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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2)

  第二章

  1

  吴小丽的美是"夏日里的最后一朵玫瑰",虽然残存着艳丽的痕迹,毕竟有些力不从心的悲凄。

  美人怕迟暮,美人更怕比自己年轻的美人。吴小丽第一眼看到陈婉凌时就在心里骂了一句粗话:"卖X的!"

  一个女人,年轻、漂亮,又有一定的职位,本来就容易引人往邪路上想,何况陈婉凌还攀上了王仕民这么一门亲事,那简直就是权色交易的现身说法。

  论长相,吴小丽年轻的时候比陈婉凌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有一个绰号叫做"玉娃娃",就是说她的皮肤光洁如玉,吹弹可破。那时候追求她的男人上至县级干部,下至地痞流氓,囊括了各个行业的佼佼者。可她不像陈婉凌这样千挑万选,把婚姻当成事业上的跳板,她生性豪爽,天真地追求所谓纯洁的爱情,嫁了个健身俱乐部的老板。那男人有着刀刻的脸孔和坚硬的腹部,在不长的一段时间内确实曾经让她欲仙欲死、欲罢不能,但是,随着女儿的降生,她很快就尝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此时吴小丽才醒悟到家庭并不能给女人带来安全感,特别是像她这样长相出众的女人,是注定要到市面上去量价而沽的。吴小丽直到三十岁的时候才想到要给自己挂个牌做个价,那时候她已经是一个遭遢的母亲,一个失败的妻子,一个过气的美女,是年轻女孩心目中的反面教材,再怎么努力地收拾残局,也掩饰不了曾经放纵的皮相。而陈婉凌似乎天生懂得做一个女人的关键所在,她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时刻保持清醒和警惕。所以,时至今日,她吴小丽历尽磨难才混得个电视台台长的职位,而陈婉凌轻而易举就成了她的顶头上司。

  陈婉凌身段玲珑,着装素雅,怎么穿怎么好看。吴小丽一向自赋走在时代尖端,在穿衣打扮方面颇有自信。可陈婉凌一来,她这种自信就变成了纯粹的自负,变成了一个人的孤芳自赏。与陈婉凌简洁时尚的穿衣风格相比,吴小丽的妖娆艳丽就像一个刺耳的笑话,那么引人注意,又那么令人难堪。

  "美什么美!再过几年,成了家,生了孩子,还不是和我一样,变成一根老盐菜!"每当陈婉凌衣着光鲜地经过二楼电视台走上三楼广电局时,吴小丽总要恶狠狠地小声嘀咕几句。她的这种气愤,不仅仅是对陈婉凌这类女人的鄙薄,更因为自己没能趁着年轻捞上一把,白白浪费了大好青春。

  吴小丽是个火暴脾气,说这些发泄私愤的话时从来不避人。旁人听了,有的凑过来拍她的马屁,说她身材保持得好,四十好几的人了,一点也看不出来。也有的跑到陈婉凌面前打小报告,借机换取信任。其实往往这些打小报告的人就是那些拍马屁的人,多嘴多舌的人到了哪里都是多嘴多舌的,他能在你面前说别人的坏话,就同样会在别人面前说你的坏话。陈婉凌最看不惯这种狡诈小人,不过人在官场,不能一味的书生意气,虽然心里厌恶得不得了,脸上还要装出笑笑的神情,耐心地听来人说完,再客客气气将其送走。

  陈婉凌根本就没什么心思留意吴小丽这个年事已高胸无点墨的电视台台长,她有更重大更烦心的事情需要处理。

  她想辞职,因为她不想继续跟王仕民之间那个令人不快的婚约。她是梅主席和王部长一手提拔起来的,如果真要解除婚约的话,这两人心里多少会有些疙瘩,她还待在这个职位上,怕要招惹是非。

  可她又不甘心辞职,她一直想在艾城电视台开设一个介绍当地风物的专题节目,这个项目刚刚批下来,她舍不得就这么丢下不管。

  陈婉凌拨通了吴小丽的电话:"吴台长,你好,请问介绍梦湖的那个本子写完了没有?"

  "哦……"吴小丽有意拖延了几秒,"这几天不是在忙蒋大伟的事情嘛!"

  "蒋大伟的事情不是由新闻部负责的吗?"

  "唉,陈局长啊,您初来乍到,不了解我们台里的实际情况。"吴小丽摆老资格,"咱们这电视台通共就这么几个人,虽然设了不同的部门,实际上很多工作人员都是身兼数职……"

  陈婉凌笑着说:"吴台长是电视台的老领导了,自然比我熟悉情况,您看看还有哪些编辑没兼职的,抽个文字功底好些的,让他尽快把本子写出来。"

  吴小丽本想说专题部的编辑都兼了职,想想不能把话说得太死,就转了口风,说:"那好吧,我帮你问问。"

  陈婉凌知道她在敷衍自己,如果等她下去问,说不定问上个十天半个月也问不出个结果来,就假装想起来似的说:"哎,我记得专题部有个叫王川的编辑是吧?"

  吴小丽说:"王川抽到新闻部去了。"

  陈婉凌说:"王川也兼职了?"

  吴小丽语气生硬:"王川没兼职,是白局长把他抽调过去的。"

  白局长是市广播电视局的党组书记兼局长,陈婉凌的顶头上司,吴小丽故意用他来压制陈婉凌。婉凌当然清楚她的用意,不过她刚来不久,跟领导、同事还不是十分熟悉,只能暂时忍一忍心头之气。

  陈婉凌挂断电话在办公室来来回回地走着,这是她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办公室。以前在妇联,为了能够静心写材料,常常等同事走了之后加班到深夜,那时候她就想,如果能有一间私人办公室,工作效率不知道要提高多少倍。现在她有了,却并不能像预想中那样专注于工作,她一会儿想到工作中的困扰,一会儿想到生活中的麻烦,乱七八糟理不出头绪……原来最大的喧嚣来自于人的内心。

  婉凌站在装着蓝色玻璃的推拉窗前,望着远天疲倦的孤雁,女性的脆弱陡然蔓延开来。她很想找个人聊聊天,把郁积的心事一股脑儿倾倒出去。这个人要足够的聪明,能够为她分析当前的形势,给予恰当的指引。还要足够的忠诚,完全站在她的立场上考虑问题,绝对不会把她的弱点暴露给外人。但是这个人又不能是父母双亲。父母受了大半辈子的苦,怎么忍心再让他们忧心?陈婉凌想来想去,能够这样坦诚交流的人只有丈夫了,而她现在的未婚夫本来就是她所烦恼的事物之一,如果嫁给了他,那自己这辈子就再不可能得到一个可以倾心交流的人。陈婉凌甩了甩头,猛然拉开窗户,一股清爽的凉风灌入进来,她举起手机拨通了王仕民的电话。

  陈婉凌直截了当地说:"我想了很久。有些事情,我还是不能接受。"

  王仕民静默了一会儿,说:"好。"再无下文。

  婉凌等了一会儿,那边空空荡荡的,全无一点声息。她还想说点什么,然而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2

  刘碧玲升了社联副主席,打电话请陈婉凌吃饭。

  婉凌玩笑说:"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啊!你是喜气洋洋加官晋爵,我这边正在考虑怎么打辞职报告呢!"

  刘碧玲也玩笑说:"这事我有经验,你尽管过来吃酒,吃完以后我教你写辞职报告。"

  婉凌正色说:"我说真的。"

  刘碧玲也正色说:"我也说真的。"

  她这样说,婉凌就有些疑惑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外面听说了什么。

  她能听说什么呢?她跟王仕民分手才不过是昨天的事,机关里的事传得再快,也不可能快到这个程度吧?

  不知道王仕民是不是已经把他们之间的情况及时地向王部长和梅主席反映了,如果梅主席知道了这件事,她日后要如何面对她?

  刘碧玲是梅主席的老部下,今晚请客的名单里不知道有没有她。婉凌赶紧追问:"都有些什么人会去啊?"

  刘碧玲大而化之地说:"都是朋友。"

  婉凌还不放心:"没请什么领导吧?我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有领导在,连话都不会说了。"

  刘碧玲"哧"的一声,说:"有领导在,我还会请你吗?"

  婉凌假装生气说:"果然是个势利眼。"

  刘碧玲呵呵一笑:"放心放心,尽管来吧。今天最大的领导就是你。"

  婉凌就放心地去了。以前在妇联时两人关系不坏,在机关工作,能像她们这样互相说说心里话的同事还真不多,婉凌念及旧情,有意提早了十分钟前往,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进去的时候刘碧玲正背对窗口站着,高瘦的身材显得有些伶仃。婉凌心头一软,轻轻叫了声"碧玲",她第一次这样叫她,平时都习惯以职务相称。

  刘碧玲回过身来,眼神有一秒的飘忽,定睛看清来人是陈婉凌,赶紧调动起一个热情的微笑说:"你来了,来,里面坐。"

  又开玩笑说:"以后想要请你,怕是越来越难了。趁着你还未成龙成凤,我们能巴结的时候就拼命巴结吧,不过,这样的日子怕是不多了吧……"

  她尽管半开玩笑半认真,半讽刺半讨好地卖弄着嘴皮子。婉凌微笑地看着她,并不计较。因为就在前几秒钟,她分明看见了她眼神里的柔软。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却被她窥破二人内心深处无限契合的孤独与悲哀。当她站在私人办公室的蓝色玻璃窗前仰望天空的时候,她的眼神应该有着和她一样的柔软。

  刘碧玲重重地推了陈婉凌一把:"喂!一个劲儿傻笑什么?笑得我心里毛毛的。"

  婉凌说:"你这个人啊!对你凶一点,你咽不下窝囊气;对你好一点,你心里又不踏实。"

  "所以说嘛,君子之交淡如水。"刘碧玲嘿嘿一笑,"你我皆是君子,凡事讲究适度。"

  "我看你是在机关混久了,得了机关病!"婉凌毫不客气地说。

  刘碧玲不以为意:"得了就得了呗。有人想得还得不上呢!"

  又说:"你也别光顾着取笑我,再过两年,怕要比我病得更严重呢!"

  说着话,又进来几位客人,是刘碧玲以前的同事、朋友,婉凌不甚熟悉,只客气地点个头算作招呼。有生人在,说话就没那么自在了,刘碧玲提议打牌,婉凌没甚兴趣,就在旁边看着。看了一会儿,外面响起叩门声,简短有力地扣了三响,婉凌是个注重细节的人,听那声音清晰而节制,就在心里想,这人倒是很有些修养的。她扬声喊了一句:"进来。"门口并无动静,可能外间太嘈吵了,听不见。婉凌放了水杯,冲着激战正酣的刘碧玲说:"你倒好,请了我来当服务员。"边说边往门口走,刚走到门边,正要伸出手去拉门,来人已从外面把门推开。一股热风夹杂着呛人的油烟味涌了进来,陈婉凌接连后退了两三步。

  "陈局长,怎么一见到我就拼命撤退啊?"马原还是那么洒脱自如的样子,伸出手来跟陈婉凌打招呼:"好久不见,听说最近高升了,恭喜恭喜。"

  婉凌脸上有点僵,机械地说:"哪里。见笑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迎上马原伸出来的右手。两手将要相握时,一行服务员端着热滚滚的汤、菜挤了进来,正好插在二人中间,绕了一个弯子才走到餐桌前。本来就有些尴尬的握手变得更加尴尬了,兜兜转转、左躲右闪,忙活了好一阵子才握到了一起,也只是蜻蜓点水式地碰了碰指尖。

  马原朗声说:"听说陈局长最近三喜临门啊,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

  婉凌心头一紧,正不知怎么回答。刘碧玲赶着问:"咦?怎么是三喜?我只知道双喜。还有哪一喜呢?难不成是……"

  马原但笑不语,刘碧玲就迅速地往陈婉凌腹部瞄了一眼,瞄得婉凌怒火中烧。

  一手牌打完,刘碧玲大获全胜,依依不舍地拨弄着纸牌招呼马原:"马书记,你来玩。"

  马原摆摆手说:"手气好的时候不要换人,乘胜追击。"

  刘碧玲又客气了一下,也就不再坚持,不一会儿又沉浸在虚拟的兵弋铁马之中。

  马原和陈婉凌分坐在牌桌两侧,假意关心桌面上的牌局,眼角余光时刻留意着对方的动静。婉凌注意到刚刚刘碧玲称呼马原为马书记,想他是升了水溪乡的党委书记了。看他神采奕奕满目春光的样子,早把他们之间的事情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吧。她并没有想过要跟他重修旧好,但是看见他这样"从未将儿女情长略放心头"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心里一阵阵掏空了似的难受。

  直到收了牌局热热闹闹坐到酒桌上时心里还是空空的难受,胡乱跟一众陌生人玩笑着,喝了两、三杯酒,婉凌觉得自己像一个发条娃娃,被什么东西操控着,按照既定的程序做出应有的表情和动作,没有一样是发自内心的。

  她尽量装出自然的神态,彬彬有礼地向左右两边的宾客点点头,拿起挎包向洗手间走去。一走进洗手间,刚刚把门关好,眼泪就止不住地一个劲儿往下掉。她拧开水龙头,把带着浓重漂白粉气味的自来水往脸上浇,浇了好一阵子,才觉得心窝里没那么烧得难受了。只是她不知道,这种烧灼的疼痛,究竟来自酒精,还是来自她的内心。

  陈婉凌用纸巾擦干了脸,补上一层薄薄的脂粉,看上去气色好多了。她试着对镜子里的人笑了一下,还好,镜中人的笑容仍旧青春美好,她觉得心里轻松多了。可不是嘛,只要年轻,只要还有足够足够的时间,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没有什么东西是求不得的。

  虽然没用马桶,临出门前,婉凌还是拉下水箱,让它发出轰轰的响声。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哪怕是做假,也要做得有条不紊、完美无瑕。

  陈婉凌神态自若地步出洗手间,款步往包间走去。她心里想着要以一个全新的姿态出现在马原面前,要让他为了错失她的感情而疾首痛心。是的,她就是这样想的,虽然她已不爱,一点也不爱。

  她笃定地走着,拐了一个弯,突然脚下一歪。一只宽大厚实的手掌在她纤细的腰身上拨了一下,动作既轻柔又强悍,既是随随便便,又是不可抗拒。她就是被这只富于魔力的大手吸卷着,脚步踉跄,身体凌乱,不由自主地向着那个方向倾倒过去。

  一只手倒卷着她,另一只手也迅速地加入进来。他的双手稳稳地掐在她腰上,不偏不倚,不多不少,堪堪一握盈手。他的双手微微向上一举,她随着这托举的力量升腾起来,紧接着是一阵甜蜜的晕眩。

  她被他凌空举起压在墙上,身体紧迫,唇齿交缠。

  包着头巾穿着套装的女服务员害羞地别转头去,拐弯抹角地逃窜。陌生的食客好奇地转过脸来,眼神里掺杂着惊诧、嫉妒、不屑和羡慕。

  她惊魂未定,睁开眼睛看清来人是他,下意识地偏了偏头。马原步步紧迫,凑上来再次获取她的双唇。

  陈婉凌晕晕乎乎的,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这种侵略既让她兴奋且使她烦躁,她犹疑了半秒,终于还是使烦躁占据了上风。

  "放手。"陈婉凌想要大声呵斥,迫于四周的耳目,不得不压紧嗓门。

  马原停止动作,但是双手仍旧死死掐在她腰上,仿佛她是一只迅捷的野猫,一旦脱手就要飞速逃遁。

  "我叫你放手,听见没有?"婉凌的声音还是细小而有力的。

  "婉凌,我……"

  马原想要说点什么,比如一些表示亲昵,或者加以解释的话。他的声音还是那样低沉而爽朗,还是那样叫人入迷,但是这种魅力,此时非但没有激起婉凌的爱慕,反而使她涌起一种不可压抑的恨。他还是那样的好,但是,当她听到、看到、触摸到他的这些好,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感到极度的不平衡。

  不等马原说完,陈婉凌果断地举起左手赏了他一个热辣辣的耳刮子。

  "啊……"马原轻呼一声,不自觉地松开手。

  陈婉凌疾步离开,她有些恍惚,在错综复杂的走廊里横冲直撞着,一时找不到出口。

  马原双手插在裤袋里,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她往左,他也往左;她往右,他也往右;她兜圈子,他也跟着兜圈子。

  陈婉凌怕撞见熟人,不得不停下来制止他:"你不要跟着我走好不好?"

  "我并没有跟着你走,我只是跟着我的心走。"

  呵,先抑后扬的情话,他的专长。

  马原就是这么一个男人,花言巧语、胆大妄为、无情无义。陈婉凌感受最深的就是他的无情无义,然而,在某些小小的时刻,因了女人固有的浪漫天性,又不得不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迷惑,被他的胆大妄为所打动。

  终于离开了酒楼,被室外凉风一吹,陈婉凌觉得轻松不少,并且对身后紧追不舍的那个人生出一点恻隐之心。毕竟马原已经不是十六七岁的莽撞少年,毕竟人家大大小小也是个乡党委书记,这么不顾体面地任她打骂,也是不容易的。

  走至一处暗角,陈婉凌转身对马原说:"你不要这样,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马原说:"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只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有什么可想的?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怎么想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马原迫近一步说,"这世界上,我最关心的,莫过于你的想法。"

  "说得多漂亮。"婉凌嘲讽地撇嘴一笑,"你要关心的人,怕是多得忙不过来吧。"

  她心想,如果不是多得忙不过来的话,为什么分开这么久,他才再次找到她来说这些话?并且不是特地来找她,而是偶然在酒席间遇到的。

  马原显得很痛苦:"为什么我说的话,你总是不相信?"

  "你有哪一点是能够让我相信的?"婉凌反问。

  马原神情一变,用了一种理直壮的口气说:"你这样说可就不对了。除了那次的不得已而为之,我有哪次说过假话,哪回做过错事?"

  "不得已而为之?什么不得已而为之?"

  "我知道你一直为小范的事和我生气,可是,我已经和你说过了,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实在狠不下心。"

  "咦?"婉凌奇怪,"你什么时候和我说过什么?"

  马原也奇怪了:"我给你写的信,发的信息,你都没收到?"

  婉凌想起刚闹分手那阵,确实收到过马原发来的无数信息和好几封信件,当时只认为马原又想用些甜言蜜语来哄骗,所以根本懒得看,一见到信息就删除,一收到信件就撕碎了扔进字纸篓儿里。

  马原叹了口气:"原来你都没看,怪不得呢!"

  婉凌极想知道信上都写了些什么,又软不下脸来询问。

  马原看她那个神态,知道有了些机会,就接着说:"我调到水溪乡政府的时候,小范已经订了婚。她天性活泼,对什么人都是热乎乎的,所以她对我的热情,在我看来也没什么异样之处。小范处事周到,乐于助人,我常请她帮把手。那次为了布置房间,要摘些你喜欢的野花铺地,我照旧请了她帮忙。她答应得倒很爽快,还跟我开了不少玩笑,说了不少祝福的话。临到要走了,却突然哭了起来。我不知道她哭什么,出于朋友之间的关心,自然是要仔细询问的。我真后悔当时多此一问,问出这么多无穷无尽的麻烦,不光让我和你之间有了芥蒂,就是我和小范之间,现在也是说不出的尴尬。"

  听马原言下之意,自然是小范向他有所表白了。只是不知道他们当时都说了些什么,以至于说来说去,终于说到了对方怀里去。

  马原说:"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最见不得女孩子掉眼泪。她哭得那样可怜,我总不能扔下不管,少不得要加以安慰。当然,在安慰她的同时,我是很明确地表明了态度的。只是没想到你那么早就来了,因此引发一场误会。"

  "哦,"婉凌说,"说来说去,这事全错在我。我不该提前赴约,撞破你们的好事。"

  马原微微皱眉,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看了她好一会儿,长长叹了一气说:"都不是小孩子了,何必说这些赌气的话。我对小范,真的没那门子心思。而且,我们现在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之外,从来不说半句闲话。"

  婉凌不好再说什么,要原谅他,心有不甘,不原谅他,又好像于情理不符。她心里还是有些怨气的,可是那些怨气失去了发泄的方向,就像一个愤怒的人捏紧了拳头预备去攻击敌人,却发现对方化作了一阵轻烟飘荡开去,再寻不着一点踪影。

  马原伸手来拉她,她就借机将这所有的怨气发泄到前来拉扯的那只手上。她拼命地甩开它,捶打它,而它不屈不挠地保持着脉脉温情。

  心里的那点不甘,变成一个个强有力的拳头,一个个落在马原身上,也一点点得以消解。打累了,心气也顺了,不过还是有点小小的别扭,当马原搂住她的双肩时,陈婉凌小声嘀咕说:"安慰就安慰嘛,也用不着把人家搂在怀里啊。"

  马原说:"她说请我亲一亲她的脸,我没法子,只能抱一抱,表示个意思。不然怎么办?难道我要把她赶走?"

  "啊?"婉凌腾地推开他,"原来不止抱了,还亲了!"

  "没有亲。"

  "亲了!"

  "真的没有亲。"

  "鬼才相信!"

  "我发誓!如果亲了的话,让我今天晚上就把嘴巴烂掉。"马原一本正经地举手指天。

  婉凌看着他,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相信他,然而不管该不该相信,她心里是已经原谅了他的。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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