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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往事如烟,随风而逝

  丁乙乙的“时空漫步”节目问答时间——

  听众1103号:乙乙姐,最近我与男朋友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感到很困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你说,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要结婚呢?

  主持人丁乙乙(沉思片刻):我觉得大家的目的都不相同。有人晚上一个人害怕想找个人陪,有人资金紧张想跟人一起分摊房贷与水电暖气费,有人呢想喜欢养老妈子养女儿或者养高等宠物,有人呢则愿意被人养……诸如此类吧。

  听众1031号:乙乙姐,你说了这么多,为什么单单不提“爱情”这个原因?

  主持人丁乙乙:这个嘛……很多人的“爱情”,就是上述一点或几点与内分泌失调共同作用的结果,这东西因人而异,性能不太稳定,容易变质……

  ***************我是正文的分界线**************

  林晓维接到丁乙乙的电话时,她刚刚与周然结束了一场艰苦卓绝的谈判。

  不过,所谓的“艰苦卓绝”,只是针对她自己而言。对周然来说,可能跟开一场晨会没什么两样。

  那时他们坐在包间里一起吃了午餐。这很罕见,因为他们早就连晚餐都不常在一起吃。

  两人饭量都不大,一桌子菜,没吃几口就饱了。

  当林晓维放下筷子时,周然冷静地问:“为了什么?”

  “我以为你知道。”林晓维模仿着他冷静的口气回答。

  周然竟然笑了笑:“晓维,最近三四年,我们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你默许了我的自由,我也适应了我们相处的模式。我还以为,这就是你想要的。”

  “你总该知道女人大多是善变的,今天这样,明天那样。现在我不想要这种生活了。”

  “能不能请你描述一下你现在想要的生活?”

  “周然,我真正想要的生活,从来都没有变过,不需要很有钱,不需要很有地位,只要有人疼我爱我珍惜我。这种生活,你给不了我,因为你从来都不是这种人,我也一度认同了这个事实。但是现在,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既然每个路口都至少有两三个方向,那我们也不该吊死在同一棵树上是么?”

  “晓维,你的意思不会是你又找到了另一棵树吧?”周然看她的那副表情,就像他正在听一个小孩子说着童言童语。

  林晓维的火气噌噌地窜上了头顶:“就算有,你又认为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服务员敲门进来添茶水,周然摆手让她出去。他看着晓维的眼睛:“若你跟我一样逢场作戏,我不介意。但你若是认真的,也许你该去把那本《安娜.卡列尼娜》重新读一遍。”

  林晓维冷笑:“多谢你,原著我看过至少三遍了。而且因为我有一位热爱电影的朋友,所以每个版本的电影我也都看过了。离开你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地过,你不必担心我的下场。”

  周然叹了口气,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晓维,既然我们是夫妻,或者按你曾经的说法,‘婚姻的合伙人’,那就意味着,凡事我们都该达成一致意见才能实施。你单方面提出的这个要求,恕我目前不能同意。”

  “目前?那就是如果时机合适,你会同意喽?那就请给我一个期限。你想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周然说。

  林晓维本来就不是话很多的人,脱离现实社会又有些久,与人交流最多的方式在在网络上灌灌浅水,掐掐小架。但是那种方式,既不用面对面,又有充足的思考时间,所以此时面对周然,她竟然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她不说话,周然也不接茬,以至于他们竟然在吵架与谈判的时候冷了场。

  这场面实在不在她的预料之中,她一时之间倒先心虚气短,连口气都软了几分,使自己立即处于弱势,她为此十分鄙视她自己。“周然,你年轻多金,如果恢复了自由,又是金灿灿的黄金单身汉一枚。而我呢,趁我现在还没有老到姿色全无,你就你就当行行好,给我一个可以改变生活的机会吧。”

  “你若真有了新机会,我们再谈这个话题也不迟。而现在,我不想背负‘抛弃患难发妻’的罪名。”他边说又边看腕表,而他的手机也适时地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号码,向晓维说声抱歉,起身到窗外接起电话,他接电话的时候似乎有一点烦躁。

  周然坐回对面,对晓维说:“公司里出了一点事情,我必须马上赶回去。关于我们俩的事情,以后再讨论吧。”

  “周然,我要离婚,请你同意,就这么简单。”

  “若你还有别的要求,那我们可以商量。这件事免谈。”周然已经起身穿上外套,“今天还有雪,你早些回家,小心开车。”

  “你不同意,我也一样离得成婚。”

  走到门口的周然回头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然后走出去把门关上了。

  林晓维气得不轻,周然虽然没说话,但他刚才那个眼神,她是读得出来的,他分明在说:“你试试看。”

  仅仅一分钟后,林晓维已经看到周然匆匆地走向停车场,看起来公司真的有事,她本以为刚才他是在演戏给她看。

  晓维推算了一下时间,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够周然去结帐,可见他虽然表面镇静,其实也气得不轻。因为周然是那种只要与女士用餐无论何时都会亲自结帐的人,即使他们已经结婚七年,只要他俩有机会在一起,无论买什么,付帐的一定都是他。

  周然也在生气,这个推论令林晓维无端地心情好了起来。她将那盘几乎没动过的甜点吃了几口,起身去结帐。但是收银员礼貌地对她讲,这家餐厅周先生一向都是挂帐的,刚才他已经签过字了。林晓维的好心情只维持了半分钟。

  后来林晓维见到丁乙乙后,第一句话就忍不住问她:“我的口才是不是真的很差?”

  “那要看拿谁做参照物了。跟语言障碍者比,你口才相当的好。”

  晓维跟乙乙提了提自己想要离婚的决定,以及刚才与周然谈判无果,还惹了一肚子气。

  “我真是郁闷极了。明明出轨的人是他,但一直到最后,周然还是那么理直气壮,就好像是我在出轨所以无理取闹要求离婚似的。”

  “你家周然最擅长化劣势为优势。上回那个政府工程招标,他们公司明明不占什么优势,最后却不知怎么着就胜出了。”

  “什么叫‘你家周然’,丁乙乙你到底是谁的朋友啊?”

  “你们这不是还没离婚吗?我说林晓维,你不会真的因为周然出轨才要跟他离婚吧?拜托哦,你多久前就知道了?那时候你纵容他不管不问,现在倒跟他算起帐来了,可不是看起来就好像是你才是有了新想法的那个人?”

  “丁乙乙,我说,咱俩绝交吧。”林晓维有气无力地说。

  乙乙的话倒是让她回忆了一下她究竟何时知道周然出轨的消息的。三年前?四年前?她记不得了。好像那时候她跟周然的关系已经很冷淡了,有一回吵架的时候周然称如果我有了别人如何如何,晓维说,随便你。再后来,她就真的发现了一些迹象,但却半点都没伤心。因为自从周然似乎外面有了人以后,对她反而是一天比一天客气起来,他俩吵架的机会也少了,相处反而平和了起来。

  丁乙乙打断她的沉思:“先给我红包再绝交。我要结婚了。”

  “丁乙乙,你脑子没问题吧?你昨天还是单身呢,哪儿蹦出来的未婚夫?”

  “姐姐,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地都是。”

  “你这些年看着我的婚姻例子,你还敢在这种事情上轻率啊?”

  “你的婚姻怎么啦?不挺好的?出轨算什么?不就是逢场作戏嘛。外面谁不说你们这对贤伉俪郎才女貌招人妒啊。你若是愿意多参加几回发妻俱乐部的活动,你就知道你老公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了。”她无视晓维的脸色,喝了口饮料又说,“哎,就算你要提离婚,也不该这个时候。你知不知道,周然公司的香港投资方对他十分赏识,极有可能吸纳他进入港方公司的董事会。离婚这事虽然说大不大,但是代表一个男人的失败。你这时候拆他后台,会直接影响到他的前途的。”

  “丁乙乙,我看出来了,你跟周然的关系比跟我好。咱俩绝交!”

  “先交红包!”

  直到乙乙结婚,晓维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与周然继续谈判,因为周然当天晚上就出差了,临出发前,亲自给她拨了一个电话,请她不要冲动,有事等他回来谈。

  这些年来,晓维第一次这么关注周然的动向,先后给周然的助理拨了三回电话确认周然的归期,但是每次都只得到失望。

  乙乙本打算办个手续就算结婚,但是沈沉认为,中国人应该遵循传统,形式可以简化,但该有的步骤总还是应该有的。所以他们一边办理结婚登记,一边筹备婚礼仪式。

  林晓维不上班,有很多空闲时间,又因为结过一次婚而攒了一些经验,所以帮着乙乙一起准备。

  他们的效率很高。于是,在丁乙乙与沈沉第一次见面的一周后,他们既利索地办好了手续,又有模有样地举行了婚礼。

  婚礼没请多少人观礼,只有最熟识的几位同事、朋友,没有家人,但步骤却一个都不少。

  婚礼的前夜,乙乙守在自己的小公寓里。她连伴娘都没打算找:“我相熟的朋友里,只剩我自己没结婚了。找个不熟的人太别扭,而且我不要伴娘来抢我风头。”

  后来林晓维住到乙乙那儿陪着她度过婚礼前夜。因凌晨还要早起化妆,她们早早地各自回房休息。

  晓维在屋里玩电脑游戏,“串串烧”和“连连看”,失误频频,战绩惨淡,索性不玩了,从乙乙的书架上找书看。顺手抽了一本,居然是《安娜.卡列尼娜》。她想起周然那天的暗示,气得直咬牙,把书脊向里,将书狠狠地重新插回书架。这下她连看书的心情都没了。

  林晓维百无聊赖的时候,丁乙乙涂了一脸的面膜坐在床上,床上散了一大堆照片,一片狼籍。她一张张地看,一张张地分类。

  这些照片只属于两个人,除了她自己,还有另一位男性,面孔从青涩少年渐渐过渡成潇洒的青年。有独照,也有很多的合影,他们身后的风景则遍布大江南北。那些照片有些已经泛了黄,有些背面写着字。那些题字的日期里,最晚的一张也是七年前了。

  她先将有那男子影象的所有照片都挑了出来。然后她一张张地看背面的题字,凡是属于那名男子的笔迹,或者提到他的名字的,她也都捡了出来。再然后,她将那些捡出来的照片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找了一个不锈钢盘子,划着火柴,将照片一张张地点燃。

  照片燃烧的不太顺利,她划了一堆火柴,才烧完了两张,并且冒着黑烟,将她呛出了眼泪。

  乙乙对着那堆照片流了一会儿泪,泪水把她的面膜浸得乱七八糟。

  她去洗了脸,果然地找来一把剪刀,将那些照片一点点剪得粉碎,塞进垃圾盒里。

  然后她去敲林晓维的房门:“晓维你睡着没?陪我说说话吧。”

  她们俩并排躺在床上,关着灯聊天。

  “你结婚前夜紧张吗?”乙乙问。

  “都过去那么久了。让我想想……没什么可紧张的,就是十分茫然。”

  “可我现在非常紧张。如果我现在逃婚的话,不知是否来得及?”

  “想逃就逃吧,省得以后后悔,反正你们本来就是胡闹的婚姻。你若真想,我可以帮你。”晓维带着睡意说。

  “拆散别人的好姻缘,林晓维你不是好人。”

  “丁乙乙你恩将仇报,农夫的蛇,东郭先生的狼。”

  乙乙停了半晌,不再跟她斗嘴:“晓维,离婚那件事,你要慎重考虑。我是认真跟你说,可不是故意气你玩。倘若你们过几天真离了婚,以周然的条件,自然有整条街的妙龄女郎都自愿贴上来,七零后九零后随便他挑。但是你呢,就算你不丑也不算老,但到底不是青春洋溢的年纪了,离过婚,而且你前夫又不是无名无分之辈……你的选择余地还有多少,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其实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跟他那圈子里很多人比,周然真的算是好男人了,就算你们的关系都僵成了这样,他起码是把你当老婆对待,该属于你的一分都不少。你若想重新再来,你倒是能保证找得到一个比他更好的?”

  “乙乙,你的话可真多。”晓维说,“我想起我们读大学刚认识的时候了,那时你多沉默啊,实在想不到你后来居然可以跨行当主持人。”

  “那是你认识我太晚。其实我从小就挺多话的,但是因为罗依一直都喜欢话少的女孩子,所以我努力地闭嘴,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当这个名字出现时,她们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晓维先打破沉默:“你的眼睛刚才好像有点肿,我去找个冰袋帮你敷敷,省得明天影响化妆效果。”她披上外套去厨房找冰袋。

  “晓维,我刚才没哭。”

  “我知道,你喝多了水就眼肿。”她不多久就拿着冰袋回来,打开灯,放到乙乙眼睛上。乙乙闭目,眼角犹有两滴泪。晓维装作没看见,又在她枕下塞了东西:“给你红包,免得明天忘了,又说我赖帐。”

  “跟你说着玩你也当真。拿走吧,周然参加不了我的婚礼,派人送了老大一个红包给我,你们俩的。所以你单独的那份就省了。”

  “他是他,我是我。”

  “你们这不还没离婚吗?他这回出差可够久的。当初你们结婚时,我忙前忙后跑断腿,轮到我结婚,他连出席都不肯,不仗义。”乙乙按着冰袋笑了一下。

  “别笑的那么诡异,丁乙乙。你当他一直不回来是为了不跟我离婚,等着我气消,等事情不了了之?你也算是认识他很多年了,他是那种愿服软的人么?”

  “得了得了,你们的家务事,我不掺和了成么?好歹我也是明天就要当新娘的人了,你干吗总把婚姻最丑恶的一面揭给我看啊?”

  “倒底是谁总是在提我的婚姻事啊?”

  “林晓维,你若在周然面前也有这种好口才,就不至于落败啦。”乙乙不甘示弱地反击,她等了半晌没等到林晓维的回应,用手捂了眼睛自说自话,“你刚才去帮我找东西时,我睡过去了一下,梦见了你结婚时的情景。那时我们多年轻啊。”

  “乙乙,别乱想了。你早些睡,明天要早起呢。”林晓维关上了灯。

  丁乙乙听着林晓维的呼吸渐沉,把眼睛上的冰袋丢开。她的思绪回到七年前,林晓维和周然结婚的那一天。

  一对新郎新娘,两对伴郎伴娘。伴娘除了她,还有晓维当时的另一名同事。两名伴郎则是周然当时的两名同事。周然与晓维结婚很早,那时他们这一群人都年轻得很,前景灿烂,无限美好。

  晓维结婚那天,天气不太好,途中飘起了雪花,越下越大。他们到达之前取了几个外景,公园里素白一片,又恰好出了太阳,照得四周银光闪耀,神殿一般圣洁庄严。

  他们拍照时,有游人也对着他们举相机。前阵子她在搜索资料时,无意中发现有人七年前写的博客日志:“今天我见到了最养眼的一支迎亲队伍,新郎与伴郎们英俊潇洒,新娘与伴娘们漂亮优雅,实在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起初还以为某个剧组在拍偶像剧。”照片里有他们六个人。

  乙乙找到这篇日志时感慨万千,只觉世事无常,难以预料。

  照片中的六个人,一对金童玉女般的新人,早就貌合神离,相处如鸡肋。另一对伴郎与伴娘,当初他们几乎算是陌生人,却在几年后奇异地结了婚,又莫名离了婚,再后来,又神奇地复合了。

  而她与罗依……他们的感情从高一就朦朦胧胧地开始了,经历了躲躲藏藏的整段高中,经历了变数甚多的大学四年,经历了诱惑重重的毕业第一年,他们的感情维持了整整八年。在晓维婚姻上,晓维很准确地把捧花扔到她的怀中,所有认识的人都打趣他们俩:“下一场该是你们俩了。”

  那时候,乙乙对此深信不疑。如果她要结婚,站在她身边的,一定是罗依。而且,这一天,不会很久。

  然而仅仅在晓维婚礼结束后的四小时,罗依对她说:“乙乙,我们分手吧。”

  **********************************

  林晓维也没睡稳,她恍恍惚惚回到大学时代,罗依打球时乙乙站在球场边替他抱着衣服拿着水,罗依感冒时乙乙冒着被舍管员罚款的危险在宿舍里用热水壶煮了皮蛋粥与姜茶请男生帮忙送给罗依,因为女生进不了男生宿舍,他俩总是形影不离,手牵着手,羡煞人。

  她比乙乙高一级,但是与乙乙同一个宿舍,她近距离地看着他俩的恋爱,看了整整三年。晓维想,后来她就是受了乙乙的恋爱的刺激,当她工作以后,有个男人在她感冒时给她煮粥,在她参加公司运动会时给她递水,就因为这个,一向自我又得过且过的她,认真地与那个男人交往,并且因为他说“晓维,你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这样的话而感动。事实证明,她实在高估男人们的信誉了。

  晓维在枕头上甩甩头,她试着想些别的事,将那个她连回忆都懒得去做的名字与面孔都挤出脑海。但是专注于防守一方,另一隅就容易有漏洞。又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不期然涌上心头,她竟然想起了她跟周然的初识。

  晓维第一次见到周然,是她上高二的时候。某天班上来了转学生,身材高瘦,剑眉星眸。班主任介绍说:“这是周然。他的数理化成绩极好,大家有问题可以向他请教。”

  那时周然很少笑,但笑的时候令人如沐春风。

  现在周然倒是笑得很多。财经或八卦小报上,他总在微笑,像戴了一层假面具。

  那时她很喜欢周然。当时全班女生都喜欢周然。

  他长得帅,学习成绩好,体育也棒,虽然不爱笑,但待人和气。无论谁向他请教问题,他都耐心作答。

  当时的数学老师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有一阵子身体不好,精力也跟不上,常常在讲解题目时先把自己绕晕。所以他总说:“周然上来给大家讲。”于是正在走神的女孩子们全都变得专心致志。

  周然穿衣很朴素,但他可以把普通白衬衣与蓝色牛仔裤穿出最好看的味道。他的声音低沉悦耳,讲话时简明干脆不拖泥带水,他的板书也特别漂亮,端正而清爽,就像那时候他这个人的整体感觉。

  晓维与周然在校园中可回忆的东西不算多。

  有一回周然打篮球时失手打到她的头。他要送她去校医院,而她急着回家,不肯去。后来周然陪她一起走回家,在路上请她吃了冰淇淋。

  另一回晓维去教导处送资料,门没关,刚走近就听到里面激烈的训话:“周然你是不是疯了?你本来可以被保送去清华,你却要考那所大学!你这是自毁前程!”

  “主任,您也是那所大学毕业的,您一向引以为荣。”

  “周然,你跟大家不一样。你应该去最好的大学。”

  晓维在门外进退两难时,被突然急步出来的周然撞到,她手里东西撒了一地。

  周然迅速扶起她,蹲下把她的东西一一捡起,整理好,塞进她怀里:“你一见我就倒霉。下回遇见我一定要绕道走。”周然朝她微笑,他认出了她。

  后来听同学私下里说,周然的女友比他大一级,已经是南方某所大学的大一学生,他决意追随,为此而放弃因奥赛夺冠得来的清华保送名额。他在女生心中的形象越发高大而光辉。

  上大学时,她从同学录上得知,他跳了一级,只为与女友同一年研究生毕业,这样两人便可同时踏上社会。

  她很受感动,因为他令大家看到“爱”的希望。

  再见面已是几年后。

  晓维毕业两年后,与周然在一个婚礼上相遇。新郎新娘都不是他们的同学,但还是遇见了。这样巧合。

  虽然高中时代接触不多,但他们很快认出彼此。

  林晓维很惊讶他回到生长的城市。按说男人们总是更喜欢外面的天地。

  周然淡笑:“我那时的女朋友,希望能陪在父母身边。所以我也回来。”

  那时?……她有不好的猜想。他为她放弃最知名的学府,他为她跳级……要有什么样的大事发生,才能够将他俩分开?

  周然从她神色里猜出她的想法。“她很好。就在那儿。”他抬起下巴朝某处扬了扬。

  他所指的方向只有新娘与新郎。原来竟是这样。

  林晓维微笑着掩饰尴尬:“真是巧。她旁边的那一位,恰是我的前男友。”

  两人一起笑出声来。

  “那你何必来?”周然问。

  “他发了请帖给我。为了表现我的大度,也顺便向他证明我根本不在乎。你又是为了什么?”

  “同样的原因。我们应该好好喝一杯。”

  “一杯不够,我们应该不醉不休。”

  后来他俩提前退席,去了一家酒吧。

  他们聊得很投机,谈高中时的老师和同学,谈大学里的趣事,酒也喝了许多,离开时他连车都不能开,他很绅士地打车送她回家。

  那时已经非常晚。她住在旧式小区,道路幽暗,没有保安巡逻,他把她一直送上楼,看着她开了门,才转身离开。

  家中只有她一人。这套空间狭小的房子,是她离异后各自组建新家庭的父母留给她的唯一家产。

  或许是酒喝得太多,晓维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于她的视线时突然说:“你要不要进来坐一下?我请你喝茶。”周然又折了回来。

  她去泡茶,给他看高中相册与留言簿,相册里有与他一起的合影,留言簿里有他一本正经的祝福。

  晓维倾身去看时,恰好周然转头跟她讲话,他们的唇碰到了一起。

  林晓维记不得究竟是谁主动。他们搂住彼此,辗转着加深那个巧合的吻,一切就那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那是她的第一次。她坚守着要留到新婚夜,不肯透支给曾经一度要谈婚论嫁的前男友的初夜,就这样轻易地失去。

  周然在这件事上并不像他的外表那样周正又干净清爽,他高超的技巧里透着玩世不恭以及一点点疯狂。但事后他温存体贴,令她感到被小心地呵护。

  非常疼,可是林晓维有一种报复的快乐感。究竟报复谁,她自己也不太清楚。她只知道这一夜,她在这个男人的怀中睡得十分安稳。

  次日清晨醒来时,两人都尴尬。晓维甚至能从周然的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迟疑。

  把这事件当作流行不衰的“一夜情”是最好的处理方式。所以不等他开口,她便果断地说:“忘记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俩一起吃早餐,干脆利落地分手。离开前,周然留名片给她:“你没有家人在身边,若有事情,可以找我。”

  “谢谢你。这里我有朋友和同学。”晓维说。

  “我也是你的朋友和同学。”

  晓维本打算将这件事终结于这个早晨。没想到没过多久,她便真的去找他。

  实在是因为她缺乏经验。她一向很准时的生理期迟来了许多天,她有些担心,去看医生,被告知怀孕。

  晓维初时震惊,但内心没有挣扎。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当然要拿掉。她才毕业两年,她24岁生日都还没过,这样年轻,她没做好当单身母亲的准备。虽然她那样喜欢小孩子。

  可是她害怕。

  她记得大学时陪同室友去做流产手术,医生与护士的神色冷漠又不以为然。但是若有男性在外等待,她们则善意许多。

  是否有人为此负责,常常成为她们的道德评判标准。

  她想了又想,决定打电话给周然,请他陪自己一起去医院。毕竟他也有权知道这事。

  周然有些讶然,但一口答应,没有片刻犹豫。他坚持承担一切费用,要她请长假,并为她请了看护。

  林晓维约了一家私人专科医院,她担心在国立大医院里遇上熟人。

  但是周然认为不安全,坚持要她去最好的医院。

  后来他们各退一步,达成妥协。他开车几小时,陪她一起去了邻近城市,在那里的中心医院做了手术预约。

  手术前一晚,他们以夫妻名义住在饭店,双人间。

  整个晚上,晓维听到周然辗转反侧。其实她也没睡好,她梦见自己站在审判台上,罪名是谋杀。

  在手术室外等待的时候,周然握着她的手,给予她力量,但是他自己的手渐渐泛起细微的汗,他的手又湿又冷。

  前面还有五个人,排到她至少还需一小时。有一名女子手术不顺,惨叫,哭泣,被男友从手术室里背出来,面色惨白,满头满脸的汗。

  林晓维微微发着抖,不敢抬头。

  最近她已经开始有一点妊娠反应,早晨吃的东西都吐了,此时肚子轻轻叫了几下。

  周然问:“你饿吗?想吃点什么?”

  “我要巧克力,榛仁的。”巧克力可以给她温暖与勇气。

  “你等我一下。我回来之前,你不要进去。”周然匆匆离开。

  她一个人坐在那里等了很久,更冷更软弱。前面那一位刚进去,下一个便是她。她闭上眼,如同罪犯等待判决。

  前方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她睁眼,周然跑回来,额角的发有一点湿。

  他微笑了一下,递上精致的盒子,是在超市里能买到的最贵的那种品牌:“医院商店里没有榛仁的,所以我出去买。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她打开盒子,拿起一颗,拆开包装纸,先递给他。周然摇摇头,于是她塞入自己口中。她含着巧克力说:“谢谢你。”

  周然站在那儿,一直看她,她也抬头看向他,勉强地笑一下:“这件事很快就会结束的,再有几分钟就好。”

  周然稍稍迟疑一下,从身后拿出一捧花。新鲜娇嫩的红玫瑰,衬着盈盈点点的满天星。

  周然在她身前跪下:“留下我们的孩子。我们结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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