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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华灯明璧月 俪影各成双

  公亮忽然喜道:“五弟、七弟业已接到我们信号,今日非但大获全胜,七弟并还赶往前面救了几个土人。得知前面已无敌踪。大约今日是由巴贼庄中来的贼党,连那不等交手便先吓退的一个恶奴,均被七弟他们追上除去。否则不会发出这样圆满信号。不多一会便全数赶回来了。我们弟兄昔年结拜正是八月中秋,因此把这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看得最重。为了救人除害,我几乎不能回来。照此形势,我们又可赏月痛饮,快乐这一夜了。虽然林姊姊受伤,美中不足,毕竟今日她也脱了虎口,寇兄和她患难知己,情分深厚,彼此又未婚嫁,照四妹昨夜所听口气,对于寇兄似颇钟情,方才救她回来时可有什话说么?”公遐先还不好意思,既一想,这里的人都是光明磊落,意挚情真,没有一毫虚伪做作;方才抱着未婚爱妻回来,又被众人看去;看公亮和虎女也是天生佳偶,这样亲密情厚,定必订有婚约,虎女见面时又是那样称呼,不如照直明言,免却许多顾忌。

  念头一转,便将前事大概说出,一面探询公亮和虎女可是未来佳偶,公亮笑答:“我们先不知寇兄为人,便是林姊姊也只以前听她哭诉,同情她的身世,没想到会这样有志气。

  方才又听五弟说起寇兄才能心志,这真是一双好夫妻,我们都代你二位高兴。至于四妹和我虽好,但她志行高洁,小弟真当她神仙中人,万分敬爱,此时尚不敢存有非分之想,将来再看吧。”说时,二人业已走到楼前,公亮想把话说完再上去,刚把脚步放慢,忽听平台上面虎女探头朝下笑呼:“三哥,怎去了这大一会,还不快来!蓉姊伤还不轻呢。”公遐早就担心忧急,只为要等公亮,身边又无伤药,更恐外人看见自己情急不好意思,未便催快。一听林蓉伤重,忍不住噫了一声,身不由己,当先便往楼梯抢上。

  公亮跟在后面,一同赶到,见虎女面具业已取下,只虎皮帽套未脱,白衣如雪,丰神绝世,玉立亭亭,站在对面带笑望着二人,刚升起来的月光与楼角明灯对照之下,越觉美如神仙。公遐见她笑望自己,猛想起自己上来并无用处,又不好意思多问,呆得一呆,公亮已先笑道:“七弟和我说蓉姊伤并不重,只是血流稍多,力用太过,未受内伤,便不妨事。先说暗器有毒,乃是知道寇兄关心,情痴大甚,故意淘气,并想作成这段婚姻,要寇兄亲自抱她回村。否则,我们的人均在近处藏伏,一声信号立可派人用山兜接回,何必费事,我是想你同我早点回村,故意那等说法。到后一看,血已稍止,伤果不重,到时业已托人准备,至多两三日便可复原。因要开水洗伤,还未冷透,应用之物又在我和大哥房中,不会来得这快。因见看虎人多,地方大厌,防守的人也都好奇,招呼了他们几句,来得稍迟。我曾见那伤处部位决不妨事,四妹如何这样心急?开水稍凉就下手了。”

  公遐见他还和虎女对谈,不曾走进,正在惶急,偷觑窗内又只林蓉一人斜倚榻上,公明不知何往,不便单人入内。正在发急,闻言心才略宽,又恐林蓉真受内伤,正想设词探询,虎女已先笑道:“还用你说,真当我不会医么?我师父那药只有比你更好,骨头打碎都能生长复原,不像你们伤药费事,还要什么开水冷水的。要是山中遇险,哪里找开水去?我一到,便代寇兄把他的未来夫人医好了。方才我不过抱着蓉姊多说了两句,你便嫌我耽搁,到底看是哪个手快。我那伤药当时止血定痛。大哥想似准备酒食,早由前楼走下。蓉姊服药之后,应该稍微调息养神,吃了此药,便有内伤,六个时辰之内也必痊愈,何况你老又不见来,我一个人无趣,才走出来。见你二人不知说什背人的话,声音既低,又走得慢,想催你们快来,试试寇兄对于蓉姊是否真个关心。大约再有个把时辰蓉姊便可随意饮食起坐,明朝脱疤。至多新肉不曾长好。三五日之后包她干干净净,还与寇兄一个好人,腿上连伤痕都看不出。”公遐闻言大喜,不禁连声感谢。

  公亮原知虎女有师传灵药,随身携带,以防万一,多么厉害的伤毒均可医治,其效如神,但未见过。因自己伤药也好,未被巴贼搜去,恰在身边。虽是新由长安城中得到,并不甚多,也可救四五人之用,没想到虎女已先下手将伤医好,笑说:“四妹真有本领,样样都比我强。”虎女见公遐满面愁容转忧为喜,知其情发乎中不由自己,笑对公亮道:

  “你看人家真是好夫妻。寇兄何等至诚,真比你好得多呢。”公亮听出她意在言外,隐蕴深情,好生惊喜,正要开口,虎女接口说道:“我们只顾谈天,还不进去,虽然此时不应惊动,蓉姊并未睡着,方才还说无须静养,恨不得当时和我谈天呢。我们不去吵她好了。”说罢同往楼中走进。公遐见林蓉半卧半坐,靠在自己方才所卧榻上,正在闭目养神。灯光照处,气色业已回复,面上并有喜容。身上泥土也都去净,神态甚是安和。

  下半身盖着一条薄被,并无痛苦之容,越发宽心大放。

  三人防扰林蓉,坐在侧面,语声甚低。谈不多时,忽听窗外笑语喧哗,人数甚多,仿佛有什欢喜之事。虎女起身往看,公亮笑说:“那是两只老虎被他们引到楼前空地之上,因是第一次看到这样通灵猛虎,均觉奇怪,村人想都赶来看新鲜呢。那虎我已招呼,四妹和虎妈可有什话说么?”虎女忽然惊道:“铁汉人呢?”公遐答说:“昨夜见他伤势真个厉害,亏他受的。天明前到此,彼时五哥还未回来,大哥、七弟把他送往那旁小屋之内,上好伤药,又吃了两粒药丸,劝令静养,不可见风走动,他还不以为然。我们谈了一会分手,小弟睡到下午刚起,便听谷外竹吹警号,忙和七弟赶去将蓉妹救回,还不曾与他再见,也许未起身呢。”虎女大惊道:“糟了,照他为人最是刚强胆勇,休说方才这样热闹他不会不出相见,便是睡熟也应惊醒,怎会听见我的虎吼没有起身探望?

  定是伤重病倒无疑。幸而恩师留的灵药还有好几粒,否则,照三哥所说,这里伤药也极灵效,不会睡上这一整天没有起身,我们快看看去。”说罢,同了公亮忙往外走。

  公遐也要跟去,虎女回顾说道:“蓉姊也是受伤未愈,要人招呼,你又不会医伤,早晚见面,你不陪伴蓉姊,同去作什?”公遐方一迟疑,忽听身后林蓉似有声息,又见二人并肩同行,神情亲密,暗忖:这也是一双好夫妻,和铁汉又熟,也许有什话说,我跟去作什?回顾林蓉眼已睁开,意思是想自己不走,只得老了脸皮,就势应诺退回。回顾无人,平台侧面花林空地上二虎正在大嚼,身旁男女老少围了一大圈,笑语如潮,均甚欢喜。遥望山巅水涯,人家门前,花树之上都有红灯点起。一轮明月已上松梢,比起日间所见更显得富裕安乐,景物清丽。那些灯光虽是高高下下,灿如疏星,没有富贵人家所点花灯来得繁盛豪华,但是分布极广,凡有人家之处均有个十盏八盏,到处喜气洋洋。笑语之声远近相闻,好生赞美。因顾林蓉,也无心多看。

  刚到榻前,林蓉手指榻旁笑道:“哥哥请坐,还有几句话说。”公遐见她伸手,方想就势拉住,林蓉业已缩回,低声笑道:“这里人多,我们和他们新交,你本来老成,我已是你的人,何必现在人的眼里。”公遐面上一红,强笑问道:“听云回妹说,蓉妹还要静养些时,不宜劳神呢。”林蓉见他脸红,笑答:“你不要担心,这位四妹待我大好了。我平日怕红,受伤之后先是吓得心跳,血流又多,只用手按住衣襟,没敢多看。

  虽觉不甚要紧,到底不知轻重。因我向能忍痛,恐你愁急,越发不敢露出。后来血止,痛也轻些,并未麻痒,料知无毒,才放了心。可是腿稍一动,伤口还是痛得厉害。四妹又没有你细心,进门时在门上碰了一下,伤口迸裂,痛得我心里都抖。因防她不好意思,只得咬牙忍痛。她竟看出,见我头上有汗,忙将我放向榻上,将伤药取出,用刀来割裤管,手脚极快。大哥说是有事,我一上床他便走去,走时要取温水,她说无须,桌上恰有一壶冷茶,半盆面水,她先用冷茶将新流出来的污血洗去,彼时伤口越发疼痛,人家好心,又无法说,也不敢看,正不知伤有多重,是否动了筋骨。哪知她那药粉刚由小葫芦中倒出,洒将上去,腿上热痛立时转为清凉,只微微有点发麻。转眼血止痛定,她将裤管撕下一条代我绑上,又用手中将头上汗污洗尽,拭去身上灰尘。再由胸前贴身小丝囊内取出一丸黄豆大的九药,说是看我神气虽无内伤,为防万一,又喜欢我这人,特将她师父所留青灵丹送我一粒。此丹乃昔年青城派前辈长老所炼灵药,专能起死回生,多厉害的伤病至多六个时辰均可痊愈,常人服了并能益气轻身,多活好些年岁。令我服后,照她所说调息养神。只觉腹中清快,便是药性发动方可睁眼。她不知我学过一点内功,不用这样费事,多延时候。

  “说完,她往寻找你们,我便运用气功,果然灵效无比。本来我受群贼追逼,上下山崖,狂窜了半日;又和恶贼苦斗,心惊胆寒,力尽筋疲,四肢绵软,不能转动。开头便觉人口清香,当时溶化,随同津液咽下,料知不是寻常。彼时运气还是勉强,不到半盏茶时气力逐渐加增,疲劳大减,内功已能随意应用,身心轻快异常,从来无此境象,连你们进来这一会,不过一顿多饭工夫,人便复原。这等灵效的药听都不曾听过。现在精神甚好,想起这里主人对我两人颇为看重。四妹更说我好,将来在此同隐自无话说。

  但是四妹这人最是爽快。我听他们口气,村中人都一样,既无贫富之分,也无男女之嫌,我们本是患难夫妻,不妨实话直说。否则,他们都喜真实,不愿掩饰,你太面嫩,又是个读书人,心中存有大家规矩习气,难免故意矜持,故此和你商量,把话说成一样,索性明言在先,反免别人取笑。看你方才听四妹喊我一声,那样窘法,我比你更爱害羞,实是没有想开之故。你看三哥、四妹,我们虽只见到两面,人家何等亲热大方。看去非但不显轻狂,反令人生出一种亲切而又说不出的好感。我们以后也学他们,只不要当人肉麻好了。”公遐此时越发爱极林蓉,诺诺连声,并将和公亮所说之言告知。

  林蓉想谈由虎口中逃出经过,公遐因她方才那样伤痛竟能忍受,表面上看不大出,以为那药多好,也无如此神速。虽知无妨,心中仍有疑念,不愿林蓉劳神,笑劝道:

  “蓉妹出死人生,今日经历定必奇险。虽是已过之事,听了也是令人难过。少时主人回来,必要谈上一次,何不并在一次去说,少劳点神?我想蓉妹逃窜了这一天,必还未进饮食。主人今日似有盛宴,大家欢聚,娄大哥不知何往,如何未见动静?”林蓉原是从早起身,饱受惊险,连水也未吃过一口。先还满肚浮火,不曾觉着。此时伤痛已止,又服了灵药,精力回复之后,腹中空虚,被公遐一提,便觉饥饿,笑答:“果然有点腹饥。

  天已黑透,也许要等秦家两弟兄回来同过佳节。桌上放有月饼水果,你代我把苹果取一个来。”公遐这才想起,起身时秦真还有果饼端来,因那桌子偏在旁窗,不曾留意,笑说:“我真粗心,现成的食物竟未想起。”忙要往取,林蓉忽然低说:“有人到来,不要取了。”

  抬头一看,正是娄公明同了两个村女抬一藤躺椅走进,上面还放着几件干净衣履。

  笑说:“今夜中秋佳节,全村同乐。我们弟兄照例是和他们一起,同在平台侧面广场桂花树下共赏中秋。本来早该开席,因人未回,先想留下两桌,等五弟、七弟他们回来同吃。后来想起寇老弟和蓉妹早已腹饥。蓉妹更是饿了一日。村中的人又因每年旧例,全村男女老幼同时举杯,非要等人到齐同饮同吃不可。经我再三分说,佳客远来不应久候,便是三弟。四妹也是有点饥渴。只为铁汉连受巴贼毒刑,饥渴伤痛,元气大伤。昨夜负伤飞驰,用力太过。快到以前三弟不合用虎送他,汗后伤风,事前自恃大甚,伤处沾了风水,上好伤药之后,内外伤毒一齐发作。下午伤虽结疤,人却病倒,昏迷不醒。幸我早料及此,知其性大刚暴,连日再受闷气酷刑,深热内伏,病在里面。如不容它发泄出来,毒一攻心,休想活命。虽有一点准备,也要熬上几天苦痛才能转好。今日事又大忙,方才抽空去往取药,为他医治,不料人已发狂。幸而四妹来得凑巧,身旁带有灵丹,才保住他这一条命。上来制他不住,又不忍硬来,或是点他穴道,使其增加痛苦。最后由我将他擒住,上好伤药,用棉被周身裹紧,绑在床上,才稍安静。因那青灵丹珍贵非常,最难得到,四妹共只几粒,不舍糟蹋。正想捏脱下巴硬灌下去。他原是日前所受刺激太深,病中昏迷,以致发狂。刚要跳起,恰巧三弟、四妹同去看他,进门看出神情不对,将其按住,我也送药赶到。否则,他颇有蛮力,非出事不可。等将人绑住之后,他挣扎不脱,出了一身急汗,居然明白过来,这才将药与他服下。他身后背伤本已糜烂不堪,刚结好疤人又被擦破。先不忍他受那痛苦,难于下手。经此一来,正好发泄伤毒。和他说好,先服灵丹,过上一会儿再将身翻转,背脊朝上,四妹小葫芦中药粉也极灵效珍贵,可惜为数不多。铁汉满背心的肉皮差不多快要烂完,地方太大,不比蓉妹所受弩箭,只一小洞,恐洒不过来,无什大用。后将他痛得脸都变色,实在不忍,我才想法倒出小半,用温开水和好,再用鹅翎轻轻和它敷上。不料药粉妙用如神,见水就化,只是一点淡青色,没有丝毫渣滓,清香扑鼻,敷向伤处,当时生效,烂肉里浸出来的淡血水也全不见。

  水还不曾用完,痛已全止,又隔了一会儿,青灵丹药性发作,人更舒服。除非伤势太重,看去便起床都能够了。现在楼下酒筵准备停当,请老弟、蓉妹先饮几杯,随意点心,等人到齐畅饮吧。”说完转身先走。公遐想要跟去,公明回身笑道:“我们这样都是性情中人,没有嫌忌。蓉妹是你未婚夫人,理当照应。我还有点闲事,稍微一转就来,请代我陪蓉妹同去好了。”公遐自从初见,便看出公明说一不二的性情,只得谢诺。

  林蓉早乘公遐跟出和公明谈话之间,揭开薄被一看,伤口早已包好,肿也全消,试一用力,竟和好人一样。只裤管去掉半截,袜上有血,好在主人均有准备,二村女正含笑送过。知道村中人都一样,无什高低,笑道:“多谢二位姊姊,我如能够走动,便不敢奉劳了。”说罢,朝公遐使一眼色往门外等候,先将夹裤和袜换好,见那布鞋甚是舒适合脚,尚是新的,间知内一村女所赠,忙即称谢。穿好下床并无苦痛,只是腿稍发麻,没有平日走得快。正向二女推谢,公遐闻声回顾,见她下床走动,忙往劝说:“蓉妹刚上伤药,如何可以下地!”林蓉见他力劝不已,嗔道:“我分明没有丝毫痛苦,偏要当我病人看待。主人全村同乐,共赏中秋,大家高兴的时候,却叫一个病人坐在那里,既煞风景,自己也不好意思。你再强迫,请你婉谢主人,我不去了。”公遐见她似真生气,又见林蓉果是行动从容,并非勉强,并说再不相信便要跳纵几次,以示不假,哪里还敢再劝,只得帮助辞谢。二女看出林蓉伤好,也代高兴,同说初愈不宜劳动,要扶了去。

  林蓉固辞不允,只得称谢,由二女扶了同行。

  公遐跟在后面,刚下平台,便见下面灯月交辉,大片桂花林中生起了好几十处行灶地火,到处都是酒席。桂花树上都有纱灯。男女老少十九坐满。那两只老虎业已吃饱,一只坐在一株大桂花树下,一只蹲伏在临水一座高约两丈的怪石崖上,仰首望月,威猛如画,四外还有好些男女幼童环绕不去。当中空着一张大圆桌,席已摆好,公亮、虎女刚由身后绕来。虎女见面笑说:“蓉姊果然好了。这灵珠散药粉只听恩师说它灵效,初次应用,没想到好得这样快法。”公亮接口笑道:“我早看出伤势不重,寇兄关心太切,虽未明言,恐还不甚相信呢。”虎女笑道:“你晓得什么,蓉姊伤虽不重,也被打穿一洞。因狗淫贼彼时还想生擒,未下毒手。所用暗器还没有小指头粗,像是一枝两头粗细相同的弩箭,恰打在小腿肚上,终算运气,没有伤筋动骨,稍偏一点,便不残废,也决好不到这样快法。”公遐、林蓉早商量好,一同重又举手称谢。虎女笑说:“这有什么,不值多提。”随即走过,笑对二村女道:“我扶蓉姊走吧。”林蓉又向二女称谢,并请同往入席。二女笑答:“我们今夜都是每家人各自一桌,只有大爷。五爷他们几弟兄没有女眷,弟兄叔侄六人同坐。今天又添了几位佳客,怎坐得下?我姊妹另有坐处,恕不奉陪了。”说罢作别走去。林蓉见二村女年约十六七岁,各穿一身新布衣,虽然朴素,但都天真直爽,对人亲切。想起恶霸庄中那些土人家的儿女,不是形容枯瘦,面有愁色,终年劳苦,受那活罪,稍微顺眼一点便被恶霸主仆强抢了去,供其蹂躏,两下一比,真有天堂地狱之分,像这样天真活泼,面上常挂笑容的,自到巴贼家中将近十年,一个也未见到过。似此万恶,焉得不败?心正寻思,公亮已引三人去往席上坐定,依旧对对成双分坐两旁,上下首全都空着。跟着公明走来,四人刚一招呼,便听马蹄奔腾之声,公亮笑说:“五弟、七弟他们来了。蓉姊脱困经过我们还只知道大概,等人到齐再谈,省得说两遍吧。”说时蹄声已近,似已停止,隐闻来路竹林那面众人欢呼问答之声。这时,各处花树下男女村人均已入席坐满。每三五家人合有一处行灶。所有酒食均已准备停当,分别摆好,只有一些热炒,照例轮流掌管,分班人席。

  娄、秦诸侠平日原是照样轮值,并无例外,惟独中秋佳节,因是昔年诸侠结盟,全村分配田产最高兴的纪念日子,人情格外兴奋。村人想起为首诸侠,一是将自有大片产业全数分配众人,一是由山外带来许多有用必须之物,按人分赠。由此领头,共同力作,兴利除害,将这一条山谷全数开辟出来,成了人间乐土。四人文武双全,本领又高,终年和众人一样劳逸相共,出力却是最多。近年经众请求,方始专教村人读书习武,不常亲身下田,但是一有闲空,照样动手,难得休息。否则便去西山窥探恶霸虚实动静,以防未来之害,反比众人更多劳苦,俱都万分感激,心中不安。几次聚众请求,无论如何中秋这一天不要诸侠再做粗事,率领全村的人快乐一日夜,纪念这宝贵的佳节。遇有远客来访,除诸侠作陪外,照例应由空闲无事的老弱妇女随同招呼待客,做些杂事。因此每年中秋这一天,尤其是在月明宴会之时,诸侠必受全村的人礼敬,赏月赏花,安然坐享。并还特备有一个小行灶,选出两个善烹调的好手掌管。菜虽一样,味道较好。因为人多,除几佯现炒现吃的菜面外,不是蒸在火上,便是早已制好现成之物。因这一顿酒原为花好月圆,大家快乐,共庆秋收,使全村的人借此一会增加情感,多赏玩些时,与寻常酒肉豪饮不同,历时甚长。好些菜肴俱是野味,冷盘居多,荤素俱备,早已满满摆了一桌。

  娄氏弟兄知道虎女、林蓉早已腹饥,公遐从天明后也未吃过东西,略微表示歉意,一声招呼,远近席上的人立即起立,同声欢呼,正向双侠致谢,互相庆贺,说那勉励庆祝的好话,秦氏弟兄叔侄连同十多个壮汉业已兴冲冲走来,村人重又欢呼了一阵,各自归座。当中圆桌加上秦氏弟兄叔侄共是九人。下余少年多有父母家属已各分头走去。主人随向新来男女三人举杯相劝,在座都是少年男女英侠,只公明年纪最长,也还未满五十,除秦正外年纪都在三十以下,少年豪爽,又不拘什俗礼。秦真两次向着公遐、林蓉想要开口,均被公明止住,说大家都饿,吃点东西再说。转问:“谷外防守的人今夜恰巧有事,不能回来加入盛宴,可曾见他换班?”秦氏弟兄笑答:“他们都说香粟村终年太平安乐,何况仇敌人多势盛,事关全村人的生命财产,就多出点力也是为了自己和公众的利害,说什么也不肯回来。反说夜景更好,今夜云白天青,月华朗洁。知道这里吃上一半,便要派人换班,他们这四处十四个人异口同声再三托我带话,叫换班的人不要去,只将酒菜送些前往。他们业已商量停当,就在那几处山崖上登高赏月,一面把守眺望,以防敌人暗中扰闹,非但不肯换班,并说两头往返吃不舒服。我看就由他们去吧。”

  公明笑说:“这几位弟兄果然真好。难得我们全村的人都是一样心思,不论何事都比自己的事情还要认真。尤其关系公众的事,哪怕一草一木也都用心爱护,当成自己所有,遇到难事,抢先出力。三弟可曾对他们把话传到没有?”公亮在旁插口道:“我方才还想到西崖顶上和他们一同赏月防守呢。”虎女笑说:“我崖上没有去过,和你同去如何?”

  公明还未及答,秦真道:“你、位都不要去,我保贼党今夜决不会来,至多半夜里见他出来的人全数失踪,无一生还,派些贼党满山搜寻踪迹,也只在两山交界方圆十里之内。他离这里有好几十里,相隔大远,虚实不知。听说内中新来两个老贼,最是多疑,行事慎重,力主巴贼暂时以守为攻,只在贼巢山谷内外设下埋伏诱敌,非但不到我们这里生事,连两山交界都不许下人越过。并劝巴贼将隔远一点的土人全数移往庄前山谷之中,非等探知我们虚实,估量一举必胜,方始下手发难。巴贼为了所约请的一些恶贼狗盗全数赶来,并有好些闻名多年的凶险人物,因听东西两山这等富足,不请自来,并不一定投靠巴贼。本意是想将我香粟村强占了去,将为首诸人和有点本领的全数杀光,由他们来此霸占,作为永久盗窟,居心狠毒。巴贼一听既可去掉他的眼中钉,并还多上好些同党,以后东西两山合成一体,势力越大,更可为所欲为。来的贼党又多,今夜还有几个最厉害的人物许要赶到,因此大设酒宴准备接风,到十八才完。巴贼庄中方圆好几顷的地面到处张灯结彩。来贼中又有一个土豪,日前本想召集同党庆赏中秋,忽听有一同党犯了大案,将他这窝主交出。省里知他名为武举富豪,实是坐地分赃的大强盗,正调官军追来搜捕,风声万分紧急,恰巧巴贼上半年为了我们两次求他相助,双方早已勾结,交情又深,因此连夜变卖田产,带了多年搜刮来的金银财宝,连家属和同党一齐偷偷逃来山中。为想结纳巴贼,日前准备的许多花灯也全数带来。可笑官府无能,只会贪污,虐待人民,这样凶恶的大盗非但事前走漏风声,被贼党得信,有了准备;行动更极迟缓,贼党前数日已得到风声,表面不动声色,暗中下手,直到所有财产卖完搬光,连那许多花灯俱都从容运走,只剩下大片没有卖的房舍园林。因其走得巧妙,便城中官府地方均未惊动。贼党因防引鬼上门,并还设下疑兵,故意分出些人打了他的旗号一路招摇,大队人马往僮关方面驰去。到了无人之处再行分散,轻装简骑往黄龙山绕来,不是一齐上路。四姊昨夜所见,只是那坐地分赃的土豪和为首有限几贼,余者三三两两和许多车马衣物金资尚在后面。听恶奴口供今日陆续到了不少,还有好些要黄昏前后才能赶到。巴贼对那几个老贼最是恭敬,此时忙于接待。当地花灯甚是豪华,已成了一片灯山火海,比哪年都好。照此情势,贼党绝不会来,我们何必多此一举?何况寇兄和二位姊姊刚来不久,还有许多话说,等我把话传到,将酒食与谷外防守的人送去之后,大家吃个酒足饭饱。天色如早,好在虎行极快,新收那两匹野马也还神骏,长力甚好,我们同去贼巢附近看那花灯到底如何讲究,就便察探敌人虚实,把那几个死贼人头挂在西山交界树林之中,叫他晦气扫兴,省得骄狂太甚,目中无人。诸位兄长姊姊你看可好?”

  虎女刚含笑点头,秦正首先说道:“七弟真喜多事。我们在此赏月清谈,良友远来,一见知己,又遇花月良宵,岂不有趣,何苦半夜三更远出惹事!”公明笑说:“其实两山交界高峰危崖甚多,专看花灯原是无妨。贼党今日欺人太甚,乘他聚众行乐之时给他一个警兆,挫他锐气,也是快事。他将三弟。铁汉擒去吊打,一看铁汉体无完肤、周身糜烂的惨状,我便恨透。既已破脸为敌,便我不去惹他,早晚他也必来,怕不了许多。

  不过,打入一拳须防一脚。仇敌人多势盛,我们虚实还未尽知。那些死贼人头如挂西山交界,还嫌稍差,至少也将方才老贼人头与他送去,才使他知我们厉害。但是此举做得太凶,巴贼仇恨越深自不必说,便那新来贼党也必因此激怒。由明日起从此多事,转不如暗中戒备,来贼就杀。巴贼见所派贼党一到东山便即失踪,空自惊疑,却不知我虚实,暂时越不敢动,我们却可从容布置。这样做法比较稳妥省事得多。”秦正方说:“大哥之言有理,我们此时不宜轻举妄动。等我明日赶往长安城内,请云老先生代约几位能手,连他老人家一齐请来,多几个帮手要稳当些。”秦真慨然说道:“五哥虽不怕事,就想寻人帮忙。我们全村的人哪一个不是帮手,何必寻什外人?照恶奴所说,贼党虽多,最厉害的只有二十多个,余者都是那些饭桶武师恶奴,算在一起也不过一二百人。而西山那许多土人无一个不是他的仇敌。别的不说,单我东西两山这许多人的怒火,烧也把他饶死,何必多虑,大哥方才所说,乃是目前秋收还未全完,反正贼党万恶早晚消灭,在未探明虚实一击必胜之前不愿激怒,浪费我们人力,并非怕事。其实三哥此次和他仇并不深,我们还是吃亏的一面。只有四姊和他为敌最是厉害,又都现在表面之上。要是我们在天明前赶到,乘着贼党酒色荒淫作乐狂欢之后,巴贼人已疲倦,新来贼党不知地理,出其不意,将那十几个人头一齐给他送进庄中,挂向树上示众,再请二位山君怒吼几声,当时赶回,非但大快人心,给他一个大晦气。他必当是四姊所为,心虽恨毒,无奈安乐洞森林阻隔,绝壑前横,山高路险,贼党多大本领也无法进去。由此见一个杀一个,杀完不令看出一点形迹,我们人、虎也不再露面,使其疑神疑鬼,以为四姊天人,这个强敌比我们还要可怕,暂时决不会来侵犯。我们却可待时而动,岂非绝妙?四姊虽非外人,我们闯了祸却给她树敌,太不好意思罢了。”公亮方说:“四妹与我们情同骨肉,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何况她和巴贼仇怨已深,本不两立,顾忌也没用。不过事情大险,还须从长计议,就是要去,也不应在今夜,以免扰我们一年一度的盛会。”

  公明见虎女那样心直口快的人,坐在一旁静听秦氏弟兄争论,微笑不语,忽然心动,笑说:“大家先不要争,好在贼党花灯要过十八才收。现有蓉妹知道一点虚实的人尚还未问,何必这样忙法。”林蓉凄然落泪道:“妹子总算死里逃生,保得一条性命。家姊为护妹子想必也被狗禽兽惨杀了。”公遐见林蓉泪随声下,向其劝慰,想等酒后再说。

  虎女接口笑道:“反正都要说出,转不如痛痛快快听她说完再行畅饮,了一件事。我们大家也可知道贼党虚实。”公亮接口道:“我们本意,大家忙了一日未吃东西,打算吃完再请蓉妹谈说经过。不料大哥随便一问勾动伤心,事已过去,不必悲苦,请蓉妹和我们先吃一点东西再说如何?”林蓉强笑答道:“多谢诸兄好意。妹子先实有点饥饿,方才上菜时业已吃了不少。此时想起家姊虽死得惨,也是咎由自取。诸位兄弟姊妹急于知道贼党虚实,便妹子也想此事不是寻常,理应先说,以便早作准备。我们且吃且谈也是一样。”虎女首先赞好,林蓉经公遐和众人一劝,也将悲怀收起,详说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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