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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飞鸥出云血似烟

  有关这“飞鸥和尚”的出身来历,何如霞固然是懵懂不明,屈归灵却是早已听闻过若干流传,这些流传,具有多少真实性且不去说,但点滴涓汇,皆不免令人入耳心惊;传言中,说这“飞鸥和尚”原来为嵩山少林寺第十二代弟子,一身武功,已尽得少林真传,如果一直不出毛病,很有可能早就接掌了“大雄正殿”或“达摩院”长老职务,至少亦可入主“藏经阁”——这等身份,在少林寺中,乃属一流大师之位,寻常日下,与掌门方丈都是平起平坐,地位至尊,麻烦便出在“飞鸥和尚”有样嗜好,使他一辈子也爬不到那些个高位,不但爬不到,甚至连少林屋檐都待不下去。

  “飞鸥和尚”武功强,有悟性,也淡泊于名利,他的一切,大多适合任何一位少林僧人参禅习道的条件,问题在于他过份嗜血残暴,有强烈的杀生冲动。嵩山幅员广袤,林深势险,平时免不了有各类大小野兽出没,一旦被他见到,不论哪种兽类,必是有杀无赦,用这种手法来满足他出自本能的杀生欲,倒也罢了,纰漏出在有一年他奉派下山云游随缘,期限三月,不到十天,沿途就有七帮盗匪合计一百九十九人被他残杀殆尽,这一百九十九名匪人,或为捻股,或为单放,他却不问首从,一概诛绝,等到三个月期满回山,那些奸淫掳掠与鸡鸣狗盗之辈,有头有脸的加上没没无闻的,总共三百余人全被他送了终,于是江湖喧腾,风声四传,把嵩山少林寺大门前两尊坐镇的石雕狮子都震动了!

  “飞鸥和尚”杀的虽然俱为邪恶之徒,且行犯当场,可是佛门清规,到底容不得如此杀生染血,少林寺的各位长老在几场戒律会议争论下来,大和尚仍不免两山一叠,被请出了陀墙之外。

  从那个时候开始,“飞鸥和尚”就如同猛虎出柙,狂龙游海,尽情过他嗜血宰人的瘾了,举凡是犯下恶行的角儿吃他遇上,轻重不拘,主随休论,是通通斩尽杀绝,半口不留。江湖同源,有的称赞他是“嫉恶如仇”;有的痛斥他“凶残狂悖”,而不管怎么批评,他依然我行我素,甘之若饴;他离开少林门墙迄今,约莫已有十五六年了吧,这十五六年以还,双手之下,却又添了若干万鬼悍魂。

  “飞鸥和尚”以前在少林的时候,当然不是用这个法号,他原称“明心”,如今少林一脉,业已传至第十四代“悟”字辈了。

  这位大和尚,之所以改称法号,主要原因固是为了不满于山门对他的处置,另一项因由,是表明他从此随风迎浪,海阔天空,可以自由自在的心意;而实际上,他也的确有一项了不得的轻身功夫——“飞鸥术”,闻说他施展此术,身若鸥起,不但快捷如电,并且可在虚空长久盘旋不落,临高下击,越见犀利;黑道朋友,听到“飞鸥术”就面青唇白,甚或抱头鼠窜者竟大有人在!

  现在,这个传闻中“嫉恶如仇”、“杀人如麻”的出家人就站在面前,不但站在面前,显然还是站在对立的地位,你说,屈归灵如何不感到头大心忧?

  何如霞单手插腰,气冲冲的喝着:“你笑什么?和尚,难道我哪里说得不对吗?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帮着姓江的两口子,就是为虎作伥、自落恶名?”

  飞鸥和尚微微摇头,表面上仍然一片和气:

  “女施主,此言差矣,老衲与江桦,相交相识三十余年,他的为人行事,老衲非常清楚,或曰杀性太重,斩的乃是罪有应得之人,到头来却落个断臂成残,不独他心中不平,老天只怕亦看不过去,所以,那伤害他的人便必须付出代价,在某些方面作相对的赔补!”

  何如霞气得脸庞通红,她跺着脚叫嚷:“和尚,你年纪并不很大,怎样却老糊涂了?你莫非不明白江桦夫妇是干什么吃的吧?他两口子号称‘阴阳无常’,是黑道上出了名的刽子手,横里竖里,拿暴力当饭吃,在刀口讨生活,夫妻两个是一样的心狠手辣,寡绝无情,你一个出家人应以慈悲为怀,善恶分明,怎能帮着这种魔煞寻公道?

  事实上还根本没有公道!“

  飞鸥和尚平静的道:“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女施主,据我所知,情形并非如此,江桦伉俪,自有其除恶务尽、以暴制暴的不得已苦衷,人有了名,外面的毁谤就不一而足了,这种痛楚,别人不明白,老衲我却深有体会……”

  何如霞闻言之下,不觉怒火更盛——这是什么话?分明是执意偏袒、存了心一面倒嘛!她遥指着大和尚鼻尖,双眼圆瞪:“你才是一面之词,曲意徇私!和尚,就算他们两个的为人行事如你所言,你怎么不问一问姓江的那条右臂是凭什么被斩断的?千万人有千万条右臂,为什么别人的臂不被砍,偏偏只砍了他的?”

  飞鸥和尚不慌不忙的道:“江桦失去手臂的原由,老衲深知,是为了他接受‘铁桨旗’魏施主的邀请前往‘黑岩半岛’助拳,半途上巧遇各位,出面拦截才有此结果。”

  何如霞大声道:“那不结了?他主动向我们挑衅搦战,在公平较斗之下落败折臂,这完全是咎由自取,却又怪得谁来?”

  飞鸥和尚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江桦伉俪应邀赴‘黑岩半岛’助拳,原就是为了对付各位,途中相遇,正好截击,这亦表示对邀请者的一番忠耿赤诚,有何非是之处?若他遇而不见,才叫失份呢!”

  气极了的何如霞“呸”了一声,咬牙切齿的道:“想不到你一个出家人也这么不通情理,不但断章取义,更且信口雌黄,和尚,头顶三尺有神明,你如此不识正邪、不分黑白,当心五雷殛顶!”

  飞鸥和尚淡淡的道:“女施主,老衲是否会遭五雷殛顶,无庸操心,女施主还是多替自己延年益寿打算吧!”

  何如霞正要再度回敬几句重话,屈归灵已在连使眼色加以阻止,然后,他面对飞鸥和尚,平心静气、不亢不卑的道:“大师父,久闻大师父行道江湖,抱一片佛心,以雷霆之威铲恶除害,大义凛然,令人弥足钦佩,但有关在下与江桦夫妻之争,大师父所闻所断,恐怕略有谬误失真之处,大师父望重武林,名扬四海,止动之间,尚请三思才是。”

  飞鸥和尚微微一笑道:“屈施主客气了,老衲我只是一个少林弃徒、方外游魂,谈得上什么‘望重武林’、‘名扬四海’?至于江桦伉丽与施主你的这档子公案,实已不必多说,千言万语,诸般理由,抵不上他失去的一条膀子,老衲之意,不知施主明白不明白?”

  屈归灵如何不明白?和尚已经点拨得清清楚楚——不管孰是孰非,前因后果为何,他帮着江桦夫妇找场的决心已定,再说什么,也都无挤于事,看情形,是非得硬干一番不可了!

  何如霞忍不住又叫了起来:“屈先生,这和尚的话你还听不出?他是摆明了要不问青红皂白帮着姓江的两口子找我们晦气,有理扁担三,无理三扁担,总之非见真章不得罢休!”

  屈归灵注视着江桦,忽然问飞鸥和尚:“大师父,记得方才你说过,与江桦有三十余年的交情?”

  飞鸥和尚缓缓的道:“不错,老衲是这么说过,而且,事实亦乃如此,不知施主为何有此一问?”

  屈归灵道:“看江桦的年纪,也就在三十岁上下,大师父莫非在江桦童稚之时就认得他?”

  嘿嘿一笑,飞鸥和尚道:“问得好,江桦今年三十有二,不但在他童稚之时,甚至在他出世之日,老衲就已经认得他了。屈施主,好叫你得知,江桦的生身之母,名叫许慧娘,老衲的俗家姓名,叫许英钰,那许慧娘,正是老衲的嫡亲妹子!”

  屈归灵默然半晌,才苦笑着道:“这样说来,江桦乃是大师父你的亲外甥了?”

  飞鸥和尚颔首道:“完全正确,所谓郎舅至亲,虽出家之人,亦不能忘情,屈施主,你说说,江桦断的这条手臂,老衲能不管么?”

  屈归灵生涩的道:“当然要管,而且,根本上也就没有什么是非可以争论了!”

  只手当胸,飞鸥和尚道:“得罪得罪。”

  冷冷一哼,何如霞怒道:“原来是这么一码事,偏偏还要强词狡辩,虚言掩饰,明着是个出家人,却也不知把那一肚子佛法心经修行到哪里去了!”

  飞鸥和尚脸色一沉,阴森的道:“女施主,老衲念你是一个妇道,三番两次出言不逊,皆已忍隐未发,你却一而再四,咄咄相逼,莫非以为老衲惩你不得?”

  何如霞猛一昂头,夷然不惧的道:“少给姑娘我来这一套!和尚,打开始,你就没存着慈悲之心,没打算轻放过我们,横竖都得卯上,口词间就不必再兜圈子了!”

  飞鸥和尚寒凛的一笑道:“倒是个挺泼辣的丫头,要不结实教训一顿,怕将来越发蛮悍了。”

  一边,江桦陪笑道:“飞鸥师父,这妮子不须劳驾师父,我与雪绮足能把她服贴下来……”

  “嗯”了一声,飞鸥和尚瞅着屈归灵,目光炯利的道:“屈施主,各人有各人的阵仗,施主与老衲,便比划一番如何?”

  表面上说是“比划”,听字意相当的轻松,但屈归灵知道实际的内涵决非如此,这场“比划”,十有八九得生死见真章,不横下一个,只怕是完不了事!

  对自己的情况,他并不怎么担心,他担心的是何如霞,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对方分明有分击围杀的打算,以他的功力迎拒飞鸥和尚,胜负虽未敢言,差亦差不到哪里去;问题在于何如霞,何二姑娘的身手,必然不敌江桦夫妇,更甚者,大概连他夫妇中的任何一个都敌不住,怎么来解决这层隐忧,才是当务之急!

  何如霞却真合了那句俗话——“初生之犊不畏虎”,她手执“鸳鸯剑”,竖眉-目,英气勃然,竟无半点怯意,早已摆明了是一触即发的功架!

  现在,江桦缓步移向左边,任雪绮行往右侧,两口子全都面带微笑,微笑中却杀机凝形,瞧这两口子,显然都横了心啦!

  飞鸥和尚轻挥衣袍,身子宛似在空气中飘动,他笑吟吟的道:“别管他们了,屈施主,自家的安危也得多留点神,当拳不让父哪!”

  屈归灵平静的道:“多谢大帅父提示,在下自当谨慎。”

  粗大的“方便铲”往地下顿了顿,锋利的铲刃闪过一抹寒芒,飞鸥和尚又道:“屈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一旦动手,老衲向来不存悲天悯人之念,必然招招下狠,式式朝绝,施主可要小心了!”

  屈归灵从来就没存着丝毫侥幸之意,他相当了解对方的为人心性及行事法则,只要上场交手,则即是博命之争了;这时,他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声调冷漠的道:“大师父释虑,性命交关之事,在下想要相让,只怕亦相让不起!”

  飞鸥和尚大笑道:“说得好,屈施主,老衲有僭了!”谈笑之中,飞鸥和尚已然发难,方便铲兜胸直戳,而分明铲刃闪掣于前,他连人带铲已经神鬼莫测的同时转到屈归灵背后,锐风疾起,攻势又来!

  屈归灵猛向上跃,身形弹升的瞬息,人已斜翻,“天残剑”有如毒蛇吐信,暴射而出。飞鸥和尚“嗯”了一声,铲尾倒挑,“当”声磕开剑锋,铲头划过一道半弧,直取屈归灵颈项,动作之快速凌厉,难以言喻!

  甫行接触之下,屈归灵就已感到对方的压力沉重,进退攻拒间圆熟流畅,几乎是无懈可击,他知道,此番又碰上了真正的高手,有得纠缠的了——顺着铲刃的弧光,他的身子像是突兀失去了重量,随着刃风飘浮起来,只在飘忽的过程中,剑如雪飞瀑,寒芒如雨般罩向和尚。

  飞鸥和尚脚步旋转,影像炫闪如真似幻,方便铲呼轰纵横,劲势浩荡,遮天盖地,一面还在中气十足的叱喝:“真是过瘾之极,屈施主,老衲至少已有三年余不曾遇上似你这等的对手了……”

  屈归灵小心运展,心中却不由泛苦——大和尚的命好,乐得自在逍遥,已三年余没有遇上过瘾的对手;他的命舛,一两个月来业已连逢魔煞,吃足苦头,和尚好像在玩游戏,他可是卯上劲拼老命哩。

  这头两个人一动上手,那边厢“阴阳无常”江桦夫妇自然不会闲着,江桦死白着一张面孔,阴阴冷冷的发话道:

  “何二姑娘,闲来无聊,我夫妻二人便陪着你松散松散如何?”

  居然明明白白的摆出以多欺少的架势,何如霞一听之下,顿时怒从心中起,她手上的“鸳鸯剑”横举胸前,火爆的道:“早知道你们起的就是这个谱,姓江的,尽管放马过来,姑娘断不含糊!”

  任雪绮微微笑道:“何家二妹子的气魄不弱,倒不能不配衬配衬,二妹子,我夫妻好歹都得成全了你——就如同你也会处心积虑的要成全我们一样!”

  何如霞愤怒的道:“只恨屈先生当时那一念之仁,方留下你这一双祸害,若是他目前听了我的,你们两口如何还能人模人样站在此地讲人话?”

  任雪绮眼神一硬,重重的道:“所以我们夫妻必须要报答你,何家二妹子,报答你那一条毒心!”

  何如霞咬着牙道:“你唬不住我,任雪绮,容你两口子一起上,也未见能以得逞!”

  这时,江桦望了望激战中的屈归灵与飞鸥和尚,声音低沉却肃煞的道:“我们得赶快了,雪绮,时机稍纵即逝,去掉一个算一个——”

  何如霞的反应几乎是立即的,“鸳鸯剑”脱鞘分刺江桦夫妇,冷电交凝,彷佛秋水盈波,江桦竟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翻腕振臂,“碎胆莲”蓦地敲在剑锋之上,莲瓣突张,直取何如霞咽喉!

  才被震得一个踉跄的何如霞,拼命向一侧跳出,任雪骑觑准间隙,链子锥疾似流星,透空飞射,银光炫映于刹那,锥头已到了何如霞左胁!

  何如霞暗自挫牙,双剑回挑,金铁撞击声中,她又被反弹三步,身子尚未站稳,江桦的“碎胆莲”已经如影随形般指到胸前!

  现在,何如霞算是尝到了滋味,明白了自己眼高手低的那股子冲劲要误事;她尖叱一声,双剑合绞江桦的莲瓣,但江桦只是身形微晃,莲瓣寒芒闪处,又扣向她身上七个不同的致命部位!

  同一时间,任雪绮低窜进入,链子锥近距难暴出,猛袭何如霞小腹!

  在双重夹击之下,何如霞立时乱了手脚,她双剑上下飞舞,人往后跃,可是在时空及角度的限制里,显然她已无法躲过两个敌人的攻势。

  一道长虹似的流光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矫射而至,流光迸溅着紫电寒星,尖端光沿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锐啸,江桦夫妇惊号出声,慌不迭的分头扑滚,流光旋腾舒卷中,两口子虽然逃出命去,背脊上却已双双见彩!

  就随在这道虹芒之后,飞鸥和尚接踵跟来,粗重的方便铲呼轰挥舞,力阻虹光的盘绕矫掣,铲飞铲挥之下,他犹身形起落如电,反防着流虹的刺扫卷射,须臾间双方已做过七十余次的接触,虹光斜掠暴敛,飞鸥和尚也倏退丈外,只这瞬息,两个人全已是汗水淋漓!

  惊魂未定的何如霞,瞧着屈归灵那近乎病态的倦容,禁不住脱口大叫:“屈先生,你,你不碍事吧?”

  大口大口喘息着,屈归灵摇摇手,双目注定飞鸥和尚,哑着嗓门道:“我不要紧……倒是你,二姑娘,姓江的两口子……可曾将你伤着?”

  何如霞稍稍安下心来道:“他们没伤着我,只是好险!”

  咽了口唾沫,屈归灵的表情上浮现出一抹宽慰,他拭了把汗,喘着气道:“没伤着就好,二姑娘,千万小心……江桦两口子绝对不存丝毫善念……”

  提起这话,何如霞又忍不住有了气,她眼珠子上翻,悻悻的道:“还说呢,都是你当初留下这双祸害,差点就叫我替你垫了底!”

  屈归灵尚未答话,对面的飞鸥和尚已喘吁初定,大和尚怒瞪着屈归灵,方便铲连连跺地有声,边恶狠狠的吼喝着:“你好本事,屈施主,在老衲巨铲之下,犹能分身有术,伤我外甥夫妇,老衲倒要看看,你是否还有第二次施展机会!”

  屈归灵干涩的笑道:“情急拼命罢了,大师父,如何谈得上好本事?”

  冷冷一哼,飞鸥和尚峻厉的道:“屈施主,对老衲而言,你方才的行为不止是对老衲甥媳二人实质的伤害,尤其形同侮辱老衲,这口气,难以咽得!”

  屈归灵静静的道:“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大师父,你咽不咽得下这口气,对整个结论又有什么差异?横竖免不了一战,或者,免不了一死而已!”

  飞鸥和尚目光尖锐的注视着屈归灵,半晌,才形态凛烈的道:“屈施主早有这种打算,乃是最好不过,无论一战或一死,让我们继续下去!”

  屈归灵镇定的道:“请大师父赐招。”

  何如霞挪步凑近,惶惶然压低着声音道:“屈先生,这和尚好厉害,比我想像中更要难缠,你还撑得住吗?”

  屈归灵冷沉的道:“里外不过一拼。”

  顿了顿,他又以非常轻微的音调道:“二姑娘,你的位置不可距我太远,无论如何,都要把握在一丈五六的范围之内,以便情况危急时,来得及伸援纾难……”

  点点头,何如霞紧张的道:“我知道。”

  飞鸥和尚开始缓慢的移动步子,在屈归灵前方走过去又绕回来,模样似是一个绘师,正在端详替人画像的方位角度,其实他当然不是在端详替人画像的方位角度,他乃是在相忖着什么间距出手,才能有最佳的致命功效!

  江桦夫妇又已打点精神,重振旗鼓的摸了上来,两口子的衣衫全自背部碎裂,浸染着殷红的血渍飘垂摆动,衬着他们的披头散发,面青唇白,光景十分的狼狈,唯其如此,狼狈中更见怨毒了。

  吃了先前的那次亏,何如霞现在可是慎重多了,“鸳鸯剑”一前一后,交叠封卫,两眼不敢稍瞬的盯视着江桦夫妻,由于剑柄抓得太紧,以至指骨关节突凸,连颜色都泛了青白!

  屈归灵全身不动,只有眼球随着飞鸥和尚的身子移转,他体会得到大和尚此刻的心情,因而特别注意对方的第一波攻击,和尚的愤怒与委屈,固然将影响他发动时的判断同准确性,但不可否认的,亦必然加强他力道的连展,一击之下,其威猛自则惊人。

  就像一片灰云忽然升起,飞鸥和尚的躯体在毫无征兆的情形里猝而凌空,凌空的同时,铲刃幻化为成串的弧光打着旋转飞落,彷佛千月并殒,万环齐颓,发出那样慑人的呼啸之声,锋刃所罩,寸土不余!

  屈归灵原地暴翻,“哗”的一轻响起处,银波漫升,刹时将他全身卷裹在一道圆桶形的光柱里,光柱随即贴地舒展,宛若矫龙游腾,以不可思议的快速,穿闪于密密的圆弧之间,偶而响起一声清脆的撞击,也偶而迸射出一溜火星,环弧交织着,流虹盘绕着,除了锐风盈溢、寒气如削,这场生死之斗,简直就在寂静中进行……。

  蓦地,江桦半声不吭,斜刺里扑向何如霞,“碎胆莲”抖起一团光蕊,光蕊初现,人已暴弹九尺,兜头又是七招并落!

  何如霞虽说早有预防,敌人的狙击却太过猛辣,她双剑急挥快挑,仍然难以招架对方的攻势,情急之下,只有滚地翻腾,“碎胆莲”连续砸打,泥土飞扬,一个个的浅洼,几乎就贴着何如霞翻滚的身子迅速排接——这等的好机会,任雪绮如何轻易放得?她也一样闷声不响,飞身而上,链子锥倏闪如电,十九锥布成开成一面夺命之网,狠取何如霞。

  形势的恶劣已经明摆明显,这一刹间,何如霞竟是出奇的镇静,头脑也是异常的清灵,她并没有指望屈归灵在这种生死一线的危急情况下来得及搭救,她唯一想到的就是如何与敌偕亡——至少,也捞一个够本!

  骤然从地下平跃而起,何如霞不再躲避,她双手分握:“鸳鸯剑”成犄角之形,像只疯虎般猛一头撞向紧迫而来的江桦,剑尖颤动,冷芒似雪,她甚至不看一眼迎面挥来的“碎胆莲”!

  双方的距离本来就近,彼此的攻击又十分快捷,眼看着的结果便是两败俱伤——江桦的“碎胆莲”将绞碎何如霞的面孔,而何如霞的“鸳鸯剑”亦将刺入江桦的两胁之内,如果硬要比较胜负,比的也只是轻重之别罢了!

  那道长虹就在这时舒卷而至,有如匹练流泄,又似飞瀑挂落,耀眼的毫芒涨溢炫映,宛若烈阳,虹光发出“咝咝”异响,在光华的外沿更散漾着淡淡的青白色雾气,亮丽如日,却澈寒若冰,它就那么准确又及时的从何如霞与江桦将要接触的密窄中间点通过,并同时把射来的十九点锥影横阻于光沿之处!

  一声闷嗥颤生生的迸起,两条人影分别仆跌出去;江桦那只紧握“碎胆莲”的左手已经不再连接在原来的部位,而是落在地下微微蠕动,这一次还算好,他的左手虽然也被削断,长短却缩了一截,不是齐肩,只是齐肘,问题在于,断总是断了。

  何如霞亦滚跌尘埃,她没有受伤,仅为惊窒过度,本能的反射作用而已。

  任雪绮惨号着大奔向她的夫婿,手上尚拎着她那残缺斑剥的亮银链子锥,这声惨号,内涵凄厉无比,倒像是她自己断了条手肘也似。

  飞鸥和尚便在这时自空掠来,方便铲笔直前戳,连人带铲,仿若一只射自九天之上的巨矢,毫不犹豫更快似闪电般切入正在旋飞中的长虹——交刃的过程只乃瞬息,情势的变化仅为须曳,拼杀虽在多角度进行,却于刹那间便综为同一个结论,一个无可避免的血腥结论!

  长虹蓦地急速波颤,抖动着向上盘升,宛如一条受创的云龙,而飞鸥和尚狂吼着倒弹暴跃,双足沾地,几个踉跄之下又一屁股坐跌!

  “哗”的一声轻响,虹散光敛,屈归灵人已落在丈许开外,他的额头上裂绽一条寸多长的伤口,鲜血沿颊流淌,胸前胁间,亦展布着七道纵横不一的血糟,由上到下,业已一片猩红狼藉!

  从表面上看,飞鸥和尚的情况似乎比屈归灵要风光些,他除了跌坐地下,吁吁喘息之外,就只有右胸的僧衣划裂,显现出一道血痕。但是,为什么他的脸色竟灰败至此,且痛苦沮丧之态这般溢于言表?

  屈归灵还站得住,固然站得相当艰辛,站得摇摇晃晃,却好歹是站住了。

  又是一声号叫,任雪绮满面涕泗交流,哭得有如杜鹃啼血,断人肝肠:“师父,师父,姓屈的好狠的心啊,他……他又把江桦的左手废了……”

  飞鸥和尚仍在喘息,面孔的肌肉不停抽搐,太阳穴连连鼓跳,双目凸瞪,胸口急剧起伏,但是,他却没有任何反应,没有一句话回答。

  屈归灵望向何如霞,沙哑的开口道:“二姑娘,你安好么?”

  只这一句话,何如霞刹时百感交集,双目热泪盈眶,喉头哽咽,血流沸腾,她起了一股冲动,几乎就想奔过去拥抱住屈归灵——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点点头,仅能颤声吐出几个字:“我……我还好……”

  屈归灵慢慢移动着脚步,向何如霞靠近,飞鸥和尚坐在地下,连眼珠子都不稍转,像是根本不曾看到屈归灵的动作一样。那边,跪在江桦身旁的任雪绮,不由悲愤填膺的泣叫着:“师父,他们想逃,他们打算就这么无付无偿的逃走,师父,你老要阻止他们,要替你的外甥报仇啊!师父,师父,求你开金口,求你现神威……”

  飞鸥和尚盘坐在地,依旧不言不语,当然,也依旧没有丁点回应。

  屈归灵向何如霞伸出手去,语声里透着乏倦:“我们走吧,二姑娘。”

  非常自然接住屈归灵伸过来的手,手好冰凉,何如霞紧紧握住,却有些愕然道:“能走吗?”

  苍白的面容上浮起一抹微笑,屈归灵不再多说什么,他引领着何如霞,步履蹒跚的走往坐骑之旁,直到他们上马扬鞭,灰沙飞扬中奔出了好大一段距离,何如霞才定下心来,确认是“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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