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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果树:6-9

  六、廷生的信

  萱:

  你的最高指示,我一定会不折不扣地执行。不说别的,仅仅冲着那套《丁丁历险记》,我也要努力奋斗一番。我心甘情愿当一头苯驴子,追逐你挂在前面的胡萝卜。

  不过,你也要注意身体,下次见面,我希望看见你能够长胖一点。那样的话,我也奖励你一个礼物——一套《史努比漫画集》。这就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天龙八部》中姑苏慕容家的武功。

  这些天来,我的创作状况非常好,一边写论文,一边写些小文章。论文我准备写到十万字左右才收尾。写一篇大论文,就好像搭建一座"七宝楼台"。一般来说,用在前期的酝酿上面的时间,要多于实际写作的时间。心中有了一张详尽的图纸,施工就易如反掌了。我每天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不浪费一分钟时间。每天读书和写作的时间可以达到十二个小时以上。我几乎没有一点疲倦的感觉——从早到晚都精神抖擞的。

  这几年来,我的读书量和写作量都是惊人的,我的新作一篇接一篇地问世。有时,我也为自己旺盛的创造力而感到惊讶。

  在认识了你之后,我的创造力更是直线上升。你是我的"催化剂"。一想到你,我就气定神闲。天下人全都不理解我也没有关系,只要你一个人理解我,我就满足了。

  我常常不掩饰自己的骄傲,这自然导致某些同龄人的嫉恨。他们说,他才二十多岁,就出版了七八本书,一定泥沙俱下、水分很多云云。他们自己懒惰如猪——大学里有"九三学社"的说法,意思是某些人早上九点起床,午觉则是下午三点起床。他们却看不惯珍惜光阴的人。

  大学里整天昏昏噩噩的懒虫太多了。懒虫自然是一无所获。可是,一无所获的懒虫,又什么资格嫉妒勤奋的人的劳动果实呢?《圣经》中又说:

  我经过懒惰人的田地、无知人的葡萄园,

  荆棘长满了地皮,刺草遮盖了田面,石墙也坍塌了。

  我看见了就留心思想,我看着就领了训悔。

  再睡片时,打盹片时,抱着手躺卧片时,

  你的贫穷,就必如强盗速来;

  你的缺乏,仿佛拿兵器的人来到。(《圣经·箴言24:30-34》)

  每个人都必须为他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负责。我选择勤劳,我获得收成,这是理所当然的。懒汉们的嫉妒我不会放在心上。

  宁萱,你那在水边度过的童年,真是令人神往。你与外婆的那次远行,使我想起了鲁迅笔下的《社戏》。其实,我也有跟你相似的童年生活。我生活的那个小镇,旁边也有两条小河。那时候还没有什么工业污染,河中随手便可以捞到鱼虾。小时候我身体虚弱,外公是当地有名的中医,给我开出的药方是每天吃一条清炖的小鲫鱼。那时,吃鱼不用到市场上去买,而是直接到河边去钓。

  经常是一大早,太阳还没有出来,天色灰蒙蒙的,我就跟外公扛着鱼杆出发了。我们也不钓多的鱼,每次就钓一条。然后踩着河边沾着露水的小草回家。回家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出来,天色却开始亮了。

  通常都是外婆亲手做给我吃,外婆的烹调手艺一大家人都赶不上。虽然外婆是虔诚的佛教徒,长年吃素,但为了我这个最疼爱的小外孙,她不得不"杀生"。剖鱼之前,外婆要念上好半天的佛经。

  现在,我身在北京,心中时常想念外公外婆,想念那水边的童年。宁萱,我猜想,你的外婆跟我的外婆一样慈祥而善良。她会把我也当作外孙的,正如我的外婆也会把你也当作外孙女。这样,我们两个都多了一个外婆,不是吗?

  你的信中提到了郁达夫,他也是我喜欢的一个作家。与其说他是一个作家,不如说他是一个诗人。你在信中提到的那些他的遭际,也正是纯真的诗人与黑暗的时代的必然冲突。郁达夫的命运,这跟我在上次信中写到的嵇康的命运一样悲惨。

  郁达夫是可敬的,他以文人的羸弱之身,在南洋那异国的土地上与日本侵略者周旋,最终以身殉国;郁达夫又是可爱的,他的可爱体现在他对爱情全身心投入的态度上。他的一生,几次婚姻均不幸福,但他始终没有放弃对爱的追寻。尤其感人的是他与王映霞的恋爱和婚姻,这段恋爱与婚姻点亮了他的生命,也耗尽了他的生命。

  前段时间,我正在读《此恨绵绵无绝期——郁达夫爱情书简》。书中,郁达夫给王映霞的那些通信无不写得缠绵悱恻,炽烈似火。

  我抄几段给你看看。并且,在郁达夫的每一段文字后面,我都加了一段小小的"注释"——其实是我自己的感想。我不是想与郁达夫比试一番,而是想向你表明:我的爱不比其他任何人的爱逊色。

  郁达夫这样写道——

  "别人赞你的美,我听了心里很是喜欢,就譬如是人家在赞我一样,映霞,我与你已经是合成一体了。我真的这样想,假如你身上有一点病痛,我也一定同时一样可以感到。所以前几天,你有了精神上的愁闷,我也同时感到了你这愁闷,弄得夜不安眠,食不知味。这几天,你的愁闷除掉了,我也就觉得舒服,所以事情也办得很多,饭也比平时多吃了。映霞,以我自己的经验推想起来,大约你总也是和我一样的,所以我此后希望你能够时常和我见面,时常和我在一块,那么我们两人的感情,必定会一天深似一天。"(这一段话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话。我们之间不也是有一种心电感应吗?你第一次给我打电话,那天,你刚刚拔牙,那天,又恰好是我的生日。这种巧合,任何人也无法安排。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和感应,无法用科学来分析和解释。谁能够说得清楚,我会认识千万里之外的你呢?)

  "现在我所最重视的,是热烈的爱,是盲目的爱,是可以牺牲一切,朝不能待夕的爱。此外的一切,在爱的面前,都只有和尘沙一样的价值。真正的爱,是不容利害打算的念头存在于其间的。所以我觉得这一次我对你感到的,的确是很纯正、很热烈的爱情。这一种爱情的保持,是要日日见面,日日谈心,才可以使它长成,使它洁化,使它长存于天地之间。"(爱情能够让等待变得无比漫长。宁萱,我再一次问你:什么时候我们才可以再见面呢?什么时候我们才可以永远不分开呢?我被爱情折磨,简直想要放弃论文、放弃学位,到扬州来找你。但我又害怕你说我没有志气,"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可是,你不在我的身边,我真的是度日如年啊。你为什么要这样"残酷"地"考验"我呢?这场"考验"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我觉得很满足,因为你能够爱我,了解我,我以后的生活,一定要受你的感化,因而大变了。今天在家里,也做了一天的事情,光阴一点儿也没有虚度过去,我想此后,总要一天比一天进步。映霞,我的主意已经定了,请你以后不要再伤心,再疑我,还是好好儿的帮我工作吧。"(一边想着你,一边写文章,真是人生中最快乐的的事情。在写作的时候,我不需要任何外在的刺激,如烟酒之类的东西,我只要内心深处装着你。你就是我灵感的源泉。我想着你漆黑的眼睛,想着你刺猬一样的短发,想着你玉石般绽放光芒的手腕。)

  "我希望你能够信赖我,能够把我当作一个世界上的伟大人物看。更希望你能够安于孤独,把中国的旧习惯打破,所谓旧习惯者,依我看来,就是无谓的虚荣。我们只教有坚强的爱,就是举世都在非笑,也可以不去顾忌。我们应该生活在爱的中间,死在爱的心里,此外什么都可以不去顾到。……我对于你所抱的真诚之心,是超越一切的,我可以为你而死,而世俗的礼教、荣誉、金钱等,却不能为你而死。"(郁达夫确实是一个伟大的人物,他可以骄傲地向所有人宣布这一点。旁人看来,似乎有点狂妄了——这毕竟有违中国人惯有的"谦虚谨慎"之道。但是如果仔细掂量掂量一下他在现代文学史上贡献,我们就很容易理解他的骄傲了。我不是一个"伟大人物",也没有充当伟大人物的愿望。我只想做一个有良知的人、一个不受邪恶的力量控制的人、一个懂得爱也拥有爱的人。这个愿望难不难实现呢?说易也易,说难也难。宁萱,你来帮我实现这个小小的愿望吧。你来画上这条龙最后的"点睛"之笔吧。)

  "我昨天发出一封平信给你,说以后当不天天写信了,因为太费时间,但是我无论上什么地方去,心里总丢不下你,所以仍是写信。虽然写来写去仍是这几句话,可是一样的话,我只教是对你说的,我总觉得说一万遍也不嫌,同样你对我说的话,纵使是一样的,只教从你的口中说出,从你的手里写出,我也读一百回听一百回都不厌的。"(连郁达夫也有"词穷"和"才尽"的时候。他大约每天给爱人写一封信,频率可比我们高多了。如此这般,再多美好的形容词,也有用完的时候。但我转而一想,爱到了深处,也许就不再需要修饰和夸张了。虽然只是那平平淡淡的几句话,却有千钧之力,正所谓"只有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最真"。)

  人类的爱情都是一样的,从《诗经》时代一直到今天,人类都在爱情之中徜徉和挣扎,也在爱情之中欢歌并微笑。宁萱,让我们自己也成为幸福的人吧,在思念中发酵爱情。

  一天又过去了,该休息了。此刻,你已经进入梦乡了吧?有没有梦见我们在一起呢?

  爱你的廷生

  两千年三月九日

  七、宁萱的信

  廷生:

  我没有告诉过你,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史努比?你如果送我史努比,我会毫不犹豫地“笑纳”的。

  我一看到漫画上的史努比,或者做成各种各样小饰物的史努比,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你来——史努比是一个可爱的小狗,最大的心愿是写小说,经常爬到屋顶上发呆。它是不是跟你一样傻(或者一样聪明)呢?

  我刚刚完成一次艰难的商业谈判,然后与几个老板一起吃完饭。我不喜欢金碧辉煌的酒店,而喜欢你们学校那个简单朴素的“家园”餐厅。那是一个很朴实、却又很温馨的名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家园”餐厅一起吃饭,这又是一个巧合——它已然预示着我们之间关系的发展,我们将拥有我们自己的“家园”。因为有你跟我在一起,那里的饭菜显得那样可口。

  我盼望着再一次走进“家园”餐厅。我更盼望着能够吃到你亲手做的四川回锅肉,而我也能够亲手做扬州狮子头。我的手艺是外婆亲自传授的,有着悠久的“家学”渊源。

  清代学者徐珂在《清稗类钞》中专门有一则“狮子头”,他写到:“狮子头者,以形似而得名,猪肉园也。猪肉肥瘦各半,细切粗斩,乃和以蛋白,使易凝固,或加虾仁、蟹粉。以黄沙罐一,底置黄芽菜或竹笋,略和以水及盐,以肉作极大之圆,置其上。上覆菜叶,以罐盖盖之,乃入铁锅,撒盐少许,以防锅裂,然后以文火干烧之。每烧数柴把一停,约越五分时更烧之,候熟取出。”他一笔一划地写来,仿佛自己就是烹饪大师。而在这些平缓宁静的文字中,我简直就闻到了狮子头的香味。

  徐氏的记载,仅仅是一个最大众化的程序。其实,在扬州,狮子头这道菜每一家都有每一家的味道,说“百家百味”一点也不夸张。你不可能吃到两家味道一模一样的狮子头。

  徐氏的记载,当然更加接近天然状态,比如使用的罐子和柴火等等。今天做狮子头,却只能够在现代化的厨房里进行里。但是,依然有一套复杂的“工艺流程”,我们家向来是“传女不传男”。不过,你要学,我也可以破例传授给你。

  你在写作的时候想着我,让我好高兴。以后,你每写出一篇好文章,我就会做一盘最好吃的狮子头来奖励你。你的文字中,出现了我生命的痕迹。阅读着这样的文字,我仿佛被幸福击中了腰眼。这种幸福远远胜过你送给我贵重的礼物。你的文字就是你送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如果在认识我之后,你的文字反倒变少了、变差了,那我觉得不如不认识你;我希望,我在你的生活中的出现,能够推动你的写作热情,并且我也能够成为你灵感的源泉之一。以后,你要在回信中告诉我你写作的进展,这将是你的不能忘记的“例行公事”。

  你的信中引用的确实是郁达夫的情书中最精彩的句子。不过,郁达夫的情书还有两个特点,不知道你发现没有?

  特点之一,就是他不断地给王映霞汇报写作的进程,让爱人分享自己写作的快乐和艰辛。他详细地谈每天写了多少字,计划几天写完一篇小说等等,就好像小学生给父母老师汇报学习进程一样。因为写作是郁达夫生命所系,他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写作上,所以他在信中有很大的一部分都是在谈自己的写作,谈得那样投入、那样沉醉。

  比如——

  “今天又写成五千字,那一篇《迟桂花》怕要二万多字,才写得完,大约后日可以寄出。只能给《现代》。……我的成绩很好。这一篇《迟桂花》,也是杰作,你看了便晓得。”

  “这一忽《迟桂花》正写好,共五十三张,有两万一千字,《现代》当去信通知,大约三日后会来拿。该稿今晚从头修改一次,明晨邮寄出。……《迟桂花》我自以为做得很好,不知世评如何耳。但一百元稿费拿得到的话,则此来的房钱饭钱可以付出矣。”

  “我现在在做一篇短篇,心血废了不少,而参考书也买了十余万元之多,但笔却总是迟迟不进,无可奈何。等这一篇写好,译文二万字译好之后,大约要月底月初了。”

  谈起自己的写作,郁达夫滔滔不绝,尤其是谈到正在写作的得意之作,他更是容光焕发,仿佛重新获得了青春。他在信中提到的《迟桂花》,既像散文,又像短篇小说,是其精品中的精品。可惜,后人对这篇文字注意不够。我却认为,这篇文字,堪称郁达夫的压卷之作。

  然而,王映霞对于郁达夫写作的快乐和艰辛,理解却十分有限,她更喜欢热闹的交际圈子。她愿意分享郁达夫的名声,却不愿意接受创作所需要付出的巨大代价。这自然为他们的爱情埋下了悲剧的影子。

  廷生,我却能够深深地理解你。你在信中谈到的写作的计划和现状,我全都感同身受。虽然我没有在你的身边,但是读你的信的时候,我觉得我就在你的书桌旁边注视着你。

  郁达夫的情书特点之二,他在许多信中都谈到稿费的多少,谈到与报刊的“讨价还价”,谈到要存钱来买房子、资助家乡的亲人。

  郁达夫很看重金钱,这恰恰是他率真的一面,也体现出他身上与传统知识分子不一样的现代意识。金钱是一种中性的东西,金钱本身并没有罪恶。文化人的知识生产和文学创作,同样需要获得相应的报酬。“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相信某些文人“粪土当年万户侯”的高调,我认为知识分子不应当“耻于谈钱”。在这一点上,郁达夫是“健康”的,而非“扭曲”的。他不掩饰自己的本性,这也正显露出他的可爱来。

  廷生,你跟郁达夫也很相似,在对待金钱和生活的基本态度上,你们都战胜了虚伪。

  战胜自己内在的虚伪,比战胜外在的敌人还要艰难。

  郁达夫没有能够回到他深爱的故乡。在抗日战争胜利的前夕,在遥远的南洋,被残暴的日本军人杀害了。那里,海风的腥气和弹片的铁锈包裹着他的身体。

  郁达夫是被一个身强体壮的日本鬼子活活扼死的。那个日本鬼子是柔道高手,战后逃过了惩罚,至今还活着,毫无忏悔之心。那是一个多么邪恶的民族啊——尽管也有好的日本人,但是在所有的种族当中,他们那里恶人的比例却是最高的。

  郁达夫死的时候,一身洗得发白的长衫,口带里还装着抽了一半的香烟。他的身体隐没在草丛之中。

  有空的时候,给郁达夫写一篇纪念文章吧。

  爱你的萱

  两千年三月十四日

  八、廷生的信

  亲爱的萱:

  我会写一篇献给郁达夫的文章,他是一个罕见的"名士兼烈士"。我会在这篇用"心"写的文章中,表达对他的由衷的敬意。

  在苦难的面前,我们都是迟到者,迟到的行为本身就是有罪的。

  你在信中写到郁达夫被杀害时的场景,我深受震动。郁达夫悲惨而光荣的死亡,让我想起了我的外曾祖父。我的外曾祖父与郁达夫一样,也惨死于日本鬼子手中。他仅仅比郁达夫幸运一点——他的尸体被部下们拼死抢了回来,胸口弹孔累累。

  我给你讲讲我的外曾祖父的故事吧。

  我的外曾祖父是是四川军阀刘湘部队中的一员将领。他在民国初年留学日本学习军事,希望"师夷长技以制夷",走一条"军事救国"的道路。然而,他却是一个本性儒雅的人,一直与军队的生活格格不入。即使在成了将军之后,他的身上还有一层脱不去的文人气。

  据外公说,外曾祖父是一员儒将,而且他的身上更多"儒"的一面,而非"将"的一面。例如,他不爱穿军装,而爱穿轻松的长袍;他不爱玩枪,却喜欢读古书。

  我看到过外曾祖父留下来的唯一一张照片。他的其他照片,在"文革"中都被外公抢在抄家之前烧毁了——那时候一张照片就可能带来灭门之祸。照片上,外曾祖父身材消瘦,神情忧郁,虽然穿着一身神气地军装,有闪闪的勋章,但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军人,倒像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大学教授。

  辛亥革命之后,四川境内军阀战争频繁而酷烈。

  二三十年代,是四川军阀的"防区时代"。军阀们各自统治一个地区,每个军阀都是一个土皇帝,每个防区都是一个独立王国。他们自己任命地方官员,自己铸造货币,横征暴敛,鱼肉百姓。虽然划分了各自的势力范围,但他们之间并没有"井水不犯河水",依然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吞并对方,随时可能爆发战争。

  外曾祖父也在成都旁边分得了一个小小的防区。他不忍对同胞开枪,不忍对百姓加税,在错综复杂的派系斗争中萌生退意。他爱好中医,遍读医书,经常带着卫兵上山采药。他遍尝百草,自己也发明了一些有奇效的药方,在部队里广泛使用,挽救了不少士兵的生命。他梦想着有一天能够脱下战袍,携起药箱。在军队中,职位和军衔的高低,是与屠杀生命的数量成正比的;而在医生的圈子里,声望却建立在拯救的生命的数量上。显然,外曾祖父欣赏的是后者。他不愿意杀人,而愿意"活人"。

  在同僚中,外曾祖父是一个"异类"。还好,那是一个奇人怪杰层出不穷的时代,那是一个还没有被严密的规范统一的时代,那个时代允许一个人兼有神医和将军的两重身份——就好像郁达夫也兼有名士和烈士的两重身份一样。

  外曾祖父所做的最为乡亲称道的事情是:为民除害、收拾了荼毒四川多年的土匪军阀石肇武。当年,这是一件震动全川乃至全国的大事。我凝视着外曾祖父的照片时,万万难以想象,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儒将,居然有如此的大智大勇。

  那是一九三三年初夏的一天,成都弥漫着一股紧张而汹涌的空气。

  一个让人们几乎不敢相信的消息在悄悄地流传着。人们开始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人流从四面八方涌向少城公园里的保路纪念碑。

  人们聚集在纪念碑下面,仰首张望。

  纪念碑临街的一面,赫然挂着一只木笼,里面装着一个人的脑袋——尖瘦的脸庞,一副大烟鬼的模样,颈项上还有凝固的血块。辨认出了这个首级之后,人们拍手称快。公园的墙壁上,写满了各种字体的标语。

  首级挂了三天三夜。成都万人空巷。

  这个尸首分家的人究竟是谁?他的死为什么让成都人欣喜若狂?又是谁杀掉了他?

  他就是作恶多端的土匪军阀石肇武。

  石肇武本来是一个凶残的土匪头子,自称是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的后人。后来投靠大军阀刘文辉,并拜之为干爹。从此,石肇武飞黄腾达,成为刘文辉军中的得力干将。

  刘文辉占有成都平原之后,其精锐部队石肇武的十二团移防成都,更是胡作非为,血案累累。这个团全是由一批亡命徒组成,把和平的城市当作战场,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劫市民,奸淫妇女,干尽了伤天害理的事情。

  石肇武本人来到成都这个花花世界,经常开着一辆敞蓬车在街道上横行霸道。

  有一次,他身穿丝绸长衫,头戴草帽,脸上挂着一幅墨镜,搭着两个妖艳的妓女,招摇过市。

  在商业街春熙路上,石肇武的飞车让路上的行人魂飞魄散,唯恐躲闪不及而丧身轮下。然而,惨剧还是发生了:一个路边的乞丐一下子就被撞翻在地,头破血流,当场毙命。

  "碾死人啦!"人们大声呼喊,并涌了上来。

  石肇武见势不妙,立刻开足马力向前冲去。顿时,路边有一个卖汤圆的小贩又丧身轮下。人们看到石肇武大发淫威,惊恐万分,四处逃散。

  这只是石肇武在成都"平凡"的一天。在这个土匪头子的眼里,人命如草芥。在中国,老百姓的生命何时又得到过尊重呢?

  成都当地的警察和宪兵,虽然屡屡接到苦主的哭诉,但是慑于刘文辉的势力,他们对石肇武的这些罪状只好充耳不闻。

  石肇武虽然是一个土匪文盲,却对成都新式学堂里的女学生很感兴趣。他看上了成都女子师范学校的"校花"胡曼仙。他派人到胡家提亲,威胁说"不嫁也得嫁"。胡家早知道石肇武的恶名,哪里会将女儿往火坑里推?但是,石肇武在成都一手遮天,他们又无法公开抗拒,只得全家出逃。

  一看空空如也的胡家,石肇武气急败坏。手下兵痞如云,居然连一个女学生也搞不定,在成都还有什么面子?他认定了要得到这朵娇艳美丽的校花,怎么办呢?

  土匪有土匪的思维方式:石肇武命令手下将胡家装饰一新,然后让他们住在胡家,冒充胡家的人。这样,他再安排人用八架抬盒装满名贵的礼品来到胡家,充作订婚礼物。手下人"收下"了礼物——也就意味着"胡家"同意了他的求婚。

  同时,他派出许多身穿便衣的匪兵,把守出城的要道,让他们搜索胡曼仙及其家人。

  这时,外曾祖父正驻兵于成都市郊。他治军严格,秋毫无犯,颇得民心。胡家走投无路,抱着一线希望,辗转托人送信给外曾祖父,希望他能够主持公道,施以援手。

  外曾祖父听说此事之后,大为震怒:朗朗乾坤之下,居然发生如此荒唐的事情!尽管明知如果出手管此事,会得罪石肇武及其后台大老板刘文辉,并给自己带来巨大的灾祸,但他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对此袖手旁观,否则自己还带什么兵呢!

  于是,他立刻派遣自己的警卫班潜入市内胡家的藏身之处,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护送他们一家老小逃出成都,脱离石肇武的魔爪。

  胡曼仙事件闹得满城风雨。女子师范学校的师生毅然罢课抗议,成都的报纸也勇敢地报道了此事。外曾祖父还化名在著名的《新新新闻》上发表文章,痛斥伤天害理的石肇武。

  消息传到南京、上海,引起舆论大哗。旅外川人纷纷致电刘文辉,要求严惩石肇武。

  石肇武大发雷霆,依然我行我素,企图派兵捣毁报馆、枪杀报人。外曾祖父听到消息之后,迅速派遣手枪队坐镇各大报馆,提防石肇武制造血案。两军剑拔弩张地相持了数日。石肇武本来就是一个欺软怕硬之辈,看见对方针尖对麦芒,他只好恨恨地退去了。

  不久之后,四川爆发刘湘与刘文辉的战争。外曾祖父违心地参加了这场战争。在这场没有正义可言的战争中,他做了唯一一件正义的事情——向祸害成都多年的石肇武部发起猛攻。刘文辉的军队节节败退,向成都西南方向溃散。昔日不可一世的石肇武也丢盔卸甲,闻风而逃。

  外曾祖父料定了石肇武的逃跑路线,亲自率领一支精锐部队穿插到邛州往西的要道上。果然,石肇武和他的残兵败将们亡命而来。当这些恶贯满盈的兵痞们走进包围圈时,早已埋伏好的枪口全都开火了。枪声稀落之后,石肇武和他的几名亲兵束手就擒。

  外曾祖父立刻请示刘湘,如何处置石肇武。他暗示说,此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刘湘获胜之后占据了大半个四川,为了收拢成都的人心,也就顺水推舟地回电:立即处决。

  于是,便有了前面血淋淋的、却大快人心的那一幕。

  石肇武罪有应得,却给四川留下了一句歇后语:"石肇武的脑壳——宰了"。而实施这一大快人心事的正是外曾祖父。

  由于战功不凡,外曾祖父屡屡升迁。然而,他越来越受不了军队里血腥的生活,他越来越受不了官场中腐败黑暗的习气。他决定辞职归里,开一家药铺,救一方病人。

  就在外曾祖父准备给上级写辞职报告的时候,蒋介石在庐山发表了对日作战的讲话。全面抗战爆发了。他悄悄地收起辞职的报告,重新起草一份请求派遣川军出川抗战的文书。一夜之间,他的命运就改变了。

  上峰批准了他的要求。他带着一个师的子弟兵出发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穿着麻布军装和草鞋的川军士兵,是一支一直被蒋介石的黄埔嫡系看不起的"杂牌军"。面对傲慢无礼黄埔将领们,川军将领们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谁是英雄,战场上见吧。当时,谁也没有料到,在抗日战争的前线,这支川军的"杂牌军"却唱出了一曲"惊天地,泣鬼神"的诗篇。

  最惨烈的战役在台儿庄打响。这是日军侵华以后遭遇的第一次沉重打击。在台儿庄战役中,川军子弟是众多军队中一道打不垮的脊梁。

  那一仗,打得天昏地暗;那一仗,杀得血流成河。

  一个连接一个连的军队义无反顾地冲上去堵住被敌军撕开的缺口。敌人的飞机不断地扔下炸弹来,而我军却毫无空中支援。蒋介石的嫡系部队见势不妙,开始混乱地撤退。

  "杂牌军"却还在苦苦支撑着。他们像钉子一样钉在阵地上。到了最后的巷战阶段,外曾祖父依然坚守在前线指挥部里。满身是血的卫兵劝他撤退,他轻轻一挥手,表示誓与阵地共存亡。

  他身边的亲兵打完了所有的弹药,准备扛着鬼头大刀上阵。

  他敬他们最后一碗从家乡带来的五粮液。他含着泪,却豪气万丈地说:兄弟们,我们没有给父老乡亲丢脸。我们干了这杯从家乡带来的美酒,下次我们要聚集在一起喝酒,将会是在另一个世界。我们的妻儿,将为我们感到骄傲。

  外面枪炮声震耳欲聋。日军的坦克隆隆地开了过来。他们像豹子一样冲了出去。

  第二天,当后援部队再次夺回这块阵地的时候,发现将军已经战死在指挥所门口。

  他手里的手枪已经打完了最后一发子弹,身上弹痕累累。他的神态很安详,血迹斑斑的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

  也许,他看到了故乡的青山绿水;也许,他听到了妻儿深情的呼唤。山水边,有他采药的足迹;家庭中,有他亲自教导的儿女。

  他身边的亲随全部都战死沙场,没有人知道将军是怎样殉国的,更没有人知道死难之前他在想些什么。

  很多年以后,我经过台儿庄,这里已经是一个繁荣的小城。当年的血雨腥风已经荡然无存,我无法想象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残酷的厮杀。

  世事沧桑,今日良田古时墓。地上的人类在变迁,而天上的星斗却在永恒地闪烁。

  外曾祖父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坚强的人。命运虽然没有安排他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但他还是谦卑而负责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后来,当战士们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他的口袋里还装着几张被鲜血染红的、字迹模糊的药方。他在战场上的时候,还念念不忘琢磨药方的配制。

  外曾祖父终于马革裹尸还,他光荣地为国家捐躯了。然而,他的壮举却并没有给后人带来荣誉——因为他是国民党的将军,这种身份是改变不了的。

  在一九四九年以后,外公外婆乃至舅舅、妈妈和姨妈们,两代人都受到了牵连,都没有一天好日子过。"文革"前夕,外曾祖父留在小镇上的宅院被没收了一大半,只留下旁边两间小厢房给外公外婆一家住。外公一家人的身份再度沦落,成为最底层的"贱民"。他们受尽了屈辱和白眼。

  然而,当我诞生的时候,已经是"文革"的后期,情况有了好转。房间归还了一半,外公也进医院恢复了医生的身份,他以高明的医术深受乡亲们的信赖。

  那个小院落是小镇上最漂亮的房屋。那里,是我童年的天堂。那时,爸爸妈妈刚到矿井上,还没有安顿好,我便在老家跟外公外婆住在一起。那里,有宽阔的天井,有甘甜的井水。有雕花的木窗,有罩着蚊帐的大床。依稀还有外曾祖父寂寞的身影。

  外曾祖父的一生,是一出比戏剧还要精彩的戏剧,仿佛是"南柯一梦"。他在命运一次又一次的错位之中,不断进行着正确的选择。他是一个好军人,也是一个好医生。

  后来,外公子承父业,一生从医——外曾祖父一生最大的愿望是当医生。他救治了无数的病人,是地方上有名的医生。要是外曾祖父地下有知,也该欣慰了吧?

  由于父辈的牵连,外公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被剥夺了当医生的权利。在最艰难的时期,外公编草鞋买,而外婆则制作酸辣萝卜片买。外婆的萝卜片切得像纸一样薄,调料也加得恰到好处。一分钱十片,是孩子们每天都离不开的美食。在那些困乏的日子里,酸辣萝卜片是我童年唯一的、也是百吃不厌的零食。

  外公与外婆摆在门口的两个小摊子,成了小镇上的一景。人们没有嘲笑他们,反倒尊重他们。他们虽然沦落到社会的最底层,却始终没有丧失自己的尊严。

  外公将外曾祖父留下来的几箱子线装古书藏在阁楼的夹层里。它们终于逃过了红卫兵的搜查。而正是这些线装的古书,成了我文学道路上的启蒙读物。这些古书中,有《诗经》、有《全唐诗》、有《红楼梦》……记得多少个夜晚,我在昏黄的油灯下,忘情地阅读这些书籍。直到外婆怕我太劳累了,心疼地走进来,灭掉灯劝我早点上床睡觉。

  这些书中,还有外曾祖父的批注。在那些淡淡的字迹中,我似乎能够看到他的寂寞和哀愁,他的柔情和侠骨。"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大概是外曾祖父最喜欢的一首唐诗,因为旁边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楷的批注。

  因为郁达夫,因为外曾祖父,因为千千万万惨死的同胞,我绝对不原谅日本人,绝对不原谅那些死去的和活着的军国主义者。有人说我的文章中对日本人太仇恨了,他们却不知道这种仇恨的来源。

  宁萱,听完我给你讲的这个真实的故事之后,你该理解我对日本的"成见"吧?

  他们绝不是我们"一衣带水"的"友邦"。直到今天,他们都还在侵占我们的钓鱼岛。他们的军舰在那里耀武扬威。前两年,香港著名的保钓人士陈毓祥试图登上钓鱼岛,他的小船却被日本的军舰故意撞翻,致使他被汹涌的海水淹死。可是,这样惨烈的事件,我们作为一个"站起来"的大国却闭口不提。

  在看待日本人的问题上,我确实无法"宽容"和"理性"。

  爱你的廷生

  两千年三月十九日

  九、宁萱的信

  廷生:

  听完你外曾祖父的故事之后,我理解了你对日本人的"不宽容"。

  这一个世纪以来,中国经历了多少戏剧化的变革啊——在这一场场的变革之中,几乎所有中国人的命运,都是一出开演以后就无法预料其结果的戏剧。

  你的外曾祖父是这样,我们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乃至爸爸妈妈们,难道不也是这样吗?你应当为你的外曾祖父写一部传记,一部又不仅仅属于他的传记,而是他们那一代人的传记。用善与恶去言说历史,太单薄,也太苍白。

  人生有的时候确实就是"南柯一梦"。只是,有的人被动地承受一切,有的人却毫不妥协地充当自己梦境的编剧。有的人醉生梦死,有的人却悚然惊醒。我们属于哪种人呢?

  你在信中提到"南柯一梦"这个典故。你知道这个典故发生在哪里吗?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我生活的扬州。

  经过汶河北路驼岭巷的时候,我经常看到一棵古老的槐树。这可不是一棵普通的槐树,它隐藏着一个中国古代文学中源远流长的母题,隐藏着一个一千多年以前奇妙诡谲的梦境。

  它就是"南柯一梦"中的"南柯"。

  唐传奇中李公佐的名篇《南柯太守传》,你一定很熟悉。故事中说,淳于棼住在广陵郡东十里,宅南有一棵大槐树。有一天,他喝醉酒昏昏睡去,悠然梦见两个身穿紫色衣服的使者邀请他,他便登车进入槐树的洞穴之中。洞穴之中的山川跟人间的一模一样,宏大的城门上写着"大槐安国"四个字。

  淳于棼晋见了大槐安国的国王。他深受国王的器重,并被招为驸马,出任南柯太守。二十多年间,生育五男二女,享尽荣华富贵。不料,他奉命带兵与邻国交战失利,公主又突然逝世,朝廷中谣言纷乱,那些嫉妒他的官员恨不得将他置之于死地。国王也不再信任他,但总算没有加害于他,仍然派遣紫衣使者将他送回人间。

  淳于棼从梦中惊醒,这才发现夕阳尚有余晖,残杯尚未收拾。他让家人挖掘槐树下面的洞穴,看见无数的蚂蚁匆匆忙碌,这才明白槐树内的洞穴就是"大槐安国"。他感叹不已,命令家人重新将洞穴恢复原状。这天夜晚,风雨大作,蚂蚁们全都搬走了。

  唐代以后,这个故事受到许多文人的喜爱。也许现实太残酷,他们都需要"南柯一梦"来缓解压力。苏东坡说:"南柯已一世,我眠未转头";关汉卿说:"几时能够再得相逢,则除是南柯梦儿里"。

  将这个故事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地步的,还是汤显祖"临川四梦"之一的《南柯记》。故事的背景,当然还是在扬州。"小生东平人氏,复姓淳于,名棼。家去广陵城十里,庭有古槐一株,枝干广长,清阴数亩,小子每与群豪纵饮其下。"扬州,是一个人人都在梦境中生活的城市。随意描摹下一个故事,就是一出好得不能再好的戏剧。汤显祖一代戏剧大师,沉醉在扬州这个梦想和现实分不开的城市里,才轻易地领悟到了"人间君臣眷属与蝼蚁何殊,一切苦乐兴亡与南柯无二——等是梦境"的道理。

  《红楼梦》第二十九回,写到贾府点戏。贾母问第三本戏是什么,贾珍回答是《南柯梦》,"贾母听了,便不言语"。贾母之所以"不言语",一定是这出戏触动了她心中的某根弦。她的一生,历经了荣华富贵而眼看大厦将倾,不正是"南柯一梦"吗?

  后来,不知通过怎样的途径,扬州驼岭巷的这棵古槐被大家认定了就是"槐安国"。它周围的宅院已经面目全非,它苍老的枝桠却依然伸向天空。它是梦的发源地,也是现实中的梦境。

  许多有考据癖的人,对这棵槐树的真实身份颇为怀疑。然而,要在史书上找证据是难于上青天的。今天,科学昌明,有人说,如果将这棵树作一次年龄测试,那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我却认为,这些意见无异于焚琴煮鹤。这棵古槐是不是淳于棼家中的槐树,是不是那棵让古代无数文人怀想的南柯,并不重要。也许故事本身就是一个虚构出来的故事。也许连淳于棼也是虚构出来的人物。但是,在梦境和现实之间,这棵槐树毕竟给了人们一点点安慰。

  清代的才子纪晓岚,是那个时代最聪明的人,他写过一首题为《槐安国》的诗,诗云:"安知此树下,不有槐安国?安知此天地,不在槐根侧?"

  我们的长辈的故事,在我们看来就是"南柯一梦";而我们自己的故事,在后人的眼中,何尝不是"南柯一梦"呢?杜牧诗云"十年一觉扬州梦",说的岂止是他自己?

  听你讲到四川的风物和历史,我也十分感兴趣——正如你对扬州的兴趣一样。我们不仅相爱,我们还爱上了对方生活的城市。

  爱你的萱

  两千年三月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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