斯岸多少乐趣。
“这就像是又一场经营游戏,”傅斯岸说,“甚至于对我,是更像一场游戏。”
“因为自从在这个世界中醒来,我就一直游离在外。”
时刻提醒着傅斯岸外来者身份的,不只是那随处会有的世界差异。
还有一点。
就是“穿越”这件事的本身。
“你知道,小啾,我是个习惯控场的人,我会希望所有事都能符合我的规划来进行。”
“但穿越这件事不会,它非常不符合常理,也完全不符合我的思维。”
“所以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难以接受它。”
“它已经变成了我的心结。”
舒白秋当然能明白。
他知道先生的逻辑性很强,也总会把自己要做的事研究透。
哪怕是完全陌生的行业、领域,傅斯岸也会迅速了解,研究透彻。
比如前世的投资,也比如明城的翡石。
但这件事不一样。无论先生怎么努力,都无法给穿越这场意外找到合理的注解。
所以它注定会成为难解的心结。
“这件事一直悬在我的心中,无法忽视,如鲠在喉。”
“直到我发现,我对你有了感情。”
傅斯岸放缓了轻吻,注视着舒白秋的眼眸。
他道。
“我发现感情也是我掌控不了的,甚至会比我想象中更失控。但这种失控,这种你带给我的意料之外——感觉却一点都不坏。”
“对你的爱,也是超出我自己限定,又给我带来更多愉悦的‘失控’。”
“这没什么不好,是你就没问题。”
“所以我才会说,你是我的答案。”
“因为正是对你的感情,让我和这种‘无序’、‘无常’达成了和解。”
“让我彻底抛开了横亘六年的心结。”
傅斯岸最终吻在了少年的唇畔。
一触轻浅,万分珍重。
“这个陌生世界,原本我一直游离在外,冷眼旁观。”
“小啾,是你给了我唯一的暖调,成为了我的牵动。”
“——做我枯寂深海里的唯一生灵。”
无论啾鸟,水母。
他都这样鲜活。
牵动了整座海域,这样生机勃勃。
舒白秋也是这时才听懂,对方当时讲的“和解”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终于明了,先生为他讲解的喜欢,原来这么重要。
少年轻怔,微张的唇瓣泛着水色。他的声线中还带着浓浓的鼻音,低软的字句却让人听得很清楚。
“原来……我起了好大的作用。”
舒白秋小声地,学着先生讲。
“我好厉害……。”
“当然。”傅斯岸笑着吻他。
“你最厉害。”
世界是变数,人生亦不是规规整整地计划格。
但小啾的善良美好是定数,所以傅斯岸可以坦然爱他,永远不怕被伤害。
就像讲解了喜欢的傅老师,也是从他的小啾身上学来了勇气。
“我们都让彼此改变了主意,对不对?”
一直想要孤身漂泊的舒白秋,有了终于愿意停靠的海岸。
一直提前计划一切的傅斯岸,有了对变化的接纳与甘愿。
所以傅斯岸会吻着人,虔心低语。
“小啾,我爱你。”
会慢声同他讲——
“世事无常,我们是彼此对抗命运的力量。”
***
舒白秋曾经觉得,先生的沉稳就像是飘摇海面下的千钧沉锚。无论风雪,总给人撑天稳地的安心。
现在舒白秋却又想,原来不止如此。
先生还是他终于可以停靠的海岸。
在不需要隐忍地落泪过一场之后,舒白秋的心态也有了截然不同的转变。
他以前总会想,一切终会有结束。
现在却觉得,眼下的每一秒都如此珍贵。
原来对抗未来恐惧的方法,就是好好珍惜当下。
所以当下更要多看几眼。
看回本。
所以在少年认真看着他喜欢的人时,鲜少被他这样专注盯看过的傅先生,都还以为小孩仍有不安。
傅斯岸已经把怀中人从书房抱回了卧室,他也被仍在本能抽噎的少年这样望看了一路。
回到卧室,傅斯岸依旧没有把怀中人放下,他只是坐到床边,细细地吻上了少年的眼睛。
“我真的没事。”傅斯岸低声向人保证。
“下周不忙,我们正好去瑞金医院做个全套体检。”
傅斯岸安排着能让人宽心的规划,他看着男孩湿津津的眼眸,还在想。
不能让小啾再哭了。
不只是怕少年之后会眼睛疼。
也因为。
他自己会有反应。
然而傅斯岸很快就发现,怀中的少年微微怔住了。
他顺势望下去时,才发觉。
……是这个床边的抱坐姿势出卖了他。
“……”
卧室内沉默了一秒,旋即,傅斯岸就在怀中人的唇上轻咬了一下。
“抱歉,我好过分。”
男人的嗓音沉下来,一边道歉,一边却又好像是没办法改的口吻。
被他咬过了的舒白秋却自己摇头,说。
“没有。”
少年擡手,擦了一下仍旧湿漉漉的眼尾。
他用手背自己擦眼泪,看起来又乖又可怜。
舒白秋轻声地,带着鼻音,却说。
“没有,因为我也想和你做。”
“……”
周遭又沉寂了一秒。
少年似乎并没有察觉这一瞬的沉默,他还在自己讲。
“不是因为想要帮忙。”
舒白秋还红着眼廓,说得很认真。
“是因为被先生抱着,会很开心。”
少年的直白坦诚,让傅斯岸身形微顿。
他的喉结轻滚,低声讲明。
“你会哭。”
“没关系。”舒白秋摇摇头,“没关系的。”
他的眼廓还蕴着水汽。
看起来,就好像如果不做才会哭。
傅斯岸到底是没能忍到问第二句。
因为他真的被少年仰脸,亲在了唇角。
看着男孩用亲身动作向他表明,被抱着真的会很开心。
傅斯岸没有再让舒白秋退开,他的掌心扣按在对方的后颈,结结实实地深入了这个吻。
亲吻时,傅斯岸还在同舒白秋讲。
“如果真的受不了,记得叫我停下。”
语调沉稳的男人看起来绅士、斯文,又如此冷静。
他还道。
“到时就叫我的名字,傅斯岸。好不好?”
“你叫出来,我就停下。”
少年被亲得眸中又有水色,他吸了吸纤挺的鼻尖,很乖地应声。
“好。”
这时候,舒白秋还完全没有意识到。
对方所讲的事,其实正类似于安全词。
而之所以会这样设置,也是因为,接下来真的会有不算安全的漫长经历。
毕竟是第一次。
会有失控,也人之常情。
——虽然某个等了太久的男人,也长得太过分了一点。
又长又深狠。
从午后到夜晚,舒白秋自己都不记得过了多长时间。
少年的眼泪掉得比之前还凶,他的喉咙彻底哭肿,哑得几近发不出一点声音。
直到最后,舒白秋也没能叫出那个可以停下的全名。
反而还被过分坏心眼的先生骗哄。
啜泣着叫了老公。
***
舒白秋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他再度恢复意识时,都已经到了第三天的上午。
微亮的日光从半敞的纱帘中透进来,让安静了许久的室内有了些许暖色。
舒白秋模模糊糊地擡起一点眼帘,乖乖地喝下了喂到嘴边的一勺温水。
唔……
少年迷迷糊糊地想。
甜的。
他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
啊……
是蜂蜜水。
少年迟缓地动了动,抱着他的傅斯岸见男孩擡眼,喂水的动作也停了停。
见他半醒,傅斯岸原以为,小孩还会像之前那样,埋着头把自己蜷起来。
在过激刺激下的本能反应,自欺欺人地想要挪开远一点。
但睡后将醒的少年并没有再下意识地颤栗躲开,反而低哑地叫了一声。
“先生……?”
“我在。”
傅斯岸低低应声,用指节轻轻抵按了一下少年的纤瘦喉结。
“喉咙还痛吗?”
累得太狠,小孩好像还没睡醒,好一会儿,舒白秋才终于反应过来似的小幅度摇了摇头。
而在终于将将清醒之后,舒白秋就擡起了眼睫,湿漾的双眸望向了傅斯岸。
“今天……”少年哑着鼻音,问,“不上班吗……?”
“不上。”
傅斯岸答得很干脆。
“请假了。”
他说完,还放下汤匙,抱揽住怀里的男孩,低头蹭了蹭舒白秋的鼻尖。
傅斯岸又很郑重地望着对方,道。
“请小舒董事准假。”
近在咫尺的距离里,舒白秋湿着长睫,擡眼看人。
他还微微仰头,用尽力气,去亲了亲傅斯岸的薄唇。
被那样欺负过的小孩,醒来也没有怕。
依然这样赤诚地爱他。
“好好休假……”
少年嗓音清软,每个字都拨在人最深处心弦。
“我会监督你的,傅总。”
***
几天后,太昊集团内部签发公告令。
即日起,员工年度带薪休假,依等级人均增加三至七天。
公告末尾署名——
董事:舒白秋。
总裁:傅斯岸。
***
后来,这张印有董事夫夫手写签名的休假令,被公司内的许多员工冠称为——
太昊喜帖。
***
申城的春日,来得并不比明城晚。
春风刚起,街头已经开满了粉艳的花。
舒白秋从雕刻工作室出来时,时间尚早。
他看了看腕表,这时还不到太昊的午餐时间。
于是少年就步行,走去了相隔不远的太昊大楼。
舒白秋走到楼前时,恰好有一队人刚从大楼中出来。
这些都是太昊今年春招的新人,他们刚刚结束今天上午的培训,正结伴从公司中走出来。
望见站在门边不远处的舒白秋时,不少人都下意识地被吸引着,多看了少年几眼。
三三两两的队伍里,有人忍不住发出惊叹。
“哇,那个小美人好养眼——”
眼见太昊的保安没有拦他,还有人猜道。
“他也是公司的新人吗?看着年纪好小,也没带工牌。”
“可是我们培训时没见过他哎。”
“或者是实习生?还没转正?”
“实习生也好啊,说不定以后能多碰到几面……”
众人聊得入神,并没有注意到身后走近的男人。
直到一个磁冷的嗓音响起,将所有的窃窃私语彻底截断——
“他是太昊的董事。”
新员工们一惊,纷纷擡头,却被身后来人惊得更为错愕。
男人黑发黑眸,银边眼镜,气质薄冷。
——不是他们刚见过面的顶头Boss,还能是谁?
新人们上午才在集团总会上刚刚听过Boss傅斯岸的讲话,此时根本不可能错认。
而且男人虽然一副斯文优雅的贵公子长相,气质却出奇地淡薄凌厉。
近距离接触,这些被抓包的新人们更显心虚,纷纷下意识地立正站直。
“傅总!”
“傅总好!”
傅斯岸面色无澜,淡漠道。
“记得看公司手册。”
“是!”
公司手册上,自然会有集团高层的照片。
众人接连应声,旋即就看Boss转身离开,走向了门侧另一边。
——那位漂亮过分的美人董事那边。
傅斯岸并没有在意旁人的视线,他走过去,就见等在那里的少年擡起头来。
“先生!”
舒白秋笑眼弯弯,擡手,握住了先生伸向他的手掌。
两人牵手,一起离开了楼前。
至于新人们如何惊叹热议,离开的两人更没有听到。
而新员工们刚刚在附近吃完午餐,居然再度看见了他们的那一对顶头上司。
只不过这一次,并不是在太昊的楼前。
已是正午,外滩江边的人流愈显繁忙。
恰逢附近有大型商厦正式开业,街头的大屏巨幕已经被包了下来,正在播放热闹纷繁的实时画面。
除了商厦内景,投映着巨幕的镜头扫过,还会不时会停在街边的各处风景。
而在又一次停落时,镜头居然抓拍到了街角的一对恋人。
太昊的新员工们最先认出了大屏巨幕上的男人,那居然正是他们年轻的冷面Boss。
而除了他们,附近还有更多路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响起了一连串的小片惊呼。
因为巨幕之上,那对被抓拍的恋人,恰好在街边接吻。
过分俊美的两人格外养眼,即使纤瘦一些的那位少年只露出一小半侧脸,也足以看出两人的天缘般配。
被投在大屏之上,更是放大百倍的视觉享宴。
恰在此时,被吻过的少年似乎察觉了什么,正要擡头。
比他高出许多的冷面恋人却在此时擡眼,淡冷地睄了一眼镜头。
那一瞬间直视的漠冷凌厉,让许多望着巨幕的路人都印象深刻。
但最让人难忘的,还是接下来的一幕场景——
那位带着银丝眼镜的冷峻男人擡手,按住了恋人将要侧身的回眸。
旋即,他就俯身抱起了身前的恋人,单臂托稳,径直将人抱走了。
抓拍的镜头只追到了他们的身形一角,这对令太多人记忆深刻的年轻情侣终是离开了众人的注视。
他们消失在巨幕镜头前。
走回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春日明媚,阳光正好。
般配的恋人有着长长久远的前路未来。
漂荡的小水母终于游入了他的海。
或许山长水远,旧路惟艰。
但幸好——
漫长的漂泊终会靠岸。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