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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赤胆照颜色

  狄用疆看了一眼其他两处犹在进行中的拼杀,然后,他望向毒魄,声音嘶哑的道:

  “你比我的估量更要凶悍、更来得难缠,但是,现在你也并不好受,是么?”

  “不错,我现在并不好受,明确的说,我已付出了相当的代价……”

  眼皮子微微跳动了一下,狄用疆冷硬的道:

  “毒魄,你该知道,事情尚不曾结束,我们必须持续下去。”

  毒魄灰白的面孔上泛现着的竟是一股强烈湛然的神色,他看上去是憔悴、是疲惫,甚至还要加上虚软,然则,却决不沮丧!

  狄用疆的心房重重收缩,鼻孔翕张——他看过这种情形,看过类似的人,他顿悟到事态的演变将会极其惨烈;置生死于度外的角色,你就难以用生死胁迫他,眼前,他明白他遇上了这么一个角色!

  毒魄沙沙的开口道

  “大掌旗……我看你得再行增派人手才有希望,光凭商头儿和这位丁姑娘,只怕不足以达到你所期冀的目的……”

  狄用疆阴沉的道:

  “毒魄,你不要以为如此便可激我下水,与你一搏,我狄用疆光明磊落、行正立稳,决不来人之危而自损格节,不错,我会再行加派人手来对付你,可惜我本身却只有暂且克制了!”

  那边,商鳌提高了声音道:

  “禀大掌旗,可别听姓毒的那一套、他身遭重创,早已心余力绌,挺不多时,眼下明明是强弯之未,奄奄一息,还在那里大言不惭、强充好汉,我敢担保。只我与老公冶,了慧三人,便足能够将他收拾下来!”

  狄用疆沉着脸道:

  “这可不是逞能的时候,商鳌,你确定有此把握?”

  站在商鳌身旁的丁慧,正低促的唤了一声商头儿,商鳌已抬头挺胸意气昂昂的口了话:

  “属下向大掌旗打包票,姓毒的今番绝难逃生天!”

  自鼻孔中哼了哼,狄用疆道:

  “好,商鳌,你打的这张包票,我收下了!”

  毒魄的身子在微微摇晃,额头上有黄豆大的汗珠沁出,脸色越发惨白,就好像罩上一层面具,显得如此僵硬、如此不自然,这些现象,正在说明他不止是受了伤,而且伤得相当沉重。

  看到毒魄的模样,商鳌信心更足,他向狄用疆躬了躬身,顺便给旁边的丁慧使了个眼色、低压了嗓门道:

  “犯不着担心,丁慧,看姓毒的这副熊样,只怕打都不用打,一阵风来就能把他吹倒,现成的一件大功,你我不去捞却待叫谁去捞?”

  丁慧双眉紧锁,郁郁的道:

  “商头儿,我看没有这么容易……”

  狄用疆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他大声道:

  “你们还在磨蹭什么?还不赶快给我动手?”

  商鳌大马金刀的提着他的“龙头杖”逼向毒魄。丁慧却不似他那样趾高气扬,显得小心翼翼的从另一个方位轻轻凑上,而老好巨滑的公冶奇却离得更远。

  身子仍在摇摇摆摆的毒魄,猛然像一枚爆炸的火炮、以那种无比强烈的冲力迎面扑落,他的“祭魂钩”同时分化成漫天迸射交织的弦月弘光,打人们的眼中看出去,但见一抹抹的虹芒,一道道的寒电回旋穿飞,密集如雨;景况决不似一柄钩刃运展的效果,倒像冰峰倾颓,雪瀑融流,声势惊人之极!公冶奇一声怪叫,先已连滚带翻亡命,扑跌出去……

  商鳌的“龙头杖”呼啸而起,金焰耀辉,龙首矫昂,凝做一条盘绕的光体,仿佛杖幻龙形,盘空舒腾,其张牙舞爪之态,亦然霸道得很,丁慧眼见憎势不妙,非她的能耐所可抵御,一个大折身,人已斜蹿两丈之外。

  “铿锵”不息的金铁撞击声连连传扬,毒魄身形掠空,人在空中一串筋斗,双臂展处稳稳着地一还是一样的满头汗水,一样的面白如纸,左臂依然软软垂搭,然而,毒魄仍是毒魄。

  商鳌却已不是商鳌了,顷刻之前,商鳌是活生生的,顷刻之后,商鳌端少了那一口气,他整个身躯仰躺地下,天灵盖上“突突”冒涌血水,一边面颊也被削去了一大块,甚至露出了血糊糊的两排齿根,英俊儒雅的外貌不复存在,存在的形体如何还像商鳌?

  “龙头杖”孤伶伶的抛置于雪地上,龙首的尖角部位也沾染着殷赤的血迹,看样子商鳌并非完全白白贴上性命,好歹也似捞回了一点,只是不知他捞在毒魄身体的什么地方?

  狄用疆恨得双手用力扭绞,光景像是在撕碎商鳌先时开给他的那张包票!

  丁慧满脸的惊惶无告之色,她以祈求的眼光看着狄用疆,窈窕的身子不自觉的朝后弓缩,了无动手之前那股骁勇泼辣的英气!公冶奇窝在另一头,模样犹似缩头乌龟。

  而僵窒只有一刹——

  毒魄的身影仿佛斗然间升高澎胀,压向与南宫羽厮拼中的龙彪及其手下,龙彪偏不信邪,双拳抡起,一对铁锤似的“呼呼”反击。“祭魂钩”的锋刃便在瞬息间闪映一抹蛇电般的光焰一有若乌云中的那道的亮,逼得龙彪慌不迭的收时急退,而光焰掠过龙彪,“咔嚓”一声已斩飞了“鬼影六钩”其中一个的脑袋!

  南宫羽乘着对方阵脚混乱的须臾,银枪抖刺,透胸又将“鬼影六钩”的另一员戳出三步。沾血的枪尖尚未收回,龙彪吼喝如号,横身抛肩,一拳捣上南官羽腰侧,强大的力道、直把这位“七巧枪”震得连连翻滚,双眼泛黑,同时,他也听到了毒魄暗哑吃力的低呼:

  “南官,走!”

  声音人耳,南宫羽本能的顺着翻跌之势一头跃起,以他所能发挥的全部力量往外飞掠,龙彪狂啸怒叱着随后待迫,但是,“祭魂钩”的利刃已卷荡如长虹大河滔滔而来,不上顿时将他的去路阻绝,更压得他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外圈掠阵的“鬼王旗”人马,立刻有三个衔尾奔去,不过,经此片歇延滞,南宫羽早已鸿飞冥冥,人影不见,能否追上,怕就难说了。

  突兀一溜血水滴溜溜溅散,冯德恩的背脊上猝然裂现半尺伤口,他一个踣跌之下,童光的“虎矛棍”兜头砸下,铜钦再旋,这次是对着脖颈切到!

  弦月似的钩锋像煞来自九天,就这么无征无兆的从斜刺里暴斩面前,童光怪叫一声,贴地滚避,卫玉振双钦硬截,只闻“眶呛”脆响,他的左手钦已连同左手一齐飞抛而出!

  于是,半空中一条紫色身影骤闪而至,来势之快,宛如平地忽起的一股旋风,雪飞泥溅里,冯德恩整个身体猛的腾翻,又重重下跌,在这一翻一跌之间,四仰八又的人已晕死过去。

  几乎不分先后,“祭魂钩”“霍”声扯扬,又倏闪暂落,紫色人影微微晃动,青蒙蒙的一溜寒光活似秋水流映,“当”的一声撞响,已硬生生将斩来的钩锋震斜!

  来人本是别个,正是狄用疆,“鬼王旗”首屈一指的领导人物!

  毒魄手腕回带,“祭魂钩”顺势入手,他冷冷的站在那里,冷冷的凝视着狄用疆;灰白槁萎的脸庞上没有半点表情。

  狄用疆不免暗自尴尬,他之所以强行出手,亦是受形势所逼,因为他发觉他的手下们几乎阻止不了毒魄的任何一次攻击,更完全控制不住战局,毒魄纵横捭阖,不仅来去自如,且无往不利,情形再照这样下去,不知还要拖上多长时间,赔上多少性命才得罢休,情急之下,他已顾不不了有言在先,只好亲自上阵,挽危求存了!

  这时,“大锤手”龙彪,通天秀吉公冶奇,“鬼影六钧”仅剩下的一位“病大岁”童光及“孔雀”丁慧全慢慢围拢过来,以为声援,“十八翻”卫王振则已被同伴扶持下去裹伤——那条手臂,可够他折腾了……

  毒魄长长吁出一口气,声音十分微弱,

  “我们终于要对阵了,大掌旗。”

  狄用疆手里是一柄膏光流灿的长剑,剑刃上似镂着细细的龙纹,略微晃动,便隐隐如云生雾起,泛漾着蒙蒙的氤氲;他将剑拄地,干涩的道:

  “不是我言而无信,毒魄,我不能任由情势像这样发展下去,否则,‘鬼王旗’就将毁在你手里……”

  毒魄几近虚脱的道:

  “生死相搏,时机往往难求公平……大掌旗,这只是我个人运道较差,怨不得什么,我们能够面对面的一比高下,对彼此而言,也算一种解脱……”

  狄用疆犹豫着道:

  “如果我不出手,毒魄,你必然会无休无止的杀戮下去,但是,以你目前的体能状况来说,我和你较斗便脱不了趁人于危的口实,如何取舍,倒叫我为难——”

  毒魄木然一笑:

  “世间事,原就是不易两全其美……大掌旗,我看应该旱求胜第一,致果为先,形势条件是否均衡,就不必多做考虑了……”

  满面杀气的“大锤手”龙彪恶狠狠的咆哮:

  “大掌旗,我们已有多少兄弟死在姓毒的手中,多少威誉被他糟塌?此獠不除,非但后患无穷,且何以向兄弟们的亡魂交待?大掌旗,和姓毒的根本谈不上道义传统,只有以杀对杀!”

  横了龙彪一眼,狄用疆阴冷的道:

  “这个问题,由我来决定。”

  “病太岁”童光红着一双眼叫:

  “大掌旗,你可要替我们报仇,‘豹房’的人,十有八九是被姓毒的做了,笔笔血债,岂能不讨?”

  狄用疆蓦地大喝:

  “闭嘴!”

  喝声甫起,他手中有名的“青冥剑”光华暴射,宛若一道怒矢直指毒魄,毒魄的“祭魂钩”立化匹练,矫腾迎上,青辉银芒,交映交触,“啵”的一声,两人各自退后一步。

  狄用疆身形突然掠空,凌虚侧转,身剑已经合一,只见青霖森的剑芒凝成一条耀眼夺目的光柱。发出“咝”“咝”的破空异响,以无比的快速长射毒魄!

  “祭魂钩”围绕着毒魄的躯体上下盘回,俄顷里紫电精华蓬涌迸溅,变做一团硕大璀璨的光球,光球腾升,有如月纵狂飚,寒气逼人,刹那间已与射来的青华触撞搅融--

  碎玉残冰似的光屑飞舞,流芒如雨四散,人们耳中听到的仅是一长声龙吟般的鸣响,然后,一切恢复平静,死样的平静。

  毒魄蜷曲在雪地上,肩、胁、腿三个部位鲜血淋漓,他的手中仍旧紧握着“祭魂钧”,钩刃在积雪的反光下闪闪生寒,像是不甘的眨着眼……

  丈五之外,狄用疆正以剑撑地,身子不停颤抖,呼吸急促而粗浊,这位“鬼王旗”的大当家额心正中裂开一道寸长血口,涔涔赤红,沿鼻滴落,这片刻先后,他如同跋涉了千山万水。

  于是,火把的光焰逐渐集拢,幢幢人影簇拥过来——却没有欢呼,不见激奋、到底,每个人心里都有数,这场惊天动地的恶斗,结是结束了,然而,结束得可够光彩?

  全是由厚实的大麻石砌成的这间独室,作长方形,面积狭窄,但却干爽,没有任何窗户,仅得——扇门,却也是生铁铸造,石屋里,只一桌一椅,地上铺着一层茅草,草上垫了条精致的毛毯,再加上一床破被,这就是毒魄如今的临时“行馆”了。

  他伤得很重,重到曾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如果不医治,也许就这么死了,然而,狄用疆好像不愿意让他死,至少,不愿意现在就让他死,把人抬回“抱固岭”“鬼王旗”的总坛之后,狄用疆火速召请了附近最有名望的儿个郎中来做会诊,郎中们绞尽脑汁,集中经验,用最好的药物,以最仔细的照顾试图和死神竞争,结果,是郎中们赢了,可是赢得十分艰苦。

  从毒魄恢复意识,清醒过来的那时,就被移送到这间石屋内加以监管,他默默的记算日子,连今天,已经有十八个昼夜了。

  据每隔一日仍来替他把脉下药的郎中说,他这条性命简直是捡来的,鬼门关上这一趟过客,险些就成了常客;当初会诊的当口,郎中们全被眼前这人的伤势吓呆了,外伤累累,全身上下,有多处的割刺创痕,肌翻肉绽,血糊淋漓,但还不算严重,严重的是他的内伤,血气逆转,心脉衰弱之外,肋骨断了两根,且左臂脱臼,韧膜亦有撕裂现象,将伤情总括起来,便是腑脏受震甚剧,心肺瘀肿,元精枯竭,另带流血过多,造成虚脱,人伤到这步田地,可以说已是奄奄一息,命若游丝,在平常的情况下,他们决不敢下手救治,兔招麻烦,然而此来乃奉“鬼王旗”的大当家相召,在狄用疆坚持不论死活,必须全力抢救的逼令下,他们只有硬起头皮分工合作,各尽所长,郎中表示,或许是机运吧,他们连自己都不能相信,居然真个将人从阴阳界上拉了回来!

  毒魄一直在揣摩狄用疆的心态,他为什么要这么耗神费劲的挽救自己生命?为什么不肯立即除掉这心腹大患?他的目的何在、意图何在?想多、想久了,毒魄已大概得到一个结论,只是尚待证实。

  昏迷的时间加上移至石屋来的十八天,毒魄受伤迄今,也有二十余日了,这段辰光里,他的伤势恢复的相当迅速,除了断骨尚未完全愈合,血气仍欠顺畅之外,创口已大部封口生肌,精神也颇见好转,有时候,他甚至可以拄着拐杖在石屋内溜一阵,哦,对了,拐杖还是狄用疆派专人替他送来的哩。

  因为没有窗户,他只能从铁门隙缝间透进的光线来猜测时辰,此刻,他估量,约摸近黑了,算是又过了一天……

  静静的盘坐在茅草铺上,毒魄闭目宁神,开始运气调息,这亦是他养主自摄之道,既有良药妙医,如再循序保元,身子就会好得更快了。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金铁扭动声,嗯,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毒魄没有理会,他以为是按时送饭的那个大麻皮又来照例“摆饭”啦。

  铁门“吱”声启开,片刻的静默之后,首先是桌上的油灯被人点亮,接着,传来狄用疆近在咫尺的嗓调,低沉中含有几许关切:

  “你的气色不错,毒魄,直到今日才来探望、实是为了善后诸事亟待处理之故,失周之处,尚请包涵。”

  毒魄睁开双眼,迎在眼前的果然是仍旧一身紫袍的狄用疆,狄用疆坐在石屋中唯一的那张木椅上,正含笑相视,他额心的那道新痕已长成了肉红包,看上去令人稍稍有点别扭的感觉。

  伸腿下铺,毒魄就待起身,狄用疆连忙以手虚按,迭声道:

  “坐着就好,坐着就好,你身子还欠利落,可要少劳累……”

  毒魄坐了回去,拱拱手道:

  “大掌旗亲临探视,实不敢当,尤其得蒙成全一命,更该谢过——”

  微微一笑,狄用疆道:

  “不用谢我,毒魄,安知我留你性命,不是另有用意?”

  毒魄平淡的道:

  “这个,我心里有数,不过能多活几日。亦全属大掌旗额外之赐,仍该道谢。”

  狄用疆双手合叠于膝,缓缓的道:

  “有件事,我必须间清楚,毒魄,我妹子如今到底人在何处?”

  毒魄笑了:

  “大掌旗,这恐怕是你留我活口的原因之一吧?”

  狄用疆坦然道:

  “不错。”

  略一沉吟,毒魄道:

  “让我考虑一下能不能说……”

  狄用疆正色道:

  “只怕你非说不可,毒魄,整个的不幸事件,就为了我妹子遭你掳劫而起,我一定要弄明白,是谁主使你掳劫我的妹子,为的又是什么?我更要知道妹子的下落及现况,否则,这许多人命的牺牲,岂不是一个天大笑话?”

  毒魄道:

  “大掌旗,一切后果,我皆独力承担!”

  摇摇头,狄用疆道:

  “问题不在你是否独力承担,毒魄,你仅是一个行动者,而行动的背后真象又是什么?我必须把实情查出来,人可以死,但要死得明白!”

  毒魄伤感的道:

  “我是为了飞星……”

  狄用疆颔首道:

  “这一段我晓得,不过,飞星的不幸,亦是因为你出面掳劫我妹子之后才发生,是而关键仍在开头上,毒魄,我要找出那始作俑者!”

  毒魄幽幽叹一口气,没有说话。

  狄用疆耐着性子道:

  “你旧创未愈,体气仍虚、毒魄,我实在不愿意拿倾谈以外的任何方式来逼迫你,可是,你也应该知道这件事对我的重要性……”

  毒魄沉重的道:

  “大掌旗,请给我三天时间考虑,说不定三天之后答案自揭,若未自揭,至少我这条命尚可还报于你!”

  “好吧,我就再等三天——”

  顿了顿,他又道:

  “毒魄,你安心静养,外头的守卫,全是我身边的心腹护从,他们不分昼夜,轮班值勤,没有我的谕令,谁也不能接近此地……唉,你把‘鬼王旗’糟塌得太厉害了,各堂各座的人,提起你来就咬牙切齿……”

  毒魄笑了笑,道:

  “多谢大掌旗关怀。”

  狄用疆走了,大麻皮跟着进来、提着食盒,逐件摆齐桌上,两荤两素口小碟,外带一碗热汤,有馒头有米饭,就是缺酒。

  照往例,大麻皮不会出声,摆罢之后,默默退出门外,他要待一回才再来收拾残余。

  毒魄坐向桌前,举箸用餐,他觉得今晚上的胃口还挺不错,如果能添上杯酒,光景就更美了。

  不知是夜来几更了,毒魄在睡梦中忽然被一阵细碎的嘈杂音响惊醒,他倾耳聆听,好像是什么物体被拖拉的声音,又还掺合着钥匙旋动的声响,他慢慢拥被坐起,目光定定的望着铁门,同时,伸手自毛毯下面抽起一把茅草,开始迅速的一根根绞扭成股。

  于是,铁门无声无息的开启,冷风卷人的刹那,“嗖”的一声窜进一条人影,接着一条,又一条,仿若鬼魅也似一共掠进了三个不速之客。

  毒魄坐在铺上,没有出声,也没有丝毫反应,他只是静静的坐着。

  摹然一只火招子点亮,微弱的一点火头虽说光度不强,却也足够映照出入屋的三人那几张嘴脸——几张狰狞怖厉,充满仇恨怨毒的嘴脸!

  毒魄静静的注视着这三个人,这三个“豹房”的遗孽,倔强到底的死硬派,他们正是“癞蛇”崔秀、“十八翻”卫玉振,以及“病太岁”童光。

  手执火括子的童光顺势点亮了桌上的油灯,晕黄的灯焰便摇晃于门隙卷入的寒风里,童光的面孔在明暗不定的灯火映照下,显得忽青忽黄,越见阴阳怪气,崔秀便倚立屋角,失去左耳的颊面上是一大块丑恶泛紫的疤痕,他的双目中赤芒漓漓,流露着冷酷狂暴的神韵,其形状之妖异,直如一条披着人皮的毒蛇,望上去令人既惊惧又作呕。

  卫玉振的左手是齐肘被削,此时便空空荡荡的飘着一截衣袖,他右字紧握单衣,脸孔歪扭,牙齿磨挫有声,那德性,活脱就待生吃人肉。

  “虎矛棍”慢慢举起,童光斜吊着一双眼,腔调阴邪的道:

  “姓毒的,今晚上你是死定了——”

  毒魄容颜不变,安详自若:

  “你们胆敢如此妄为,不啻抗拒组合谕令,形同叛逆,狄用疆曾保证我目前的生命安全,而且,门外的守卫都是他身边的护从,你们能够进门,显然借诸暴力,一旦事发,我看你们如何辩解脱身?”

  卫玉振冷冷的接口道:

  “你什么也看不到了,毒魄,天亮之前,你已经是一个死人,还是一个失踪的人,我们会把现场布置成像你诱杀守卫,然后脱逃的样子,所有的帐都将记到你一个人的头上,叫你变为冤鬼都不得安宁!”

  毒魄拉了拉被沿,道:

  “就算是这样吧,各位难道便有把握要我的命?卫玉振,不可忘记你的手,童光背脊上的伤,姓崔的那只耳朵,全是我创下的成绩,况且我无镣无铐,未有枷锁相制,如此一来,你们的企囹,怕就更难如愿了!”

  卫玉振新仇旧恨,不禁一齐涌上心头,他握紧单衣的右手,由于过分用力,以至五指关节突凸泛白,声音里也带着浓重的杀气:

  “姓毒的,你只是在替你自己壮胆,我们既已展开行动,就决不可能半途而废,更不会受你的空言恫吓,不错,我们身上的伤残全是你的成绩,现在,便到了我们讨债报仇的时候了!”

  毒魄低喟一声,道:

  “当然,你们也已经打听清楚,知道我的创伤未痊愈——”

  卫玉振恶毒的道:

  “你身上的伤永远也不会痊愈了,姓毒的,你就带着这一身零碎去死吧!”

  突然间,毒魄盖在身上的被子“呼”声飞起,像一朵乌云,不,更似一块铁板般罩向卫玉振,这位有“十八翻”之称的人物果真能翻,棉被扬空,他已猛的三筋斗倒仰而出,同时,童光的“虎矛棍”兜头砸向床来!

  毒魄上半身往前扑俯,镶着尖锥的棍首已重重击落铺面,并扯飞了大把茅草,就在草絮满屋飘散的一刹,他手里的一束草梗趁势贯力激射,借着昏沉的光线做掩蔽,便仿佛一只利箭也似穿进了童光的胸口。

  “虎矛棍”刚刚再度举抬,童光已骤而身休直挺,脸上起了一种诧异迷惆的表情,噎、噎、噎一连几步朝后倒退。

  卫玉振见状之下,不由骇声呼叫。

  “老童,老童,你怎么了?”

  墙角的崔秀,半声不吭,他的碧绿棒子迅即对准铺上的毒魄。“突突”两声飞出二枚“碎心镖”,镖闪人掠,抽棒狂挥而下。

  毒魄滚身侧向铺内,两枚“碎心镖”空击石壁,又反弹回去,火星溅处,崔秀那张邪异阴怖的面孔已映现眸瞳,绿影闪舞,跟着便是十余记“砰砰”砸扫,毒魄扭腰曲腿,撑臂挫肩,于茅铺之上不足方圆之地躲让旋回。

  崔秀连击不中,左腕微翻,赫然多出一把双刃匕首来,他拿自己身躯推压柄端,用力往下刺扑!

  于是,毒魄双足蹬蹴石壁,整个人如同脱弦怒矢一般倒射至铁门之前,却几乎在射出的瞬息里又翻腾而回,两脚绞剪,恰好夹绕上崔秀的脖颈。

  寒光一闪,崔秀的匕首已扎入了毒魄小腿,毒魄两脚运劲,“咔啦”一声骨骼的扭折闷响传来,崔秀混身抽搐,匕首已举不起第二次。

  猛一伸手,毒魄抓住了崔秀的头发,往后倒扯,同时另一双手握住对方下巴慢慢扭转,崔秀痛苦的喘息,唇角口涎流淌,虽然仍在挣扎,却无力摆脱毒魄的钳制,眼看着他的脑袋一寸寸,一分分的旋扭,颈骨因受压迫而发出的裂断声,也就更清晰了。

  当把崔秀的头颈整个旋扭过来,姓崔的已是口鼻溢血,双目鼓瞪在眼眶之外,但却尚有呼吸,喉管里响着,“呼噜”“呼噜”的痰音,毒魄将崔秀的右手提高,让他手中的碧绿棒子对准他自己的嘴巴,然后,毒魄摸索到棒尾隐嵌的暗钮,使力按下——

  “突”的一声,一枚“碎心镖”射进了崔秀的口中,直透咽喉!

  “突”的一声,另一枚“碎心镖”又穿入崔秀的左眼,再一声,一镖插入右眼……毒魄不停的发力的按钮,直到再也没有缥锋射出……

  崔秀全身瘫软得有如一堆烂泥,那张阴邪的面孔仍然带着不甘却发了僵的阴邪味,只是更加了几分鬼气,毒魄飞起一脚,将尸身重重踢出几滚,这才发觉自家已是汗透重衣!

  蓦地,他身形暴转,双手环胸交错——是了,只顾着宰杀崔秀,激动中,竟忘还有一个死敌当前,卫玉振,那卫玉振呢?

  桌子的另一边,卫玉振全身俯迹于地,张着橱还伸出半截舌头,瞪着一双空茫的眼珠子不知在望些什么,姓卫的背脊上赫然插着一样东西——那是一柄金晃晃的短矛,矛尖尽没单只露出柄部,照情形看,恐怕这位“十八翻”是挨了一记透心凉!

  顺着卫玉振的尸体望过去,毒魄不禁惊愕得睁大双眼,有些不敢置信:靠墙站立的那人,那个姑娘,不就是危蓉么?

  危蓉为何能来到此地,又什么时候来的?毒魄一概茫然不知,但有一点他却可以确定,那绝对是危蓉无疑。

  喘了口气,他沙着嗓门低低的开口:

  “呃,是危蓉姑娘么?”

  暗淡的灯光下,危蓉手抚心隔,也透了一口气:

  “是我,毒魄。”

  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毒魄疲惫的笑了:

  “真正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危姑娘,你怎么会跑来这里?”

  踏上一步,危蓉面带忧惶之色:

  “还不是为了你,毒魄,此地不是谈话之处,他们交班的时间就快到了,你赶紧跟我走!”

  毒魄略显迟疑的道:

  “这样做,对狄用疆会不会说不过去?”

  跺跺脚,危蓉急切的道:

  “不用管狄用疆了,他对你也没有安着什么好心,毒魄,还不快走?”

  毒魄点头道:

  “好,听你的。”

  危蓉不忘抽回卫玉振尸身上的短矛,并伸手拉着毒魄,双双侧身从铁门中挤出,迎面,却是好一阵冷瑟人骨的寒风。

  黑暗里难辨地物方位,可是危蓉对这里的环境似乎相当熟悉,他牵着毒魄的手,在雪地上健步而行,东绕西弯,毫不犹豫,光景像在逛自家的后花园一样。

  不多久,危蓉已领着毒魄来到一处极其僻静的所在,那是一道花砖墙特别隔开的一座小院落,院子里独立着一幢小巧雅致的精舍,精舍四周遍植松柏,门前并有石板小路相连,在一片皑皑雪地的衬托下,这里真有点出尘脱俗的味道了。

  毒魄刚想问话,危蓉已悄俏“嘘”了一声,仍旧挽着毒魄的手,径自来到精舍之前,掏出钥匙开锁启门,先把毒魄让了进去。

  屋子里很温暖,并飘浮着淡淡的幽香,毒魄禁不住一阵晕眩,感觉上,似乎在做着一场,一场不知是苦是甜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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