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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48章

  第45章

  萧衍亲身要去襄阳查看疫情,救助城外的老百姓的消息立即就被谢芳菲等有心人快速的传播开来。等到萧衍站在城外将府中带来的一小批粮食首先分发给老弱妇孺的时候,就连曹虎也惊动了,匆匆的赶出城来。见到的是满眼泪水,心存感激的老百姓颤巍巍的从侍卫手里接过一小袋粮食,对站在一边的萧衍拼命的磕头。耳中还听到一阵兵兵乓乓的敲打声,抬眼望去,原来是一些士兵就地在搭建几个帐篷,已经将支架给竖起来了。

  萧衍走过来寒暄了几句,直接切入主题说:“曹大人,你看城外的这些老百姓,没有吃的,没有穿的,没有住的,什么都没有。他们也是南齐的百姓呀。曹大人是否能考虑将官中的粮食分发出一些来,暂时救济救济这些老百姓。等到情况好一点了,他们自然就能够自食其力了。大人的善行这些老百姓会永远记在心里的。”

  曹虎抬眼望了望似乎无边无际的难民群,面现难色,为难的说:“官中的粮食一向都是朝廷严格控制的。没有上头的指令,本官也不敢擅自做主啊。不是本官不想救这些无依无靠的老百姓,而是确实力不从心啊。还望萧大人多加体谅才是。其实本官见到这样的情景何尝不心痛呢!”说着装出一副心痛的表情,其演技之精湛,差点让旁边的谢芳信以为真。她实在受不了曹虎的虚伪做作,虚情假意,看不下去,走到侍卫旁边分发粮食,眼不见为净。

  正帮忙递粮食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一个人惊叫着说:“你不是救了赵嫂子的那个姑娘吗,就是跟着陶大师身边的那个呀?怎么来给我们发粮食来了?你不是陶大师的弟子吗?”身边立即有人附和,都点头称是,说姑娘心肠原来这么好之类的。引得大家都往这边看来,谢芳菲有些不好意思,问:“我想问一下。那个赵嫂子家里还有什么人没有?小孩子的命是救下来了,可是总要回自己亲人身边才是。”一时没有人回答,有个知情的人摇头说:“没有了。赵嫂子的丈夫在战争中死了,家里人也在这场战争中死了。就只剩下这么一点骨血,还生了重病。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会当道拦陶大师的座驾。幸亏姑娘救了孩子,不然也是死路一条。姑娘就当发发善心,将孩子收留下来吧。这么样的世道,给一口饭吃就行,好歹将孩子养大,也是功德一件呀。”众人都点头,见芳菲慈眉善目的,不像狠心肠的人,有几个人也出声恳求。

  谢芳菲有些手足无措,她实在没有想过要收留一个不到一岁的小孩,可是见众人这个样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那个人继续说:“姑娘,您就好人做到底吧。您将他送回来,还不是死路一条。将来您将他养大了,自然有用的着的地方呀。就当是好心收留他吧,也不枉赵嫂子拼了这一条命。”

  谢芳菲听到说“也不枉赵嫂子拼了这一条命”,心里酸起来。她亲眼目睹她为了自己的孩子而被杀,至死也将自己的孩子护在怀里。想起自己的父母死去时的那种绝望,不由得同情起这个苦命的孩子。下了决定,笑着说:“大家放心,我会好好的待这个孩子的。将来教他很多的本事。”心里无奈的想,就当是自己的父母又生了一个孩子,认他作弟弟应该是可以的吧。又问这个小孩叫什么名字,众人说:“大家都只知道小名叫小文的,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看来真的是没有相识的人了,什么都打听不到。

  看着这些人,灵机一动。忽然问起身边的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说:“我看你年纪轻的很呀,有没有想过要做一些什么事情呢。”那年轻人皮肤黝黑,虽然饿的面黄肌瘦,可是眼睛仍然有神,无奈的说:“姑娘,命都快没有了,哪里还能做什么事情。”谢芳菲仔细想了一下,问:“若是将来萧大人征兵,你愿不愿意去?”那年轻人亮着眼睛问:“萧大人会要我们这种低贱出身的人吗?”谢芳菲鼓励他:“当然要,不要你们,难道让我们这些老弱妇孺上战场吗?如果你出色的话,立了功,将来还可以当将军呢。你看到那边的那个参军没有,挺神气的不是?”指着站在前面正在监督的吕僧珍给他看,然后说:“他以前和你们也是一样的呢。可是他凭借自己的聪明和勇敢,现在已经是参军了。将来是要做大将军的,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的。”不止那个年轻人听的热血沸腾起来,就连旁边的一群人也激动起来。立刻有人问:“那么,请问姑娘,萧大人什么时候征兵呀?他如果征兵,我立即报名参军。”其他人都点头附和。一时间气氛热烈起来。

  谢芳菲只是试探性的问了一下,没有想到收到这么好的效果。笑着说:“大家放心,萧大人将来啊一定会征兵的。大家一定要踊跃参加,争取功名,将来也好光宗耀祖不是。说不定过两天就要征兵入伍了呢。当兵很苦的,是要流血的事情,说不定将来连命都要送了,大家一定要仔细想清楚了。”谢芳菲很怕自己存心不良,鼓惑群众。故意丑话说在前头,自己将来也没有什么干系。

  有一个穿着破旧不堪的旧衣的年轻人满不在乎的说:“就是不参军不也是死吗!将来如果真的能够和那位参军一样威风,就是死了也值得呀!”众人都随声附和,点头赞同。于是都讨论起参军的事情来。

  谢芳菲走到吕僧珍面前,指着围聚在一块的年轻人对他说:“你看让那些人加入到大人的军队中来怎么样?”吕僧珍起先吃了一惊,看着远处的人群,深思起来。然后说:“这些难民,年轻力壮,吃苦耐劳。只要训练个一年半载,我保证必定会是一支精兵。”谢芳菲点头说:“这些人,满腔的热血。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拼了命也在所不惜呢。自从魏晋以来的九品中正制度,埋没了多少人才。寒门庶族几乎永无出头之力。能给他们一个力争上游的机会,正是大家应该做的事情。萧大人一定也会同意的。”

  找了空隙将自己的想大对萧衍说了。萧衍惊奇的看着谢芳菲说:“芳菲,有你相助,我今天才有如虎添翼的感觉。我不仅要将这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征召入伍,还要在整个襄樊地区大量征兵,以备将来不时之需。芳菲,这是个极好的办法,幸亏你事先提醒了我。”

  众人不等粮食分发完,先朝襄阳进发。前一段路上还满是逃难的难民,越近襄阳越是鬼魅一般的寂静。空荡荡的大街,连个影子都没有。马蹄一声一声踏在石砖上,分外清晰,忍不住让人心惊胆战。

  所有人手上都带着口罩,忐忑不安的朝疫情严重的地区行去。有护卫力劝萧衍只要在襄阳的行馆呆着就行了,何必亲身冒险,亲自去瘟疫横行的灾民区呢。萧衍傲气的说:“我如果不亲身前去,怎么能起到安抚民心的作用。我要以自己的行动,让这里所有惊慌不安的老百姓知道,瘟疫其实并不可怕。只要齐心协力,一定可以控制四处肆虐的瘟疫。可以重新过上安宁平静的生活。”听的谢芳菲心里不断的点头。

  得了瘟疫的人全部被集中到一个地方隔绝起来,死了的人立即被火化。而未染上的人更加害怕,惶惶然不可终日。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许多人阖门而殪,甚至覆族而丧。整个襄阳十室九空,哀鸿遍野。谢芳菲看着一大片一大片垂死挣扎的人,浑浊不清的面容,呻吟声,痛苦声,只觉得是地狱里的无穷无尽的哭嚎,一声一声连续不断的传到地面上来。不断有人被抬出去火焚,又不断有人被抬进来。死亡的手穿过浓烟黑雾,一步一步朝这里伸进来。擦身而过的便立即倒下来,再也起不来。

  陶弘景满脸严肃的查看了疫情之后,擦了擦额头上豆大的汗水,气喘吁吁的说:“疫情控制的还算比较快,只是在襄阳城内流散开来。可是因为时间比较长的缘故,已经有许多人死去。这些患了瘟疫的人恐怕很难救活了,而且必须尽快解决,绝对不可以再传染到别的地方去。这些反正是没有救了。立刻就将这里一把火给烧了吧。还有我们要尽快想出控制瘟疫的办法来。这里的瘟疫大概是通过某种疠气传播的,我回去后仔细参研,看能不能想出一个合适的办法来预防这种疠气的传播。”

  一行人就在襄阳的行馆住下来。陶弘景在灯下仔细思索解决瘟疫的办法,愁眉不展。半天在纸上写下了“治瘴气疫疠温毒诸方”几个大字。谢芳菲凑头过去瞧时,见写的是辟瘟疫药干散、老君神明白散、度瘴散、辟温病散的汤药的名称。谢芳菲惊喜的说:“大师,你这么快就想出办法来了!”

  陶弘景仍然盯着桌子上的方剂说::“这种疠气,并不是一些愚昧无知的人所说的‘鬼神所作’,其实是阴阳失位,寒暑错时,是故生疫。一般大型的自然灾害之后都会出现。这种疠气,生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是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我翻遍了所有的医书,没有想到居然在前朝一本地理志里面提到岭南发生瘟疫的情况。书里面说‘其病与时气、温、热等病相类,皆有一岁之内,节气不和,寒暑乖候,或有暴风疾雨,雾露不散,则民多疾疫。病无长少,率皆相似,如有鬼厉之气,故云疫疠病。’并说‘岭南地区的青草瘴、黄芒瘴等瘴气也属疫疠病范。还说‘此病皆因岁时不和,温凉失节,人感乖戾之气而生病,则病气转相染易,乃至灭门,延及外人,故须预服药及为法术以防之’。所以我觉得要事先预防瘟疫的发生,宜补,宜散,宜降。然后开了这些方剂,希望能够控制住这次瘟疫的横行。”

  谢芳菲虽然一知半解,但是对陶弘景,她向来充满信心。笑着说:“大师说行的事,那就一定行。我们一定可以成功的征服这场瘟疫。”陶弘景仍旧摇头说:“就算找出了解决瘟疫的方剂。可是整个襄阳这么多病人,一时半会间到哪里去找这么多的方剂?这些药材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啊。只怕仍然不能全部控制这场瘟疫的继续蔓延。”说的谢芳菲也紧锁起眉头,想了半天,忽然就想起以前看到的一些关于瘟疫的报道,遂说:“大师,我也有一个极其方便的办法,说不定可以暂时缓解药材问题。”

  陶弘景看着她,说:“哦!这个你也能想出办法来?你到哪里去给我弄这么多的药材方剂去!”谢芳菲笑着说:“大师都办不到的事,我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只不过是一个简单可行的小办法罢了。说不定很管用。以前有一个地方流行鼠疫,到处都是死人。奇怪的是,有一个叫什么什么的小镇竟奇迹般地避免了这种黑死病的传染和流行,全都安全的活了下来。后来人们发现原来是因为这个地方全都种满了一种叫薰衣草的植物的缘故。这种植物的香气可以有效的抑制很多病菌,也就是大师所谓的什么疠气的传染。所以我们也可以尝试这种方法。焚烧艾叶、菖蒲、乳香、沉香、檀香、玫瑰花等芳香植物,说不定可以控制瘟疫的蔓延呢。还可以用来驱逐秽气、杀虫灭菌。况且这些植物又极其常见,尤其是艾草,这个时节,到处都是。我们可以倡导襄阳城的百姓,家家户户都点燃焚烧,再配合大师您的方剂,说不定可以将那些已经患上瘟疫的百姓给救活过来呢。”

  陶弘景点头说:“民间很早就流传用焚烧艾叶、菖蒲等办法来驱疫避秽。尤其是每年的端午节,大富人家熏燃各种香料植物以驱赶以往的秽气,还可以减少疾病的发生。只是从来都没有人想到用这种办法来控制瘟疫的蔓延。今天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是简单可行的办法。好,我这就让人通知整个襄阳的老百姓。芳菲呀芳菲,你这次可是大功一件呀,居然能想到这么好的办法。就连我也不得不对你刮目相看了。”

  谢芳菲赶紧打蛇随棍上:“那大师就收了小文做您老人家的入室弟子吧。”陶弘景纳闷的问:“小文是谁?”谢芳菲支支吾吾的说:“就是我从城外拣回来的那个小文。大师,你”

  陶弘景立即摇头说:“这不行。我堂堂‘茅山宗’怎么说也是道家的宝地。你若真想要我收他做徒弟,等到十年八年以后还差不多。”谢芳菲郁闷的想,难道真的要让他做自己父母的孩子,平白无故的多出一个弟弟来?

  正在头痛的时候,却见到久违了的容情满脸憔悴的进来。喜的谢芳菲连忙跑过去,兴奋的说:“容情,你怎么来了!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原来你也在襄阳!我还以为你早就回武当山了呢!”

  容情见到谢芳菲,终于露出真心的笑容,只是脸容上的那种疲惫依然化解不去。微笑着说:“我离开萧府后,根本就没有回武当山,哪里都没有去,一直都在襄阳。今天听说大人来了襄阳,所以想要过来探望一下。没有想到还没有见到大人,就听说你已经回来了。”仔细的看着谢芳菲,纵然有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半晌,叹气的说:“芳菲清减了。”

  谢芳菲猛然触动伤心事,不愿意让人看出来,勉强笑说:“容情,你简直是不要命了!你难道不知道襄阳瘟疫横行吗?还敢什么都不顾的一个人待在这里!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明天就跟我们回雍州。大师他老人家已经找到解决瘟疫的办法了。你怎么比我还死心眼呢,就这么什么都不怕的待在这里。万一染上瘟疫怎么办!会死人的知不知道呀你。”叽里呱啦胡说了一大通,也不管别人有没有听进去。

  容情受够了这么多天的煎熬,乍然见到朝思暮想的人,死灰般的心重新跳动起来,一缕一缕的透过树林的阳光穿越进来,是那样的悄然细小的欣喜和快乐。生怕谢芳菲继续说下去,收不了场。赶紧岔开说:“芳菲,小黑也染上瘟疫,已经死了。”小黑就是李掌柜的那只能凭借特殊气味跟踪的蝴蝶。

  谢芳菲听见这个消息,心中黯然,十分伤心。她之所以三番五次被救,全都是因为小黑的关系。没有想到这场瘟疫就连蝴蝶都不能幸免。那么一只精通人性的蝴蝶,一生也难见到,没有想到就这样死了。容情和它在一起这么久,它的死,想必伤心的很。

  谢芳菲安慰他说:“你不要伤心了。说不定是小黑的寿命到了。明天回雍州我再给你找另外一只蝴蝶好了。

  容情吃惊的看着谢芳菲手里的小孩,说:“芳菲,这就是你说的另外一只蝴蝶?”也太……,太惊人了吧。

  谢芳菲无辜的说:“你看这只蝴蝶长的多可爱呀,小脸粉嫩粉嫩的。长的是眉清目秀,骨骼清奇。还能吃能睡,能说能笑。你要不要?要的话就给你好了。说不定天乙真人会要呢。”容情皱眉看着谢芳菲说:“你从哪里弄来这么一个小孩?师尊他老人家连我都赶出来了,更何况这么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婴孩。你难道让师尊整天伺候他不成!”谢芳菲摸了摸鼻子,继续若无其事的回答:“什么从哪里弄来的小孩!我又不是拐卖小孩子的人贩子。他现在占尽了我父母的便宜,已经是我的弟弟了。”

  容情吃惊的睁大眼睛,有些口吃的说:“他是你的弟弟?”心里实在好奇,没有想到谢芳菲的父母这个年纪了还生小孩。谢芳菲白他一眼,无奈的说:“我父母就我这么一个独生女好不好,何况他们早就不在人世了。我是逼不得已替我父母收养的啦。这个小孩不是我弟弟是什么。”容情只能无语。

  谢芳菲又问容情:“他呢,既然要做我弟弟,自然是跟着我父亲姓谢了。还没有大名呢,只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好。你也帮忙想一个怎么样?”容情仍然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依旧没有回答。

  谢芳菲自言自语的说:“小名既然叫小文,总得加上去才行。哼,谁叫你是我的弟弟,干脆就叫谢不文好了。管你呢,竟然这么占我早就死去的父母的便宜。”想了想这个名字,又说:“仄仄平,铿锵顿挫,还不错嘛。”于是谢芳菲这个新领养的弟弟的名字就这样敲定下来了。

  俩人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王茂急匆匆的进来,大声说:“建康传来紧急情报。大人正在召集众人商讨应对之法。让芳菲和容情一起去。”容情有些好奇的说:“我也要去吗?”王茂点一点头说:“大人是这么说的。”转头对芳菲说:“芳菲,你赶紧呀。别又磨磨蹭蹭的了!大家都到齐了。”谢芳菲不屑的说:“你又哄我呢。大家都到齐了,大人才让你来通知我!容情,让你去你就去。又不是要你杀人放火。”一边抱怨一边还是跟着王茂立即往会议厅去了.

  第46章

  萧衍神情凝重的说:“刚刚接到建康来的紧急快报,河东王铉,临贺王子岳,西阳王子文,永阳王子俊,南康王子琳,衡阳王子珉,湘工王子建,南郡王子夏,桂阳王昭粲,巴陵王昭秀等全部被杀!”

  众人听的哄然色变。谢芳菲愕然半晌,立即说:“不好,萧鸾他不行了!”众人沉重的点头。萧鸾篡取了萧赜的皇位,终日心神不安,生怕有人有样学样,将他的皇位也篡夺了。于是重新大肆烂杀宗亲,将高帝萧道成和武帝萧赜的子孙赶尽杀绝。自他即位后,为了保持帝位,大杀宗室的戏码重来就没有停过。可是像这次这样大规模的屠刀相向,只能说明萧鸾的病情越来越重。所以才会迫不及待的要将阻碍太子萧宝卷登基的人斩草除根,以保住他自己的皇位。

  萧衍凝声问:“看来大变即将来临。不知道各位有何应对之法?”环顾四周,慑人的气势扑面而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乍逢大变,还来不及将这个消息消化,一时间都想不出什么良好的应对之策。

  谢芳菲思索了一下,然后冷静的说:“大人必须马上赶去建康!”众人都吃惊的看着谢芳菲,不知道她为何这么说。现在的建康人心惶惶,大家都是朝不保夕,不知道厄运什么时候就降临到自己头上。更何况萧鸾对萧衍一向怀疑猜忌,以前就革职软禁过。差点还杀了他。在这个混乱的时候去建康岂不是自寻死路!

  只有萧衍依旧平静的说:“不知芳菲何出此言?”谢芳菲仔细分析说:“大人还记得芳菲曾经说过的话?要得天下,首先必据雍州。雍州是南齐西北的战略要地,城高池深,固若金汤,而且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得到雍州,大事已成一半矣!所以大人无论如何都要趁此风云巨变的时机将雍州据为已有。大人想要得到雍州,必须亲自前往建康筹谋划策才是。听说大人曾经和萧鸾有一段患难之交,想必皇上他也难以忘怀。当初之所以迟迟没有对大人下杀**手,或许念着往日的生死情分也说不定呢。”

  萧衍沉吟起来,立即有人提出反对意见,摇头说:“这个方法行不通,太危险了!现在的建康简直是龙潭虎穴,稍有差池,全军覆没。更何况趁此混乱的时机,有多少人在一旁虎视眈眈。想要大人命的人还少吗!只怕萧遥光就不肯轻易放过大人。此番前去,九死一生,万万不可!”

  萧衍也在一边仔细考虑起来。谢芳菲有些焦急的说:“话虽如此。可是世界上哪里有不冒风险就能安享其成的事情!在这种乱世里,就是要抓住时机,险中求胜才能成功。只要我们提前安排好一切事宜,随机应变,一定可以将雍州握在手中!大人,机会稍纵即逝,等到你想清楚明白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还是有人持反对意见,觉得太过危险,如入虎狼之穴,更好的办法莫如远离建康这个是非之地,静观其变比较明智。谢芳菲有些气急的说:“大人如果就这样待在雍州静观其变的话,自然平平安安,身家性命无忧无虑。可是若是想成就一番霸业,必得经历各种各样的风险和磨难啊!越是混乱,越能从中混水摸鱼,得到极大的利益。更何况祸兮福所倚。大人若能因为汉北之地尽失而稳守雍州,何尝不是因祸得福呢!”

  萧衍听到谢芳菲后面的话,双眼闪现出惊人的神采。站起来,挥了一下手,众人立即就安静下来。萧衍先环视了全场一遍,然后傲然说:“大家说的都很有道理,不愧是我萧衍得力助手。可是古语说的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萧衍岂能被小小的风险吓得做缩头乌龟,从此就待在雍州不敢出来呢!要想成大事,必须有非凡的魄力。今天在这里正式宣布,我们明天立即起程赶往建康!”众人看到萧衍流露出来的天生的王者之气,哄然应诺。谢芳菲神情也激动起来,自己似乎重新体味了心中久违的成就感。当年也是今天这样的情形,萧衍力排众议,接受了自己的意见。然后连夜率领大军破了徐玄庆的人马,一举歼灭了北魏围攻的数十万大军。芳菲有种旧事重演的恍惚感,像是两团光影重叠在一起,迷迷糊糊间分都分不清。

  萧衍让容情和谢芳菲暂时留下来。微笑着说:“芳菲自然是要和我一起前往建康。不知容公子是否能和我们一起去呢?此行确实危险重重,若能得容公子的鼎立相助,那就更加万无一失了。”虽然对着容情说话,眼睛却瞟向另外一边的谢芳菲。谢芳菲心里有些尴尬,故意视而不见。

  容情毫不掩饰的说:“既然得大人看重,容情焉能不从命!”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萧衍大笑着连声说好,然后说:“芳菲,我听闻你无父无母,孤身一人。我想认你做我的妹子,不知你意下如何?将来若是有谁欺负你了,也可以有投奔的地方呀!”

  谢芳菲完全没有料到萧衍居然想要认自己做他的妹妹,那自己将来岂不是什么长公主了?身份地位那可是大大不同。简直是措手不及,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萧衍叹了一口气,露出回忆的神色说:“当日在邓城,情况实在是千钧一发。我遍身是血,体力完全透支。僧珍若是晚来半会儿,见到的肯定就是我的尸体了。后来我知道是你提前就警告过他,所以他才能来的那么及时。我当时心里十分后悔,不应该眼睁睁的看着你离开,而什么都不劝阻。心里发誓,若是再见到你,一定要好好对待你。萧某的这条命都是你救回来的。芳菲,你若是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大哥如何?”

  谢芳菲心里颇有些感动,萧衍这么一个枭雄,能够做到如此地步,确实难得。尽管自己的能力是他看重的一部分,可是在南朝等级森严的门阀制度下仍然敢认什么都不是的自己为妹子,不能不说是一种蔑视的勇气。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仍然犹疑的说:“可是萧家的其他人……”,话还没有说完,萧衍立刻打断她说:“你是认我做哥哥,又不是认他们做哥哥。你怕什么呢!”谢芳菲只好乖乖的喊了一声:“大哥!”心里感叹,这么几天,不但多了一个弟弟,现在又多了一个哥哥。世事真是难以预料啊。

  萧衍微笑起来,说:“这件事情,我其实早就和你嫂子商量过了。她也十分赞同。还让你要去拜见她这个嫂子呢。芳菲,以后若是有人欺负你了,就直接告诉我这个哥哥好了。我一定替你出气。”拿眼睛盯住旁边的容情。容情连忙恭身避开萧衍的注视,表示绝对不敢的意思。

  谢芳菲心想,萧衍是真的疼惜自己呢。是怕自己将来无依无靠的受人欺负,所以才认自己做妹子的吧。可见他对秋开雨的事情虽然从来都没有提过,心里还是十分自责。笑了笑说:“大哥,既然我们明天就要离开了,我想先去通知一下陶大师,也好让他随我们一同上路。反正都是要去建康,路上有个照应,人多也热闹呀。”萧衍点头同意,嘱咐了几句,也离开了。

  谢芳菲边走边感叹的说:“容情,我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成了萧衍的妹子!唉,这么一来。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容情安慰她说:“你孤苦伶仃,举目无亲的。如今有个靠山,自然是好的。”谢芳菲心里总是不塌实,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为什么,照理说应该是一件好事才对。索性说:“管他呢,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现在的事情还头痛不已呢。”

  让谢芳菲头痛的事情自然是她这个新认的弟弟。谢不文已经不怎么吵着要母亲了,看见谢芳菲,伸开小手就要抱。谢芳菲从丫头手里接了过来,逗他说:“小文乖,叫姐姐!”小文果然含糊的叫了一声姐姐。谢芳菲又指着容情说:“叫叔叔!”小文叫的更加不清。谢芳菲看着一脸无奈的容情,笑嘻嘻的亲了亲小文的脸蛋奖励似的说:“小文真乖。姐姐带你去找陶爷爷!”

  陶弘景听到明天就要心急火燎的赶往雍州,心里自然不愿意,他什么都没有准备呢,这几天将随身的行李折腾的乱七八糟。经不住谢芳菲的一番软磨硬泡,还是无奈的答应下来。谢芳菲笑嘻嘻的说:“那小文到了建康后就有去处了。还有比大师那里更安全的地方吗!”气的陶弘景吹胡子瞪眼睛的看着她。

  形势这么紧张,谢芳菲自然也不想带着这么一个小孩去建康,可是单独将这么一个小孩子扔在雍州又放心不下。还不知道这一去要去多久呢。可是交给陶弘景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绝对安全无虞。天下间谁不给他几分面子,就连萧鸾见了他还不是照样得客客气气的称呼一声“陶大师”。

  谢芳菲哄了一会儿小文,仍旧将他扔在陶弘景的别馆里,和容情慢慢的走回萧府。夜凉如水,寂静无声。谢芳菲长叹了一口气,决定将自己和秋开雨的事情坦白的告诉容情,免得辜负了他的一片深情。

  谢芳菲惆怅的说:“容情想必是清楚我和秋开雨之间的孽事。从当天晚上离开雍州起,我为了救活他,确实吃了一些苦。后来又为了恢复他的武功绞尽了脑汁。他为了我差点连命都没有了,又三番五次的受人威胁。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们两个人还是注定没有好结局的。他仍旧一心一意的想要做他自己认为该做的事,而我也开始厌倦了东藏西躲的日子。就算他不离开,两个人到最后也是两败俱伤的结果。如今彻底的一刀两断了,可是我想起他心还是会痛。我曾经告诉自己,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欠他什么了,什么关系都没有了,不要再想着他了。可是,容情,我实话告诉你,我想起他的时候心口里跟针扎过似的。容情,我这么一个人,连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我知道你对我好,你一定要想清楚了。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容情仔细听她说完这么一大段话,然后认真的说:“芳菲,我对你的心绝对不会比任何人少。你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要看不起你自己。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勇敢的女子。你甚至肯收养一个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的小孩。你总是有办法解决大家都认为不可能解决的事情。就是你和秋开雨之间的事,我从来都没有觉得是一件孽事。只是他伤你太深了,你们或许真的不适合。我看着你带着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的秋开雨离开的时候,心里只希望那个将死的人是我。芳菲,你总会忘记秋开雨的。今年忘不了,明年总可以忘的了吧,还有后年再后年呢。我记得芳菲曾经对我说过,不管什么事情,过了十年八年后就没有那么难以承受了。芳菲,你现在还会心痛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你不能因为这样什么都一概拒绝呀。你不是也说你已经和秋开雨一刀两断了么,你总要往前看才是。芳菲,天下间其他的人我都不放在眼里。”

  谢芳菲垂头不语,或许因为容情将来真的可以将他给忘记,这也没有什么不好。容情,容情实在是很好的一个人。容情送她到门前,低声说:“芳菲,以前的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谢芳菲眼睛有些湿润的说:“恩,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容情,真是谢谢你。”容情看着她暗夜里亮闪闪的眼睛,强自克制住自己,笑了一笑,还是就这么离开了。

  谢芳菲心潮起伏,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最后叹气的想谢芳菲总不能再是以前的谢芳菲,人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总是要往前走。

  一大早起来就看见整个萧府全副武装,准备上路了。萧衍见到谢芳菲让她过来,有些犹豫的说:“我想将柳庆远留在雍州打点战后的一切事宜,芳菲认为怎么样?”谢芳菲想了一下,说:“我觉得还是让吕僧珍吕参军留下来比较合适。”萧衍说:“吕僧珍自然没有问题,可是我想带他一块去建康。”

  谢芳菲说出她的理由:“大哥,我们这次去建康,并不是带兵去打仗。我们只能智取,不能力敌。建康毕竟不是我们的地盘,就是要达也打不赢。再说了,让吕僧珍留在雍州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让他做。”萧衍忙问是什么事情。

  谢芳菲认真的说:“大哥,我们要未雨绸缪才是。是时候招兵买马了。等到我们回到雍州,一定要有强大的军事力量才行。在这个混乱不堪的时代,武力才是最强大的后盾。记得有一个人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所以大人一定要提前进行此事。而吕参军是不二人选,当仁不让。若是由他留在雍州进行此事,大哥便可以放心前往建康了。吕大人将来会成为大哥的左右手呢,一定会大哥立下无数的汗马功劳。”

  萧衍点头同意了,说:“芳菲上次说的将城外那些年轻力壮的难民征收入伍一事就让僧珍负责好了。顺带让他将我的信印拿去,就说因为兵员短缺的关系,要在整个襄樊地区大量征兵。”叫来吕僧珍,当面将这件事情交代清楚。

  谢芳菲连忙插话说:“僧珍,你绝对不可以强行拉人入伍啊。萧大人在民间的声望绝不能因为这次征兵一事而弄的人心尽失。如果真的遇到有什么困难的话,那就给每个前来征兵的人一小笔钱财好了。这种又有银子又有前途的事情,想必大家都乐意。”

  吕僧珍有些为难的说:“可是我们军中的银饷有限呀,恐怕办不到了。”谢芳菲“哦”了一声,见萧衍也是一脸的无奈。遂问:“上次我们向曹虎使的美人计可奏效了?”吕僧珍回答:“曹虎确实没有再难为粮草了。可是这么一大比一大比的银子,恐怕不是这么容易。”

  谢芳菲笑着说:“曹虎这么一个吝啬鬼,打死他也不肯交出这么多银子。可是我自然有办法帮你筹措筹措。雍州最富的是谁?”

  这次是萧衍在旁边回答:“是‘宝瑞通典当行‘的大当家胡一天。他的当铺遍布整个大江南北。就连北魏也到处是他的当铺。虽然说不上是天下的首富,但是雍州的首富却是无可争议。”

  谢芳菲心想,又是这么冤家路窄的。笑着对吕僧珍说:“你只要对他表示表示,还怕不乖乖的来孝敬您老人家。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商人就更是了。花钱消灾的事情,自然乐意。‘宝瑞通’开了这么一个头,其他人自然就好说话了。这比饷银自然就没有问题了。天下的商人无商不奸,就让他们肉痛一下也是应该的。只是不能过分,点到即止就可以了。”听的吕僧珍满心欢喜的走了。萧衍在旁边也禁不住莞而一笑,摇头走开了。

  想要快速的到达建康,自然还是坐船沿着水路一直东行。为了赶时间,船行的飞快,可是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到达的事情。谢芳菲一闲下来,心里闷的慌,又不敢在萧衍的眼皮底下聚众赌博。幸好有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文。小文可能是吃的好了一些,就这么些天,已经能摇摇晃晃的走两步了。只是放了手,还是害怕,轻易不肯走,傻愣愣的看着谢芳菲,站在房间的空地上,一动都不敢动。嘴角撇呀撇的,可怜兮兮的喊着“姐姐”,眼睛首先就湿了。谢芳菲见他这个样子,不忍心继续逼着他走路,心想会走的时候自然会走,也不能拔苗助长,适得其反。叹口气,抱起他,胡乱的教他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听的容情都看不下去了,委婉的暗示了几句,可惜谢芳菲丝毫没有自觉性。

  这样一来,日子倒也过的飞快,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伤春悲秋了。等到船终于进了秦淮河畔的时候,又想起当日被秋开雨挟持的事情。心里叹气,建康这么混乱,正是混水摸鱼的好时机,他也一定在建康吧。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面,见了面又是一番什么光景。就此形同陌路人了吗?还是什么话都没有了。唉,或许,还是不见面会比较好。

  第47章

  古人有言:“欲王西北,必居关中;欲营东南,必守建康”,可见建康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建康山环水饶,附近一带多山峰丘陵,具有代表性的就有龙脖子山,富贵山,覆舟山和鸡笼山;长江和秦淮河是建康最主要的两条河流,推动了整个建康经济的发展。建康的地理形势得天独厚,“前据大江,南连重岭,凭高据深,形势独胜”,形成多道天然的屏障。任凭敌人如何强大,一时半刻也难以攻下。建康的重要性还在于它不但利于防守,而且利于进攻。只要一路挥军渡江北上,即可越过一马平川的江淮平原,直指黄河流域。可惜,自从孙吴定都建康以后,从来没有人能够真正北定中原,一统天下。

  整个建康都城北依覆舟山,鸡笼山和玄武湖,东凭钟山西麓和东渠青溪,南近秦淮,西隔五台山与外围军事重地石头城遥相呼应。谢芳菲随着众人在秦淮河畔的长干里下了船,便是十里繁华的秦淮一带了。东南形胜,自古繁华,码头上人来人往,穿梭不绝,一片热闹兴盛的景象。秦淮河畔有一条长达七里的南北大道直通向建康的宫城,大家都称呼为苑路。苑路将整个建康都城分为南北两段,成为一道人为的中轴线。路的两侧分布着许多官署和军营。而秦淮河畔的长干里和大市一带,乃是密集的居民区和商市所在。所以建康的繁华和热闹全部都集中在秦淮河的两岸。

  谢芳菲早就抱着小文跳下船来,和容情站在岸上看着众人陆陆续续的下船。来迎接的马车早就停在岸边上了。不等萧衍这一众人上车,不远处忽然骚动起来。一大批的官兵井然有序的开进码头,旗帜鲜明,威风八面,后面赫然是高踞马上的始安王萧遥光,旁边是在战场上率先弃械投降的崔慧景。看这个架势,当是要迎接某位重要的人物的到来。谢芳菲自然不会以为他们是特意前来迎接萧衍等众人的。谢芳菲将手上的小文交给身边的容情,悄悄走到萧衍的身边,低声说:“大哥,你看萧遥光和崔慧景要迎接的人究竟是谁?竟然这么大的排场!”萧衍慢慢的摇了摇头,面色凝重起来。谢芳菲也没有再说话。

  过了半晌,见到一艘华丽高大的大船慢慢的泊在了特意清空出来的航道上。许多兵士模样的人首先下船,一列列站好后,才见到一个四五十来岁的人走下来,身穿军服,体形挺拔,眼神锐利,给人果断狠辣的感觉。谢芳菲听的旁边的萧衍低声惊呼:“竟然是平西将军王敬则!”谢芳菲心神一跳,想到那句“汉北有失地之象,浙东有急兵之征”,没有想到王敬则也到建康来了。建康的形势比想象中的还要复杂的多。

  萧衍这边虽然没有什么大的排场,可是众多的人数和高大的战船却引起了站在船梯上的王敬则的注意。他眼睛漫不经心的向这边瞟了一下,忽然就看见了站在人群中间的萧衍。走下来低头和萧遥光说了几句话,萧遥光和崔慧景有些惊讶的朝这边看过来。过了一会儿,三人同时向萧衍这边走过来。

  萧衍连忙笑着迎上去,装作欣喜的说:“没有想到王将军也来了建康了。真是意外的惊喜啊!”王敬则也笑着说:“萧大人不也是一路从雍州赶来了吗!”萧衍笑着敷衍了两句,忽然听的崔慧景在一边有些阴森森的说:“没有想到萧大人居然放下冗繁的公务,到建康来了。”萧衍立刻转头对旁边的两个人说:“王爷,崔将军,自从雍州后,别来无恙乎?今日见到王爷和崔将军风采更胜从前,心里实在高兴的很。”两人自从雍州战败后,日子当然不怎么好过。崔慧景眼中露出愤怒的神色,只有萧遥光依然不动声色,微笑着说:“真是托了萧大人的福,一切安好。不知萧大人此番前来是有什么重要的军情吗?”萧衍肃然说:“听闻皇上龙体欠安,想起下官当年和皇上纵横沙场的日子,心里实在放心不下。因此特地前来看望看望皇上。”又对王敬则说:“不知王将军此次从浙东一路赶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上达天颜吗?”王敬则回答:“本将军一来关心皇上的龙体:二来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向朝廷禀报。”显然不愿多加透露,转开话题说:“今晚王爷亲自为本将军设宴接风洗尘。不知萧大人可否赏光前来呢?就算本将军顺带也替大人接风洗尘好了。这个顺水的人情,萧大人若是能来,王某实在是感激不尽。怕只怕萧大人见怪,说王某小气,不肯前来呢。”他这么一说,萧衍再怎么不愿意,也不得不答应下来。王敬则又邀请萧衍一同登车,萧衍连忙找个借口拒绝了。王敬则也没有强求,说了几句话后,和萧遥光等人告辞先行离开了。

  谢芳菲心里冷笑,好大的胆子,就这样公然勾结起来,萧鸾还没有死呢,迟早要你的狗命。走上前有些疑惑的对萧衍说:“王敬则此次来建康到底有什么企图?还有他力邀大人参加他那个什么接风洗尘宴究竟是什么意思?”萧衍眼色冷峻,没有说话,跨上马背,率先离开了。

  谢芳菲叹气,还没有进入建康,言辞上你来我往的首先就较量了一番。看来前路多舛啊。整个建康表面上虽然没有什么变化,可是台下面却是暗潮汹涌,各方人马正斗的你死我活,不亦乐乎。看着熙熙攘攘的码头人群,无奈的摇了摇头。正要爬上马车的时候,又走了回来,四处看了看,然后问:“陶大师呢?怎么没有见陶大师他老人家的马车?”容情笑着说:“你还陶大师呢!大师懒的理会世俗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早就走了。现在说不定已经到了呢。”

  谢芳菲泄气的说:“大师怎么就走了呢!我还要将小文送到他那里去呀。”想了想,叫来一个侍卫吩咐说:“你去告诉一声王长史,就说我先不回府了。和容公子先去陶大师那里走一趟。”然后对容情说:“我们先上马车吧。”岔开路,往甘露禅寺去了。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通往甘露禅寺的一条大街上早就已经挤的水泄不通,更不用说妄想通过马车了。谢芳菲奇怪的看着突然间这么多的老百姓,似乎万人空巷,全部都到街上来了。容情“哎呀”一声说:“今天竟然是‘浴佛节’,居然忘记了!”对谢芳菲说:“芳菲若想坐着马车过去的话,恐怕是行不通了。”谢芳菲苦笑:“不是恐怕,是一定。”只得下车。谢芳菲吩咐车夫:“你先回去吧。我们慢慢走过去就行了。”说着抱着小文跳下车来,和容情挤到人群里,一步一步往前面挪。

  容情缓缓道来:“每年的四月初八相传是佛祖诞生的日子。所以每次到了这一天,所有的佛寺和四众信徒都要举行‘浴佛法会’。在佛堂中或露天下净地设灌佛盘,在盘中的莲台上安置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释迦牟尼太子的金像。全寺的僧侣以及众多的信徒都要以香汤沐浴释迦牟尼太子的金像,作为佛陀诞生的纪念。并且众多的寺院都要设斋以五色水浴佛共作龙华会,也是纪念的意思。”

  谢芳菲好奇的问:“五色水?究竟是什么水?”容情微笑说:“并不是真的五种颜色的水。以都梁香为青色水,郁金香为赤色水,丘隆香为白色水,附子香为黄色水,安息香为黑色水,用来灌佛顶。每到这一天,许多得道的高僧都会出来开设佛坛,大讲佛经,弘扬佛法。前来的民众常常挤的水泄不通。还有一些富贵人家在路边摆上酒菜,设流水席,连绵数十里,前来观看以及就食的老百姓上万人,花费不计其数。所以今天才会这么的热闹。”

  谢芳菲无言以对,只能大叹奢侈浪费。天下不知道有多少老百姓吃不饱,穿不暖呢,为了一尊佛像,这样大肆铺张。想起杜牧曾经就感叹过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不禁心有戚戚然。自从佛教传入中土以后,最盛莫过于南朝时期了,就连皇帝都要出家当和尚呢。谢芳菲想都不敢想这以后的事情。将来,将来一定是要走的,越远越好。

  小文看见这么多人,兴奋的一直动来动去。睁着漆黑的小眼珠到处东张西望,小手小脚也不肯停歇。他人虽然小,这样一来,谢芳菲也觉得有些吃不消了。示意容情将他接收过去。容情将身子倾过来,挨着谢芳菲将小文抱在手里。谢芳菲突然间似有所感,猛然回头,仔细搜寻,看见的依然是茫茫的人海,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容情诧异的看着谢芳菲,问:“芳菲,怎么了?”谢芳菲迟疑了一下,有些不确定的说:“容情,你有没有感觉到被人盯着的感觉?”容情凝声问:“芳菲是说,有人在跟踪我们?”谢芳菲努力寻思着说:“不是跟踪。我也不知道,就好像有人狠狠的盯着你一样,心里怪怪的感觉。”容情一脸担心的看着谢芳菲,然后四处仔细的看了一遍,什么都没有发现,神情更加严肃了。

  谢芳菲抬头看了看身边的陌生人,两眼相对,人家友好的冲她笑了一笑。谢芳菲怕是自己神经过敏,况且见容情这么如临大敌的样子,也怕他担心过头,故意叹息说:“唉,可能是因为人多了,所以精神上有些紧张兮兮的。刚才我看见人家友好的对我笑,我还心惊胆战的呢。看来要好好休息一下了。”说完自嘲的笑了一笑。容情听她这么一说,神情也缓和下来。拉着谢芳菲说:“我们还是赶快走吧。”谢芳菲点点头。

  俩人经过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前的时候,小文伸出手咿咿呀呀,口舌不清的说:“姐姐,姐姐……”。谢芳菲明白过来,忍不住敲他的头,白了小文一眼。小文仍然不停的唧唧咕咕,将大半个身子都从容情那里探出去了。容情笑了一下,将小文塞在谢芳菲的怀里,说:“你就站在这里别动,我去买。”宠溺的摸了摸小文的脸,走到小贩跟前去了。因为人太多,谢芳菲被挤的后退了好几步。隔着人群大声喊:“记得多买几串呀。”容情本来已经要回来了,听到她的话,只得又挤进去。谢芳菲在某些事情上,有时候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这时候,谢芳菲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可是丝毫都感觉不到危险,并不觉得害怕。她努力的张望,眼睛里全是无边无际的人海,什么都看不到。谢芳菲突然一个转身,仍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情况。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强烈的感觉,已经不能当作是自己神经过敏了。谢芳菲叹气,可惜周围不是玻璃橱窗,不然就可以从里面偷偷的看见后面是不是真的有人在跟踪了。

  容情已经走了过来,谢芳菲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将冰糖葫芦拿过来,和小文一人一半。想了一下,将自己手里的分了一根给容情,笑着说:“本小姐赏给你的,不要钱。”容情笑了一下,接在手里,却没有吃。谢芳菲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可是那是一种怀念。倒是小文吃的满嘴都是黏糊糊的,似乎高兴的很。谢芳菲只得停下来,帮小文擦干净一脸的口水。容情看着这样贴近自己的谢芳菲,心跳加速,头一低,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香气。纵然此刻谢芳菲身上什么味道都没有,闻在他鼻子里的还是他记忆中记在心上的味道,一点一滴,根本不在现实里。

  谢芳菲一无所觉,擦完后,低声呵斥了几句。小文哪里听的懂,依然吃的不亦乐乎,什么都不知道。她只能摇摇头,叹气的对容情说:“我们还是快走吧。怎么这么多的人!整个建康不是才二十几万户人家吗,我怎么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挤到这里来了似的。啊,照这样下去,天黑了也到不了甘露禅寺呀。”

  谢芳菲和容情回到萧府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萧衍正准备出门赴王敬则的接风洗尘的宴会。看见谢芳菲和容情进来,于是说:“你们回来了,那就太好了也随我一起去吧。我只怕这次是宴无好宴啊。”谢芳菲一路上舟车劳顿,也只得跟着萧衍出门。

  众人在秦淮河畔的“雨后阁”停了下来,谢芳菲还以为萧遥光会在自己的府邸接风呢,没有想到会是这种风月场所。由此可见,南朝大多数人的放诞不羁。堂堂一个始安王也是丝毫没有顾忌。抬眼望去,依然是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依然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的“雨后阁”。世事想起来总是带一点宿命似的奇妙,总是存在某些难以预料的不可思议。

  容情一向很排斥妓院,这次居然没有摆什么脸色,一声不吭的跟着大伙就进去了。谢芳菲的身份虽然今时不同往日,可是来这种地方,还是遮掩一些好。早就换好了衣服,大摇大摆的跟在萧衍的身后。

  萧遥光首先站起来迎接,笑说:“萧大人,你可是来迟了。你看王将军早就来了。必须先罚你一杯才行。”萧衍不知道他为何对自己殷勤起来,暂且敷衍的说:“好说,好说。王爷的话,下官哪里敢不听从。”王敬则也走过来笑着说:“萧大人肯赏光前来,真是给了本将军莫大的面子呀。待会儿一定要不醉不归才行!”就连崔慧景也说:“听说明月心刚从外地演出回来了,说不定还可以见到她呢。萧大人这次可来的正巧。”显然对明月心的美色垂涎不已。这些人个个笑里藏刀,口蜜腹剑,不怀好意。

  谢芳菲听的明月心居然还留在“雨后阁”,颇为吃惊。没想到她仍然做回了她的“天下第一名妓”,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身份被人给揭穿。其实知晓她真正身份的也没有几个人。就是谢芳菲跑到大街上大声呼喊“明月心是水云宫的云右使”,恐怕别人都不会相信,只当谢芳菲是疯了。何况谢芳菲也不会去做这种损人不利已的事情。只是不知道她如今还是不是水云宫的右使。想到水云宫,自然就想到秋开雨。谢芳菲暗自诅咒了一声,努力回过心神,仔细听他们说话。

  萧遥光笑着说:“我让人叫了几个姑娘进来伺候,大家可要尽兴呀。”众人听的暗示都不约而同的暧昧的笑起来。果然进来几个肤白貌美,如花似玉的姑娘,跪在席上殷勤的伺候。娇声软语,眼波含春,怪不得这个时候的人都喜欢上妓院,谁能不醉倒在这一片温柔富贵乡里?幸亏她们并没有更过分的举动,只是有意无意的露出满室的风情。可是越是这样,席上的人越是心痒难骚。

  妓院的老板进来谄媚的笑说:“幸亏王爷的面子大,明月姑娘她梳洗一番后就来。还请大家多等一会才是。”崔慧景连忙说:“明月姑娘肯来,就是等到天亮也心甘情愿呀。整个建康的人谁不想一睹明月姑娘的风采呢。”王敬则微笑说:“早就闻得明月姑娘的大名,今日能够得见,我等于愿足矣。”萧遥光也说:“既然如此,再等等又何妨呢。”萧衍也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没有说话。

  众人继续喝了几轮酒,明月心才千呼万唤始出来。一出场,光芒四射,果然就像天上的明月,压的众人星光黯淡,几乎不可直视。就连谢芳菲都有几分失神,更不用说席上的其他人了。谢芳菲看着她这么一个艳冠群芳的大美人,身世却是那样的凄惨,以前的仇恨不由得减了几分。可是等到明月心故意惊呼的说:“原来芳菲竟然也来了。芳菲这些时候心口的老毛病没有再犯了吧?还痛不痛?明月一直都惦记着呢。自从雍州一别后,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芳菲了呢。”谢芳菲脸上有一瞬的僵硬,半晌,只能摇头,刚才只是一时同情心泛滥而已。这个女人,想必早就知道秋开雨和自己之间的来龙去脉了,还是要故意揭自己的伤疤,真是可恶。就算明知道秋开雨已经放弃了,还是不肯轻易的就这么放过自己。谢芳菲好不容易结了疤的心让她当众刺的渗出血丝来,容情悄悄的往她身边挪了挪,谢芳菲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王敬则好奇的说:“没有想到两位原来早就认识明月姑娘了。”谢芳菲趁大家不注意,低头恨恨的瞪了明月心一眼,连忙弯身解释说:“只是在雍州见过明月姑娘精彩绝伦的表演,至今都难以忘怀啊!”萧遥光趁机也在一旁说:“王将军,这两位可是萧大人手下的得意手下呢。我等真是羡慕萧大人有如此人才倾力相助啊。”萧衍举重若轻的拨开说:“大人夸奖了。王爷和王将军手下那才叫人才济济,数不胜数啊。”几个人言语上又是一番切磋。

  明月心只是出来走了一个过场,然后就以舟车劳顿,身体不适的理由退下去了。自然没有人敢为难她。谢芳菲怀疑她出来敷衍的目的就是为了当众羞辱自己一番,以泄往日的情仇。可是她现在和自己还有什么仇呢,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自己恐怕比她还凄惨。这是根本就没有必要的事情。

  明月心既然都走了,众人也就失去了喝酒的兴致,纷纷起身告辞。来到楼下,王敬则叫住正要离开的萧衍,微笑着说:“萧大人是聪明人,如今形势即将巨变,大人不是看不出来。我们身为人臣的应该为国分忧解难才是。不知萧大人怎么看呢?”萧衍早就有所准备,说:“王将军说的对,身为人臣就应该替皇上分忧解难才是。”

  王敬则眼中的冷狠一闪而过,继续若无其事的说:“萧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说是不是?我们一定会好好的等待大人仔细想清楚的。”说完就和萧遥光等人一起离开了。

  萧衍忧心忡忡的看着王敬则和萧遥光等人离去的方向,叹气说:“芳菲,你叫我一口回绝了王敬则的邀请,只怕他不会轻易的放过我们。”谢芳菲冷静的说:“王敬则的不轨之心迟早是要失败的。大人还是彻底和他划清界线比较好,免得将来因他而受牵连。目前纵然艰难一些,也是为了以后着想。”萧衍点点头说:“我也明白芳菲的良苦用心。眼下重要的是如何熬过目前的难关才是。”谢芳菲点头,叹气的说:“我们也只能见招拆招,随机应变了。”

  第48章

  谢芳菲一大早刚起床,就看见府里有人将一大堆一大堆的礼品往自己房间里送。谢芳菲看的莫名其妙,连声问:“哎,哎,你们这是干什么呢!一大早的是不是搬错地方了呀!”管事的笑着说:“小姐,怎么会搬错地方呢。这是王家小姐听说你回来了,特意让人送过来的。还有话带给你呢,说你若是没什么事,好歹去王府走一趟。小姐,你看将这些东西摆在哪里?”自从萧衍认她做妹子后,整个萧府的人都改口称呼她为“小姐”了,谢芳菲直到现在还是不怎么习惯,可是众人坚持这种伦常礼数绝对不可以随便,她也没有办法。

  谢芳菲胡乱的指了一个地方,等到东西都拿进来,谢芳菲凑上前粗略的看了看,那些绸缎布匹竟然是宫廷里的御用用品。另外还有一些时下流行的什么花儿粉儿之类的女儿家的物事;盒子里装的那些珠链首饰之类的想必也是值钱的东西。谢芳菲有些内疚的想,这个王如韫倒真的对自己很不错,刚回到建康,她就知道了,可见十分关注自己的消息,还让人送来这么多的东西。反观自己自从离开建康后早就把她忘到脑后去了,从来就没有想起过。真是对不住人家。人家这么盛情厚意的,也绝对不能失了礼数。可是王府那种高门大族,谢芳菲去了浑身就不舒服,实在不愿意去。猛然间想到上次她溜到陶弘景的甘露禅寺来见自己的情景,心里对陶弘景嬉皮笑脸的做了一个鬼脸。让人代写了一封书简过去,说是感谢王小姐的一番心意。

  第二天谢芳菲大摇大摆的打着去看小闻的借口正要去甘露禅寺的时候,碰见容情说也要去看小文。谢芳菲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泄气,后来想到王如韫对他暗生的情愫,见到他或许很高兴呢,于是没有再找一些古怪的借口推托。从王如韫送来的布料里翻了翻,然后问容情:“你看这样的布料给小文做衣服怎么样?”容情看了两眼说:“这些都是她送来给你做衣服的。小孩子要穿什么衣服,你应该去问夫人才对。”谢芳菲猛然醒悟过来,点头说:“这里就有一个专家,我还整天盲人摸象。真是手里捏着还到处去问人。我现在就去找大嫂。”当真兴冲冲的去问萧衍的夫人。

  回来后笑嘻嘻的说:“大嫂怪我怎么不早点告诉她。还让我们将小文带回来给她看看,才知道要做多大的衣服才合适。这下子我算是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了。小孩子本来就应该穿的漂漂亮亮的,才招人喜欢嘛。”

  谢芳菲怕小文一个人待在陶弘景那里又哭又闹,不得安生,于是准备上街买一些小孩子的玩意儿哄他。想起来王如韫说不定已经在甘露禅寺等她呢,回头再买也不迟,于是和容情先匆匆忙忙的赶到甘露禅寺。王如韫果然一身男装,带点俏皮的样子看着谢芳菲和容情,身后还是跟了一个同样身穿男装的贴身丫鬟。

  王如韫首先就露出真心的笑容,迎上来说:“芳菲你来了!啊,原来容公子也来了啊!”大家打过招呼,谢芳菲问:“你是怎么溜出来的?”王如韫神秘的说:“我自然有我的办法。我哥哥一听是来陶大师这里,让人送我过来后,便没有十分为难。不过我没有想到容公子也来了呢,真是有些意外。”谢芳菲说:“如韫,你容公子,容公子的叫多么生疏啊。直接叫容情就好了,以后我们还要经常在一起呢”。王如韫有些腼腆的点了点头,脸上有些燥热。谢芳菲然后又挤眉弄眼的说:“我们俩个出去玩,总要有人保护才行呀。”王如韫有些惊喜的说:“你是说我们要出去玩?那我们要去哪?出城去踏青吗?”谢芳菲笑着说:“这会子出城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上街去玩怎么样,我正好有一些东西要买。还有我要带你见一个人哦。”

  王如韫好奇的跟着谢芳菲进去,乍然下见到小文有些惊奇的问:“芳菲,这是?”说着上上下下的仔细瞄了瞄谢芳菲,想问又不敢问出来。谢芳菲伸手一把将小文抱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说:“如韫,这是我的弟弟,叫谢不文”然后轻声诱哄着说:“小文乖,快叫王姐姐。恩,王……姐……姐,对,小文真乖。”谢如韫更加吃惊了,说:“这是你的弟弟?”忽然想起谢芳菲曾经讲的那个七十岁了的读书人还生儿子的笑话。谢芳菲只得将事情简略的叙述了一遍。王如韫同情的说:“小文真的很可怜。可是,芳菲,你真的很了不起呢,竟然有勇气收养小文。要知道,这不是一般的散财救人那么简单啊。我越来越佩服你了。”

  谢芳菲摇头说:“如韫,我哪里有那么好。我这个人,坏事做的也不少。总也要做一些好事呀。说不定将来因此而得到善报呢。何况小文确实惹人怜爱,又乖巧又懂事。”想起北魏那些活活被烧死的老百姓,虽然说战争是残酷的,可是总和自己有关系。

  小文一点也不怕生,笑嘻嘻的让王如韫抱着,手里拿着王如韫刚从脖子上摘下来当作见面礼的项圈,玩的高兴的很。谢芳菲出来对容情笑说:“我们几个妇孺要上街去,请你当护卫怎么样?报酬是在‘醉月楼’免费吃一顿丰盛的午餐。”心里补充了一句,当然还有苦力。

  因为要将小文抱回萧府量衣服,因此干脆带着他也一起上街去了。要想大肆购物自然还是去秦淮河畔的长干里。街市上真是热闹,店铺鳞次栉比。丝,帛,纱,纸,席,漆,蜜,腊,瓷;铜铁器皿,金银细工,染坊织锦;还有朱砂,海味,香料,琉璃,珊瑚,珍珠,宝石,犀角和象牙等贵重商品真是应有尽有。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看的谢芳菲的眼睛都花了,更不用说藏在深闺大院里的王如韫了。最兴奋的当是小文,手舞足蹈的就没有停过。什么泥娃娃,糖人,风筝,竹子编的蚱蜢,还有拨浪鼓等等全部都买了。王如蕴虽然一脸好奇,却什么都没有买。街上有的她家里都有,而且不知道好上多少倍。即使对那些花草编织的篮子呀树根挖成的葫芦呀什么的十分感兴趣,可是就算买了也不敢往家里带。谢芳菲暗暗记在心里。

  直到日落西山,差不多将整条街都逛遍了,几个人才满载而归。因为王如韫住的乌衣巷离秦淮河畔不远,所以谢芳菲让容情先送她回去。自己实在是走不动了,雇了一辆马车就在这边先等着。容情想了想,也没有什么不当之处,何况王如韫的身份确实不容有失。点头同意了,又嘱咐说:“你就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就回来。”才送她们主仆回去了。

  等人最是漫长无聊,谢芳菲想起王如韫拿着柳条织着的篮子依依不舍的样子。心里想她这么个千金小姐也不稀罕自己什么贵重的回礼,如果只是这些新奇精巧的小东西还难不倒自己。于是嘱咐车夫说:“我就到前面卖花篮的那里转一转,公子若是回来了,你说一声。就在那转弯的摊子上。”车夫连声答应了。谢芳菲才抱着小文去了。

  谢芳菲拿起一个竹子根做成的精致的小笔筒,虽然只是玩意儿,可是拿在手里既新鲜又有趣,心里喜欢的很。然后又看了用胶泥垛的小风炉,很有意思,手工都十分的精致。还有寻常见的柳条树枝编织的小篮子,上面点缀了几根鸟的尾毛,实在别致。谢芳菲顺手拿起一个柳蔑编成的公鸡递给小文玩,哄了几声。然后仔细的挑选了一些有意思又不俗气的小东西,让老板一一给装起来。讨价还价之后,一共是五百个钱。谢芳菲付了钱,一手抱住小文,一手提着一大篮子的物件,颇有些艰难的往回走。

  小文很不老实,老是伸手要去抓芳菲手里提着的篮子。芳菲哄了几句,小文忽然越过身子,什么都不顾的往右边倾去,要抓篮子里的小花环。身体猛的往前扑,谢芳菲吓了一大跳,双手赶紧抱住了他,篮子自然就掉到了地上。谢芳菲狠狠的拍了拍小文的屁股,骂道:“你就不能老实一点!摔到地上怎么办!”没有办法,放下小文,一手牵着,让他自己站在地上,然后弯下腰,去拣地上摔的满地都是的小玩意儿。因为要一手牵着小文,另一只手又要满地的找东西,真是满头大汗,手忙脚乱。

  正找的满心是火的时候,小文又一时不慎,跌倒在地上。撇开觜就要哭,谢芳菲连忙哄说:“小文乖哦,不哭,不哭。来,这个给小文玩好不好。”随手拣了一件东西给他玩。小文只是受了一点惊吓,并没有磕着,果然就不哭了。谢芳菲头痛的站起身来,等看见正蹲下身帮自己拣东西的人时,脸色突然苍白起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着了魔魇一样。

  谢芳菲狠狠的盯着地上那个依然面无表情的人,眼里是湿的,心里也是湿的。半晌,没有说一句话,抱起小文,立刻就要离开。秋开雨也没有说话,只是将篮子递给瞬间僵立的谢芳菲。谢芳菲没有伸手去接。秋开雨眼底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欲语又止,伸出的手没却有任何要缩回的迹象。

  两个人这么僵持着,引起了路人的注意,不少人好奇的转过头来。谢芳菲忽然客气的笑了一笑,抓过小文的手接住秋开雨递过来的篮子,哄着小文说:“小文乖,来,谢谢这位哥哥。恩,说谢谢,知不知道?”小文这时候一点都不配合,一心只顾着伸手抓篮子里的东西。谢芳菲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然后抬头生疏客气的说:“真是谢谢这位公子了。”说着就要走,心里咬牙切齿。

  秋开雨的神色终于像春天里浮在水面上的冰块,一点一点,传染似的蔓延,然后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漂浮起来。眼神里有冰亦有水,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眼睛里的眸光是半夜里的一点昏暗的刀光剑影,明晃晃的刀剑在此刻也黯淡无光,若有似无。身边微微伸出的手指动了动,颤抖的犹如忽高忽低的笙调。最后还是颓然的放下了,那是断了弦的音调。

  谢芳菲又悲又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漫天漫地都是丝线缠绕的地方。地上还不断的长出一条又一条的细线,一寸一寸的将谢芳菲的双脚绕的严严实实。谢芳菲脚下一个踉跄,失去平衡,侧身倒在地上。手里的小文被紧密的护在怀里,小脸上还笑嘻嘻的,没有受到一点惊吓。谢芳菲突然就爬不起来,全身的骨架一根一根像是要爆裂开来,一根接着一根,一路而下,疼的连牙齿都酸痛起来。

  正心急火燎的四处找寻谢芳菲的容情听见动静,飞快的抢过来,扶起地上的谢芳菲,担心的问:“芳菲,有没有摔到哪里?有没有什么事?”谢芳菲木然的摇了摇头。容情一手抱起小文,一手拿起地上的篮子。谢芳菲突然四处张望了一遍,没有任何的痕迹。刚才仿佛只是自己白日里做的一个梦,梦过无痕。可是心上的那粒朱砂痣却在发烧发热。

  谢芳菲心神恍惚的跟在容情的身后,眼神呆滞,连嘴唇都白了。容情本来想要责备的心立时吓的如烟囱顶上一缕袅袅的轻烟,转眼就不见了。担心的拉住谢芳菲连声喊:“芳菲,芳菲,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的吓人?”谢芳菲好不容易提起力气回答:“大概是受了小文的惊吓,我现在浑身没有一点精神。我想睡觉。”容情连忙说:“那你赶紧回马车上趟着休息去吧。”心里想她带着小文逛了这么一天,也该累了吧。

  谢芳菲一个人颓然的躺在马车里,将头埋在胳膊弯里,一点一点挤进去,挤进去,仿佛这样就可以挤到另外一个时空里去。黑的影,绕的线,沉的冰,像是左边眼角上的一点蓝色的痣,到死也还在那里。身上的伤结了疤还有可能可以褪去,心上的记忆也总有一天可以淡去,可是这粒痣只要照镜子每天都能看的见,一次次的提醒你,像阳光下的影子,只要有阳光,就如影随形!每天,每天的提醒你,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的自然平常,时时刻刻都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想要视而不见都没有那么长的忍耐力。谢芳菲趴在自己身上以一个极其不舒服的姿势沉到无边无际,似乎永无尽头的黑影里,轻易不想醒过来。

  谢芳菲在孤寂黑暗的梦里还是不甘心,腔子里的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如梗在喉大概就是这个感觉吧。梦里还是不甘心的喃喃低吟:“从踏上建康起,你就一路藏在暗影里。可是,可是,你终究连话都不肯说一句!你还是眼睁睁的看着我一路摔倒,一路狼狈!你还是这样,你还是这样!”就连梦里也没有一片安静详和的乐土,同样是一个混乱不堪的乱世。心和脑,情和理一样的争锋相对,势不两立,就如同现在的南齐和北魏。

  容情掀开马车帘子的时候,谢芳菲和小文似乎都睡的连天塌下来都不知道。小文呼吸均匀,手脚却不老实;而谢芳菲身体一动不动,梦里却是火光冲天的垂死挣扎。容情轻手轻脚的将这迥然不同的一大一小搬到了床上。心情是冬天即将过去,春天马上就要来临。谢芳菲却跟不上四季的步伐,她还留在寒冬腊月里。是她自己不愿轻易的柳暗花明,犹自在山重水复里纠缠不清。

  冬天过不去,可是太阳照样升起。谢芳菲恍恍惚惚的坐起来,已经是中午时分。伺候的侍女进来笑着说:“小姐昨天累的很吧!不但在车上就睡着了,直到这会子才起来呢。我们大伙连午饭都已经吃过了。”谢芳菲丝毫没有大睡一觉后的神清气爽,反而头痛欲裂。任谁像她那样梦里打了一夜的仗,不止头会痛,就是心也会痛的。侍女仍然说:“夫人让你醒来后告诉你一声,说已经将小文少爷抱去量衣服去了。”谢芳菲抚着头用眼神表示知道了,然后问:“我怎么睡到床上来的?我记得是在马车上的。”侍女抿着嘴笑说:“是容公子不避嫌疑将小姐一路抱回房间的呢。容公子身体笔直的抱着已经睡着了的小姐进来的时候,还特意让我们不要大声喧哗,又嘱咐我们不要来吵醒小姐,等小姐自然醒来。”

  谢芳菲无奈的叹气,这次虽然不是全天下无人不知,也至少是整个萧府无人不晓了。心里莫名其妙的惆怅不安起来。容情,容情,自己将来一定是要天打雷劈的。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呢!

  谢芳菲好不容易梳洗完毕,没精打采的靠在窗台上。转眼看见外厅桌子上的篮子,是昨天自己买的准备送给王如韫的一些新巧玩意儿。客人送的礼,王家的人再怎么样,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谢芳菲的心一片混乱凄凉。是寒冬里被吹皱的一池水。此刻等级森严的王家也没有那么可怕了,带上萧衍的拜帖,心急火燎的往王家赶去。她也需要一个没有任何负担,可以随意说话的人。不管王如韫能不能够理解,现在她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她完全不相干。

  依然是百年风流的高门大院,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无不完美无暇,只怕随意摆在假山顶上的石头都有它特殊的来历,或许这么不起眼的小石子就是王导当年拿在手里把玩的那一块。王如韫万万没有想到谢芳菲会亲自登门拜访,等不及丫鬟先掀帘子,自己率先就走出来了。高兴的说:“芳菲,真的是你!我听丫鬟前来通报的时候,还疑疑惑惑的,以为是她们通传错了。没想到你真的肯来。”

  谢芳菲勉强笑一笑说:“我特意给你送一些玩意过来,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都是我随手挑选的。”王如韫看见那些新奇精巧的柳条编的花篮,香泥垛的风炉,树根雕成的房屋,已经高兴的说不出话来。谢芳菲还给她带来一些时下民间流行的极其普通的小东西。虽然普通到有些不屑的地步,可是王如韫长在深闺大院的,哪里见过这些东西,更加惊奇。她连蚱蜢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王如韫慢慢的也发觉了谢芳菲的不对劲,探身问:“芳菲,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府里现在就有御医,我让他过来给你瞧一瞧怎么样?”谢芳菲连忙摇头说:“不用了。我只是心里面有些不舒服而已。”王如韫坐过来,关心的问:“芳菲,你到底出什么事了。浑身的力气像是被一把大火给烧的干干净净似的。你还好吧?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吗?”

  谢芳菲叹气的说:“自己的事还得自己解决才是。我心里面堵的慌,所以才过来,想找你聊聊天。”王如韫仔细听着,让身边的侍女送上精致的茶水和糕点。谢芳菲慢慢道来:“如韫身在建康,况且又是深宅大院的,大概是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如韫,实话告诉你,我身上的事情绝对不那么简单。大家心里多少都知道几分,大概觉得我也有些可怜,所以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指指点点过,他们都是好人。不过,这一切似乎已经都过去了。我只是想说,不知道如韫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真心也好,一时的迷恋也好,总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吧?你要想清楚,千万不要落到我这样的地步。”

  王如韫一时间被她问的措手不及,脸色自然就有些尴尬起来。可是看见芳菲一脸苍凉无奈,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得的认真的回答:“如韫就算喜欢什么人,也没有自作主张的权利。”谢芳菲叹气,同是天涯沦落人,她的命运未必比自己要好。谢芳菲无力的说:“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你没有自作主张的权利,我也没有。我以前听到过一个故事:有一个男孩暗恋一个女孩,每天给她送一朵玫瑰花,不论风吹雨打,坚持不懈,不肯放弃。等到第三百六十六天的时候,女孩终于被感动了。心里说,今天他来的时候,我就下去见他。可是等到第三百六十七天,男孩也没有来。女孩满心失望的离开了那个地方。如韫,你看,这好像就是所谓的缘分和命运。似乎有些东西总是擦肩而过。”

  王如韫被她说的这个故事引起满腹的心事,感叹的说:“要是那个男孩再坚持一下就好了,事情完全就是两个样。只能说命运弄人。”谢芳菲摇头说:“那个故事就这样收尾了,可是我还想继续续写下去。终于有一天,等到那个女孩步履蹒跚,白发苍苍的时候,想通了以前所有的事情,重新回到故里的时候,才知道那个男孩就在第三百六十六天来见她的路上死掉了。在乱世里死掉是一件极其普通的事情,老百姓早就麻木的没有感觉了。而当初那个满怀期待的女孩只能看着连墓碑也没有的一堆荒烟乱草的土堆老泪纵横。这才是命运。”

  王如韫惊心的看着谢芳菲,有些哀伤的问:“芳菲,你为什么要接上这么一个结尾。故事的尾巴是不该这样接上去的。”谢芳菲忽然耸了耸肩,若无其事的说:“没有为什么,只是觉得故事不够深刻才续上去的。反正也无聊的很。如韫,不管怎么样,该争取的东西总是要尽力去争取。这样,失败了,才不会后悔。你说是不是?”王如韫还以为她终于想通了,微笑着说:“你能这样想,我觉得很高兴。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应该任人自作主张才对。”谢芳菲完全不是这样想,不然她不会忍不住续上这么一个尾巴。

  谢芳菲本来就是想要让她这么想,点头说:“就是这样。老天下雨了,有一个人慢悠悠的在雨中漫步。有人问他为什么不跑。他说跑有什么用,前面难道不下雨了吗。问的人哑口无言。可是我想说的是,老天既然下雨了,我们总要做一点什么吧。前面的路谁又知道呢,说不定真的就不下了。如韫,没有什么人能对你自作主张才是。”王如韫眼睛都红起来,连连点头称是,一颗心似乎枯木逢春,刹那间百花齐放。可是谢芳菲医的了别人的心病,医不了她自己的心病。她的病已经病入膏肓,不是针石汤药可是治的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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