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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曝光

  二十一

  县委、县政府联席会准时在常委会议室召开了,裘耀和没有到会,浦县长正要宣布会议开始,蒋开盛却说:“浦县长,石杨的会风是裘耀和书记提出来整顿的,怎么这样一个重要的会议他还不来?是不是迟到了,他该站在门外听会呀?”

  会场内顿时发出了扑哧扑哧的笑声。浦修达说:“裘书记有一个重要的事情要处理,让我先主持召开,他并没有违反纪律!”

  正在这时常委会议室的电话响了,办公室主任刘也轩拿起电话:“喂……是皇市长……哦……裘书记不在……浦县长在……好,您等等……”刘也轩握着电话,“浦县长,皇市长电话。”

  浦修达接过电话:“皇市长……您好……噢……噢……皇市长,您看能不能先找别的同志谈,我现在正主持会议呢,而且是县委、县政府两套班子联席会议!……那好,那就让常务副县长先谈,好,好……对不起,皇市长,再见!”

  联席会议被皇朴人的一个电话搅得有些乱了套。谁又知道在这个时候皇朴人把电话直接打到常委会议室是什么目的?浦修达制止了会场上的议论,继续开会。

  裘耀和在去看耿直的路上遇上了王光明,两人下了车,王光明把裘耀和拉到一旁说:“裘书记,我决定马上把耿直转到解放军九九医院去,这里我有些不放心!”

  “怎么?发现什么问题了吗?”裘耀和问。

  “时间长了,很难说不透风,耿直被刺事件风波这么大,他在那里实在不安全。”王光明低声说,“我马上回去安排一下,现有的几个武警全部撤下来,由部队战士值勤,送耿直的车子也从部队调,保证在绝对秘密情况下进行。”

  “现在耿直的伤势怎么样了?”裘耀和问。“情况很不好,必须马上转院。”“既然这样,要尽快。无论如何,不能让耿直发生意外!”

  裘耀和回到常委会议室时,正要推门,听到蒋开盛在大声说:“集资修路要大家勒紧裤带出钱,居然不顾全县那么多干部的利益,为自己往上爬大搞政绩工程,全县一片骂声,那么多教师罢课上访,现在省市调查组重兵压境,还不接受教训,居然在这时候还要搞什么城镇建设?好,有本事让市里拨款来!”蒋开盛越说火气越大,“又要让大家出钱为自己脸上贴金,不是火上浇油吗?小城镇是自然形成的,用政府力量去强制推行,只能是拔苗助长!”

  听完了蒋开盛的这段话,裘耀和推门进了屋,顿时那么多人的目光一下子定格在裘耀和的脸上,会议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裘耀和站在会议室中间,朝在座的人员看了看,走到浦修达身边,但他并没有坐,对浦县长说:“继续开会。”大家相互看了看,又把目光落到浦修达身上。

  浦县长抬起头,看看裘耀和,笑着说:“你讲讲?大家也作了一些讨论。”“我进屋之前不是讨论得很热烈吗?”裘耀和看着蒋开盛说。

  蒋开盛低着头,不知为何刚才的那些怨气和牢骚顿时不见了。其实在蒋开盛心里,经过几次和裘耀和的当面较量,渐渐地他多少也了解了裘耀和,固然他心中的怨气、牢骚越来越大,可一见到裘耀和,他就像耗子见了猫。现在蒋开盛的心中慌乱而恐惧,不知道刚才的那些牢骚裘耀和到底听到了没有?

  裘耀和坐下来,“一个县要发展经济,首先县城要成为全县的经济发展中心,连县城都发展不起来,连像样的投资环境都没有,谁还肯来投资?石杨是一个大县,150多万人口,在全省排在前几位。据我最近调查分析,石杨县的人口远远不止150万。这150万还是10年前的数字,应该说现在石杨县的人口最少也在170万以上。目前,由于经济的原因,县城不像县城,整个县城人口还不到10万!要发展经济,首先要发展城镇人口。我们的目标是:县城人口要增至30万-40万。人口多了,就必然要衣食住行,这样才能带动各行各业的发展啊!所以我们要把眼光放远些,绝不是像有些人所说的那样,我是为了搞政绩工程,让老百姓出钱,往我自己脸上贴金啊!”说到这里,裘耀和把目光从蒋开盛的身上移开,在那些低着头的常委和县长们身上移动着。

  此时的蒋开盛真的有些心跳,裘耀和的这些话明显是在针对他说的,事实上在刚才的会议上也只有他的发言最激动,言辞最锋利。就在裘耀和进屋之前,他还在大声发着牢骚性质的发言,他断言,裘耀和在进屋之前完全听到他所说的话了,他对裘耀和确实是满肚子怨气。想想在皇朴人当县委书记的时候,是皇朴人把他摆到公安局局长的位置上的;是皇朴人把他提拔到县委常委的重要领导岗位上的。这几年来,他蒋开盛在石杨这块土地上可以说达到了呼风唤雨的地步。可是裘耀和来了才几个月,竟把他公安局长的乌纱帽给摘掉了,现在这空壳常委和徒有虚名的政法委书记算什么?这不是从一个制高点被裘耀和给踢下了万丈深渊了吗!想到这里,蒋开盛只觉得一团怒火直往头顶上蹿,他忍不住了:“各位,我对小城镇建设这个议题的理解还很不够,但我不敢苟同的是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是几百年,甚至是历代王朝的苦心建设而成的,而不是哪一朝一夕靠一口气吹起来的!”蒋开盛激动得满脸通红,“还有,我们都是共产党员,有话就直截了当地说,没有必要指桑骂槐,甚至偷听别人的讲话!”

  裘耀和一看,蒋开盛满脸怒气,而且怨气全部冲着他来了,这是继那次政法系统会议之后的又一次冲突。当时裘耀和说公安局是“警匪一家”,蒋开盛一步不让,一定要裘耀和收回他的话,并承认错误。裘耀和忍住了,觉得自己是县委书记,应该能够宽容、大度。现在他虽然很不高兴,却不愿意在县委、县政府两套班子联席会议上和一个普通常委发生正面冲突,于是笑着说:“蒋书记,开盛常委……”

  裘耀和的话一出口,蒋开盛感到非常刺耳,过去他听惯了蒋局长,也是他最得意的称呼,就像蒋介石当年最喜欢人家称他校长(黄埔军校)一样。因为在蒋开盛的眼睛里,县委常委虽然是副县级领导,但大凡称常委的,都是无职无权的人,就像他现在一样。虽然他是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可真正的实权却远不如县公安局局长啊!

  “开盛同志,”裘耀和接着说,“我要向你说明的是,我没有偷听你的讲话,何况你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两套班子大会上的发言呢?你是讲给与会人员听的,我作为县委书记,自然也有听的权力,怎么能是偷听呢?如果你的讲话怕人听,那么你又在这样的会上演讲干什么呢?”

  “你不要找茬儿,”蒋开盛打断裘耀和的话,“你作为县委书记,做事不光明磊落,打击报复……”蒋开盛激动得大声说着,可突然间他又停下来,像突然间断了电似的。

  裘耀和只是看着蒋开盛,好长时间没说话,会场也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人都愣愣地睁大眼睛看着蒋开盛和裘耀和,看得出蒋开盛虽然强忍着自己,但眼圈红得有些发紫,心脏的血液在往上涌。

  “说下去!”裘耀和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话在会上说好。”

  蒋开盛眼中冒着火,心脏里的血液不断向外涌动着,幸亏他年轻,血管通畅,否则说不定在这一刻真的发生了心肌梗塞!蒋开盛满脸血泼一般,突然说:“县委、县政府两套班子领导都在这里,请你说清楚,什么叫有话在会上说?你这人也太霸道了,自以为是!什么事情都听不得不同意见,石杨被搞成什么样子了,省市调查组已经来了,你还如此不可一世,你……”

  会场上个个都睁大了眼睛在看着蒋开盛,觉得蒋开盛简直是疯了。

  裘耀和冷静了好一会儿,他站起来说:“蒋开盛同志刚才的发言非常好,指出我身上存在的问题,我仍然抱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态度,也欢迎大家对我身上存在的错误和缺点给以批评指正。至于省市调查组来了,来了就来了嘛!我所做的一切没有暗箱操作,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以为我没有卑鄙可耻的行为,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如果有,一定会受到法律的制裁的!在座的各位,以及全县的人民都可以向调查组,向市委、省委,直至党中央,如实反映我裘耀和的问题。”裘耀和的态度并没有激动,反而缓和了许多,“在这里我顺便多说一句,我裘耀和并不怕恐吓和诽谤,因为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可以摆到桌面上的。”

  裘耀和离开座位,目光在蒋开盛身上停留了片刻,“我主张有话当面说,别在背后干一些不光彩的事,假如让我发觉了,后果自己负责,无论有多硬的后台!”这样一句话,谁都看得出,裘耀和显然是动怒了,而且较真了!

  蒋开盛虽然坐不住了,但是在这一刹那间,他全身一阵颤抖,也许是裘耀和最后两句话让他有些胆战心惊。任何人在激动的时候都可能失去理智的,蒋开盛刚才的那些话确实需要勇气才能说出来。他平生以来还没有敢和哪个领导如此不顾后果地顶撞过。他在当乡党委书记时,在当公安局长时总是紧跟县委书记的。谁知现在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清楚,他对裘耀和的怨气、不满从何而起。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裘耀和的意见一旦爆发了,就像岩浆冲出地缝一样,没有任何东西能挡住的。

  裘耀和回到座位上,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水,然后宣布继续开会。

  裘耀和并没有因为蒋开盛的激烈批评而改变主张,最后他照样强调:“在中国,尤其是在经济欠发达的地区,怎样才能解决好农村的问题呢?我认为,只有减少农民才能致富农民,缩小农村才能发展农村,欠发达地区的典型特点,就是长期以来由于工商业发展滞后,使得土地无法流转,制约了农业生产向专业化方向推进的速度,导致了‘困兽效应’。县域经济发展,县城的拉动力有限,‘小马难拉大车’,所以必须改为‘群马拉车’。这其中关键就是要加快城乡结构调整。抓手,是加快小城镇建设;核心,是农民从业性质由一产向二、三产转化,以及农民收入、消费方式由以实物为主,向以货币为主转化。房子建在城镇就是生产资料,而建在农村,就是生活资料。举个例子,像上海、广州、南京现在50平方米的一小套房子一个月租金少说也要七八百元,而且还在不断上涨,而农村呢?每个月50元钱也没人要。因此,城市和农村的差距自然而然会越来越大,所以,我们要大力发展城镇建设。我们把交通搞好了,也只是解决了流通问题,只有辅以小城镇和大市场,才能截下物流。”

  裘耀和的一番理论把在场的县委、县政府两套班子的领导说得哑口无言,虽然有人对他的决策心怀不满,但是,却不得不被裘耀和的理论所折服,如若不是涉及到各人的切身利益,他们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投赞成票。平心而论,也许裘耀和不要几年就有可能调走了,而他们以及他们的子孙、亲友们却是永远守在石杨这块土地上的人,他们又何曾不想把县城建成一个繁华的小城市呢?然而,让他们从自己的工资里扣除10%-20%支持小城镇建设,却是他们实在不愿干的事情。

  蒋开盛虽然心里窝着气,但听了裘耀和这一番宏观的,富有理论高度的,发展、振兴石杨经济整体思路的指导意见后,他竟如同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了。

  会议的结果比裘耀和预料的要好。他之所以要开这样一个会,目的是向大家通报一下加强小城镇建设这件事的重要性。他压根儿就估计大部分同志都不会有什么明显态度的,不过是要在会上阐明他自己的观点,他也没有统一大家思想的意思。因为他在美国呆了那几个月,对于中国和西方国家的差距,认为那是无法估量的,又何况石杨这样一个欠发达的农业县呢!他必须采取强行引导入轨的办法,虽然,蒋开盛在会上闹了起来,但并没影响会议的效果。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县委、县政府联席会结束了,裘耀和走出常委会议室后又返回来了,他要同汪益鹤商量一下“双规”安宜斌的事。

  “裘书记,我想单独和你谈谈行吗?”这时蒋开盛走上前来看着裘耀和说。裘耀和没有看他:“谈什么,会上不已经谈了很多了吗?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想谈谈我个人思想上的一些问题。”蒋开盛说。

  “个人思想问题?现在我没时间,另外安排吧!我想你是县委常委,在很多问题上要对自己负责任,你现在工作不算忙,有时间自己好好想想,可以读点书,把有些事情想清楚,再找我谈,不要冲动。”

  二十二

  裘耀和听完了汪益鹤的汇报,把安宜斌的材料看了又看,觉得向皇朴人和尤义兵行贿买官的材料都不能作为“双规”的依据,因为这种行贿和受贿要确认的话,必须证据确凿,只要有一方不承认,又没有旁证,就认定不了。现在只能以他贪污水利专项款10万元为由,先把安宜斌“双规”起来。据水利局和安宜斌曾经任乡党委书记的前进乡部分群众反映,这个人贪污受贿问题早有举报,4年前也正是因为群众举报他贪污受贿问题,县纪委查了,但没有结论,那时皇朴人刚来不久,乡党委、政府干部群众反映强烈,皇朴人把他调到大区去晾了起来。从材料看,当年安宜斌在任乡党委书记时,曾有5万元计划生育款被他挪用,查了一年多,也就不了了之了。

  反复看过材料之后,裘耀和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双规’安宜斌?”

  “今天下午3点。”汪益鹤说,“今天水利系统要召开全县水利工作会议,安宜斌可能主持召开下午的大会,我们准备到会场上把他带走。”汪益鹤看着裘耀和,裘耀和点点头,没有说话。

  一辆白色面包车驶进县水利局招待所的大门,车一停稳,从车上下来两个中年男子,走在前面的高个子是县纪委常委惠以勤,另一位是县纪委一科周民。两人大步上了二楼,走到会议室门口,两人相互看了看,这时过来一个年轻人:“你们找谁?”

  “找安宜斌!”周民说,他本想说找安局长,但是周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因此他的口气很是生硬。“你们是哪里的?安局长正在主持会议!”年轻人说。

  “我们知道他在开会。”惠以勤说。“你们是哪个单位的?”“县纪委的。”周民说。年轻人一听,脸色突然间变了,忙笑着说:“那我去通知他。”

  周民上前拉住他,说:“没有必要,我们自己进去。”说着推开大门,进了会议室。

  惠以勤和周民一进会议室,只见主席台上的安宜斌正在侃侃而谈,此时他并没有注意到几十米外的门里进来两个人,台下100多人更没有人留心这时会有县纪委的人进了会场。惠以勤在前,周民紧跟在后面,两人从中间的走道走过去,两个陌生人旁若无人地走在会场上,引来了周围开会人的目光。这时台上的安宜斌似乎发现了台下的两个人,他停住了讲话,拉了拉话筒,大声道:“谁那么放肆?出去!”

  台下100多双眼睛一齐投向惠以勤他们,当他们走到前排时,有人认出了惠以勤,与此同时安宜斌也有些认出惠以勤了。那是安宜斌当乡党委书记时,当时惠以勤还是纪委办公室副主任,两人曾经有过不愉快。那是因为安宜斌女儿结婚大操大办的事,群众反映很强烈,惠以勤也参与调查,和安宜斌谈话时,安宜斌不但不配合,居然拂袖而走,惠以勤实在忍不住了,拦住他说:“安书记,请你考虑后果。”安宜斌上前推了惠以勤一把说:“让开,你是什么东西!”

  在那一瞬间,也许双方都在头脑中闪过那短暂的不愉快的一幕。此时惠以勤已经转身来到主席台的台阶前,安宜斌看清了确实是惠以勤,后面的周民他虽然不认识,但凭他的感觉,他也是县纪委的。安宜斌的心脏一阵骤跳,似乎意识到来者不善。他如同皮球一样从主席台正中位置上跳了起来,大步迎了上来。这时惠以勤已经走上了主席台,正和安宜斌对视着。安宜斌满脸堆笑,一边伸出手一边说:“惠书记,您这是……”

  惠以勤没有握他手的意思,安宜斌尴尬了一会儿,没等惠以勤说话,又抢先说:“呀,我的惠大书记,怎么来前也不打个电话?走走走,到办公室去!”说着又回过头大声说:“休会!”

  惠以勤向主席台正中走了两步,说:“你别给我封官,我也不是什么书记,叫我老惠就行了。”

  台下100多双眼睛一齐看着主席台上这莫名其妙的一幕,安宜斌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周民大声说:“安宜斌,跟我们到纪委去一趟吧,汪书记有话要和你说!”

  安宜斌顿时脸色大变:“你们……这……这……这是什么意思!”台下的人一下子哗然了,几乎同时都站了起来,有人低声说:“‘双规’!”

  “走吧!不用任何解释!”惠以勤说着转身对主席台上的三位副局长说,“你们继续开会,安宜斌一时回不来了!”

  奇怪的是,这一次安宜斌没耍威风,也没有撒泼,只是低声说:“好,我跟你们走,见到汪益鹤再说。”

  正在调查石杨县扣工资而引发教师上访一事的皇朴人听说安宜斌被“双规”的消息,一时间不知所措,靠在沙发上平静了半天后,头脑才清醒了几分。他想起曾经有一个很有知识的干部对他说过,可以把安宜斌的为人比作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大汉奸汪精卫,这个人为了个人私利,什么事都干!

  安宜斌现在被“双规”了,很可能会像疯狗一样,到处乱咬。想到这里,皇朴人悔恨交加,悔不该被安宜斌的甜言蜜语所动,更不该贪图私利,接受他的钱。当初他刚到石杨不久,作为县委书记,听到乡党委、乡政府那些同志的反映,听了纪委和组织部的汇报,他丝毫没有犹豫,决定免去安宜斌乡党委书记的职务,把他放到无事可干的大区晾了起来。安宜斌被免去乡党委书记之后,多次找他谈职务问题,都被皇朴人严厉地批评了,但是后来,到底怎么又重新起用安宜斌的,而且把他放到水利局长这样一个重要位置上,现在认真想一想,不说党性,就是自己的良心上也是有些说不过去的啊!

  皇朴人越想越烦躁不安,甚至到了坐立不安的地步,急不可待地给蒋开盛打了电话,本来作为省市调查组副组长身份的副市长皇朴人随时找任何人谈话都是堂堂正正的事,然而,此时的皇朴人多少有些胆战心惊,尽管蒋开盛说:“皇市长,我马上过来!”

  皇朴人却说:“不,开盛,还是另外约地方吧!这里目标太大,我们还是单独找地方吧!”

  一个小小的县城哪里像大城市,作为曾经的县委书记和县委常委公安局长,确实目标太大了。一直等到晚上,皇朴人连自己的车子也没有用,由蒋开盛找了一辆普通的桑塔纳轿车,把他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两人一见面,蒋开盛就像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一个劲地说裘耀和的不是,可是皇朴人却像失去人性的老子,不仅没有半点同情,反而拉下脸来把蒋开盛骂了一顿:“蒋开盛啊,我怎么说你才好呢!你大小也是个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难道你不了解我们国家目前的体制吗?你凭什么和裘耀和公开斗,你斗得过他吗?他是一把手,一把手的权力是至高无上的,你以为你那常委是铁打的?我告诉你,你那常委的帽子是纸糊的,就是你不顾大局,你怎么也不想想自己呢?你那公安局长是怎么掉的?你还不接受教训!你知道不知道安宜斌的事?你等着瞧吧!裘耀和已经吹响了进军的号角……”皇朴人真的非常激动,气得他瞪着眼睛盯着蒋开盛。

  蒋开盛真的感到非常委屈,但是他感到皇市长的每一句话里又都是饱含着疼和爱,现在他真的有些后悔了,悔不该那样冲动,现在他才感到皇朴人虽然官升至副市长,但是权力却远远不如原来的县委书记了。

  这时皇朴人的手机响了,他慢慢地取出手机,随后站了起来,“喂……哦,是明连啊,好,好,我和开盛在一起,你等等,我让开盛接电话……”皇朴人把手机给了蒋开盛。

  接完电话,蒋开盛说:“皇市长,我去接祁主席,他一定要见你。”过了一会儿,祁明连和蒋开盛来了。

  一见面,祁明连就说:“皇市长,裘耀和让组织部长周新宇找我,问我是当政协副主席,还是当粮食局长?”“什么意思?”皇朴人睁大双眼看着祁明连。

  “说是县委的意见,我不能兼两个职务。”祁明连说。“屁话,”蒋开盛跳起来了,“谁说是县委意见,常委会什么时候讨论了?”

  “开盛,你怎么就长不大呢?我刚刚批评过你,你怎么……”皇朴人看着蒋开盛说,“说县委意见就必须所有常委讨论意见?你也太天真了,你当公安局长时大小事情都经局长们讨论了?”

  “老祁,”皇朴人又转身对祁明连说,“我早就说过,你那里也太招人眼目了,一个县粮食局正副局长16个,确实有些不像话,我早料到了,裘耀和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去年你一定要把你的驾驶员弄个副局长,我劝你不听,现在裘耀和明显是冲着你的‘政治局’和‘书记处’来的嘛!”

  “那你说我怎么办?”祁明连垂头丧气地低着头。“你愿意放弃副县级?”皇朴人说,“你知道在县里,政协副主席虽然没什么权,可是到底是四套班子啊!”

  “那……你……”祁明连慌慌张张地没有说下去。“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蒋开盛说,“老祁,裘耀和把刀举起来了,首先向你砍去了!”

  “皇市长,你不是正在调查他吗?”祁明连焦急地说,“要想办法把火往他身上烧,‘围魏救赵’!”

  “你们不知道,我们调查来调查去,事情明摆着的,你能拿他怎么着?”皇朴人说,“可偏偏现在教师又不闹了,我巴不得全县中小学教师越闹大越好,哪怕罢课、游行、上访、围攻县政府!”

  “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是钦差大臣,省委那位组长又没来,还不是你说什么就什么?”祁明连说。

  “你们都成不了大事!”皇朴人说,“政治家绝不是这样的,你们读过《水浒》吗?那些好汉为什么要上梁山吗?人千万不能逼!”皇朴人的话说得祁明连和蒋开盛目瞪口呆。

  过了一会儿祁明连摇摇头说:“皇市长,你还不了解裘耀和,他这人可是个没心没肝没肺的人,我可以肯定,哪怕你跪下来向他叩头,他也不可能放下手里屠刀的!”

  皇朴人想了想说:“开盛,不是我批评你,裘耀和一来你就一直和他对着干,你怎么就没想过,鸡蛋能碰过石头吗?他刚来时,头脑里是一张白纸,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他叫‘严打’,你就应该积极配合,你保护那些家伙干什么?他说你‘警匪一家’,你还和他顶撞,好了,为了什么啊?把公安局长丢了!现在你又在那样的会上和他对着干,我看你的常委还能当几天!更主要的是你要牵连到多少人?嘿,要是我……”皇朴人看看蒋开盛,咬着牙,“要是我,我也容忍不了你如此狂妄!”

  蒋开盛低着头,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皇朴人的话如同刀子割在身上一样,公安局长是怎么来的,县委常委是怎么来的,他自己太清楚了,来得艰难,失去了又是何等的痛苦!二十三

  县纪委从安宜斌办公室和他的住宅查抄出现金20万元,存款30余万元,名烟名酒数字惊人。

  安宜斌在石杨,从县直机关到乡镇,几乎无人不晓他是个大草包,可对他的人格了解的人却不多。那天县纪委的惠常委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时,在那一瞬间,他的头脑像一下子被挖空了似的,直到他的意识完全清醒时,自己已经被关在一间失去自由的房子里。这时他才明白,如今的时代已经不是皇朴人、尤义兵的政权时代。当天夜里,并没费多大工夫,安宜斌就几乎把所有的问题都如实交代了。

  第二天一早,汪益鹤就把安宜斌交代的一些重大问题,以及涉及到的重要人物问题向裘耀和作了汇报。裘耀和指示,集中纪委的主要力量对涉及到的县管干部展开全面侦查,同时要汪益鹤尽快拿出翔实的材料向省市纪委汇报。

  裘耀和渐渐地感觉到,石杨县这个地方太复杂了,矛盾那么多,干部无心抓经济建设,现在到处都在传说他这个外来的县委书记搞不下去了,他知道这是少数人想把他赶走。现在他面临着的好像是一条巨大而到处是漏洞的船。他既要为这条船掌舵,同时还要忙于修补船上各处的窟窿。现在有人造舆论,说他连两年也呆不下去,将会比历任县委书记的下场更惨。然而裘耀和仍然固执地按照自己既定的方针走下去。他日以继夜,开动脑筋,领导着这个150多万人口的大县,改变石杨贫穷落后面貌的决心没有变,而且他在暗暗地加快整治石杨的速度。

  他把周新宇叫到自己办公室,向他了解粮食局领导班子调整方案,可周新宇有些吞吞吐吐。裘耀和说:“正副局长全部免掉,待问题查清后再考虑人事安排的事宜。”

  周新宇问:“祁明连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裘耀和冷冷地看着他说,“他不是政协副主席吗?怎么?是不是每个干部都想一只脚占着两只船?你看省里市里哪个政协副主席兼着厅局长?我还没问你们过去这样安排是怎么回事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事是不是应该先征求他的意见?”“那天不是已经和他谈过了吗?你的意思是怎么征求意见?”“他并没表态!”

  “要他表态,那他要当你这个组织部长,你同意吗?”裘耀和有些不高兴地看着周新宇,“原来你这个组织部长是要听当事人的……那好,人人都要当县长、县委书记,怎么办?”

  周新宇自觉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当,他不敢再说什么了。他虽然对裘耀和这种强硬的工作方法接受不了,可他却又没任何理由去反对裘耀和的意见。

  裘耀和说:“晚上召开常委会,专门研究粮食局的领导班子问题,明天就宣布,问题不解决,越堆越多,越拖越难,我的工作方式是迈大步,飞跃式的前进。贫穷地区要加快发展,用50年时间走完西方300年的路,这只有用压缩饼干式的发展速度才能实现目标。你这个组织部长要尽快适应我的工作方法。实在适应不了,请你给我写个报告。”

  周新宇一听,心里就慌了起来,其实最近一段时间社会上已经有人议论,说他这个组织部长当不长了,裘耀和这样一说,他真的有些胆战心惊了。郁钟、蒋开盛的下场,还有祁明连……周新宇带着惶恐离开了裘耀和的办公室。

  整改粮食局的领导班子一宣布,犹如一枚原子弹,首先在县粮食局炸开了,随后又以闪电式的速度在县直机关传开了,接着不少乡镇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消息越传越广,越传越神秘,到了老百姓那里,就更加神奇了。这个除暴安良的神仙不是别人,正是这段时间遭到干部和教师非议的县委书记裘耀和。一时间不少人都被弄得有些晕头转向。群众的思想在毫无准备当中,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是非当中强烈地碰撞着。一边是裘耀和要群众勒紧裤带,为自己建政绩工程;一边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为民除暴安良。群众对裘耀和的看法突然间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这让正在调查石杨县扣工资而引发的教师上访问题的省市调查组副组长皇朴人始料不及。他留下调查组的人员,一人连早餐也没顾上吃,急急忙忙赶往省里去汇报。205国道改造工程上马了,裘耀和坐镇指挥。他在短时间内启动民间资金近1个亿。这种阵势是从没有过的,可以说是轰轰烈烈,威振四方。这天中午,县委宣传部长陈其美风风火火地在一片尘土飞扬中找到裘耀和。“裘书记,电视台来了……”

  机器的轰隆声吞没了陈其美的声音,裘耀和提高嗓门问:“出了什么事,如此慌张?”

  “电视台,《焦点》栏目。”陈其美一边说一边把裘耀和往一边拉,“《焦点》节目组的人专程来采访石杨县扣工资的事。”

  裘耀和不以为然地说:“要曝光,是不是?我这是解决欠发达地区老百姓切身利益问题,我并不认为违反了哪一条法!”裘耀和睁大眼睛看着陈其美,“群众一时想不通可以理解,总有一天,他们会谅解我的。”

  “可是,裘书记啊!”陈其美急了,“你想没想过,电视台《焦点》栏目的杀伤力有多大吗?谁不关心这个栏目,这个曝光可是对准你的呀!省市调查组又正在调查,万一《焦点》一播,你说……哎!”

  “陈部长,看你急的。”裘耀和笑笑说,“他们要曝光,我怎能阻止得了?我不信还能因此罢我的官,处分我,或者逮捕我?”停了停,他又说,“我问你,你认为我这样做卑鄙吗?我贪污了老百姓一分钱没有?”

  “裘书记,这一点石杨人民是有目共睹的。”陈其美说,“连那些对你有着刻骨仇恨的人也说你不是贪官。”

  “其美同志,”裘耀和笑着说,“评判一件事的是非,并不是一时一事,也不是一些人的偏见,要放到历史长河中去检验,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我都敢面对任何人,包括任何媒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个真理永远不会过时。心底无私天地宽。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陈其美被裘耀和说得哑口无言,但是他的担心并没有消除,他想以县委宣传部部长的身份去接触一下电视台《焦点》栏目的记者,但是没有得到裘耀和的同意,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在这一瞬间,他甚至想到哪一天晚上电视台新闻节目过后,突然间播放了石杨县扣干部工资修路的事,那些情绪激动的人会以什么样的态度来指责石杨县委的“霸道”政策!

  电视台《焦点》在石杨的采访更像电流一般,在全县大街小巷、机关、学校、乡村里传开了,人们一到了晚上,就打开电视机,坐在那里等着看《焦点》节目。

  裘耀和自从到石杨当县委书记之后,比在省里更加关心电视台的新闻节目,那是因为他要时时刻刻关注党中央的政策、路线,但是作为一个150多万人口大县的县委书记,哪能天天晚上7点钟准时都坐在电视机前呢?可是自从《焦点》走了之后,他的心里不得不关心这件事,于是他叫县委宣传部长陈其美一定要密切关注,如果不能提前知道消息的话,一定要在电视台《焦点》播放石杨扣工资这件事时及时通知他,并且一定要录制下来。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晚上,裘耀和正在县城步行街改造工程现场,因为拆迁工程遇到了阻力,裘耀和正在接待群众代表。晚上19点35分他的手机响了,一看号码,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接通了电话:“喂……是我……噢,我知道了。老陈,你一定把它录下来,这里问题处理结束,我就赶过来看,好,再见!”

  电视台《焦点》栏目刚报告了当天节目,画面上就出现了石杨县那熟悉的街道,随着播音员的话外音,便出现了记者采访干部、教师的镜头。一位不愿意面对镜头的干部说:“中央三令五申要减轻农民负担,可是石杨县委不顾群众利益,强行扣群众的工资,扣得简直像苛捐杂税呀!”

  在《焦点》播放过程中,有人相互打电话,发动群众收看,还有的人早有准备,节目一开始就把它录下来。

  裘耀和赶到宣传部时已经是晚上10点多钟了,他一边吃着方便面,一边看完了录制下来的《焦点》节目。

  看完《焦点》,裘耀和说:“老陈,其实我何尝不知道我们这样扣大家工资的做法是欠妥的,又何尝不知道大家都有意见,可是要成就石杨县那么多道路修筑的大事,除此之外,别无选择。靠上面给钱,恐怕10年20年也不可能,所以我只能冒这样大的风险,为了石杨150多万老百姓的利益,我只好把乌纱帽捏在手里,我想,了不起是摘掉我的乌纱帽,但是我认为,我这不是腐败,总不至于为这事逮捕坐牢吧!”

  裘耀和的话深深地感动了陈其美,陈其美只觉得心头一阵酸酸的,泪水在眼眶里只打转,他激动地握着裘耀和的手,说:“裘书记,我理解你……你放心,我会尽一个宣传部长的职责的,我们党不是历来倡导实事求是的吗?今天我完全理解你的这个决策和那些增加群众负担、搜刮民财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我也是县委常委,如果组织上要处理你的话,我一定和你共担责任!”

  裘耀和突然间如同遇到一个陌生的知己,甚至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在他的印象中,这位老宣传部长平日寡言少语,无论开常委会还是联席会议,都不大发言,让人难以了解他的观点,就在每次讨论扣工资问题时,他也和那些领导们一样,只在沉默中不表示支持和反对。裘耀和目不转睛地看着陈其美,突然紧紧抓住他的手:“谢谢你,其美同志,只要你能理解我,假如上级真的要处分我的话,所有责任都是我一个人的,与其他同志毫无关系!”就在这时,裘耀和的手机响了:“喂……我是裘耀和……”

  “裘耀和同志啊!你……你是怎么搞的嘛?你看了今天晚上电视台的《焦点》了吗?你年纪轻,想干事,积极性是好的,可是不能蛮干嘛!好事不出名,坏事传千里呀!你到石杨才几天,居然被电视台《焦点》给曝光了……”

  “老领导,我知道,我一定认真反思这件事……”裘耀和终于关掉手机,看看陈其美,轻松地一笑。

  陈其美正要安慰裘耀和,偏偏这时他自己的手机响了,他看看裘耀和说:“我接个电话!”

  “喂!哟!肖部长……我在办公室。”陈其美握着手机,低声对裘耀和说:“市委宣传部的肖部长!”

  “请讲……我看了……哎……肖部长,这件事是经县委常委讨论的,要有责任的话,我作为县委常委,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知道……我一定转告裘书记。”陈其美紧紧抓着手机,看着裘耀和,“当然,谁不知道电视台的《焦点》……好,再见!”

  陈其美关掉手机,看看裘耀和,脸上露出轻松的一笑,说:“是啊,如今的官场上,谁都怕出事,怕担风险。所以,改革艰难啊!不过,裘书记,在这事上,无论怎么曝光,我始终认为你是正确的。”

  “让时间来检验吧!”裘耀和说。说是这样说,毕竟电视台《焦点》曝光了,这对一个县来说,对一个刚上任不久的县委书记来说,其压力是可想而知的了!

  第二天一早,裘耀和又接到电话,县城一家录像放映室居然免费放映昨天晚上电视台的《焦点》录像,把电视机搬到大街上,引来了许多群众观看。

  让皇朴人懊恼的是,他没有看到昨天晚上的《焦点》。蒋开盛最早看到《焦点》曝光石杨扣干部职工工资的事,当时他兴奋得简直要飞起来,于是第一个想到向皇市长报告这个振奋人心的喜讯,然而他拨了皇朴人所有的电话都没有找到他,最后拨他的手机,可是总是关机。

  直到早饭后,皇朴人才给蒋开盛打电话,说市委、市政府非常重视电视台对石杨的曝光,市里几位主要领导都大发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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