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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情定三生

  “我可以理解为,神医的意思是,血人的血,本身既是毒药,也是解药吗?”莫西北不笨,有些时候,她会觉得自己闻弦歌而知雅意。

  “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知道血海飘香的真正解药是什么,我姑且这样想,之所以没有人知道解药,首先是没有人活捉过血人。”神医轻叹一声说,“还有,请不要叫我神医,我有名有姓的,莫姑娘可以叫我刘海阳。”

  “好吧,刘海阳,我想请问,如果找不到解药,慕公子还能支撑多久?”莫西北皱眉问道。

  “我为他把过脉,以这位慕公子的功力,三五个时辰是没问题的。”刘海阳伸手想拈拈胡子,摸到下巴的时候才想起昨天早晨,自己好容易留起的胡子已经被剃掉了,手摸了个空。

  “那以刘大夫之见,我们还可能在这个时间内,找到更善于解毒的人或是更好的解毒方法吗?”莫西北再问。

  “不能。”刘海阳回答得斩钉截铁,说起解毒,放眼天下武林,他认第二,哪里还有人敢说自己第一,笑话。

  “那就试试您说的方法吧。”莫西北点头,拖了一个一直被捆在旁的血人,转身就来到了慕非难躺的她的房间。

  当然,遭到慕非难收下的反对也在意料当中,体表中了血海飘香已经要命了,要是再内服,会不会立刻毒发身亡,谁心里也没有底。

  “别把时间放在无谓的争执上了。”莫西北挥手打断了所有人的七嘴八舌,她已经叫人抱回了一只小猫,割破血人的皮肤放血滴在小猫身上,等小猫毒发再放血给小猫喝,半个时辰,小猫还真活过来了。

  “动物试验证明,这个方法有效。”莫西北得出结论,便要刘海阳在慕非难身上用药。

  “猫和人怎么能一样,不行。”慕非难的人眼睛全体瞪圆了,怎么也想不出来,眼前这个穿着男人衣裳的女人怎么这么冷血,他们的主子为了她现在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她倒好,弄一只猫,胡乱整了一会,就要把剧毒的东西往他们主子嘴里灌,这不是笑话吗。

  “怎么这么啰嗦?”莫西北不悦,她知道自己冒险,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姑娘,不是我们啰嗦,而是您太轻率。”慕非难的人不客气的说。

  “那怎么才算不轻率?”莫西北眼睛一斜,吓得那人退了一步才说,“应该在人身上试试。”

  “哦,那你来试吧。”莫西北居然点头,那人也戴着面具,看不到脸色如何,只是嘴唇微白,但是却毫无退缩的道,“我试就我试。”

  “是条汉子,”莫西北赞赏的点头,“慕公子有你这样的下属,死也值得了。”说话间,一刀划破血人的肌肤,眼都不眨一下的道,“我最不喜欢欠人家,所以,还是我来试。”

  冰蓝色的血渗入皮肤时,感觉也是凉的,带着麻木的感觉,从四肢游走百骸,莫西北想,剧毒也不过如此,她只是有些困了,很想睡觉,只是,楚俊风抱住自己后,脸色怎么那么难看,他说什么?莫西北皱眉想听清,然而,却止不住困意,居然就睡着了。

  “西北!”在莫西北又一次割破血人皮肤时,楚俊风确实没有想到,那样惜命的莫西北会选择自己试毒,所以他只来得及接住莫西北骤然倒下的身子,有一刻,心底颤抖而冰冷,血海飘香,这样的剧毒,她怎么能这样儿戏,她怎么能?然而,一切都晚了,他看向刘海阳的目光中第一次有了杀气,然而刘海阳却只用他能听到的声音说:“这样最好不过,你本来就不该为了一个女人停步不前。”

  “如果她不能醒来,我会要你陪葬,即使我们……”楚俊风轻轻收紧怀抱,将莫西北抱起,轻柔的放在室内靠窗的软榻上,莫西北就是这样的一个懒人,她的屋子,从来就不缺少舒适的所在。

  “她会醒的,这个我倒是可以保证,她会醒。”刘海阳漫不经心,只是说了这几个字,就也拿刀去隔血人的手臂,放出血后,用碗盛了,又自药箱中拿出若干个小瓶子,配了药粉洒入血中,片刻后,冰蓝色的血彻底清澄。

  “你……”刘海阳端着手中的东西就要给莫西北灌下,手却被楚俊风拦住。

  “还是,你希望她这样,永远不醒?”刘海阳瞥了一眼从开始起,就一直牢牢盯着他一举一动的慕非难的人,淡淡的问道。

  “别无他法吗?”楚俊风仍旧拦住他,“你可以直接一些的。”

  “她的体质不行,何况,她这也是为了别的男人,再耽误,我也没办法了。”刘海阳这样说着,一把退开楚俊风的手,将那已经彻底变成天蓝色的血,灌入了莫西北的口中,小半个时辰后,莫西北咳了一声,似乎在悠悠转醒。

  “如果你们还不让慕公子解毒,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了。”刘海阳这时才对屋子里的众人说,一边,把莫西北喝剩的半碗天蓝色液体放在桌上,退开两步,静静等候。

  屋子里的人似乎早商量过了,此时,有人另取了一只碗划开血人的手臂取血,然后回转屋子,小心的撬开慕非难的嘴,灌了几口下去。一盏茶后,慕非难猛然一口黑血喷了出来,人动了动,却没有醒转的架势。

  屋中的人闪身,锋利的剑尖扎在刘海阳的脖子上,“你玩什么花样,为什么这样?”

  “他中毒时间长,而且以毒攻毒本来就是危险的法子,你们不肯用我中和过药性的毒血解毒,他不吐血才怪,不过,他应该也快醒了。”刘海阳并不害怕,只是用指尖轻轻将剑推开。

  莫西北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中五光十色甚至光怪陆离,她梦见自己在荡一个好大的秋千,身子在半空中来回摇荡,水蓝色的天空、金黄色的太阳、还有好多绿的树,五颜六色的花,而她倒好像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和南离一起笑得恣意畅快。有人在推她的秋千,她在空中回首,居然是初来乍到时的张韩,穿着白T恤外罩同色的短袖衬衫,照旧没有系上扣子,衣服的衣摆就在身上摇荡,随风飘舞。

  张韩哥,莫西北觉得自己叫了那个心里禁忌的名字,我要再高一些,她似乎是笑着说的,然后张韩就真的用力来推她,很用力,再然后南离也笑着过来推她,一边推一边说,姐姐,你放开手吧,你喜欢飞,放开手,你就可以飞了。

  飞吗?莫西北是迟疑的,她忽然很想抓住张韩的手,然而,每一次,张韩的手都只在她背上用力的一推,用力的一推,无论如何努力,也抓不住,于是她又想抓住南离,然而,仍旧是无论怎么用力,手只能从南离的手臂上穿越而过。

  姐姐,你放开手吧,去飞吧,我很快乐呢。南离似乎这样说,然后,就嗖的消失不见。

  西北,去吧,有人叫着她的名字,再看时,却又似乎不是张韩,不是张韩,莫西北想着,这个人也好熟悉,是谁呢?

  “莫西北,莫猪头,你睡了很久了,快点醒醒。”有人轻轻拍着莫西北的脸颊,反复叫她的名字。

  “Shit,我最讨厌别人拍我的脸。”莫西北感觉自己从秋千上瞬间坠落,脚踏实地,眼睛很不耐的迅速睁开。

  “下次不敢了。”眼前朦胧的影子回答她,莫西北定了定睛,被眼前这张红红绿绿的花脸惊得几乎跳起来。

  “嗯,会害怕,没事了。”慕非难的声音含着笑意,在莫西北耳边响起。

  “我看你一定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脑袋由混沌而清晰,莫西北灿然微笑,趁慕非难愣神的功夫,一圈敲在慕非难的脸上。

  “猪头,都跟你说了,别打我的脸。”慕非难抱住头,就势滚倒在床上,“你若打坏我举世无双的脸,你要负责养我一辈子。”

  “好呀,我养你没问题,但是我这里没有人能吃白饭,看你长得不赖的份上,你出来做相公接客,我就收留你。”莫西北坐起身,恶狠狠的说。

  “我还担心你睡太久会变傻呢,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慕非难揭下自己的鬼脸面具,颧骨上留下一个红红的拳头印,一碰火辣辣的痛。

  莫西北知道自己的力气,心想自己刚睡醒,手劲无法掌控也是常情,只是眼前这绝色倾城的脸真被自己打坏了,还是有些惋惜,忍不住伸手去摸,嘴里说,“我看看,可别真的破相,那损失就大了。”

  “已经破相了,你得补偿。”慕非难的声音却忽然柔得几乎能滴出蜜来,一把按住莫西北的手,微微用力,就将清醒后身子虚弱的莫西北扑倒,“本息清算,不能拖欠。”他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迟疑的吻了过去。

  莫西北的唇软软的,同她的身子一样,慕非难想,如果这一刻能就此停留,那么,这世界就真是太美好了,美好到毫无瑕疵,他可以霸道的去探索,不容莫西北闪躲,事实上,他觉得莫西北并没有闪躲,正相反的,她的手臂如蛇一般的缠了过来,环在他的颈上。

  莫西北的脑袋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片空白,慕非难不是第一次吻她,但是这次和第一次的感觉却全然不同,他的唇很热,毫不犹豫的夺走她的呼吸,温软的舌甚至悄悄侵入她的领地。被动一向就不是她的风格,所以稍稍迟疑了片刻后,她决定亲回去,总之不能吃亏了。

  “莫少!”红绿千里迢迢从江南杀到京城,全因听闻有个春风如意楼的莫老板中箭身亡,红绿知道十有八九是江湖传闻,不过空穴不来风,她想莫西北肯定是受伤了,于是连门也没敲,就直扑了进去。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红绿闯进屋子后,立时被一把森凉的剑抵住咽喉,咽下了剩下的话。莫西北的大床幔帐仍旧挂在金钩上,只是大中午的,床上却滚着两个人,其中之一正用剑指着自己,俊美无双的脸上杀气隐现,而另一个人仰面躺着,青丝铺满床榻,此时才缓缓侧头看向自己,那一眼,略有朦胧,居然妩媚娇柔,直看得红绿张口结舌,半天才诺诺的道:“莫少,是我,我来了。”

  “红绿姐?你不应该在江南吗?”莫西北的脑袋开始运转,她迅速坐起身,一把扯下慕非难手中的剑,想起自己说过,如果慕非难再碰自己,就打掉他的牙,手一攥拳,顺手就挥过去。

  “真是翻脸无情。”慕非难耳听风声不对,仓促侧头,堪堪避过莫西北手上的一拳,身上却挨了莫西北一脚,他就势一个翻身,已经站在了屋中央,嘴里忍不住抱怨出声。

  “那又怎样,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莫西北顺嘴回了一句,也想要站起来,只是脚未着地,头已经是一阵眩晕,几乎一头扎在地上。

  “西北!”慕非难抢在红绿之前,冲过来支住莫西北的身子,轻轻将她揽入怀中,顺便将也同时冲过来的红绿隔开一段距离,“你睡的时间太长了,吃点东西再活动。”

  “我是睡得时间太长吗?”莫西北脸色微变,也不多说,只将重心转而靠在慕非难身上,却对红绿笑道,“我现在头饿得都晕了,可能真是睡了很久,红绿姐来了也好,我很想吃你煮的鸡丝面呢,嗯,煮好放点麻油那种。”

  “我的大小姐,你还真是要求不高。”红绿自来没有见过莫西北这样柔弱到小鸟依人的样子,一时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怪异,眼见莫西北似乎不讨厌那个美到极点的男子的碰触,心下虽然疑惑,但还是放下行李,转身出去找厨房煮面了。

  打发走红绿,莫西北立即挣出慕非难的怀抱,皱眉问道:“我到底睡了几天?”

  “你睡了三天了,”慕非难的眉也皱了皱,“我中的毒已经没事了,但是你的情况却不大对头。”

  “是呀,你看起来一切都很好,但是我却头晕目眩,还睡了三天,看起来是不寻常呢。”莫西北吸了口气,默默运功,真气自丹田升起,点点游走百骸,感觉上倒没有什么特别的不适,只是与体内真气胶着在一处的,总有一股阴寒的感觉,挥之不去。

  “你觉得怎样?”慕非难看着莫西北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恢复常态,才轻声问。

  “说不出来,我觉得有点不大对头,但是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对头。”莫西北摇摇头,苦笑道,“难道人人对血海飘香的承受能力不一样?早知如此,我说什么也不会去试什么解药的,现在可好,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得负责任。”

  “好,我负责任,我们成亲,”慕非难的眼中有光亮闪过,紧接着莫西北的话说了这样一句。

  “你——”倒是莫西北被他忽然冒出的话呛了一下,咳了两声才说,“那我不是亏了,你应该问我,要你负什么责,你这样很打乱我的思路呀。”

  “可是我就是想娶你,从我醒过来,他们说你替我试药,还昏迷不醒的时候开始,我一直就想着,等你醒过来,我第一件事就做这个。”慕非难却不理会莫西北的话,只是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目光专注而深沉,“西北,我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想和一个人永远不分开,你是第一个,大概,也是最后一个。”

  “你说话的神气,好像我要不久于人世了一样,怎么了,我的情况就这么糟吗,糟到你都要以身相许了。”莫西北的心一沉,嘴上却嬉笑如故。

  “谁说的,我就是觉得,有一个女人肯两次为了我不计生死,如果我还不做点什么,有些对不起自己了。”慕非难笑了,他平素也常常笑,不过那笑容充其量是扯动嘴角,不似如今这样欢畅,一笑之下,让人只觉得满室春暖花开,“西北,嫁给我吧,你不吃亏的,我虽然没有你这么大的生意赚钱,不过我的钱也不少,至少支撑你现在这样的花销,三五辈子都没问题,钱财这玩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更多没用。何况,我人长得养眼,又任打任怨,错过这村可没这店了。”

  “哦,说的还满有这么回事呢。”莫西北笑笑,“你长得确实不错,可是我又不准备把你当画挂着,这个理由不接受。”

  “那,我的人呢,你亲也亲了,抱也抱了,难不成要始乱终弃?”慕非难凑过来,热热的呼吸轻轻抚过莫西北的面颊,“我可不管,你得负责任。”

  “咳!”窗外,红绿咳了一声打断了室内的对话,“鸡丝面好了,我能进来吗?”

  “进来吧。”莫西北欢喜的一把推开慕非难,坐到了床边。

  一碗面迅速吃个底朝天,吃饱之后,身体不适的症状似乎也消退了不少,脚步虽然虚浮,但是人已经能行走了,莫西北对镜指挥红绿将她的头发高高束起,然后披了身宽大的织锦苏绣长衫。

  “老板,楚公子求见。”一切刚刚收拾利索,门口就有小丫头轻轻敲门。

  “来的速度好快呀,他怎么知道我醒了?”莫西北吃饭之前,已经老实不客气的把慕非难轰了出去,这会屋子里就只剩下嘴里正不停向她汇报江南生意的红绿。

  “哦,我刚刚煮面的时候,碰见楚公子和田心了,他们原来一直住在家里,我就顺口说,你醒了。”红绿奇道,“你不想见楚公子,那为什么他们住在咱们家,哦,我知道了,方才屋里那小白脸确实比楚公子生得更精致,莫少,你是不是……”

  “胡说什么,你这丫头,几个月不见,满脑子里都想些什么,我看你不是偶尔遇见楚俊风吧,定是你自己跑去见田心了。”莫西北用手指在脸上刮了刮,羞羞红绿,两个人笑闹了一阵,她才扬声说,“请楚公子进来。”

  “西北,你醒了,觉得怎样?”楚俊风走进屋中时,午后暖暖的阳光正透过房门照进屋中,有些懒洋洋的落在莫西北长长的桃红色织锦长衫的衣摆上,温暖灿烂的颜色,晃得人眼睛一花。楚俊风有好一阵一直盯着那长袍,许久才提高视线,莫西北得脸色略有苍白,然而眼神熠熠生辉,看起来已经同中毒前并没有太大得差别了。

  “我觉得还不坏,只是也算不上好。”莫西北也在看楚俊风,竹绿色的罩衫,月白色的长袍,越发把眼前的男子点缀得风采卓然,只是再见,明明不过三天,却让人觉得恍如隔世,有重逢的喜悦,更多的,却是无言的疏离。

  “怎么了,是觉得什么地方不舒服吗?”楚俊风听了莫西北的话,眼神黯然了几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具体说不清楚,我听说,当日试药时,刘海阳担心我成受不住血人的毒血,还特意为我中和了药性,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性中和了反而减弱了疗效,所以慕公子没事了,我却反而多晕了三天。”莫西北起身,在桌前倒了两杯茶,状似无意的提了起来。

  “个人体质不同,也许吧。”楚俊风嘴角微微一动,说出话时,却很平淡,似乎并不觉得莫西北的话有什么问题。

  “我也这样想,对了血人怎么处置了?”莫西北含笑喝了口茶,“我睡了这些日子,是不是一团乱?”

  “血人……已经全部处死了。”楚俊风似乎微微有些遗憾,“当时东厂的人要带走他们,我觉得血人如果落入东厂手中,将来怕是难免为虎作伥,就……”

  “都死了?”莫西北手指轻轻在桌上一敲,非常意外。

  “我也是担心夜长梦多,这些血人来自东瀛,精通忍术,一旦脱逃,再抓就难了,”楚俊风叹了口气,“你觉得我很残忍,是吧?”

  “那到不是,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杀了也好,何况我有多憎恨东瀛人,你都想象不到。”莫西北耸耸肩,她不是嗜杀的人,但是对东瀛人除外,因为东瀛是日本,几百年后的中国人,上学的时候谁没学过近现代史,侵略、屠杀,笔笔血泪,莫西北常感叹自己晚生了几十年,没能拿枪上战场。偏偏穿越了,到了明朝,沿海,倭寇这些年时时滋扰,莫西北每年都会悄悄拿一笔钱出来,捐给沿海的团练,添置火器,只是终究是不解恨的。

  “西北,你说话做事,总是能出乎人的意料之外。”楚俊风对莫西北的回答颇感惊奇,按他对莫西北的了解,自己杀了血人,即便她不有所怀疑,怕是也会觉得自己心狠手辣,不想,今回莫西北对好坏的衡量标准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

  “还有你更想不到的。”莫西北却点点头,转身出门,向春风如意楼走去。

  大厅已经收拾过了,破碎的桌椅全部换过,只是大厅正中的喜字和破碎的主位依旧维持原样,烧了半截的龙凤花柱仍旧叉在烛台上,这时看起来,格外的凄凉。

  莫西北独自在喜字之前站了会,才对楚俊风说,“那天的事情,也不知道连云会不会钻牛角尖,当时太混乱,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西北,慕容连云一直和慕容松涛有联系,婚礼当日更想致你于死地,虽然后来她临阵变卦,但是,她对你却始终不及你对她真心一片,你又何必愧疚?”楚俊风不以为然,语调平常的安慰莫西北。

  “可是婚礼对一个女人来说,有多重要,你不是女人你不懂得,我骗她这么久,她恨我也是应该,如果异地而处,我自信不会比她大度。”莫西北长叹一声,“这次误打误撞进了江湖,我发现自己一步错步步错,到今天回想过去的这半年多,只觉得荒唐透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又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说话间,她蹲下身,扳动机关,半晌,咯吱声想,主位下升起一个铁盒子,她用指尖在盒子上划了划,盒子咯吱一声弹开,露出里面一把锈迹斑驳的短刀。

  “你一直说,找到宝藏钥匙,就能解开你心中的疑惑,慕容松涛既然为这把刀甘心闯入我这龙潭虎穴,估计,宝藏的钥匙,十有八九就是这把短刀,如今刀在这里,你若需要,就拿走吧。”莫西北取出短刀,盒子重新弹回,瞬间淹没于青砖之下。

  “西北,你知不知道,宝藏里除了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外,还有传国玉玺,你既然知道短刀可能就是宝藏的钥匙,你为什么要交给我?”楚俊风一时似乎是惊呆了,在莫西北递上短刀时,居然不自觉的退开了两步。

  “在你眼里,宝藏是宝藏,所以短刀是钥匙,但是在我眼里,宝藏不过是不属于我的一个很虚幻的东西,所以短刀也就是短刀,刀生锈了,何况我也不喜欢别人用过的旧物,所以我留着无用。”莫西北摇头微笑,再次递上短刀,“物尽其用,你既然这么想得到这个,就拿去吧,只是金银太多无用,你不妨还之于民,也算是一件好事。”

  楚俊风长久的沉默,眼神复杂而忧伤的盯着莫西北,上下左右,仿佛要把她此时的样子深深的印入脑海。破天荒的,莫西北没有恼也没有不耐烦,只维持原本的姿态,站在他面前,容色平静的,也看着他,直到,许久后,楚俊风一声长叹,自她的手中接过短刀。

  “西北,这世上有没有什么是你一定要得到的?”楚俊风将短刀自鞘中抽出,白亮的刀光骤然射出,两个人都忍不住微微眯了眯眼。

  “似乎没有,这世上大多的东西都是可以被替代的,人活着,何必太执着。”莫西北的回答不需要思索,因为要思考的问题,她早已经找到答案了。

  “我喜欢你的淡然,”……也痛恨你的淡然,楚俊风对莫西北的答案倒不觉得意外,话到嘴边,终于留了半句,是呀,他喜欢,他痛恨的,如今,都是她的淡然。不用回忆,他一直知道,从当日舟中初见的一刻,莫西北平淡之下的逍遥自在就在他心里留下了太深的烙印,那是他即便穷尽毕生之力也无法做到的,真正的来去如风,毫无挂碍。与她相伴,逍遥半生,是他的梦想,然而,如今看来,却如此可望而不可及。

  “哦,谢谢,其实你说我没心没肺,我也不会有什么意见。”莫西北被楚俊风眼底的忧伤触到,心里却反而释然,这世上,花长好,月长圆,人长久的美好,终敌不过风霜刀剑、日升月落以及略有残酷的现实,喜欢也好,爱也罢,最终能奢求的,不过是彼此走到最后不必相互怨恨。

  “西北,我想问,为什么是慕非难?”楚俊风心中黯然,终究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感觉吧,为什么我也不知道。”莫西北的回答依旧是很快,毫无迟疑。

  楚俊风闻言一阵苦笑,“我知道,你把刀给我,从此就是要准备把我当成陌路人了,我很想说,莫西北你真残忍,但是这话我说不出口,因为我也可以有另一种选择,就是不接你的刀,然后陪在你身边。我将来注定会后悔,这一生,放开了我最该握紧的手,但是现在,我还是会这么选择,西北,你——保重吧。”楚俊风将刀还入鞘中,再看莫西北一眼,然后转身离去,说到保重时,人迹已杳。

  傍晚,红绿跑到莫西北的房间问:“莫少,楚公子和田心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晚饭要不要等他们一起吃?”

  “不等,他们只是客人,又不是家里人。”莫西北摇头。

  “可是听说他们在家里住了很久了,就今天忽然出门了,你都不奇怪吗?”红绿皱眉,对莫西北的回答不满意。

  “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他们既然是客人,也没有常住的道理,我们开酒楼、经营画舫,迎来送往,何必格外在意某个人?”莫西北回答得越发平淡。

  “你赶他们走了?”红绿的声音却微微变了,良久才说,“你不喜欢楚公子了,我真傻,你和那个慕公子那样亲热,要是你心里有楚公子,又怎么会……可是莫少,楚公子是怎么对你的,你真的看不到吗?”

  “你——”莫西北一愣,看向红绿时,红绿却一转身,将后背对着她,肩膀微动,似乎在强自忍耐着什么,莫西北想再说什么时,慕非难却一阵风般的冲了进来,眼见是他,红绿跺了跺脚,跑了出去。

  “听说楚俊风走了?”慕非难的眼睛疑惑的瞄了红绿一眼,目送她出去,才转身看住莫西北,轻声问。

  “嗯,我府里的事情,你倒是知道的不少。”莫西北右手执壶,在面前的绿玉盏中倒了半杯剑南产的玉叶长春茶,“这茶不错,用的是夏天在荷花叶上收来的露水,要不要尝尝?”

  “他早不走晚不走,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走了?”慕非难推开莫西北摆到他面前的琉璃盏,微微挑眉,眼神略有冷意。

  “怎么,你舍不得他了,脸拉这么长吓唬谁?”莫西北倒还没见过慕非难这样发火的样子,脸也沉了下来。

  “楚俊风是个目的性极强的人,他到一个地方做一件事,目的未达成之前,绝对不会离开,现在他居然走了,难道我不能好奇吗?”慕非难坐在莫西北对面,忽然一笑,恰如春花初绽,趁莫西北糊涂的功夫,一把抓过莫西北的绿玉盏,盏内的茶莫西北喝过一口,他却看也不看,仰头喝下。

  饶是莫西北脸皮超厚,也被他的暧昧姿态弄得脸一阵的发红,只得皱眉道,“你懂不懂卫生?”

  “这玉叶长春也不算稀罕,我以前也喝过,奇怪的是,今天在你这里喝,却是别有一番滋味。”慕非难却自顾自的咂舌,似乎在回味茶的滋味。

  “一口喝半盏茶,不过是牛嚼牡丹,还装模作样,我的茶有什么特别?”莫西北好笑,白了他一眼。

  “甜,特别甜。”慕非难认真的回答。

  “怎么可能是甜?”莫西北忍不住脱口而出,待看到慕非难一副偷到什么的得意样,才恍然,把茶壶一放,转头去不再理他。

  “那把慕容松涛命都不要也要抢的短刀,是什么?”慕非难收起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神色一正。

  莫西北斜斜的瞥了慕非难一眼,“大概是同宝藏有关吧,我在小山村的时候偶然得到的。”

  “那把刀现在何处?”

  “给姓楚的了。他刚走。如果你也对刀感兴趣,现在还追得上他。”莫西北啜了口茶。

  “一把刀而已,干嘛都紧张兮兮的?”莫西北的心一紧,面上却仍是平淡。

  “西北,黄锦对宝藏势在必得,他为了这,不惜和江湖和整个武林正面冲突,你是什么人你自己有没有想过,论武功说地位,你同当日的慕容松涛可以同日而语吗?不能吧,黄锦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你容让,主要是你并没有参与其中。但是现在呢,你手握宝藏秘密却轻易将其拱手送人,东厂能放过你吗,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不为你身边的人想吗?你不为你身边的人想,你也不为……”慕非难站在莫西北面前,气得只想劈手一巴掌打醒眼前这个糊涂女人,至少是把她脸上的淡定从容打掉,“你没有心,有心的女人都不会这样。”

  “好吧,当我没有心好了。”莫西北瞧着眼前一贯优雅的、只会嬉皮笑脸的慕非难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指向自己的手指微微颤抖的样子,心情忽然大好,笑道,“等会要是黄锦真来让我交出宝藏,我就让他带我去砍头好了,我记得小时候常听人说,砍头不过碗大的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还不到二十岁,那么算,用不了那么多年,我就又是一条好汉了。”

  “你——”慕非难被莫西北气得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忍不住一把将莫西北从椅子上拖起来,单掌扣住莫西北的咽喉,只恨不得一用力,干脆掐死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自己也省点心力。只是触手是肤如凝脂,手掌下,尤能清晰的透过血管感受到那脉搏跳动的勃勃生机,就这么僵持了片刻,他终究是一声长叹,松开手掌转而将莫西北整个人拥入怀中,手臂不断的用力收紧,直到耳中听见莫西北压抑的呼痛声,才说,“西北,我上辈子肯定是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所以这辈子就活该被你折腾,就当我还你吧,你想爱他也好,你不爱我也罢,我总不会放开你。黄锦动得了慕容松涛,却未必动得了我,你想怎样,都随便你好了。”

  “先前,为了保住连云,我答应过黄锦要帮他活捉慕容松涛的,但是现在慕容松涛生死不知;我又把可能和宝藏有莫大关系的短刀送给了别人,黄锦随时可能知道也可能随时来找我的麻烦,你不怕被我拖累吗?”莫西北微微动了动脖子,在慕非难怀里找到了一个相对舒服的位置,轻声问。

  “怕呀,我怕自己不能好好保住你,西北,我们还要一起有好多的日子,我想和你一起看日升日落,看海角天涯,看我们的孩子一点点长大,我想和你做很多的事情。”慕非难情绪已经迅速平复,用下颌轻轻摩梭着莫西北的发顶,一下一下,轻柔已极。

  “那你不要宝藏了?楚俊风刚刚离开,其实他要破解宝藏的秘密还需要时间,你现在追的话,未必找不到他。”莫西北眨眨眼,将脸埋在慕非难的衣衫中,不让他看到她嘴角浮现的笑容。

  “宝藏对黄锦有用,对皇上有用,对楚俊风有用,可是对我,不过是一堆废物,黄锦当日对我父亲有大恩,如果不为这个,你以为我会来淌这趟浑水。”慕非难不以为然,他发现自己的这个动作有趣,再三反复。

  “真的,你不后悔,我听说,那可是好大一笔钱。”莫西北说,“据说里面还有武功秘籍,传国玉玺。”

  “一堆死物件,傻子才喜欢。”慕非难说,“我为黄锦做了不少事了,这件就算了,这个时候我不能把你丢在这里,任何理由都不行。”

  “好吧,看在你这么有诚意,那我们就去看日升日落,海角天涯好了。”莫西北觉得自己常年被冰雪覆盖的心,终于破开了口子,阳光瞬间照耀进来,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慕非难微闭着眼,脸颊感受着莫西北顺滑长发的触感,莫西北难得这样柔顺,他一时只觉得天上人间,再没有这样的幸福快乐,莫西北的话,他根本没听真切,半晌才猛然回过神,一把将怀中的人拖出,急急的问。

  “好话不说二遍,没听到就当我没说好了。”莫西北笑意吟吟,眼中星光闪烁。

  “不说是吧?”慕非难皱眉,忽然探手到莫西北的肋下,呵起痒来,嘴上只问:“说不说,说不说?”

  莫西北素来最怕痒,几回和下来,已经笑得眼泪簌簌落下,只得求饶道:“我说——呵呵,我说,再不停手,我——啊,我生气了……”

  “那你说。”慕非难停手,轻轻揽住莫西北的腰身,扶住她的身子,眼神温柔似水,凝视着莫西北,那眼神中,倒似有千言万语一般,蜜意柔情尽在这凝望当中。

  “我说,你这么傻,恐怕没有姑娘愿意和你去看日升日落,走海角天涯,少不得,我将就一下,凑合凑合了。”莫西北用手指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泪,抬高下巴,笑得惬意。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慕非难声音低沉,一口应下。

  “外加九个香炉。”莫西北想起小燕子的经典台词。

  “什么九个香炉?”慕非难自然没弄清楚,不过加多少个香炉或是其他东西,对于此时的他来说,都无所谓了,随莫西北开心就好,他现在所看所想的,只是眼前的这个女人,自己的女人。

  “对了,你听好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莫西北眼睛一转,想到了很重要的事情,“做我的人,要专心,不能花心,要听我的话,我说的话,对的也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从现在开始,你只许疼我一个人,要宠我,不能骗我,答应我的每一件事情都要做到,对我讲的每一句话都要真心,不许欺负我,骂我,要相信我。”

  “这都是哪里学来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慕非难多少清醒了一点,听莫西北说得自己头有些发涨,赶紧打住。

  “别管我是什么地方学的,总之你要记住了,”莫西北快速的说,“一、二、三,你没有反对,就是答应了,好了,就这么定了。”说完飞快的一把勾下慕非难的脖子,用唇在他的面颊上轻轻一碰,“盖章,成交。”

  “西北……”慕非难被莫西北弄得一时啼笑皆非,只轻轻呼唤这个魂牵梦萦的名字,然后低下头,柔声道,“都是你说了,我还没说。”

  “你要说什么?”两个人额头相抵,莫西北问。

  “都听你的好了,只是这样盖章不行。”慕非难说完,轻轻吻上她柔软的唇。

  这样的唇齿相依,两情相悦,两个人都觉得整个世间便只余彼此,缠绵旖旎间,他们都没有注意,此时窗外远远的角落力,有两双眼睛,正透过敞开的窗死死的盯着他们,眼里透出怨毒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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