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徐翘所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逃过程浪的嘴巴。
说服人的关键,在于消除对方顾虑的同时抓住对方痛点,程浪太懂得判断人心和形势——徐康荣并不是不想念女儿,只是越看见女儿成功,越不愿自己的失败成为她身上的污点,不愿她因为他这个父亲丢丑,所以虽然忍不住来了,也是偷偷摸摸。
程浪给了徐康荣一个眼神,暗示他晚点聊聊。
徐康荣答应下来,跟程浪说,他没事,可以在车里多等一些时间,别耽误徐翘工作。
程浪点点头,带着徐翘重新返回美术馆。
徐翘一路上跟他悄悄感慨,说她爸在她面前是长辈,在他面前像员工。
这话其实确实有那么些道理。
徐康荣现在没有走老路继续经营珠宝,毕竟每个阶段有不同的商机,当初远走他乡后,他在东南亚做起了地产。中国的地产已经发展得相当成熟,但在东南亚一些国家,这正是如火如荼的新兴产业。
徐康荣看到了商机,而程浪替他疏通了门路,讲得夸张点,甚至可以说是提供了“金手指”。没有程浪,徐康荣不可能这么快在东南亚站稳脚跟。
所以这节骨眼,原本该是未来丈人高高在上考验未来女婿的时候,到了他们这里,关系却变得畸形。
徐翘也知道程浪肯定在生意上帮衬着她爸,所以她爸难免看人眼色行事,嘴上说笑地计较两句,倒没真往心里去。
毕竟程浪对她已经很好很好,她不像一般人家的女孩子,需要靠爸爸给男朋友立下马威。
两人回到馆里时,afterparty已经拉开序幕。
如果说刚刚结束的时装秀意义在于建立品牌形象,那么时装秀后的afterparty正是巩固品牌关系的重要环节。
一线时尚大刊的出版人、资深编辑,时尚圈达人,品牌合作商……无数业内精英将在这里展开social。
虽然时尚圈精英人士其实转场去转场去都是那么一批,徐翘从前作为买手看秀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世面,但对今晚在时装秀上崭露头角的她来说,这是一场不可错过的社交。
所以即便徐康荣等着,她还得把正事办好。
两人在宴会厅一人一支酒,觥筹交错间与不少熟面孔碰了碰头。程浪起初还带着徐翘,后来看她应付自如,渐渐放了手,走到边上与江放、沈荡、宋冕喝起了酒。
有托了十八层关系来蹭秀的小年轻经过他们这边,看见沙发上的程浪,不知道他是兰臣集团的总裁,转头低声议论:“那不是刚刚大屏上那位吗,羽立的男朋友?”
江放拍拍程浪的肩膀:“降级了啊,浪总。”
程浪支着太阳穴,笑得心安理得:“是女朋友太优秀。”
“那弟妹要是再优秀点,以后你出门在外,就没有小程总,只有弟妹男朋友了,什么滋味啊?”
程浪挑挑眉,瞥瞥他:“你这辈子很难享受到的滋味。”
“……”
“还有,”程浪打了个手势,“说法可以再严谨点,既然是以后,就不止是男朋友了。”
江放已经从程浪嘴里听到了太多的第一次,比如这回,又是第一次听到一个霸道总裁把“老公”这一身份强调得这么委婉。
一旁宋冕和沈荡听到这话也齐齐会意,从闲聊中抬起头来。
“浪总这是准备成家了?”沈荡问。
程浪笑了笑,显而易见的默认意思。
“老程总那边……”因为人多眼杂,沈荡话只说一半,是在问程浪,他爷爷会不会对此施加阻力。
程浪把手机搁在玻璃茶几上,轻轻一滑,丢过去给他看。
沈荡一看手机屏幕,是程妈妈一小时前发来的一条视频消息,视频里,程老太爷戴着一副老花眼镜,费劲地瞅着电脑。电脑画面正是刚刚时装秀的直播现场。
老太爷脸上是一副“虽然不懂你们年轻人的审美,不过瞧起来还是蛮厉害”的表情。
底下程妈妈说:「[嘘]儿子,你爸偷拍的你爷爷,这回真可以把人带回家了。」
沈荡笑起来:“行啊浪总,该把求婚提上日程了。”
江放踊跃举手:“我帮你布置求婚现场,粉红花瓣粉红气球粉红泡泡粉红蕾丝,包你满意。”
程浪和沈荡用一言难尽,两言也难尽的神色看着他。
“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浪总吧,别把浪嫂气得掉头就跑。”沈荡拍拍江放的背。
宋冕在一旁低着头笑。
江放叹口气:“行,我不插手,观摩观摩总行吧?浪总,什么时候行动说一声啊?”
程浪倚着沙发靠背,气定神闲地晃了晃高脚杯中的酒液:“等时机。”
——
结束派对,程浪和徐翘与徐康荣会和,回了丽山公馆。
虽然过了晚餐的点,三人却都没吃正餐,正是需要饱腹的时候。
家里的晚餐是程浪提前安排好的,知道今晚不宜过分奢靡,气氛越是家常,越能缓和父女俩之间的关系,所以他准备了一桌子普通的北城菜,生日蛋糕也不浮夸——毕竟三个人对着一个九层蛋糕塔其实有点傻。
一顿晚餐下来,程浪充当着父女俩之间的桥梁,把徐翘嘴硬不问的话问了个遍,让她了解父亲的近况,也在话语间似有意似无意地说起徐翘最近的生活给徐康荣听。
到最后点蜡烛吃蛋糕时,或许是程浪这条桥梁起了作用,又或许是父女俩都被餐桌上的酒催动了情绪,酒精上头,徐康荣抹着眼泪给徐翘唱着跑调的生日歌,徐翘也终于张开胳膊跟爸爸要了个抱抱。
程浪让阿姨煮了醒酒汤来,给这对看起来不太清醒的父女一人喝了一碗。
但这醒酒汤的效果不是立竿见影,还得经历个过程。
徐翘撒酒疯的惯例就是臭美,而且臭美起来六亲不认,也不管程浪和徐康荣,自顾自迈着今晚t台上的模特步,上楼去拆大家送她的生日礼物了。
程浪本来想去陪她,可徐康荣生拉硬拽地拖着他,稀里糊涂地喊着:“小程总,别走,你听我说——”
他只好让阿姨上去照顾徐翘,把这个大的扶到沙发。
倒是没料到,客厅人散之后,徐康荣忽然不疯了,除了满面酡红是真,表情已经恢复了镇静,正襟危坐着干笑一声:“小程总,刚才冒犯了。”
程浪眉梢一扬,大概明白了徐康荣这一举动的意思。
大概是有话跟他谈,又怕徐翘起了疑心回头追问,所以装了场醉。
程浪点点头表示没事,把人请进书房:“徐总有话在这里说吧。”
徐康荣坐在单人沙发上,手掌搓了搓膝盖:“小程总,那我就直说了。我想问问你,翘翘好像还不知道你当初帮我还那笔债的事?”
程浪点点头。
徐康荣难以启齿地犹豫了会儿:“这事……”
程浪接了下去:“我从前没有跟她提,以后也不会告诉她。”
当初替徐康荣还债的时候,程浪端着架子,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台阶,把这件事定义为拿钱换徐翘留下的交易。
而徐康荣走投无路,担心强行带走女儿,会让她跟着自己亡命天涯,被那些三教九流的高利贷债主围追堵截,威胁人身安全,所以答应了程浪。
程浪太擅长谈判,当时根本没试想过,徐康荣有拒绝的可能。
但后来仔细想想,如果徐康荣胆子大点,非要带走女儿,他恐怕也只能咬着牙,替徐家还上这笔债。
因为他的动因,是动心。
然而毕竟没有如果。
虽然当时两人各有立场,但不论如何,它对徐翘来说,不会是一件愉快的事。
他们都很清楚,以徐翘嘴硬心不硬的性子,她一定会理解他们,却难免会有一阵伤心。
“我好像从没跟除了她和爷爷以外的人承认过错误,”程浪叹息着笑了笑,“但在这件事上,我得跟您承认,如果重来一次,我不会逼迫您选择,我会用更恰当的方式恳请她留下。”
“小程总,你别这么说,你当时真是帮了我们家大忙,说来说去,都怪我这当爸的窝囊。”徐康荣叹了口气,“我跟你提这件事,也是想跟你说,我这些日子已经攒了些钱,当初你替我还的那笔债,我会原封不动地还给你,虽然可能需要很多时间,但三年,五年,十年,我一定会还清。”
程浪理解徐康荣的心情。
徐康荣毕竟无法确定,他会与徐翘永远恩爱如初,假如他们步入婚姻,这个,当然最好是绝对平等的。
“虽然我认为没有必要,因为不论如何,我都会平等地对待她,但如果您执意决定这么做,我愿意接受您的还款,只是希望您不要着急,一切以身体为重,对她来说,您平安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徐康荣抹抹眼角,“我知道。”
程浪起身拍拍他的肩。
徐康荣也站起来,婆娑着泪眼道:“小程总,我明天还得见客户,晚上就不留宿了,我跟翘翘都不喜欢搞哭哭啼啼分别那套,你回头替我跟她说一声就行,就说今年的除夕,我一定回来陪她过。”
程浪点点头:“那我派人送您去机场。”
“不用麻烦……”
“徐总,”程浪搀着他的胳膊笑了笑,“一家人就别说两家话了吧。”
徐康荣目光闪烁地看着他,默了默,抬起手来,轻轻拍了两下他的手背。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程浪从这郑重的手势里,看出了这位父亲的意思。
他在说,他的女儿就交给他了。
送走徐康荣后,程浪从书房抽屉里取出一封信,上了二楼。
徐翘正坐在卧室地毯上疯狂拆礼物,看上去倒不算很醉,就是稍微有点喝大了,状态比较激情四射。
看见他来,她气鼓鼓地叉起腰:“你的礼物呢?怎么还没给我!”
程浪笑着走过去,跟着坐在地毯上。
他从前并没有这种席地而坐的邋遢习惯,大概是被她传染了。
“我的礼物太大了,暂时拿不过来。”程浪跟她解释。
“什么呀?”徐翘歪着脑袋看他。
“你上次想要的海岛。”
徐翘一愣之下搂住他脖子,满脸兴奋:“真的?你之前不是说不买了吗?”
“随口一说,你还真信,”程浪笑着回搂住她,“你想要的,什么时候少过你?”
“那我哪天可以去当岛主?”徐翘抱着他激动地眉飞色舞。
“岛上设施还没来得及完善,等落成了就带你去,好不好?”
徐翘点点头,亲了他一口:“谢谢老公。”
“但今天也不能什么都不给你。”程浪思索着说。
“今天还有什么呀?”她眨眨眼。
“你说,你从前每年生日,都习惯拆一封你妈妈生前留下的信,我之前数过那些信的数目,算了算,到你去年生日,是最后一封?”
徐翘神色黯淡下来,垂着眼点点头:“对啊……”
程浪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了一封信。
徐翘一愣,松开了搂他的手,怔怔看着这封信。
信封上写着跟她妈妈一模一样的用词,却是程浪的字迹——给二十四岁的翘翘。
“以后每年生日,我替你妈妈给你写信,好吗?”程浪看着她的眼睛问。
徐翘缓缓接过信封,不知怎么,好像这一天所有的感动到了这一刻彻底无法收敛,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一封信原本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他是在用这个承诺告诉她,以后她就有他了。
“你好烦啊!”徐翘一边哭一边抽噎,“过生日就开开心心过,干吗非要惹我哭!”
程浪揉了揉她的发顶,面带失策的表情:“是,是我不该这时候惹你哭……”
徐翘抹抹眼泪,侧目看他,似乎隐约听见了骚话预警的铃声。
果不其然,下一秒:“该等上了床再说。”
“……”
徐翘的眼泪收干得比流下来时还快,送他两个字:“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