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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金沙神功

  另一个比较粗壮的声音道:“前面那四个人多半是金刀骆镖头的人,方才他们赶过咱们时,连正眼都不瞧咱们一下,咱们若是到达了,岂不更要吃他们耻笑?”

  那声音尖细的道:“若是明天碰上了昆仑山的那两个蛮子,咱们要不要动手?”

  那声音粗壮的道:“师父临行时不是跟咱们再三叮嘱不可轻举妄动么?”

  那声音尖细的道:“那么明天咱们若是碰上了呢?”

  那声音粗壮的道:“假装没有看见就是了。”

  左冰根据声音判断,前面的人距他最多只有三丈之遥,竟是一点人影也辨不出来,可见云雾之大。这时,前面的人忽然叫道:“到山顶了,到山顶了。”霎时之间,四面什么都看不见,左冰低头一看,连自己的鞋子都看不到,他心中忖道:“索桥下面是深渊,这时一个失足岂不是惨了。”

  前面那声音尖细的道:“找到了,索桥就在这里,师兄你快过来。”

  那声音粗壮的叫道:“咱们过去吧,雾太大,千万小心一点。”

  那尖细的声音叫道:“不成不成,太危险了,咱们还是等雾散了再过去吧。”

  那声音粗壮的道:“怕什么,我走前面吧。”

  左冰这时已到了他们身后不及两丈之处,他一声不响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就在这时,忽然之间,一阵轻风飘过左冰身旁,左冰虽然什么也没有看见,但是他敢断言那是一个人施展上乘轻功由他身旁擦过,他心中暗道:“这是谁?莫非方才一直跟在我的后面?”

  他才想到这里,忽然身边又是一阵风起,显然又有一人疾奔而过,紧接著他听到前面的那粗壮的嗓子叫道:“喂,什么人,咱们先到的,你怎么不讲理……”

  左冰暗道:“必定是方才从我身边奔过的第一人要抢先过索桥,发生争执。”

  立刻又听到那尖细的声音大叫道:“呀——这人跳下去了!”

  但是左冰并未听到惨叫之声,显然那人急着抢过索桥,话都不说就跳落下去,如此大雾之中,他一跃而下,双足正好落在单索之上而未失足,这份功力委实惊人。

  左冰心中暗忖道:“方才那第二个从我身旁急奔而过的多半也要抢桥而过

  果然,立刻他又听那粗壮的嗓子大喝道:“咦,咦,什么人?又要抢先——”

  只听得呼呼两声掌风,接着一个阴森的喝声:“讨厌,给我滚开!”

  接着那粗壮的嗓音一声惨叫,左冰一听到惨叫声,忍不住立刻飞身向前跃去,他刚感到身达悬崖之边,又听到那声音尖细的一声惨叫。

  左冰在茫茫大雾之中抢到索桥的边上,立刻感到一个人正要起步上桥,左冰低喝道:“什么人在如此骄横?”

  那人没有答话,只是阴森森地一声冷笑,左冰立刻感到一股极大的掌力直击过来,他微一挫步,伸手就拿。

  那人掌势虽猛,变幻却是快如闪电,左冰手才递出,他已换了一个方向拍来,左冰横肘一挡,掌力陡发,与那人对了一掌。

  只听得左冰一声惊呼,整个人被震得飞出悬崖,他在与对方对掌之时,原来用的是一记神妙无比的岳家散手,但是当双掌相触时,他的内力一个配不上,所以立刻飞出了去,他身在空中,处于极其危险之中,但是他心中却是在想着方才那一掌,他想到那运气之道与发劲之间的微妙,忍不出大喜叫道:“我懂了,我懂了!”

  这时左冰身已落下,四面茫茫一片,不知应该攀扶何物,他身落极快,若是等到能看见那根索桥时,伸手要抓已不可能。

  左冰只觉自己一落数丈,猛一睁目,隐隐看见那根索桥,但是身形已经极快地落过,他蓦地大喝一声,一口真气陡然向上猛升,那如殒石流星般的下落之势竟然在云中停了一停——

  左冰伸手一抓,正好抓在索桥之上,这一招轻功绝学实已超出武术中轻身功夫的基本原则,除了左氏一脉,普天之下再无别人能够做到。

  左冰手上微一带劲,翻身立在索上,脚方立稳,猛听到前面传来那阴森的声音:“小鬼头,你还不投降?”

  紧接着,左冰感到前面有人掉头对着他急冲过来,他心中大急,桥上绝无闪身余地,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已经和他撞个满怀。

  左冰伸手一抱,抱住那人的腰间,双手向后一摔,把那人摔向空中,几个跟斗飞落崖上,左冰自己却是重心全失,一个立足不稳,翻落下去。

  左冰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岳家散手又救了他一命,只见他翻肘转腕,有若电光石火,以令人绝难相信的速度一把抓住索桥。

  立刻左冰感到手上一痛,已有人踏着他的手指冲过索桥,他知道是那声音阴森的人倒奔过桥,追赶方才与自己撞个满怀的人。

  一想到这里,左冰忽然想起方才那人身体纤细得紧,而且体重也甚轻,想到这里,他鼻间仿佛还有-丝余香,他暗暗想道:“莫非那人是个女子?”

  他手上用劲,再次翻上了索桥,听那边的声音,似乎是一逃一追,愈跑愈远了。

  不多时,太阳升了上来,那茫茫大雾在片刻之间就散得干干净净,左冰走回那边悬崖上查看,只见崖上躺着两具尸体,一个虬髯黑汉,一个年轻文弱少年,竟被那声音阴森的人在一个照面之中下毒手击毙。

  左冰望着那两具尸首,心中忽然气愤起来,他心中暗道:“这两人与那声音阴森的家伙可谓素昧平生,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杀他们?他们为什么该这样死去?”

  左冰近来一连三次像这样对着尸首,死去的人对他又是陌生又是熟悉,三次看到别人死,对左冰的心理都有甚大的震动,然而这一次的感觉是最深刻而奇怪了,他望着那虬髯大汉的脸,似有无穷无尽的冤屈和愤怒无得发泄,又像是有满腹的不平与不解无法想通,左冰忽然之间,整个人的心情似乎被这两个冤枉暴毙的武林人所打动,他默默想道:“从前钱大伯对我说,武以止戈,我那时只觉没有道理一笑置之,但是照现在我所见所闻的情形看来,人类是太过残忍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流血,就有人被杀戮,强者天生是来欺侮弱者的,弱者天生是来被人欺侮,这跟野兽在本质上有什么区别?”

  他这样想着,似乎忽然之间想通了许多,许多事原来就是这样的,只是在左冰年轻的幻梦中,被蒙上美丽之面具,两个没有生命的尸首躺在左冰的脚前,没有一个人与左冰有任何一丝关系,然而左冰却在这一刹那间整个人大彻大悟,他想到许多,也为以后自己该怎样做定了粗略的腹案。

  这个“大彻大悟”未必是一件可喜的事,因为一个善良的幻梦被残酷的人性惊破了,一颗善良的心因接触冷酷而懂得了乖戾,但是,一个上上的奇才终于走上了成为武林一代宗师的大路。

  左冰带着异样的心情。离开了两具尸体,走过那索桥,施展上乘轻功向栖霞顶峰奔去。

  绕了几个弯,眼前一片苍松翠柏,左冰已到了栖霞峰顶上,他穿过树林,只听到人声阵阵,林子外面一片草坪上三五成群地聚集了许多人,左冰不禁暗暗纳闷,心想:“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赶到栖霞绝顶来?难道这里有什么武林聚会么?”他继而想道:“听那飞月老僧之言,似乎他与那银发婆婆之约乃是私人秘约,怎么牵涉到那么多人?”

  他抬头一看,并未发现那飞月老僧所说的银发婆婆,忽然之间,他却发现那天在小市镇上与鸠首罗刹的儿子方一坤争斗的一批人,左冰连忙别过脸去,寻一棵大松树下坐了下来。

  一坐下来,伸手在腰间一摸,忽然发觉腰间多了一个小袋,左冰不禁大觉奇怪,取下小袋子来打开,一看,内见袋中放着一颗又大又红的桃子。

  左冰仔细回想,实在想不通那个桃子怎会跑到自己腰间来,他望着那个又大又红的桃子,忍不住有些垂涎起来,不知不觉间就把那桃子递到嘴边吃了起来。

  那桃子又香又甜,入口生津,舌喉之间有一种凉凉的感觉,左冰把桃子啃完了,正要把手中的桃核甩掉,忽然发现那桃核有些奇怪,仔细一看,那桃核与寻常桃核大大不同,那桃核从侧面看去,竟生得如同一个胖娃娃的脸,眼鼻俱全,而好似正在张口憨笑,左冰觉得那桃核可爱,就把它收入怀中。

  这时,又有两个武林人物坐到左冰不远处的草地上来,其中一个胖子伸了一个腿道:“大哥,你可瞧见骆金刀手下的四大镖头也来了?”

  另一个面色腊黄的汉子道:“看来这次跑来凑热闹的人可真不少,名门正派武林高手也颇来了些人,大家还不曾瞧瞧大漠金砂功的威风。”

  那胖子道:“武林中的消息传得真快,大家的记性也真好,那年飞月和尚在沙漠大孤峰上与一个老太婆拼掌七天七夜不分胜败,结果定好了今日之约,偏巧被一个崆峒弟子伏在石后看了七天七夜,他一回中原,绘声绘形地吹了一大阵,谁不想来看看大漠神功究竟厉害到什么地步?”

  那面黄汉子道:“飞月和尚坐镇金沙守数十年,从不在中原现身,不知他功力究竟如何?”

  那胖子道:“奇怪!怎么双方都仍不见现身?”

  左冰坐在一旁倾听,恍然知道这些人是来观战的,他暗暗忖道:“我得先找到那银发婆婆才行。”

  于是他悄悄从树于后向前望去,却是始终找不到,他回想飞月和尚的话,那银发婆婆肩上挂着一条黄带,于是他忖道:“也许那位银发婆婆是化了装来的,我还是找那根黄带子来的方便。”

  于是他顺着次序东至西一个个察过去,堪堪普察了一遍,仍未发觉那根黄带,在这时,忽然人群外走进一个人来,

  左冰目光一瞥,立刻发现了那人肩上挂着条显眼的黄带——

  左冰精神为之一凛,但是再仔细一看,不禁又惊又骇,当下就怔住了。

  原来那扎着黄带的那是什么银发婆婆,竟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大汉,再看他的面孔,正是那日在市镇上萍水相逢的方一坤。

  左冰把几乎要站起来的身躯又坐了下去,只见那方一坤缓缓走到场中,所有的人眼光都注视着他,他只若未觉地似乎也在人群中寻什么人。

  那边那一批曾在镇集中买剑与方一坤打起来的人立刻就发现了方一坤,霎时鼓嘈起来,方一坤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只是一个人站在场中,颇有一种傲然漠视天下英雄的味道,那一批人中终于有人喝道:“姓方的小子,竟敢跑到这里来?”

  方一坤回头望了他们,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后道:“我是不会跟你们动手的。”

  左冰听他一开口还是这句话,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默默忖道:“人若是学了一身上乘武功,真能克制住自己不与人动手么?”

  那批人中买剑的那人冲了出来,大喝道:“姓方的,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有种的……”

  他话尚未完,方一坤哈哈一笑道:“你们众人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那批人怒目而视,大喝道:“咱们来见识一下大漠金沙功。”

  那方一坤微微笑道:“我是来会一会飞月和尚的大漠金沙功。”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左冰更是一跃而起,他心中一阵狂跳,凝目望着那方一坤肩臂上的黄带,暗暗忖道:“原来真是他,莫非飞月和尚所说的银发婆婆乃是方一坤的母亲鸠首罗刹?”

  他大步走上前去,这时全场肃然,全都注视着方一坤,左冰走到他的前面两丈之遥,停下身来。方一坤一看是左冰,正要开口,左冰已道:“方兄请了。”

  方一坤抱拳道:“山不转路转,左兄,咱们又碰上啦。”

  左冰道:“请问方兄,刚才方兄所言,今日是来会一会飞月和尚的大漠神功,这话怎么讲?”

  方一坤皱了皱眉头道:“左兄可记得小弟曾说过,除了一人以外,小弟发誓绝不与任何人动手,这人,就是飞月和尚。”

  左冰道:“方兄今日是来找飞月和尚的还是早约定?”

  方一坤长叹一声道:“约得太久太久了。”

  左冰心中再无疑问,走上前去低声道:“既是如此,则方兄可回去了。”

  方一坤大吃一惊道:“左兄此话怎讲?”

  左冰低声道:“飞和月尚已于前夜在百里之外荒祠之中圆寂了。”

  方一坤一闻此言,似乎如雷轰顶,他颤声问道:“你……你……此言可真?”

  左冰道:“是我亲眼所见,如何不真?”

  方一坤双目圆瞪,怔怔然注视着左冰,脸上的表情由惊疑渐渐变为相信,由相信渐渐变为绝望,最后他双目一抬,又射出怀疑的眼光。

  他指着左冰道:“你——你与飞月和尚是什么关系?”

  左冰道:“萍水相逢,非亲非故,大师圆寂时,小弟适在旁边,如此而已。”

  他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掏出那纸包来,递向方一坤道:“飞月大师路遭突袭,可怜金沙一门全军覆没,飞月大师临终之际,要在下将此物带给栖霞山顶的银发婆婆。”

  方一坤道:“是谁杀了飞月和尚?”

  左冰道:“没有人知道。”

  方一坤双目中闪出更多的怀疑之色,牢牢盯住左冰,额上青筋暴跳,忽然,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字地逼出来:“你——可是你杀的?”

  左冰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是当他碰到方一坤那理智全失的目光时,他知道事态严重,一个应付不当,只怕要弄得不可收拾。他望了方一坤一眼,冷静地道:“你要不要再看一件东西?”

  方一坤一言不发,忽然猛一伸手,向着左冰猛攻过来,众人只看到他的身形略为一晃,手指已探到左冰面门,那出招之迅速潇洒,已有一派宗师的风范,观看的人不禁全都惊呼起来。

  左冰料不到他忽然动手,他反手一拎,内力暴发,身形同时退了三步。

  方一坤双目圆睁,冷冷地道:“好个萍水相逢,非亲非故,你这一发之力不是金沙神功是什么?”

  左冰在昏迷之中,被临死的飞月和尚强用上乘大漠神功打通了任督双脉,现在左冰身上大漠神功的功力,便是二十年以上的功力了。

  方一坤不待左冰说话,立刻喝道:“姓左的,你不该欺骗于我——”

  左冰知道要想立刻解说清楚是不可能的事了,他在脑海中飞快地盘算了一番,淡淡地道:“方兄是不肯信我的了?”

  方一坤仰天大笑道:“飞月和尚死了也好,不敢来也来,反正他的徒儿来了,来来来,就咱们来解决掉吧。”

  左冰知他误会自己是飞月和尚的徒弟,心想要一下子说出那许多令人难以置信的话来,倒不如不说的好,他只轻声道:“我不是来与你动手的。”

  方一坤冷笑一声道:“你是代替飞月和尚来赴约的,是也不是?”

  左冰道:“不错”

  方一坤道:“那就好了,飞月和尚到这里来就是要与家母一决死战。”

  左冰摇首道:“飞月和尚只要在下交给令堂一物而已。”

  方一坤似是悲愤膺胸,大声喝道:“你叫飞月和尚出来。”

  左冰道:“飞月和尚已经圆寂了。”

  方一坤不信地喝道:“天下那有那么巧的事——”

  左冰打断他的话,冷冷地道:“是啊,天下那有那么巧的事,偏偏在约期将到之时,令堂也过世了。”

  方一坤一闻此言,顿时呆住了,他一味不相信左冰的话,但是他自己这一方面也是一样的,他的母亲可以突然去世,难道飞月和尚便不可能?”

  方一坤呆呆地想了一会,说不出话来,左冰拿着那皮纸包送上前去道:“飞月和尚嘱托在下之事,便是将此物交给令堂,如今令堂过世,就交给你吧。”

  方一坤望着那皮纸包,却并未伸出手去接,他口中喃喃自语,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过了一会,他忽然大声喝道:“不行!家母与我辛辛苦苦等了这许多年,我曾发誓不与世人动手,只除了一个人——那就是飞月和尚,咱们今天还是得干一场。”

  他一面说,一面把手中用白布裹起来的长杖解了开来,他抖手在地上一顿,手中鸠形头的长杖发出当的一声沉响。

  左冰退了一步。正在这时,忽然人众中一声惊呼。

  “啊——鸠形杖!”

  接著有一人一跃而出,大喝道:“原来是鸠首罗刹的儿子,你与我住手!”

  方一坤回首一看,只见一个清癯老者走了上来,方一坤冷冷道:“阁下是谁?”

  那人冷哼一声,并不答话,他瞪着眼打量了方一坤一番,然后道:“昔年鸠首罗刹仗她乖戾之气大闹华山的事,你可知道?”

  方一坤道:“啊,原来是华山派的前辈,家母对于昔年误会及鲁莽行为一直深感不安。”

  那人冷笑一声道:“方才听说鸠首罗刹已经过世了?”

  方一坤道:“家母不幸于日前罹疾去世……”

  那人长叹一声道:“鸠首罗刹一枝直捣华山雷灵洞,毁我百年神器,这奇耻大辱叫我向谁去找回来?”

  他又望了方一坤一眼,摇了摇头道:“难我叶飞雨还要找她的儿子算这笔帐么?罢了,罢了……”

  他说着猛一顿足,反身就走,群众中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全都惊讶地大呼起来:“华山神剑!”

  “原来他就是叶飞雨!”

  左冰蓦地一声大喝:“叶老爷子,慢走——”

  叶飞雨猛可停下身来,他回过头来望左冰,微笑道:“左兄弟久违了。”

  左冰道:“叶老爷子这一向可好——”

  叶飞雨苦笑一声道:“浪迹天涯无家可归的人,有什么好不好可言。”

  左冰道:“叶老爷子若非急于要走,请稍待片刻。”

  叶飞雨想了一想,点了点头,左冰正要对方一坤说话,方一坤忽然猛一伸掌,对准左冰便拍了过来。

  左冰见他毕竟动手,暗暗叹了一口气,单足微闪,伸手向他腕上拿去。

  众人见两人动上了手,全部静了下来,在他们想像中这两人乃是鸠首罗刹与飞月和尚的传人,看不到鸠首罗刹与飞月和尚决斗,能看到他们的传人拼斗,亦可一睹两派神秘称绝的奇功。

  方一坤掌出如风,一口气之间已经推出了三掌,这三掌换掌之快,出招之准,端的是妙入微毫,众人才一安静下来,立刻又发出一片惊呼之声,鸠首罗刹不常现武林,但是那一身古怪神功早在武林中留下无数神奇荒诞的传言,但是方一坤这一连三掌接踵而出,立刻令在场各门高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只因方一坤这连环三掌早是飘飘地拍出,但是其中内涵之神妙实可当炉火纯青四字而无愧,鸠首罗刹虽有盛名,但在众人心目中,似乎还未见得能达到方一坤这般上乘地步,所以众人一望之下,立刻大叫起来。

  左冰只觉忽然之间,自己仿佛陷入了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之中,他心中生出一种感觉,就如置身在狂涛巨浪里,除了接受摆布以外,没有抵抗的余地。

  他一面惊服方一坤神奇的功力,一面不由自主地猛一伸掌,回身一旋之间,一股令他难以自信力道随着他一转身之间挥袖而出,方一坤沉声低叱,双掌又变,左冰在这时双袖同舞,卷起一片金沙……

  “金沙掌!”

  “大漠神功!”

  众人全忘形地大叫起来,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目睹这传闻中的塞外奇功,左冰听见众人全都大声喝起彩来,反倒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他对自己施出大漠神功完全不知觉,只是在方一坤威猛的攻势下,不由自主地自然反应,他不知道飞月和尚在临终之际用毕生浸淫大漠神功中的精华内功打入了他内脉之中,在危急之际,金沙神功立刻自然发动,在场人个个惊绝,他自己反倒一无知觉。

  方一坤招招换式之中,潇潇洒洒地攻出了五招,众人万万没有料到世上又多了这么一个年轻高手,一时之间,直看得目眩心震,连喝彩都忘了。

  左冰奋力抵抗了几招,他出手全是岳家散手的精华,莫说方一坤从未见过,在场各派英雄那么多人中,就没有一个能看出左冰到底施的是什么手法。

  方一坤猛一发掌落空,掌力正击在丈外一棵粗松树上,只听得哗啦啦一声暴响,那棵松树齐腰而折,断口之处平整有如利斧所砍。

  众人看得相顾骇然,没有人敢相信鸠首罗刹的后人会有这么超凡入圣的功力。

  左冰见他威不可当。回首一看那棵断松,不禁心已寒,他暗暗忖道:“这方一坤好厉害的掌力,除非白铁军大哥在场,否则只怕很少有人能硬接他一掌了。”

  他既无打斗经验,心中怯意又起,根本就不知所措地立在那里动也不动……”

  只见人影一花,方一坤已伸手抑住了左冰的腕脉,众人顿时呼叫起来,方一坤冷冷地问道:“姓左的,你为什么不还金沙神掌?”

  左冰苦笑摇了摇头道:“因为我根本不会。”

  方一坤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你不用金沙神功,我今日便会放过你么?”

  左冰尚未答话,方一坤大声道:“从来没有听说过做徒弟的为了保住自己的老命,连师门的武功都不敢用了,哈哈哈哈,飞月和尚,你教的好衣钵徒弟……”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全都纷纷议论起来,难道飞月和尚的徒弟真是那么一个窝囊废?

  左冰听了这一句话,一股热血忽然从心底里涌了上来,他在忽然之间,心里上仿佛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飞月和尚的衣钵弟子,虽然飞月和尚没有传过他一招半式,但是他是飞月和尚临终惟一所托的人。

  那时候,飞月金沙门下弟子全军覆没,金沙一脉的一切全交在左冰这个陌生人的手上,凭着这一点,左冰的心中激发起一种难以形容的责任心,他昂起首来,对着方一坤道:“你是不是一定要打败飞月和尚?”

  方一坤道:“这是方某平生惟一的愿望。”

  左冰不再言语,他双目仰望天空,默默沉思,众人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反倒静了下来。

  左冰把真气提聚丹田,岳家散手中的一招招奇妙的功夫和运气道理流过他的脑海,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左冰大喝一声:“放手!”

  他振臂一抖,方一坤只觉眼前一花,虎口一热,左冰已挣脱了他的控制,潇潇洒洒地立在半丈之外。

  霎时之间,众人大声喝彩起来,左冰在这一刹那之间,忽然变得大无畏了,他的武功与方一坤比起来无异天壤,但是左冰此刻却确实认定自己不会败了,因为在他的心目中,飞月和尚不会败的。

  他出手抢攻,出姿虽然幼稚拙劣,但是他手上的招式和妙绝天下的轻身功夫却在这一霎时之间密切地配合,令四周武林高手看得如痴,目瞪口呆。

  方一坤还了两掌,怒声喝道:“这仍不是金沙门的功夫……”

  左冰不再答话,一口气攻了十几招,身躯却在空中足不落地的飞了五圈,方一坤出招如雷,力发如山,到了十招之上,猛地一虚一实,伸手又扭住了左冰。

  左冰闭目不语,方一坤的冷笑疾喝,四周众人的呼嚣叫闹声似乎全远离了他,潜伏在他身内那绝顶练武功的天赋在这时被逼着发挥了出来,他闭着双目,但方才交手之中从头到尾双方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晰晰地深印他的脑海,他把那印象从头到尾想了二遍,然后睁开了眼,冷静地对方一坤道:“你还没有赢!”

  方一坤一惊,左冰忽然又是一声大喝:“放手!”

  众人只觉眼前人影一花,左冰又挣脱了方一坤的控制,立在半丈之外。

  方一坤心中又惊又骇,在左冰喝声“放手”的那一刹那之间,他感觉到一种神奇无比的力的冲击,这种力的冲击使得他有一种无坚不摧的感受,尤其令他惊骇不解的是,那种奇异的内力,绝不是金沙门的大漠神功!

  他有些茫然地望着左冰,左冰的脑筋中却在这时如闪电雷击震撼跳动,又如巨浪洪涛不断汹涌,霎时之间,他似乎懂了许多道理,由于懂得太多,一时之间竟使他有无所适从的感觉。

  方一坤暗下决心道:“这一回,即使他不用金沙神功,我也要出掌毙了他!”

  左冰心中想道:“我的武功比方一坤差了何止数倍,但是照我所想的,我怎会地有不会败的感觉?我自己能深深地感触到,这绝不是心理作用或是精神作用,我甚至能清清楚楚地想像到一招一式的情形,我虽绝不能胜他,但我总能逃得掉的,这是什么道理呢?”

  左冰在心中惑迷着,但他怎明白这其中的微妙道理?金沙神功的真正绝学乃是世上仅存的几种威力最猛的神功之一,大漠金沙门中的九音神尼和飞月和尚都因真谛失传而难臻上乘,反倒是一代奇侠董其心从西城凌月国得到了金沙掌的真传。董其心归隐之后,苦思金沙神功与他董家绝学“震天三式”之间的关系,但是他终无法将二大神功融合为一,只因震天三式乃是天下掌力之至刚,金沙神功却从运气开始即不按中州内功原则,所以要想把二者硬行融合,实是不可能之事。

  但若天下有一种邪门的内功而成就不在董家神功之下者,配以金沙神功同时修炼,则可在最短时间内发挥最大的威力,左冰在数月前仍是个文弱书生的少年,却正好具备了这得天独厚的条件,他受飞月大师临终的毕生内力修为打通了任督双脉,而他身上另具的一种内功玉玄归真,却是得自当今天下武林第一魔头钱百锋的真传,落英塔中左冰陪着钱伯伯共渡岁月,不知不觉间钱百锋的一身神妙内功就传给了左冰。

  左冰他自己怎会知道,这两种内功碰在一个人的身上马上就发挥了无可思议的相辅作用,天下端没有第二种方法能使一个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突然登于高手之堂。

  那一天左冰在绝谷中连想都没有想第二遍就把那千年难得的异宝弃若敞履地埋在土中,他放过了一个一夜之间成为高手的机会,但是老天注定他要成为一代高人,那是躲都躲不过的?左冰望着方一坤,方一坤道:“咱们再试一招。”左冰点了点头。

  方一坤一伸掌,直取左冰的胸前,左冰双目凝视,举手就拿,方一坤掌上试着微吐内劲,左冰却在一翻腕之中自然而然地发出了内家真力。

  方一坤一触就收,心中惊骇得无以复加,先前两次拿住他时,左冰似乎只靠一两招救命绝招躲身,然而这第三次相接时,左冰的招式中自然已有致敌死地的伏笔,厉害之极,方一坤忍不住心中暗暗忖道:“难道他是一直在装傻?”

  方一坤功力深厚之极,他一面想着一面招出如风,左冰竟然-一化解,有守有攻。

  全场人虽然都以不解的眼光注视着这一场拼斗,然而其中最迷糊的莫过于方一坤本人了——

  他发觉左冰的掌法零碎不堪,像是绝好奇着,却又忽然破绽百出,等他趁隙一攻而入时,左冰总是满面惊惶地用他那不可思议的转身功夫堪培避过,等到左冰第二次又施出这一招来时,那个破绽就不再出现了。

  这样拼斗了几十招,表面上看来,左冰被打得东躲西逃,全无还手之力,但是方一坤心中知道,自己终不能伤他一毛,而他这一手乱七八糟的掌法,已经快到无懈可击的地步了。

  左冰蓦地大喝一声,他双掌一分,开始有条有理地反攻起来,这时他心中充满了无数奇招妙式,双手挥舞之间,一一连接起来,方一坤知他已达天人合一的境界,他暗提一口真气,双掌内藏小天星内家重手法,开始从正中突破过去。

  左冰不管对方如何,只是自顾自在出招发式,完全陶醉在狂热之中,方一坤便在这时忽的抓住了一个极小的破绽,伸手再扣住了左冰。

  左冰仿佛从梦中骤然惊醒,他怔了怔,然后呐呐地道:“你又擒住了我——”方一坤左掌扬起,呼的一掌对准左冰顶门拍了下来,左冰躲无可躲,众人全都惊叫起来,这时方一坤身后三丈之遥发出宏钟般的声音:“住手!”

  方一坤被这一声“住手”震得心头一颤,但他的掌势已发,收也收不住,直落左冰头顶——

  只听得一声尖锐的啸声刹空而过,紧接着方一坤感到手背肘背上一十八个要穴被一股寒气所迫,几及于肤。

  他心中大吃一惊,连忙收手,回首一看,只见背后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方才那华山神剑叶飞雨,另一个却是一个锦衣绣袍的老人,手中提着一支长剑,倒垂于地,态度有说不出的潇洒。

  方一坤是背对着的,是以没有看到这人后三丈之外一跃而至的精彩身法,但是四周众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只见那人从出“住手”起,到飞身落在方一坤身旁,不过是一吸一呼之间,只见他人剑合一,发生一片尖锐啸声就到了方一坤身后,他长剑微抖,正好在方一坤肘背腕背上一十八个要穴虚刺而过,却是控制着剑势半分不过,恰到好处而收,剑上功夫真到了炉火纯青之境。

  众人齐声欢呼起来!

  “天下第一剑!”

  “天下第一剑!”

  “卓大江!”

  所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卓大江在武林中号称“天下第一”岂是侥幸得来,他虽然归隐多年,众人中看过他的并不在多,但是只要看他这亮剑一挥的一手,立刻知道是卓大江到了。

  方一坤对这个老人方才那一手是又惊又服,他望了卓大江一眼,道:“你——你要怎样?”

  卓大江指着左冰微笑道:“这个少年与老夫是好朋友,怎能让你给宰了?”

  方一坤道:“他乃是飞月和尚……”

  他话尚未完,左冰忽然又喝一声:“放手!”

  他身形一退一进,已经挣脱了方一坤的掌握,反手又扣向方一坤。

  方一坤举掌一贴,内力陡发,左冰只觉掌上收力一吸,立刻就和方一坤掌心相贴,再也分不开来。

  方一坤的内力缓缓加强,左冰只觉全身如置烈火之中,他只拼出全力将自己的内力迎了上去,只听得耳边卓大江一声大喝:“分!”

  他一剑直势而下,方一坤和左冰同时感到一股寒气直从掌心中一流而过,两人同时向后一跳,两人的内力一部分抵消,一部分传到卓大江的剑上,他挥剑平划一圈,化去余力

  卓大江这一剑疾如雷电地从方左二人相贴之掌心间劈过,两人掌心分毫未伤,这取招落剑之大胆,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剑的名头,四周武林各门高手全都轰然叫好起来。

  左冰望了卓大江一眼,心中又敬又惑,他这一抬头,正好碰上方一坤的眼神,他发现方一坤的目光凶狠中带等一种迟纯,似乎已经把自己看成了血海深仇一般,他不由暗暗打了个寒噤。

  想想自己受了飞月和尚临终之托赶上栖霞山来,没有想到会弄成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来,他知道今天无论如何是无法好言以谈的了,想到自己还得赶路去见爹爹,不禁心中一凉。

  一想到爹爹,他的心中便是一颤,立刻觉得索然,恨不得马上掉头就走,但是眼前这团糟的情况,他如何走得开?

  他想了想不知该怎么办,忽然之间,一个古怪的念头钻入他的脑海之中:“只有一个法子,设法杀了方一坤!”

  这念一闪入他的脑中,立刻就被他否决了,但他是忍不住震惊了——

  “我怎会产生这样的念头?我怎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左冰不自知,虽然他立刻否决了这个念头,但是只要有这种念头就够了,从此他正式变成了个武林中人,他现在热爱武学,灵感如流,更重要的在必要时他想到,杀人!

  他再抬起头来望了望方一坤,但是这一抬头,他看见了另外一个人,这使他几乎狂叫起来——

  只见远处的高地上,一个布衣芒鞋的老人潇洒地走过,他口中高声唱着:“放生鱼鳖逐入来,无生野花处处开,水枕能令山俯仰,风船解与月徘徊,未成小隐聊中隐,可得长闲胜暂闲,我本无家更安往,故乡无比好湖山!”

  歌声之豪放洒脱,令人闻之骤生出尘之慨,左冰只在心中狂呼大叫:“爹爹,爹爹,是你,是你……”

  他心中再无法想第二件事,忽地跃身而起,这一跃足达五丈,飘落之处已在七丈开外,众人惊呼如潮,但是左冰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只听得见自己心底里的狂喊:“爹爹,你的伤已好了,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他身形如流星追月,片刻已到那高地之上,那布衣老人忽地哈哈大笑,一把拉起左冰,如鹰隼般一瞥,忽而不见。

  众人虽都是武林中成名之士,但何曾见过这等神仙的轻功?卓大江睁大了眼,抓着叶飞雨的衣袖,口中不断喃喃地道:“是他,是他,他还没有死,谢天谢地……”

  就在这时候,江湖上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儿,雄霸东南水路数代的太湖慕云山庄给人毁了,陆老夫人母子双双失踪。

  太湖七十二塞,水路繁歧,有如天上繁星。而且是经过前辈高人心血所聚,每条水道都暗合奇斗八卦,五行变化,非得庄内人允许,便是大罗神仙也难入内,但来人在短短一夜之间,将这固若金汤之大寨,杀得落花流水,一把火烧得冰消瓦解,太湖数百英雄好汉,没有一个人逃生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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