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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山雨欲来

  “大金楼”的格局,确实恢宏宽广,气势明爽,但却并不细琐复杂,它的建筑线条统一简单,极有规划,而且虽然阔幅深广,却不至于叫人摸不清路径。

  展若尘奉命巡视,他注意到金申无痕这批忠耿的手下,都有着极高的士气与自动自发的精神,在每一处窗侧、门边,以及任何有虑于出入的所在,皆有人在把守防卫。这些历经终宵风险未曾稍歇的豪勇汉子们,个个了无倦容,在-张张沉静严肃的面孔后,隐隐流露着那等坚毅的意志及亢昂的决心,看得出他们没有人畏惧,也没有人绝望,但他们皆认为眼前的险境,乃是异常严肃的,他们的神色,全似在等待着一场或接续的“公平”交刃一样,那呈一种乐天知命的神色。

  经过每一处有人防守的地方,展若尘都得到尊敬的招呼与亲切的问候,他也再度认识,飞龙十卫当中不曾有过接触的“平畏”禹其穆、公孙向月,以及韩彪等四个人。

  显然,“飞龙十卫”的首领阮二,是个富于经验且心思细密的战阵老手,他将他目前为数艰窘的手下们,做了最为有效与适当的安排——点及线上都形成了可以及时呼应支援的一面网,人手的搭配上非常完善。

  从另一侧的梯口下来,展若尘沿着左面的通道绕过大厅,做最后一段的查视,在大厅尾端的一间憩室门口,他遇见于申无求与申无慕姐妹俩。

  站住脚步,他微微躬身,十分礼貌的向金申无痕这两位同胞手足致意。申无求首先有些腼腆的朝着他笑,轻声轻气的道:“展壮士,多有偏劳了……”

  展若尘道:“份内之事,姑娘何须客套。”

  一声“姑娘”,不由使得申无求那张圆圆的面庞浮起一抹飞红,四十出头的女人了,听到别人——尤其一个男子——称呼自己为“姑娘”,无论心理上、感受上,多少总有那么点别扭味道,然则,在展若尘的立场而言,申家姐妹年纪虽说不小,仍是云英未嫁的闺女,不称姑娘,又叫他如何称谓?

  红着脸,申无求眼睛看着地面,讪讪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申无慕也用手拧扭着一块丝手娟,羞涩的垂首不语。

  展若尘觉得气氛未免尴尬,他干咳一声,努力挤着笑容:“金老爷子可已歇着了?”

  申无求连忙点头,眼睛还是看着地面:“老爷子早已歇着了,他叫我们有事的时候马上唤醒他……”

  望了望申无慕手臂上包扎着白布的位置,展若尘又道:“二姑娘的臂伤,如今可觉得舒坦了些?”

  申无慕抿着嘴唇,只是和她姐姐那样点着头,一张微红的脸儿上,红霞益见深浓。

  展若尘搓了搓手,有些微窘:“目前情况尚称平静,我们预料对方要在天色大亮,视界清楚之后,方再展开攻扑,在这段空间里,二位姑娘不必太过辛苦,能够休息还是休息一会,接着下去的辰光,恐怕耗力费神的事情更多……”

  申无求呐呐的道:“谢谢你的关怀,我想,我们还能撑下去。”

  拱拱手,展若尘道:“我还得一路转过去看看,二位姑娘还是歇片刻吧!”

  不自觉的他加快了脚步,甚至不好意思再回头看.他十分奇怪,同胞姐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性情分野?金申无痕身为“金家楼”主,风云叱咤,豪气如虹,为人行事更是如何的果断英发,豁达明快!这般的女中丈夫,她的嫡亲妹子却竟恁生内向腼腆,纤柔生涩,莫非真个龙生七子,各有其异?

  刚刚绕过弯角,面对面,施嘉嘉笑盈盈的朝着他走了过来,在施嘉嘉的手上,还提着一只大的藤篮,藤篮上面,覆盖着一方洁净的棉布。

  吁了口气,展若尘有着一股情畅的感觉浮溢,他侧身一旁,和悦的道:“你的神气很安详,施姑娘,显然夜来的动乱未曾过于惊吓到你。”

  施嘉嘉笑着道:“我并不是你想像中那样胆怯和柔弱,尤其在眼前的这种属于整个家族帮会的重大存亡关头下,我个人的利害得失就更显得渺小了,倒是你,展壮士,你为我们‘金家楼’的牺牲好大……”

  展若尘道:“怎么你们都对我说这些客气话呢?施姑娘,你们应该明白,这是我份内的事——真正是我的义务和责任,就如同你们大家对‘金家楼’的义务与责任一样。”

  施嘉嘉轻柔的道:“有一点不同,你原无渊源及血缘上的瓜葛,你大可脱身事外,免于此劫,但你却义无返顾的加入了我们——以生命做为代价。展壮士,你是一位值得我们钦佩的忠义之士,恩怨分明,真正大丈夫!”

  耸耸肩,展若尘无可如何的道:“再说下去,我几乎就无地自容了,我们别提这些,算你在帮我的忙,行不!”

  施嘉嘉笑着道:“你刚从那边绕过来?”

  展若尘颔首道;“整幢楼都看过了。”

  施嘉嘉道:“见到我大姨和二姨没有?”

  舐舐嘴唇,展若尘扰觉得那股不大自在的拘束味道,于胸隔间凝聚着:“见着了,还谈过几句话。”

  施嘉嘉微笑道:“她们不大喜欢开口,而且举止十分拘泥,可是?”

  展若尘道:“一点不错,弄得我颇为不好意思……”

  施嘉嘉道:“这只是两位姨娘的个性使然,她们一向就是那样拙于言词,拙于表达,但她们都是最娴雅温厚的好人,她们都是如此善良可亲……”

  展若尘道:“我明白-一她们二位在自己人面前,比如楼主面前,也是这样内向的么?”

  施嘉嘉道:“照样;两位姨娘对我义母全很尊敬,尊敬得近乎畏惧了,娘在说话的时候,她们除了静听,就只是俯首从命,娘怎么交代,她们怎么办,从来我还没见到两位姨娘提供过她们个人的意思或看法……”

  展若尘道:“楼主对她们想必极爱护了?”

  施嘉嘉道:“再没有一个姐姐爱护妹妹,像我娘这么深挚的了,我常觉得,娘不止是二位姨娘的大姐,更像她们的母亲。”

  展若尘道:“长姐如母,原是亲情的扩展又延伸。”

  看着展若尘,施嘉嘉静静的道:“但是,一个女人,一个在江湖上负有如许盛名,手掌着偌大基业财富的一个女人,能够有着这样真挚的手足之情,恐怕就并不普遍了。”

  展若尘笑道:“你已经使我更进一步的了解了楼主的为人。”

  微仰着脸,施嘉嘉问:“好的还是坏的?”

  展若尘道:“当然是好的。”

  嫣然一笑,施嘉嘉道:“你可是知道,我就是来找你的?”

  展若尘道:“有事?”

  施嘉嘉点头:“有事。”

  并没有什么诧异的表情,展若尘道:“但请明示,能力所及,无不效命。”

  抿抿嘴,施嘉嘉有些忍俊不禁:“看你那种严重味儿——我找你的事,就是请你多吃点东西,把肚子塞饱,别空着肠胃去和那些人拼命,这该多不上算!”

  本能的抚了抚肚腹,展若尘笑了:“你若不说,我倒不觉饥饿,经你这一提,才真感到肠胃空晃晃的有些泛酸了……”

  举高了藤篮,施嘉嘉道:“都是些临时凑合出来的点心,粗陋得很,你将就着填饱肚子吧!”

  掀开覆盖在藤篮上的那方棉布,篮子里分别堆叠着生煎小包、夹肉芝麻饼、油炸春卷、核桃酥等几式甜咸细点,香味扑鼻,色泽搭配悦目,更且是热腾腾的,好像才从炉灶上拿下来一样.

  才想伸手,展若尘又停止了动作,他慎重的道:“楼主及其他各位可已用过了?”

  施嘉嘉忙道:“大家都吃过了,只有你还空着肚子,所以我才到处找你嘛。”

  谢了一声,展若尘就用手拈着篮中点心往口里送,他吃得很快,却并不恶形恶状,没有那股子狼吞虎咽的粗像。

  津津有味的看着展若尘在吃,施嘉嘉流露着一种极其自然满足的欣慰表情,她轻声的道:“还能入口吗?你多吃一点,后面还留得有好些……”

  咽下一块夹肉芝麻饼,展若尘用衣袖抹着嘴唇:“味道好极了,可是你亲手做的?”

  施嘉嘉忽然有些羞赧,她那两排弯长的睫毛眨垂着,细细的道:“时间不多,我怕你们饿着了,仓促间做了这些粗点心,要不是厨房里有淑姑和几个下手帮忙,还更要不中吃呢……”

  展若尘缓缓的道:“这一生中,只要能够经常有这样的点心享用,我就觉得很有福了!”

  暗暗震动了一下,施嘉嘉,似乎感到非常愕然又惊异,更有的,却是那种突兀涌至心底的激荡与兴奋——她一时有着失措的慌乱感觉,脸色古怪的泛白,心脏狂跳,手指轻颤,但她明白,至少她毫无不快或受到唐突的反应。

  似乎没有注意到施嘉嘉神情上异于寻常的变化,展若尘低喟一声,接着又沉缓的说下去:“人在江湖,身在草莽,岁月渡得何其艰辛,不止是钩心斗角的争纷,阴诡狠酷的谋箅,血腥漫天的杀伐而已,那种餐风饮露,日炙雨淋的煎熬,更是串成了生活上的每一时每一刻,想求个安逸已是大为不易,又何敢于奢言享受?纵然是一般人们惯有的生活条件,在痕迹两道上的朋友来说,往往都是求之不得……”

  施嘉嘉茫然了,她不知道展若尘为什么会告诉她这些,也迷惘于方才那一阵突兀的激奋里,但是,她察觉自己好像误解了一些事情,困惑于某一项情感的变幻中了。

  微带萧索意味的笑了笑,展若尘说出了他这番话,结论道:“所以,我方才说,这一生中如果经常能有现下的美食享用,业已算是莫大的享受,又何敢嫌其粗陋?”

  于是,施嘉嘉完全明白了,先时间那一刹的悸震,突然的兴奋,俱皆肇因于自己的错觉——一种微妙的,属于绮念的错觉,事实上,人家并没有暗示什么或影射什么,只是在平铺直达的解说一个真相,一个苦涩的却无虚假的真相而已。

  现在,展若尘仿佛才发觉了施嘉嘉的表情有些生硬与不自然,他温柔的注视着施嘉嘉,道:“你忽然想到了什么,或感受到什么事么?我是说,属于令你厌恶的,不悦的某一类事情?”

  施嘉嘉深深吸了口气,极为牵强的挤出了抹笑意——无可讳言,这抹笑意又是透着如何的僵木及冷淡:“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展壮士。”

  微微有点怔忡,只这片刻的前后,展若尘竟兴起一股陌生的感觉,好像一下子对面的施嘉嘉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和他十分疏远的人;轻轻咳了一声,他道:“你的神色透着怨意及失望,也显露着懊恨,施姑娘,本来我们谈得好好的,我不明白是什么事情——可能是我说的话使你联想到某桩不快的过往——你是在生气……”

  扬扬脸,施嘉嘉冷冷的道:“我没有生气,展壮士,我也设有资格生人家的气!”

  展若尘柔和的道:“有事情别闷在心里,来,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会令你忽然间气恼起来?”

  施嘉嘉脸色僵凝,硬绷绷的道:“我已经说过,我没有生气,即使有什么苦楚,也不须告诉你,因为你根本不了解,也根本帮不上我的忙!”

  展若尘低声道:“人人都有隐衷,不足为外人道:我明白,施姑娘,我们相交时浅,当不到能够无话不谈的地步,友谊和情感是慢慢建立起来的,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把我当成一个兄长般的知己,心中有了委屈,积了块垒,当将倾吐不留——”

  咬咬下唇,施嘉嘉表情古怪——古怪得像刚受了一口气,脸庞涨红,却又红里泛青,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音调,吃力的道:“你的好意我很感激,但叫我想不到的是我们之间竟然如此疏淡——我原以为救命之恩会促使施与受施者彼此的距离接近,把双方的关系更加奇妙的谐和,那将不是在一般状况下的进展所能比拟的。可是,我显然错了,错得太多,我们仍旧陌生,仍旧隔膜.我们和平常情形下结识的人毫无二致,我们也仅只有这些天来的一点点认识而已,真的,仅只有一点点……”

  展若尘不但迷惘,更有着讶异,他茫然道:“施姑娘,我不知道我是在哪里触犯了你?”

  呼吸已见急促,施嘉嘉冲口道:“你当然不知道,你把你自己禁锢于纯属个人的藩篱之内——不,那不是藩篱,那是堡垒,是石牢,是孤塔,你的一切便只限于你感到的尊严,你触及的冷酷,你认定的道义,你抗拒身外的所有事物,不沦有形或无形的,你漠视人类情感的自然滋长,你只有自我,你的天地,你的世界,只有你才是中心,展若尘,你好孤僻!”

  这一回,轮到展若尘说话吃力了:“我不懂你的意思……”

  一掉头,施嘉嘉道:“你会懂的,迟早你也会懂的……”

  不待展若尘再说什么,施嘉嘉已提起藤篮,脚步微见踉跄的奔了开去,再没有回首瞥注一眼。

  呆呆的站在那里,展若尘心思烦乱,情绪复杂,他不知该如何断处,更不知要怎生抽理出个首尾来,事情怎会突兀演变成这个样子呢?

  头顶上忽传来一声响动.展若尘反应迅速,本能的闪身仰望——上面硬木髻银雕花的一块槽瓦已被移开,现露出一张人脸来,那张脸笑嘻嘻的,充满了善意。

  申无忌。

  意外的怔了怔,展若尘连忙高高拱手:“前辈未曾歇着?”

  手抚唇上的八字胡,申无忌笑道:“你怎不问我为何窝在这个地方?”

  展若尘也笑了:“正想请教。”

  一个倒翻身下了地,申无忌用手朝上一指,压着嗓门道:“上头对着瓦槽,留着一排暗窗,不但可以秘密监视外间动静,更安装得有十具连珠强弩,做为拒敌之用,我这阵子横竖睡不着,便自个上去担任守卫示警.正觉无聊,却叫你和施丫头惹得我几乎大笑三声!”

  展若尘窘迫的道:“不知前辈防守于此,有所搅扰,倒是好生不安,还请前辈恕过才是……”

  呵呵一笑,申无忌双手乱摇:“没有搅扰,没有搅扰,老弟,我只是觉得好笑而已!”

  展若尘不解的道:“好笑?”

  点点头,申无忌道:“不错,好笑.真正好笑!”

  展若尘谨慎的问:“未知前辈指的是何事?”

  申无忌眯着眼道:“我是指你们两个!”

  展若尘道;“我们两个?”

  申无忌咧开大嘴,道:“你们两个都使我觉得好笑。”

  宛似满头雾水,展若尘道:“前辈,我仍然不明白,施姑娘或我在哪一方面逗引得前辈如此好笑?”

  忽然叹了口气,申无忌道:“你是真不明白?”

  展若尘道:“我是真不明白。”

  申无忌直视展若尘,问道:“老弟,你以前有过心上人没有?更简单的说,你曾否和异性有过情感上的牵扯经验?”

  展若尘尴尬的笑了笑,道:“江湖血刃,风云起腥,活得够麻烦,够辛酸了,哪里还有这等的闲情逸致?”

  申无忌嘿嘿笑道:“这不结了!所以说,以你‘屠手’一惯精辣之名,居然也会呆到这步田地,未免令我老汉觉得好笑,而施丫头心有所思,言中有物,偏又不能直达平铺,一个不能领悟,-个词难达意,两下子一交搭,自便弄岔了路,我如何不更觉好笑了?”

  展若尘摇头道:“我还是不了解前辈的意思……”

  神色一怔,申无忌重重的道:“老弟,难道你至今尚不能领悟施丫头的心意?她是在向你表示——呃,表示她对你的好感呀!”

  笑了,展若尘如释重负的道:“原来前辈说的是这个,施姑娘对我关怀有加,相待极善,我怎会感觉不出?承楼主不弃,各位前辈的垂注,多少再加上施姑娘一点感恩之意,她自然不会亏薄于我——”

  申无忌忙道:“你这脑筋还真转不过弯来,我说老弟,实情只怕不似你想像中的那么单纯!”

  展若尘道:“前辈方才大概没听仔细,这其中并无如何错难之处……”

  申无忌又好气,又好笑的道:“我问你,施丫头为什么忽然生了气?”

  展若尘思索着道:“想是我在言语中,无意触犯了施姑娘隐讳的地方,或是我的想法和她的观念某一项相左,未能印合,使她有了不悦——”

  申无忌又叹着气道:“老弟啊,老弟,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连一层缘由也体察不出!”

  展若尘道:“尚请前辈指点。”

  靠近了些,申无忌小声道:“老实说,施丫头对你产生的好感,已经不是平常的关怀或受恩之念而已,她在言词间已有暗示,但你并无领悟硬绷绷的直来直去,不啻拒绝了她的心意,再加上前面你所说的那段话——能一辈子吃她做的这种点心很有福了——使她无形中受到鼓励,而后来你又偏来上一段与她的想法风马牛不相及的解释,等于后头再泼她一盆凉水,你想想,叫她如何不气恼、不羞愤?”

  展若尘呆了呆,连忙急切的道:“前辈,这是一桩误会,我所说的每一句话,俱无任何词面之外的影射或暗示,我也不敢有任何非份之想,我只是在说我要说的话——”

  申无忌摊摊手,道:“男女之间的这档子事啊,最叫人莫奈何,你是当局者迷,我乃旁观者清,我认为我老汉有义务指明这里头的玄妙给你听,以后的发展,全在你们自己啦,该成的散不了,该散的也成不了……”

  展若尘业已急得额头冒汗:“这是误会,前辈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决不可能的事!”

  眯着眼笑了,申无忌道:“阳光之下.哪还有新鲜事?坦白的说,我倒乐意预见其成——如果这一遭劫难我们尚能渡过的话!”

  展若尘的手心有些湿湿漉漉的,他双手握紧,脑子里又是一片纷乱,他好烦躁、好惶恐——视线朦胧中,仿佛映现出金少强那张扭曲血污的面孔,而更充满怨毒意味闪现着的却是金申无痕那双冷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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