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努努·几米·绘本·努努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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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她再数算:

  “士丹利街三十八号,是一间摄影铺子;皇后大道中三八七号,没有七楼。皇后大道西的三八七号A,是一座公厕呢。还有轩尼诗道三十八号,卖衣服的。根本没七十七楼那么高,还有……”

  我们叫她明天再去碰,她环游港九不费力。

  “永定,那广告照样刊吧。”阿楚说,“你当自己人收费,随你用什么方法开数。”

  “用什么方法开数”?还不是打最低的折头然后本人掏腰包,难道我会营私舞弊?真是。

  终于决定在报章上刊登广告,电台上的寻人广告也试一试。全都是:“十二少:老地方等你。如花”。

  如果有些无聊臭男人跑到石塘咀故地调侃,讲不出三八七七的暗语,就是假冒。但,他们如何得知“老地方”?想一想,好似千头万绪,又好似天衣无缝。其实是老鼠拉龟,只得分头进行。

  “再想,还有没有其他途径?”我犹在热心地伤脑筋。

  “呀!”想到了,“阿楚,你同我留意一下车牌的线索。”

  “嗯,”她应,“如果不大忙的话。”末了她瞥一瞥如花,“我走了。回家躺自己的床上睡得好一点。”

  如花款款而立,只得也一起走了。

  我见如花要走,挽留道:“你还是暂时借住数天吧,那有什么关系?你又没有家。”

  她推辞。临行,恳切地说:“如果找到了十二少,二人得以重逢,真是永远感激你们两位。”

  阿楚不待我回答,便自对她说:

  “放心好了。”

  两个女人都离去。

  三

  我特别地感到不安。以前阿楚忙于工作,有时对我很冷淡,但她是一个可爱而古怪的女孩,居心叵测。她一旦对我好,叫我不敢怠慢。久而久之,助长了气焰,尾大不掉——连我招呼客人住几天,她也不表示殷勤,怎么可以这样?

  计算时间,她已回到沙田去,我拨个电话,预备加以质问。非质问不可!

  “哪有如此不近情理?见人有难题,我怎不挺身而出?”

  阿楚急接,还带着笑:“你又不是肉弹明星,学什么挺身而出?”

  “阿楚,别跟我耍。我是说正经的!”

  她没趣:“是她自己要到处碰碰的,我又没赶她。嘿,我还在百忙中抽空帮她找人呢。我们努力,她自己更要加倍。还剩六天时间那么少,分秒必争才是。”

  来势汹汹地说了一番,稍顿:“你怕她终于不必依靠你,自己找到十二少,你劳而无功?”

  “我只是担心,她无亲无故,又满怀愁绪,有人劝慰总是好的。”

  “永定,”阿楚倔了,“她只是一个初相识的鬼,何以你对我不及对她好?”

  “不是的——”我还想说下去。

  对方并没有掷电话,只是卡一声,挂上了。

  第二天,我与阿楚在上海小馆子吃中饭。她脸色寒寒的,她的俏皮毫无觅处。

  我只得十分老土地先开口:“有什么内幕贴士?十五名佳丽中谁最有机会?小何搅不搅外围投注?”

  “我忙我的,你忙你的吧。”

  “我还不知道该怎样忙呢?”

  “布袋装锥子——乱出头!”

  “你得讲道理,那晚是她找上我的,又不是我通街通巷接洽寻人生意。”

  “你口才进步了,想必是阿姑的训练有方啦。”

  “你想到哪里去了?”

  她刚想发作,伙计端上油豆腐粉丝汤和春卷,她别过头不答。我死死地帮她舀了一点汤,粉丝缠结着,又顺溜跌下大汤碗里去,溅起了水珠。她狠狠用手背抹了抹面,好像这水珠之产生是我故意制造的。

  她夹了一截春卷,倒了大量的醋。醋几乎要把春卷淹死了。

  我心中也有气,一时不肯让步:

  “她只是一个可怜的鬼罢了。”

  半晌,阿楚才说:

  “她不是鬼,她是鸡!”

  “那又怎样?”

  “——你别跟她搭上了才好。”

  “我?怎么会?”我理直气壮地答。

  “谁信?你还留过她两次。”

  “我才不会!我从来没试过召妓,我顶多只到过鱼蛋档。”

  “吓?”阿楚闻言直叫,“你到过鱼蛋档?”

  糟了,我怎能失言至此?我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但霎时间转圜无术,怎么办怎么办?我的舌头打了个蝴蝶结,我恨自己窝囊到自动投诚自投罗网自食其果自掘坟墓!

  “你说!你跑去鱼蛋档?”她暴喝着,“你竟敢去打鱼蛋?”

  “不不,是广告部一班同事闹哄哄地去的。”

  “你可以不去呀。”

  “他们逼我去见识一下,小何担任领队。你问他。”

  “牛不饮水谁按得牛头低?”

  “我没有‘饮水’。”

  阿楚又用她那褐色的眼珠逼视我,我只好再为她舀一碗汤。

  她不喝汤。须臾,换另一种腔调来套我的话:“你且说说吧,鱼蛋档是怎样的?”

  “那可是高级的鱼蛋档呀!”

  “啐!鱼蛋就是鱼蛋,哪分高低级?”说得明白,连阿楚也有点讪讪的。

  她继续盘诘:

  “里头是怎样的环境?”

  “——”我稍作整理才开口,情势危殆,必得小心应对,“里头有神坛,是拜关帝的。”

  “哦?关帝多忙碌,各道上的人都拜他。”说着,她再问,“里面呢?”

  “——有鸳鸯卡座。”

  “然后呢?”

  “那卡座椅背和椅垫上有很多烟蒂残迹。也许是客人捺上去,也许部分也捺到鱼蛋妹身上了。那些卡座……”

  “我叫你素描写生吗?我问你那些鱼蛋妹——”

  “阿楚,”我努力为自已辩解,“我只摸过她几下,而且很轻手。我只是见识见识吧,又不是去滚。难道连这些经历也不可以有吗?男人都是这样啦。你看你好不好意思?一点小事就凶残暴戾。”

  “我知,我没有如花那么温柔体贴!”她负气地用这句话扔向我。

  无端地又扯上了如花。无端地,阿楚烦躁了半天。她定是妒忌了。

  真的,除了妒忌,还有什么原因可叫一个好强的女子烦躁?

  但我一点也不飘飘然,没吃到羊肉一身膻,多冤枉。这边还帮不上忙,那边又添置不少麻烦。真头大如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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