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
“严哥!你——”小美工惊诧得甚至往后蹦了一步,“你是结婚了?还是订婚了?”
编辑部平时不坐班,大家来去时间自由,有可能好几天都照不上面。
再见面时,小美工震惊了,这才多久没见,人家手上就戴上戒指了。
左手!无名指!
主要是好突然,之前怎么一点儿口风都没呢,这保密工作做得可以啊。
严子书笑笑解释:“其实早就结了。”没有证,但配偶待遇都有了,“只是没跟你们说。”
“哎呀。”小美工热情地说,“恭喜恭喜!”
她又耿直地问:“那你之前怎么没戴过呢?”
其实戒指么,也早就有了。
当初经过一连串努力,严子书终于——已经折腾得一点也不秘密地——量到傅金池的指围,拿去订了戒指。但他还撑着最后的面子,一直没拿出来,要等对方淡忘了再制造“惊喜”。
上回团建完回家,也没再等什么吉时良辰,直接在一个普通的周五晚上,互相戴上了。
他早退丢下同事,悄悄拐走了受欢迎的“酒吧老板”,从抽屉深处取出准备好的盒子。
虽然严子书并不担心傅金池能把王子洋看进眼里。
之前从设计到定制环节,严子书都还没什么实感。直到把这个环拿出来套上手指那一刻,才会让人感觉,噢,好像确实是不一样的。
就是有个东西卡在指根那儿,摸到时就会提醒你,你是有约束的人了。
说话间,他跟小美工收拾东西从办公室出发。
这次他们俩又接了个软文任务。每个人负责的选题有所偏重,大概由于严子书应付客户比较有经验,主编便倾向于把这类工作交给他。另外还有广告部的人要一起过去。
两人走到电梯厅,空无一人,小美工又嘟囔:“约好几点见,‘王看天’从没准时过。”
“你啊小点声,知道他马上可能出现,你还叫外号?”严子书提醒,“你对他有意见,也不要写在脸上,他们可以跟老板直接汇报业务,回头告你的状,给你小鞋穿你都不知道。”
“知道了。下次没人时再叫,反正严哥你不会出卖我吧?”
“你这外号取得很贴切。”严子书给了个赞赏的眼神。
但怎么说,看这一茬一茬的烂桃花,挡挡也好。
戒指是没有冗杂装饰的素圈银戒,其实找了资深设计师磨合了好几版,造型流畅利落,不张扬不抢眼,看起来很舒服。内圈别有洞天,用花体字刻着两个人的名字拼写。
严子书想起当时傅金池的表情,不自觉微微扬起唇角。
傅金池应该是很喜欢这样宣誓主权的,虽然面上不显,但暗藏的情绪格外亢奋。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
两人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又过一刻钟,王子洋才姗姗来迟,也没说个抱歉。
五彩交错的镭射灯光里,严子书擡头环视一周,渐渐有些心不在焉。
这天上班前他跟傅金池说好了,公司团建不带家属,他也不会破例。傅金池要是想仗着半个老板的身份,非要来酒吧瞧一瞧,那是他自己的事,但是不能让严子书下不来台。
其实就算不约法三章,他相信傅金池这个谱还是有的。
可真到了这会儿,没见到人,严子书又操上心了。
他甚至怀疑,傅金池不会在后台查看监控吧。
正想给对方发个消息,坐对面的小美工忽然语气神秘招呼大家:“你们看,你们看,吧台最右边,‘王看天’是不是又勾搭上新的老公了?”
“哪个?哦,但你这用词不准吧,明显不是还没勾搭上吗?”
“好像也是……看着还不熟。人家根本对他没戏嘛,霍,帅哥好样的!保持冷酷!”
“你们倒是低调点儿,偷偷地看,别一块扭头啊,太明显了。”
一句话把一圈好奇的脑袋拉了回来,纷纷发挥演技,若无其事地往吧台瞅去。
*
三人去见的是一家高级会所的老板。
他们公司与本地许多高档场所有合作关系,对方提供投放渠道,杂志也为其刊登广告。
这家馨悦会所的老板姓祁,名叫祁红,是个事业有成的女人,保养也十分得当,在中年阶段,却看不出具体年龄,给人的感觉从头到脚散发着一种“人生赢家”的气势。
王子洋作为市场部的人,自然已跟对方打过很多交道,剩下两人则跟她头一回见面。
严子书与她握手时,祁红笑得成熟自信:“大家别客气,叫我红姐就行。”
广告投放事宜谈得很顺利。
随后,严子书和小美工也搞定了对红姐的专访,之后刊登出来的将是一篇女企业家如何通过多年努力奋斗,以心换心做成顶级服务业的励志故事,比上次那个新锐画家好沟通很多。
结束后红姐表示要请他们吃饭,其实也都是客套话,最后定了经典的“下次”。
回程时,严子书找了个借口,说还要去其他地方送样刊,把王子洋丢在某个地铁口。
小美工则继续在座位上刷手机,老神在在,她知道严子书偏向自己,两人出发前就商量好了,去送样刊的地方离祁红那个会所不远,她跟着过去一躺,然后可以得到专程送回服务。
但王子洋肯定是没得享受的!
小美工心里暗爽,不过想到下个要见的对象,又没那么爽了。
这批样刊是送给上次那个新锐画家的,想到对方摆谱的样子就头疼,居然还得再见一面。
他们又一次来到采访时的画廊,果然新锐画家还是那个毛病,挑挑拣拣的,文章都清清楚楚刊印到铜版纸上,没得改了,他还在找瑕疵,简直像是故意刁难。
好在钱货两讫,这个客户也不用惯着了,理他那么多干什么。
严子书示意一下,小美工意会,两人留下样刊,便打个招呼作势离开。
然而有的人也是奇怪,你软他就硬,你硬他倒软了。那个新锐画家见两人态度不虞,又开始扯些别的,他看见严子书手上戴了戒指,还八卦一番他跟小美工什么关系,是不是情侣。
总之思维跳脱得很。
回市里的路上,严子书在红灯路口停下,小美工抱着胳膊,还在搓上面的鸡皮疙瘩:“是不是搞艺术的都奇奇怪怪啊?那个画家好像脑子有病吧?我是说字面意义上的‘有病’?”
她把相机包紧紧搂在胸前:“上次都没这么明显,而且眼神挺奇怪的!你觉不觉得!”
严子书没说什么,但无声地默认他有同感。
为了缓和气氛,他伸手打开了交通广播。
两人聊起其他话题,小美工把这点事抛之脑后,又开始好奇打听他家里那位的情况。
其实现在,严子书绝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在傅金池跟自己的关系上撒谎,没那个必要。只不过王子洋那朵烂桃花才开没多久,让他短时间内反而不知怎么开口了。
……一码归一码,这属于不太想搅合进傅金池惹出来的尴尬事。
因此他只透漏了自己爱人是男的,并简单描述了一下,用了一堆听起来根本不像能形容傅金池的好词儿,比如“脾气不错”“挺体贴的”“善解人意”。小美工听得感慨不已,但关注点还是落在前面,以为他不想出柜,才一直没公之于众。
但最近戴上戒指了,那是突然想开了吗?
“其实咱们公司吧,大部分人还是开明的。你看那个‘王看天’那样,都没被谁歧视过。”她宽慰,“至少咱们部门人都不错,有谁结婚啊生宝宝啊,大家还会特地庆祝的。”
“这样啊。”严子书笑着说,“那有机会我们请大家一起吃个饭吧。”
“可以可以。”小美工给予了肯定。
*
生活里遇到奇葩的概率一般并不大,但你一旦真遇上了,可能就要做好被纠缠的准备。
收到那个新锐画家的快递时,严子书就是这个想法。
傅金池闲庭信步地溜达,闲闲地擡头端详墙上画作。
这个画家的几乎每一幅画,都用了饱和度很高的刺眼的色彩,有的很意识流,有的则堆砌了一堆元素,构图里时不时冒出一只眼珠一双手之类,要说相同点,给人感觉都很难受。
顺便,在专访软文里,将之形容为他的艺术特色,挣脱束缚,寻求灵魂自由云云。
严子书环视一周,那个叫兵兵的画家不在现场。
这自然在预料之中,布展有策展公司,守门有画廊员工,画家本来就不用全天候守着。
前两次严子书他们为了工作过来,都是事先约了时间见面的。只是既然兵兵寄票不打招呼,他们过来也就省略了这一步,甚至严子书倒想看看,对方会不会从天而降地出现。
“你拿的什么?”见严子书没有立刻过来,而是站在那撕信封袋,表情凝重又疑惑,傅金池不禁挑眉,“怎么了?”
两张纸质票毫无预警地掉出来,轻飘飘落到地上,严子书弯腰捡起。
“收到个莫名其妙的快递。”看清楚后,他更加没有头绪,但又有些无语,索性伸手递过去,“之前采访过的一个画家,特地寄了两张他自己画展的门票——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新锐画家租画廊举办自己的画展,严子书他们采都采过了,还值得再去看一遍?
他还能有什么别的企图?
“是什么画家?”傅金池满手都是灰尘,没急着接,只是低头看一眼,“叫什么名字?”
“兵兵。”票被随手放在小圆桌上,“小画家,没什么名气,正经报道都没有的。”
“有他照片么?”傅金池拧开水龙头洗手。
“难道是你认识的人?”严子书心里微动。
原本他只是随口一提,然而傅金池这态度,让严子书的直觉又作祟起来。
似乎看他反应没那么简单,莫不是傅金池印象里真有个叫“兵兵”的?那么,对方盯上的就也不是严子书,还可能是他背后的——停,不能无端发散,否则越想越阴谋论。
认识不是问题,问题是那人看着不太正常的样子。
“上次见面时摄影师拍过。”他翻出手机里杂志的电子版,给了傅金池,“就这个。”
“他啊。”傅金池眯着眼,从记忆里想起这张脸来,“你怎么遇到他了。”
“真认识?不会是老情人吧?”
“不会。”傅金池淡淡地说,“反而还有点过节。”
“要紧吗?”严子书略略诧异,主要还是担心,“别是回头还会找你寻仇的那种?”
“随便吧,让他寻。”傅金池笑了笑,“他爱给票就给,你要不放心我们就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