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好生见外单更
九思自东院迎出,面上一片愁云惨雾。
“哎,姑娘来的正好,您正好和公子说说话让他歇歇,公子昨日入宫惹陛下不快,被陛下罚了,昨夜歇了不到两个时辰,今日又忙了整天。书院的案子三法司已清楚,但因牵扯麟州,还和当地邪教有关,大理寺在两日前派了人南下,又和拱卫司通了气。”
“那付宗源还牵扯了些舞弊贪墨之罪,已交给了刑部探查,高晖则定下刑名准备发配,那袁兴武呢,负荆请罪被陛下罚了一年俸禄,哦还有,午间山上送来消息,说孔昱升伤情稳定下来急着回老家,公子已安排了人护送。这些事如今都不算事,但公子有心核查旧案,拱卫司那边还想让大理寺一同找那魔教中人……”
九思絮絮说着,待到值房之外,急忙闭了嘴,房内点着昏黄灯火,他在门口道:“公子,薛姑娘来了——”
姜离推门而入,擡眼便见裴晏书案上摆着高高几摞公文卷宗,裴晏闻言自书案之后起身走出来,姜离往他膝头看去,“陛下真让跪了两个时辰?”
裴晏有些意外,一默道:“你从宫里来?”
“陛下之疾未缓,我被召入宫看诊。”姜离也是一默,又拧起眉尖道,“陛下在病中,若陛下此时气出个好歹,你该如何担责?”
裴晏正于窗前案几斟茶,闻言唇角扬了扬,“陛下心性不凡,不会因此事怒急攻心。”
他斟好茶请姜离落座,又问:“你是知道陛下因我而恼才过来一趟?”
姜离面不改色道:“自然不是,我来此是想知道高晖那厮何时离开长安,你昨日入宫一趟陛下也不可能改变心意。”
裴晏了然,也不失望,只道:“他三月十六出发,流放晋州北麓县。”
姜离轻喃“晋州北麓”四字,颔首道:“那不必深究了,就让他离开吧,薛湛已被送去了南边,两三年内不会回来,高晖这一走多半也是三五年起步,只要陛下在位,他的仕途也算是毁了……”
微微一顿,她又问:“陛下可说过别的什么?”
裴晏沉声道:“他对魏氏仍算深恶痛绝,也难免想到皇太孙。”
姜离闻言倒不郁闷,“陛下心中始终难放下,这也算是一桩好事。”
裴晏便问:“高晖你有何打算?”
姜离捧着茶盏轻抿一口,只去看他案几上的卷宗,“此事你不必费心了,这些卷宗都是你要核查的旧案?”
裴晏扫一眼书案,“是,起初虽是为了沈家和魏氏的旧案,但既承名目,多做几分也是应该,不看不知,这一番核查下来,才知地方与京畿连年都有悬案未破,如今我正打算挑那罪行恶极的重审,自然,沈家与魏氏的案子最是紧要。”
“在其位谋其政,是应当的。”姜离说完放下茶盏,又起身看了眼天色道:“只是这样多旧案本非朝夕之功,我归府,你也该下值了——”
门口九思长松一口气,又眼巴巴望着裴晏,裴晏目光一转,自半掩门缝中扫了眼九思,心中一片明澈,见姜离也定定望着自己,他颔首,“也好。”
裴晏应下,目光又往书案上落,本想捡两卷公文带走,可见姜离一副等着他的样子,只好抄起一旁的斗篷道:“走罢——”
皓月当空,二人相携而出,清辉如银,石板小径上投下依偎的对影。
裴晏接着适才所言道:“如今薛湛离开薛氏,薛琦和薛兰时想必多信于你,这等时候你想做什么大可告知我——”
夜色中的大理寺安然寂静,只衙门深处还有灯火与人声,待出了衙门往顺义门去,姜离才轻声道:“我心中有数,你有旁的要事在身,不必替我操心。”
裴晏道:“高晖虽以嫌犯之身离开长安,但他身边必有亲信保护,要动他并不容易,尤其在长安城内更是全无机会,你最好——”
“裴少卿——”空旷的禁中甬道上只有夜风呼啸,姜离忍不住驻足,无奈道:“这些我明白,你就这般不相信我吗?”
裴晏也停下来,“相信,但总是不放心。”
姜离先是语塞,又横裴晏一眼大步往顺义门去,“有何不放心,此事你不必多管,沈家的事同样紧要,还有淮安郡王之事——”
“肃王府的府医我正着人查,但你这里——”
裴晏话语未落,姜离又停下来,她瞪大眼瞳看着裴晏,要因他这一根筋管到底的样子着恼,四目相对僵持,片刻,裴晏败下阵来,“那我不问了。”
姜离松出口气,一边加快步伐一边嘀咕了句什么,待出了顺义门,姜离利落爬上马车,又掀帘道:“陛下气还未消。”
她不着前后地落下此言,帘络一放,吩咐长恭回府。
待马车走动起来,怀夕道:“姑娘,裴少卿得陛下看重,他都不怕惹陛下生气,陛下难道真会恼了他吗?”
姜离幽幽道:“陈高晖之罪陛下不会真的恼他,可要替魏氏雪冤呢?且裴氏,早非本朝初那般高枕无忧了。”-
裴晏站在原地看着马车走远,待九思牵马来,他方才上马背纵驰回府。
待至裴国公府前,正见一道衣裙华丽的身影自府门而出,是庆阳公主李莹,她瞧见裴晏也轻笑起来,“还以为你今夜又宿在衙门了,可算知道回府了。”
裴晏下马行礼,又道:“殿下是来看我母亲?”
庆阳公主叹道,“是啊,你母亲这几年过得愈发清苦了,我看着心疼,便来陪她说说话。”
她说完,又唏嘘地望向坊间万家灯火,“许是我年纪大了,每每瞧见高阳姐姐白了发的模样,便要想起当年她带着我出宫逛灯会的样子,这一晃竟过去二十多年了,她年后身体多有不适,你该多看望她才好。”
裴晏颔首,“殿下叮咛的是。”
庆阳公主又一笑,“你是最让你母亲省心的,但这几年她也不知怎么了,对世事都没了兴致,像真要遁入空门似的,你多陪她说说话总比我陪她说话有用不是?”
裴晏又应是,庆阳公主这才往马车上去,待送走公主,裴晏进府门后缓步往东苑行。
裴国公府人口简单,仆从也不比其他公侯府邸众多,裴晏和老夫人的院子素净雅致,但越往东苑走,景致虽还精巧,却越发有种没了人气的冷清,而在碧竹掩映的深处,一座青瓦白墙的小院独立着,院墙上苔痕藤叶遍布,越发萧瑟荒凉,若是不知情的外人来此,只怕很难相信这是二十多年前名动长安的高阳郡主的住处。
院门半掩,九思快步上前叫门,“刘嬷嬷,公子来探望郡主娘娘了。”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一张苍老的面庞出现在院门之后,刘嬷嬷黑洞洞的混浊眼瞳自门缝中露出,夜色之下,骇的九思后退了半步。
刘嬷嬷语声嘶哑道:“公子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奴婢会传告给娘娘。”
裴晏近前来,“母亲身子不适,可要请大夫来?”
刘嬷嬷平静道:“奴婢会医,公子不必担心。”
裴晏透过缝隙看向院内,只见上房一灯如豆,一抹细瘦的剪影一动不动地落在窗棂上,九思在旁着急道:“郡主娘娘能见庆阳公主,为何就是不愿见公子呢?”
“至主君忌辰公子再来吧。”
刘嬷嬷面无表情道出此言,又“吱呀”一声合上了门。
裴晏沉默片刻,“走罢。”-
时节入三月中旬,晨起便闻春雨淅淅沥沥,姜离上半日先去探望简娴,又回盈月楼中焙药制药,至申时过半方有太极殿内侍来接,薛琦因薛湛之事惴惴不安几日,见姜离得了景德帝看重心底长松了口气,亲自将姜离送上了马车。
至太极殿已近酉时,于世忠和气道:“姑娘进来吧,陛下这会儿在和小郡王说话。”
姜离垂眸入殿,未过屏风便听见李策之声。
“按如今的情形,六月便可落成,待陛下万寿大宴后,按陛下的吩咐请诸佛入楼,除开已在相国寺供奉的四座,还有四座在往长安来的路上,陛下尽可放心,眼下户部、工部和内府诸位主事配合极好,所有木料来的都比微臣料想的更快,尤其这几年严州的落叶松木与榆木皆是上品,此楼落成或可随陛下英名千秋不朽——”
李策正说的兴起,一转头,姜离跟着于世忠走了进来,姜离福身做礼,景德帝道了声免礼后又对李策道:“行了,无需用这些话哄朕高兴,朕见你能担起这样大的担子也算放了心,你父母在天之灵瞧见也是高兴的,你自去监工罢,朕这几月不想再看到任何一本弹劾你的折子……”
“您就放一万个心罢!”李策脆声作答,瞟一眼姜离后规矩守礼地做退。
于世忠上前伺候景德帝更衣,景德帝一边往龙榻去一边问:“丫头,朕听闻你弟弟南下游学了?”
姜离眨了眨眼,应是,待景德帝躺下,又微眯着眼睛道:“朕闻你归家坎坷,但瞧你倒比你那一双弟妹教养的更好,这都是你师父的功劳?”
姜离不做犹豫再应是,又一边净手一边准备施针,景德帝这时又悠悠道:“你弟弟的事朕已知晓,你不必害怕,告诉你父亲也不必担忧。”
姜离领命,待施针开始,景德帝方不再言语,今日施针乃是按前日急救之法,前后留针两刻钟,起针后又行按脊通络之法,景德帝又问:“你尤擅针灸?”
“是,臣女自幼苦学针术。”
景德帝轻“嗯”一声,姜离手上愈发不敢大意。
待按完了脊背,于世忠将姜离叫来一旁轻语几句,姜离心中有数,只道:“继续按方用药,应该就是这三两日内了。”
于世忠略放了心,回禀景德帝后方将她送出殿门,见她神容紧绷着,方笑着宽慰道:“姑娘不必太过紧张,陛下虽贵为天子,待小辈们却十分和气,您也看到了,小郡王在陛下跟前便十分随意,这两日陛下也颇信任姑娘医术,姑娘松快些。”
姜离确是一颗心高悬,这时松出口气道:“多谢公公,我知道了。”
太极殿不得久留,于世忠仍令小太监送姜离出宫,但此番刚转过一处廊角,便见李策紫袍阑珊立于碧瓦屋檐之下等着她。
二人前后有半月未见,此刻暮色初临,李策一张俊脸隐在幽暗灯火之中,颇有些阴晴难辨之感,但内侍们一眼认出了他,连忙行礼。
李策眼底含笑上前,“行了,我送薛姑娘出宫,你们都退下罢。”
内侍们应声而去,姜离正要福身行礼,便听李策凉恻恻道:“薛姑娘真是好生与我见外……”
姜离不明所以,李策又道:“无人比我更熟悉济病坊了,薛姑娘带鹤臣和宁游之去折腾来回,也不愿来问我一句,实是叫我伤心。”
姜离心头一紧,李策倾身道:“我知道那位程大嫂是何处求的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