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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4

  热气蒸腾,茶叶的清香在常委会议室里飘荡。

  “好茶,好茶!”南州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方孚白坐在青云市委常委会议室里,喝了两口茶后,向各位常委们夸道:“你们青云的苦茶是苦是有香,香茶是香中有甜啊。真是好茶!”

  “我们叫办公室给你准备了一点,带回去帮我们宣传宣传。”黄伯昌非常艺术地劝方孚白带几斤青云香茶回去。

  “喝了就行了,喝了又拿,这可不行。”方孚白看了一眼易锋,笑道:“我们今天坐着两位纪委书记,易锋这个纪委书记监督得比我厉害哩!”

  “方书记是在批评我。”易锋笑道。

  “我不是来批评你的,我是来鼓励你的,是来给你鼓劲的。”方孚白道:“易锋啊,你到青云来以后,要好好协助市委市政府抓一抓青云市的党风廉政建设,抓一抓这里的反腐败斗争。”

  黄伯昌看了看叶逢秋,又看了看其他常委们,只见一个个都表情怪怪的,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还是黄伯昌努力地解围:“两手抓嘛,一手抓党风廉政建设,一手抓经济工作嘛。”

  方孚白书记道:“是啊,是该两手抓,决不能一手硬一手软。你们青云市这几年改革进度非常快,走在了南州市的前面,也走在了全国的前面。经济发展很快,这一点,我们南州市委也是看在眼里的。但是,这几年在党风廉政建设方面也有一些反映,反腐败的三项工作,尤其是案件查办工作还比较弱,青云这么一个大市,去年才办了几十个案子……”

  坐在旁边的白边海越听越不舒服,这不是在批评他这位已经升任市委副书记兼市人大主任的原纪委书记么?他已经忍不住了,不等方孚白说完,就插嘴道:“方书记,这说明我们青云市的党风廉政建设抓得好啊。正因为我们党风廉政建设抓得好,纪委查办的案件也就少了嘛。”

  “是啊”,叶逢秋等人忙附和道:“对对对对!”

  “也不一定对!”方孚白书记忽然拉下脸来,严肃道:“青云旁边的荣嘉县,人口才八十多万,经济也没有青云发达,但去年纪委的办案数达两百多件。而我们青云市一百二十万人口,去年才办了几十个案件。这正常吗?当然,如果党风廉政建设抓得好,发案率下降了,自然是件好事,我们纪委也不是说办案越多越好,纪委办案也从来不下指标。但是,青云市的党风廉政建设情况究竟怎么样?确实是抓得很好了,使得发案率下降了吗?我看不是的,据我们了解,青云市存在的问题还不少,群众举报上访的还不少,有些问题不是没有,而是我们没有去好好查。所以,我希望青云市在经济发展的同时,大力加强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希望青云市委市政府多关心纪检监察工作,在案件查办方面加大点力度。党风廉政建设抓好了,最后还是为经济建设服务嘛,经济建设是一切工作的中心。我们纪检监察工作也要为经济建设服务,只不过服务的角度不同,服务的方式方法不同而已。”

  易锋见方孚白的话使气氛有些过于紧张,便婉转地接过话茬道:“是啊,请方书记放心,我们市纪委在青云市委的领导下,一定会努力把党风廉政建设抓好的。”

  黄伯昌道:“我是市委书记,主要责任在于我。刚才方书记批评得对,我们可能是只顾忙于抓经济工作了,在党风廉政建设方面做得还不太够,今后我们一定在这方面加大力度,真正做得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他笑了笑,继续道:“方书记你放心,我们青云市委一定全力支持易锋同志抓好党风廉政建设工作。易锋以前一直在方书记麾下工作,强将手下无弱兵嘛。由他主抓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加上我们市委的全力支持,我们相信一定会抓出成效的!”

  叶逢秋扶了扶鼻梁上的黑边眼镜,双嘴用力泯了泯微微外倾的一排黄牙,接过来道:“是啊,黄书记说得对。我们市政府也一样坚决支持易锋同志带领市纪检监察机关的同志们,大力加强全市的廉政建设工作。过几天我们要召开一次政府工作会议,我准备在会上强调一下这方面的工作。政府的主要职能是抓好经济工作,但廉政建设这个弦,也不能松哩!”

  其他常委们始终关注着方孚白、易锋和黄伯昌、叶逢秋在会场上的表现,当方孚白的目光扫到自己脸上时,便适时地微笑着点点头,以便对自己在反腐败方面的立场作一个进一步的明确。

  “好啊,书记、市长都有这个态度,我就放心了”,方孚白站了起来,道:“我还要到云清市去跑一趟,今天我们就谈到这里。”

  常委们到市委大楼下送行,方孚白将易锋拉到一旁,又交待道:“你到青云后的情况,前天你在电话里跟我谈了,我理解你现在的处境。的确,青云这个地方比较复杂,在这里干纪检工作不容易。所以,我今天看起来匆匆忙忙,其实是专程为你撑腰壮胆来了。你以前干了多年的纪检工作,办案是不错的。但你现在不是检查室主任了,你现在是一名纪委书记,要求就更高、更全面了。以前有人反映你这个人原则性太强,灵活性不够。所以我要提醒你,到青云以后,一方面要注意寻找线索,加大案件查办力度,同时呢,也不要忘了为中心工作服务。青云是全国百强县,全省也排在前几位。我们不能因为查案而影响了经济发展。你在今后的工作中,一定要注意这个问题。”

  “好吧,我一边学一边干”,易锋笑道:“就怕改不了这个牛脾气,给你添麻烦。”

  “你啊!”方孚白用手指了指易锋,笑着握了握手,接着走到车前,与其他常委们一一握别。

  方孚白的轿车在市委大院的花坛边一拐,很快就消失了。

  易锋边走边想着方书记的话,在楼梯口碰到了爱服高级滋补品而整日红光满面的市委宣传部长游大南。游部长有些夸张地嚷道:“易书记,你不简单哪,你是背着尚方宝剑来青云的呀!”

  易锋听了游大南的调侃,胡乱地应付了一句:“我哪有什么尚方宝剑?连一把木头宝剑都没有!”

  清晨的月海广场,稀稀落落地撒落着那些为健康而早起的人。

  月海广场的名称,显然是因青云境内的中国古代著名藏书楼之一的月海楼而起。广场中央耸立着巨大的海上升明月的城标,抽象、古朴,而又充满艺术性。月海广场刚刚建造不久,占地面积广,各色植物郁郁葱葱,四季鲜花常开不败。近有流水喷泉,远有亭台楼阁。美丽的月海广场,是青云富裕繁荣的象征,是青云人的骄傲,自然也是青云的腹地和中心。

  “老马,今天怎么来迟啦?”一位剪平头的退休老头,慢条斯里地扭着腰枝,凑到一位刚刚出现在广场上的瘦矮个老头问道。

  “别提了,老翁,这两天事儿多,累得我起不了床。真他奶奶的。”老马气喘吁吁地骂道。

  “都有啥事啊?还用得着你操心?”老翁追问道。

  “别提了,他奶奶的。”老马道:“我那个在乡下的妹妹想造房子,乡里村里找了很多理由,说是不能造。我想找市土管局局长郝有弟问问看,究竟为什么不能造。可找了好几天,就是没见郝有弟的人影。”

  老翁:“郝有弟这小子,又干嘛去啦?”

  老马:“开始局里那帮他奶奶的混蛋不说实话,后来我听到消息了,说郝有弟这几天都在南盛村,帮助太爷他娘料理后事呢!”

  老翁:“你不说我还忘了,这事啊,我早就知道了,青云市里谁不知道啊?太爷他娘死了,青云市的干部差不多都到齐了。”

  这时,一个老干部模样的人也凑过来道:“是啊,听说,有两个没有去孝敬的现在正吃苦头呢。”

  老翁:“谁呀?老钱同志,是谁吃苦头啦?”

  老钱压低嗓门:“一个是黄盛镇的党委书记占典泉,因这近段时间市纪委来了个新的书记,正准备查他的案子,整得他四处在为自己补漏洞。也不知道他是跑到哪去了,竟然忘了到太爷家尽孝道了,太爷为这事很恼火。”

  老马:“呔,真他奶奶的!”

  老翁:“是啊,那占典泉这小子可要遭殃啦?”

  老钱:“其实占典泉也有苦处,他被纪委搞得晕头转向,顾自己还来不及呢,哪还顾得上别人。再说,太爷的名声不太好,有人劝他最近要少跟太爷来往,否则要引火烧身呢!”

  这时,旁边围着听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看起来,大多是些退休了的干部职工。但是,从这群老头中钻出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只见他斯斯文文地问老钱道:“其他还有谁要吃苦头的?”

  大家听他说的不是青云土话,而是一口普通话,便都朝他看了看。好在老钱当了几十年的干部,对普通话很有些兴趣,便接着道:“另一个就是市公安局的副局长皮卜麻了。听说这几天他和一帮警察躲在青云宾馆里赌博,夜以继日地已经赌了好几天了,他竟然把太爷家的事给忘了。后来被太爷骂了一通,后悔得在太爷面前直给自己脸上扇耳光。皮卜麻这小子还算聪明,听说后来他买了一大堆礼品去太爷家里赔礼道歉,还让他老婆请了三天假,专门在太爷家里当了三天的烧火工。太爷这才算消了气。”

  中年男子又问道:“太爷和这些干部如此嚣张,以前怎么没有人去告他们、查他们呢?”

  老钱忽然笑着回了一句:“嘿,你个书呆子。”

  这时旁边的老头们也笑了。其中一个道:“这位肯定是新来的教书先生吧?这几天早上常来广场上转悠,对太爷的事还特别关心。”

  另一个笑道:“你还是好好回学校教书去吧,青云的事太复杂,你少管闲事为好。”

  中年男子有些不服,仍旧很书生气地道:“没关系,我不过是问一下而已。太爷的事,总该有人管管他吧?”

  老马骂道:“还管个屁!他奶奶的,青云市这批干部,还不是和太爷任厚根穿着同一条裤子?”

  老翁道:“听说最近新来了个纪委书记叫易锋?”

  老钱道:“没用的,纪委也别想治得了太爷这帮人。以前白边海和太爷结了亲,现在易锋来了,虽然未必会结亲认朋友,但也拿他们没办法。易锋又不是什么神仙,决不可能有这个本事!关键是青云的问题太复杂,这些干部太腐败,简直是腐败得一塌糊涂!”

  老马道:“就是!太爷要被抓了,青云的干部一个个都得关进去!”

  老钱道:“关进去?我看一个个都得枪毙!这些腐败分子,这些年都不知糟踏了青云多少钱了!黄伯昌、叶逢秋为什么不管太爷?纪委书记白边海为什么不管太爷?公安局长陶渭上为什么不管太爷?因为这些人的屁股都不干净,这些人都让太爷给抓到了把柄,不要说他们收拾太爷,太爷不收拾这些狗官都算谢天谢地了!”

  “呔呔!”老翁用右手食指挡着嘴巴道:“小声些,老钱啊,别那么大声,当心祸从口出!”

  “我怕他个鸟!”老钱嘴硬道:“他黄伯昌叶逢秋敢拿我怎么样?你们怕他,我老钱就是不怕!我老钱打蒋介石那会儿,他们还没出世呢!我身上五个伤疤,两个是解放战争时留下来的,三个是抗美援朝时留下来的。他们敢动我一根汗毛?太爷也不敢怎么样!太爷任厚根,前几天,他娘还没过世的时候,我在路上碰到他还说了他几句呢,他碰到我老钱就不敢怎么样……”

  “小心为好”,老翁耐心道:“小心些没错。”

  中年男子插嘴道:“对,我们一方面要小心谨慎,另一方面,也不要太害怕他们。我们要团结起来,一起和他们斗,决不能让他们继续在青云为非作歹!”

  老钱听了这番普通话发言,忽然一愣,问道:“你究竟是不是教书先生?”

  “嘿嘿,差不多”,中年男子道。正准备再说些什么,一个矮个儿的小伙子来到中年男子身边,使了个眼色,中年男子就匆匆地走了。

  有人眼睛一亮:“这小伙子倒有些面熟,好像是哪个单位里的。”

  “蓝楼决不能出事,赶快请一个外科医生来,给他仔细检查一下。”易锋坐在铜山湾招待所的一间屋子里,对青云市纪委常委林朝虎、案件检查室主任年绍坤等办案人员道:“得请一个可靠点的医生,最好是共产党员,医术好一点的,我们要请他做好保密工作,不能向外泄露风声。”

  刚才,驾驶员小蔡接到林朝虎的电话后,马上开车赶到月海广场,因为他知道易锋近段时间都有早起逛广场的习惯。林朝虎没有直接打通易锋的电话,因为今天早上易锋去月海广场时,忘了带手机,这是他一时疏忽了。小蔡告诉他说“两规”对象蓝楼自杀的事后,他在车子上还在责怪自己。

  林朝虎道:“年绍坤,你不是熟悉第一人民医院那个副院长的么?他原是外科主任,也是共产党员,我看他是个合适的人选,你赶快去办这件事吧。”

  年绍坤见易锋也点了点头,便说:“行,我马上去一趟。”

  林朝虎继续道:“今天一大早,蓝楼说要上厕所,可是,过了半个小时还没出来。后来两个值班的同志问他话时,听他声音很弱,像是出了事,便推了进去,只见地上都是血。仔细一看,才知道他用一把小剪子割了脉。”

  我们得到消息后马上赶到房间里,已经采取了抢救措施,请招待所医务室的同志作了包扎。现在看起来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他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有些虚弱。”

  “这就是腐败分子对我们的挑战”,易锋严肃地说:“看起来只是一个小小的包工头自杀,但不论是包工头本人还是与他有牵连的领导干部,这些人都是社会的蛀虫和败类。蓝楼想一死了之,以此保全家产,保全与他有牵连的干部,同时把我们纪检监察机关陷于难堪的境地,这是妄想,我们决不能让他得逞!”

  “是啊”,林朝虎胖胖的脸上显得很疲乏,两只眼睛不停地眨着。他说:“越是想自杀,越说明问题严重,说明他给占典泉的钱不少,很可能也给其他人送了钱。”

  “对,我们决不能让蓝楼出事”,易锋道:“我得亲自去看一看,顺便做做他的思想工作。”

  “我不活了!你们别救我,我不想活了!”蓝楼半躺在床上,对着前来看望他的易锋,更加夸张了自己的痛苦。他看了看用白布包扎着的左手腕,流着泪嚷道:“我还做什么人,我不活了,我不活啦!”

  易锋道:“蓝楼,你别大喊大叫的,这样对你没什么好处。”

  易锋适时地拿出一包东西,继续道:“这几天你的家人一直很关心你,你家属还特地让我把这些东西给你带来,她要你尽快向组织上讲清问题,尽快回到她身边。她让我转告你,她和女儿都很想念你。你知道不,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怎么去向你家属,向你女儿交代呢?”

  蓝楼情绪稍有好转,但仍顽固地道:“我没什么好说的,易书记,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我确实没有给占典泉送过什么钱,真的没有啊!”

  易锋道:“你简直就是个反复无常的人。你刚来的时候,说是给占典泉送了一万多块钱,后来说是六千多块钱。在这里呆了一段时间,最后又说一分钱也没送过。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我们寻开心么?你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么?”易锋突然提高嗓音,发怒道:“你越是想死,我们越是不让你死!你想自杀,说明你心里有鬼,说明你的问题严重!你不把问题彻底交代清楚休想离开这里!”蓝楼呆呆地看着易锋,猜不透他的心里想什么。

  易锋继续道:“你肯定在想我们为什么查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结案,是不是?于是你就干脆来个死猪不怕烫,来个死不认账,全部推翻,是不是?你以为我们这段时间都在玩?都在游山玩水?都在招待所里白吃白喝?不是的,我们没那么空闲。我们这段时间都在查案,都在取证。老实告诉你,我们早已对占典泉采取了‘两规’措施,他的问题我们已经基本查清楚了,你这里仅仅是一部分,而且你根本就没有交代清楚,就是以前交代的也还很不够。所以我们让你反省一段时间,让你好好想一想,没想到你倒好,给我们来这一手。你这不是献丑么?我们要把你这事说出去,这不成了青云市的一大丑闻了么?你以为你自杀了就成英雄了?不是的!你想保全占典泉,想保全那些违法乱纪的干部,你不是英雄,而是败类!你越是想让我们纪委难堪,我们纪委就越是要把你彻底搞清楚,把这个案子搞成一个样板案来,搞得你心服口服,怎么样?”

  “易书记?”蓝楼显得很可怜地道:“我真的没什么好说的啦,你还是早点让我回去吧!”

  “你就别想得那么美啦!”易锋道:“好话坏话我也都说过了,你就再好好反省反省吧。一方面把身体养好,一方面要把问题彻底讲清楚。”

  易锋站起来对办案人员道:“你们呢,一方面要做好他的思想工作,让他早一点交待问题,另外,一方面要做好服务工作,让他吃好睡好,把那只手保养好。我先走了”,他又对蓝楼道:“你们好好配合,早一天把这件事办完,大家都省事。”

  在楼上的另一间屋子里,林朝虎对易锋叹起苦经:“易书记,这个案子再拖下去,对我们很不利啊,我们已经很被动了。以前我们青云市纪委办案子阻力重重,自从你来了以后,大家都有了信心,想从这个案子开始,办出纪委的声威来。没想到,这个案子一拖再拖,蓝楼通过种种现象进行猜测,口供变来变去,反复无常,现在又来了个自杀,简直就是要倒我们的霉。我担心,再这样下去,市委如果不下决心把占典泉规起来,这个案子同样是要办‘黄’的。”

  “我们还是要有信心”,易锋道:“其实,我也一直在担心,但这个案子确实有阻力,青云的办案环境确实不太好。”

  “刚才你说占典泉被‘两规’了,万一到时候蓝楼出去时发现占典泉没事,不是影响……”

  “这不过是谈话技巧罢了”,易锋道:“蓝楼这小子,不给他施加点压力,他更不像话。如果他知道我们把占典泉也‘两规’起来了,可能会收敛一些,态度会有所转变。”

  “可是市委始终不同意对占典泉进行‘两规’,这个案子实际上就不可能办下去呀。就算蓝楼态度再好,交待得再清楚,又有什么用呢?”

  易锋道:“我们要有信心,现在看来,情况可能会有转变。南州市纪委书记方孚白到青云来过了,同时,太爷对占典泉也有了看法。我们不妨在社会上造些舆论,让太爷和占典泉之间的磨擦厉害一点,这样对我们这个案子可能会更有利。”

  “我懂了”,林朝虎道:“我们再耐心等待时机。”

  “昨天晚上,我们开了书记办公会议,对人事问题进行了研究”,黄伯昌在常委会议室里兴致勃勃地对各位常委道:“认为黄盛镇的工作,最近有些被动。同时,认为现任镇长陈仁威工作有魄力,社会上反映也不错,建议让他担任镇党委书记,镇长的工作还继续兼着。至于占典泉同志,我们建议过段时间再另行安排工作。请各位常委讨论一下。”

  叶逢秋首先发言:“我们书记办公会进行了深入地讨论,认为黄盛镇的工作由陈仁威同志一肩挑是比较合适地,况且,占典泉的问题一直有反映,上次易锋同志也谈过那个案子的事,现在还在调查当中。”他看了一眼易锋道:“是不是?”

  易锋道:“是啊,我们在做些初查工作。”

  组织部长毛沙芜道:“我建议等纪委查出一个结论以后再对占典泉同志的工作进行安排。所以,对黄盛镇的人事调整,我认为是非常及时的。”

  其他常委也都作了表态。令易锋感到有些惊奇地是,这次的表态当中,大家都对占典泉有了放弃的想法,并且对纪委的调查表现出了关心和支持。

  “大家没意见,那么就这么定吧”,黄伯昌道:“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再讨论一下占典泉的事,看看应该对他采取什么措施?”

  叶逢秋道:“我们还是先听听易锋的意见吧,纪委的调查有什么进展,有没有必要继续对他的问题进行调查?”

  易锋觉得今天的会议气氛出奇地好,心里就有了些暖意,他说:“我们纪委的意见和上次汇报的一样,希望能够尽快对占典泉进行两规。从我们初查的情况来看,占典泉的问题是严重的,仅蓝楼就交待出一次送给他六千块钱。其他方面的线索也很多。相信对他进行两规之后,问题很快会查清楚的。所以我再次建议市委同意对占典泉采取两规措施。”

  “我同意易锋的意见”,黄伯昌严肃道:“上次我在常委会上对这件事还有些顾虑,这是不对的。我先作个自我批评。我们总是担心纪委查案影响经济工作,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嘛。纪委的工作也是为经济建设服务的。前两天南州市纪委方孚白书记就对我们青云市的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工作提出了批评,事后我仔细想了想,他批评得还是有道理的。南州市既然把易锋同志派来担任纪委书记,这是对我们青云市党风廉政建设和纪检监察工作的重视和支持嘛,我们有责任,有义务,大力支持易锋同志大刀阔斧地在青云开展纪检监察工作。你们说呢?”

  叶逢秋道:“是啊,我同意黄书记的意见,同意对占典泉予以立案调查。”

  市委副书记吴桐:“同意”。

  市委副书记兼人大主任白边海:“行。”

  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刘一铁:“同意。”

  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毛沙芜:“完全同意。”

  市委常委、公安局长陶渭上:“同意两规。”

  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游大南:“易书记是背着尚方宝剑来的呀,我坚决同意!”

  市委常委、人武部政委王朴克:“规起来再说!”

  “占书记,我们易锋书记叫你到纪委去一下”,林朝虎在黄盛镇政府门口握住占典泉的手,不卑不亢地道。

  “易书记?”占典泉睁大眼睛,有些惊诧地说一句。然后,略有所思地道:“到哪里?要多长时间?我先到办公室打个电话行不行?”

  “不用”,林朝虎指了指旁边的轿车道:“请你先上车再说。”

  占典泉更慌了,额头上竟然不自觉地冒出了汗珠子。

  他极力镇定地往镇政府大院四处看了看,只见几个镇干部都在奇怪地看着他。这时,有一个神秘的人影出现在镇政府大院门口。

  是太爷,是任厚根。

  占典泉找到救命稻草似地忙大叫一声“太爷”,但太爷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叫声,只是笑咪咪地看着他。这种眼光让占典泉看来,像是一个生了气的老朋友,在微笑着看着他走上刑场。

  纪委的轿车离镇政府门口远去了,几个镇干部忙跑到门口,想再看看纪委的车子,但只看到一片扬起的尘烟。

  5

  “纪委找去谈话了。”

  “是两规,肯定是两规了。”

  镇干部在偷偷地议论,其实,这种猜测和议论已经很长久了,只是他们的眼前始终没有出现纪检干部前来带人的一幕。

  “这下完了,占书记要吃苦头了。”

  “是啊,不怕公安局无法无天,就怕纪委一天又一天啊!”

  “一进入两规程序,一个干部就彻底完蛋了!”

  听了镇干部的议论,太爷任厚根笑咪咪地走了过来,道:“别那么抬举纪委,纪委有什么了不起?”

  “纪委当然了不起,你看我们占书记,就这样被纪委带走了,听说连打个电话都不让打呢!”

  “什么纪委纪委!”太爷不耐烦道:“要是没有我太爷,纪委他妈个嘣嘣,根本就别想办什么案子!”

  “太爷”,一名镇干部笑道:“这话恐怕有些吹牛了吧?”

  “什么吹牛,我太爷从来不吹牛,我他妈个嘣嘣也是个共产党员,还是南盛村的党支部书记呢。我向毛主席保证,我说的是实话。要是没有我太爷,纪委他妈的根本办不了什么像样的案子!”

  “不能这么说,太爷。现在纪委和以前不同了,现在的书记不是白边海,是南州市纪委派来的易锋。这个易锋以前是南州市纪委的检查室主任,是有名的办案专家,南州市的‘四大名捕’之一。他办不出案子谁办得出案子?要是没有你太爷办不出案子,那么易锋以前在南州市的案子是靠谁办出来的?”

  “对呀”,其他干部道:“以前的案子是靠谁办的?”

  “以前我不管”,太爷仍然牛道:“以前在南州怎么办案我不管。反正到了青云这块地盘,没有我太爷就是不行。以前白边海他妈的靠我太爷办几个案子,现在易锋他妈的也一样,还得靠我太爷办个把案子。我要他妈的让他办个把案子他就办,我要他妈的不给他办,他就他妈个嘣嘣没得办!”

  “太爷,你的本事我们都知道,但说这话,我们还不太相信。”

  “不相信,不相信你们就走着瞧。”太爷把头往左边一歪,不高兴道:“真他妈个嘣嘣,好没眼光呃。”

  “是得有眼光”,易锋道:“而且要把眼光看远一点。对占典泉的立案调查,我们一要感谢太爷,二要感谢陈仁威。从表面上看是这样的。但是,这仅仅是我们的开始,等我们把案子深入下去,太爷就要骂我们没良心了,陈仁威也要像热锅上的蚂蚁了。”

  在铜山湾招待所里,市纪委专案组的同志意气风发,内查组和外调组互相配合,在占典泉受贿和挪用公款等问题上取得了很大进展。

  林朝虎昨晚好不容易美美地睡了一觉,脸笑得更圆了。他说:“这次听说是太爷出了不少力,他在黄伯昌面前说占典泉在背后说黄伯昌的坏话,黄伯昌开始还不相信,太爷说,当时陈仁威也在场的。结果黄伯昌马上打电话问陈仁威,陈仁威说确有其事。黄伯昌就决定治一治占典泉了。”

  易锋笑道:“这恐怕是太爷和陈仁威唱双簧吧!”

  司机小蔡道:“我听说陈仁威这次为了当书记花了十万块钱呢!”

  林朝虎道:“陈仁威和占典泉不都是太爷的得意门生么?”

  小蔡道:“我也是听人家传传地,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回事。他们说陈仁威表面上和占典泉很好,其实肚子里各打着算盘。特别是当陈仁威知道占典泉要出事时,他为当书记的事跑得特别勤,专门给太爷送上十万块钱。太爷给了黄伯昌五万,自己留了五万。由于太爷帮助陈仁威说话,加上黄伯昌不再信任占典泉,于是他就同意了对占典泉进行立案调查。现在什么消息都有,有的说是黄伯昌在南州市纪委书记方孚白的压力下才同意立案的。”

  易锋道:“小蔡啊,这些小道消息可以在我们面前说,但只能传到这里为止,我们自己不能在外面乱传。”

  小蔡道:“我知道了,易书记。”

  “无风不起浪啊”,林朝虎道:“刚才小蔡说的,可能不仅仅是传说,占典泉、陈仁威和太爷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很复杂。他们之间的关系,既是一种合作,也是一种利用。上面还有我们市里的老大罩在上面,关系就更乱了。”

  “对”,年绍昆道:“我也在担心,现在把占典泉规了起来,很可能就陷到一个泥潭里去了。如果陷得太深,就可能出不来。所以,我们得快,速战速决。把主要目光对准占典泉个人,不要牵涉面太广。”

  “这你不用担心”,易锋马上制止道:“接下来的事情,由我顶着呢。我个子比你高,天塌下来,先压着我,不会压着你,你们就放下心来,好好干吧。现在的任务,就是要借两规这个东风,彻底地把占典泉的问题查清楚。甚至,我们还要进一步扩大战果,争取更大的胜利!”

  “牵涉面太广的话,我们市里的老大不放心啊,我担心到时候连占典泉的案子都要泡汤。以前我们青云市纪委办的案子里面,有不少就是翻来覆去的。一会儿说要查,一会儿说不要查。一会儿说有问题,一会儿说没问题了。”

  “是的”,林朝虎道:“以前确实是这样。我们纪委虽说是个相对独立的单位,在市委大院门口也挂了块牌子,看起来和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一样,是第五套班子。但其实,纪委毕竟还是在当地党委领导下开展工作的,组织人事、财政经费等,都由当地说了算。从某种角度看,仍然是市委下属的一个部门。在这种体制下,纪委要想监督同级党委,要想放开手来查处违纪案件,确实有一定的难度。所以,省纪委和南州市纪委的领导以及研究室的同志下来调研时,我总是向他们建议,要求增强纪委的独立性,最好是垂直领导。这样,我们办案工作就不会受到当地党委的牵制了。”

  “对,我一直想不通”,年绍昆道:“现在垂直领导的单位越来越多了,以前是金融系统,邮政、电信、电力、烟草,现在连工商、质量监督等部门也垂直领导了,听说下一步啊,土管这条线也要垂直领导了。可是,我们纪检监察机关却不能垂直领导,难道我们纪检监察机关的反腐败工作不比工商、质监部门重要吗?”

  易锋书记听他们说了一会儿,接过话来道:“垂直领导的事,不光你们反映,我们南州市纪委,甚至省纪委的同志,都向上面反映过。这事中纪委的领导也是清楚的。但是,中央有中央的考虑。我们中纪委的领导也多次谈到过,这件事关系到我们的党章,要想垂直领导,就必须修改党章。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况且,就中央的角度来说,究竟要不要垂直领导,垂直领导究竟好不好,中央的考虑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当然,中纪委的领导也说了,反腐败的体制问题,还是要继续深入地探索和研究,下一步,重点是考虑派驻纪检监察机关的体制改革问题,对派驻纪检监察机关,可以加大垂直管理的力度。”

  “难哪”,林朝虎和年绍昆一起道:“纪委办案也是越来越难了。”

  易锋便劝道:“是啊,上面对两规的要求越来越严,一方面,我们要严肃查处违法违纪案件,一方面,我们又要坚持文明办案,充分发挥我们的政治优势和纪律优势,采取政策攻心和思想教育的手段,查清党员干部的违法违纪问题。”

  年绍昆道:“我们纪委的办案手段还远远跟不上形势的发展。现在检察院办案就更不用说了,基本上是在靠我们纪委办一些案子。如果我们纪委再不行,腐败分子就更猖獗了。特别是在我们青云,情况复杂,阻力和压力都会很大的。”

  易锋道:“我前面说过了,现在的关键是要借两规的东风,把占典泉的问题尽快搞清楚,并且要努力扩大战果。至于后面的压力和阻力问题,我会尽自己的能力去解决的。我从南州来到青云不久,在青云没有任何社会关系,说心里话,我没有必要怕什么,大不了我就干到青云市纪委书记,干到副处级为止,反正我也是四十七岁的人了,干得再好也就这个级别,我就没想过要干正处级,更没想过要干副厅级。我就凭着自己的党性,凭着纪委书记这个职责,有义务也有责任在青云这个地方,好好抓一抓这里的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我到外面走了走,发现这里的腐败现象是如此严重,群众反映是如此强烈,我不好好抓几个大案要案出来,我确实有愧于青云的百姓啊。古人说:当官不与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话到现在还没有过时。我这个纪委书记不办案,特别是有案不办,就该回云清老家的山上种红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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