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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战鼓隐起

  围聚在靳百器房中的人,全是“鹰堡”目前的精英,如果说得确实一点,这些人也便是“鹰堡”仅存的主力了。

  靳百器坐在桌后的太师椅上,打横首的是崔六娘,面对着的范明堂背负两手站在那儿,“黄鹰”苟子豪、“黑鹰”徐铁军则并肩坐在床沿,房间够大,却只得这五个人,靳百器看在眼中,一股苍凉落寞的伤感难免荡于心底。

  大伙都沉默着,老半天,崔六娘才乾笑一声,故作乐观的道:

  “也不是乾坤就要混沌一团,人生走到尽头啦,干嘛都这么死气沉沉法?不错,二当家带回来的消息不算好,可也不算顶坏,至少,我们知道孟君冠和胡甲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故人无恙,正值得大家庆幸哪!”

  把左边衣袖掖进腰板带中的徐铁军,笑得十分凄楚,他摇头道:

  “大娘,如今老孟与胡甲仍在对方手里,而且被糟塌成什么模样尚不清楚,今生今世,能否再见,谁也不敢朝好处想,这犹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问题的症结,在于我们拿什么力量去抗拮‘大龙会’及其同路人?”

  同坐在床沿上的“黄鹰”苟子豪亦不由叹吁出声,沉重的道:

  “大家都明白我们眼下有多大个实力,六十来个熊人,真正能领头打前阵、可以撑场面的不过就是房子里这几员,凭现有的人手,自保己嫌不足,谈到主动攻扑,反击‘大龙会’,恐怕迹近奢想……”

  范明堂不以为然的反驳道:

  “这接刃交兵的事,原本便没有定理可循,不能把彼此现在的条件譬为胜负的结论,人多势壮,并不代表绝对可占上风,这里面尚须包含士气的高低,谋略的运用,机缘的适当等等,自古以来,以寡击众,以弱凌强的先例比比皆是,我们目前力量是差了点,却不见得就毫无胜算!”

  苟子豪大声道:

  “我看不出我们的胜算在哪里,范胡子,拼杀搏命,依靠的就是实力,光用嘴皮子吆喝,便能把敌人吓退惊走?空谈误事,最要不得!”

  范明堂也上了火气,脸色微变,噪音粗厉:

  “照你的说法,是不是就此散伙拉倒?毁帮破堡的耻辱任他烟飞云散,兄弟们的血海深仇就一笔勾销?从此之后,个个隐姓埋名,扮一辈子的孬种懦夫?!”

  苟子豪猛然自床沿站起,神情激动的道:

  “范胡子,我知道你硬气,但我姓苟的亦断断不输于你,今天我们虽说只有六十来个人,却也是六十多条性命,死不足惜,关键在死得值与不值,若明明晓得前面是一条绝路、一个火坑,还愣要硬着头皮朝下跳,这样的牺牲,又有什么代价、什么意义?”

  范明堂愤怒的道:

  “尽心尽力、俯仰无愧,对得起自己的良知,对得起天地间的道义,成败当可不论,即便豁上一死,亦自瞑目!”

  重重跺了跺脚,苟子豪颤巍巍的以手指着范明堂:

  “你你你……”

  于是,桌后的靳百器形容沉痛的道:

  “不要吵了,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事情糟到这步田地,还在那里做无谓的争执,你们便不怕传将出去,招人耻笑?”

  崔六娘乘机劝解:

  “二当家说得是,你们也该替二当家的想想,他现在是种什么心情、什么感受?局面已经这么个艰难法,自己人要不同心齐力,合舟共济,好好研议出一个却敌之道,尽管争吵叫闹,往后尚有指望么?”

  靳百器低缓的道:

  “端木前辈、长山兄都已向我表明了他们支持到底的决心,不但他二位,所有他们身边的人也一致显示了共同进退的意愿,事情是我们的,责任是我们的,但那血性朋友却毫无所求的分担了我们的苦难,拿他们的生命血肉做出承诺,人家为了我们,可以拼得,可以死得,我们这些当事者岂能因势退缩?”

  苟子豪忙道:

  “二当家,我的意思不是退缩,我乃分析形势,剖明利害,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既然早已看出结果,又何必非要陷入不可?”

  冷冷一笑,靳百器道:

  “结果何在?苟子豪,你已断定我们永沉苦海、决无生路了么?”

  窘迫的搓着双手,苟子豪急切的解释着道:

  “我只是就实论势,二当家,并没涣散军心,退缩不前的企图——”

  靳百器吸了口气,努力平静着情绪:

  “血仇不能不报,耻恨不可不雪,否则,生在江湖,对自己都是一种侮辱,做一个人,要有做人最起码的格节与尊严,失去这些,便活着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苟子豪脸色泛白,扁着嘴唇道:

  “谨领二当家的教训……”

  靳百器冷肃的道:

  “现在,房中只有我们五个人,我不妨明确的说,如果哪一个不愿继续撑持下去,有意拉腿离伙,我决不勉强,尽可走人!”

  全身一震,苟子豪颤声道:

  “二当家,你是在逼我表明心迹?”

  靳百器生硬的道:

  “不是对你,我是对任何一个信念动摇、意志薄弱甘愿忍辱苟存的人而言,或者有人把生命看得比图活的原则更重要,这样的人,留下也是白搭!”

  一昂头,苟子豪形容凛烈的道:

  “二当家,我决不是这种人!”

  徐铁军立即接口:

  “生为‘鹰堡’人,死做‘鹰堡’鬼,二当家,皇天后土,可鉴此心!”

  范明堂耸耸肩,道:

  “我早已豁出去了。”

  叹一口气,崔六娘苦笑道:

  “其实我最冤,没来由的,充哪门子‘鹰堡’好汉?但一脚踩进这湾混水,要抽身也乾净不得,索性便陪了你们吧,聊做前世欠了各位的!”

  严霜似的面庞淡淡融开了一抹笑颜,靳百器如释重负的道:

  “很好,我虽然事前已经断定会是这样的发展,却多少还捏着一把汗,老实说,我不怕少一个人,我怕的是伤到我的心!”

  苟子豪明白靳百器话中深沉的含意,那是兄弟之情,手足之义,是对忠诚的考验、患难的期许啊;他极为感动的道:

  “二当家,不管在任何情势之下,我们都会跟着你走,永远跟着你走,恁情前头是铜墙铁壁、刀山剑林,我们也全认了!”

  靳百器的目光垂注在桌面上,目光里有太多说不出的悒惨与酸涩:

  “不是我强逼着兄弟伙们跟我去受苦受难,去面对死亡,事实上,乃有其不得不如此作为的痛楚,兄弟们的血、兄弟们的命,哪一样不牵连着我的心?”

  眼瞳中的幽暗又加深了,他叹吁着,接着说下去:

  “但为了活得有原则、活得有尊严、活得像一个人,就必须把我们生命中曾经沾染的污秽涤除,精神上的创伤补平,这或许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可是,我认为这个代价却是值得的……”

  崔六娘不能完全体会靳百器话里的意思,然而最重要的一点她可是心知肚明了,毫不含糊,顺着嘴就溜了出来: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又有一句话,无论形势是怎么个发展,我们都和‘大龙会’那般鳖羔子耗定了,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范明堂笑了笑,道:

  “大娘高明,我们二当家的就是这个心意。”

  又坐回床沿上的苟子豪,显得有些迟疑的开口道:

  “有件事,二当家,不知该不该问——”

  靳百器道:

  “你说。”

  咽了口唾沫,苟子豪谨慎的道:

  “照二当家所得到的消息,堡主夫人和那赵若予之间的事,大概不会是假的了?”

  手扶额角,靳百器的呼吸忽然粗浊起来:

  “目前的情况,似乎是如此,不过,我仍然认为不该骤下定论……”

  苟子豪脱口道:

  “二当家认为要到什么时候才该下定论?”

  凝视着苟子豪,靳百器缓缓的道:

  “我要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要嫂子亲口承认后方可认定!”

  苟子豪默然了,但是,谁也看得出来他并不认同靳百器的做法。

  崔六娘也噤口无言,到底老江湖了,人家这种家务事,尤其是干系重大、涉及私隐的家务事,她多少还隔着一层,虽有一肚皮话,亦实在不便置喙。

  徐铁军向苟子豪使了个眼色,声音放得很轻的道:

  “二哥,这个时候提这件事,似乎不大恰当,我看,该怎么处置,还是二当家全权决定比较好,他向来持重,差错不了。”

  苟子豪沙沙的道:

  “老四,我不是不明白二当家对这个问题非常头痛,但人总要面对现实不是,要来的避不了,无论是交给谁来处理,事先好歹得有一个腹案,说出来,也叫兄弟们心服口服……”

  靳百器摇头道:

  “不必事先有什么腹案,这件事,只问真与假?如果是真的,该走的仅有一条路,假的,便让他烟消云散,永不再提。”

  范明堂插口道:

  “老苟,二当家的喻示,你应该心底有数了吧?”

  这不啻提醒苟子豪,不要再在这个题目上盘旋不下,此情此景,涉及此事最是令人敏感伤怀,苟子豪口唇紧抿,果然不再出声。

  崔六娘开口道:

  “二当家,你回来之后,即与牟大户闭门商议,不知谈出了什么具体方案没有?”

  靳百器道:

  “长山兄和端木前辈的意思,是不计成败,聚集目前我们所有的力量,向敌人进行各个击破、分点狙杀,行动过程间,以尽量避免与他们联合阵势正面冲突为原则,先剪其翼,再戮其体……”

  徐铁军突然道:

  “二当家,他们二位的高见,岂不是与我们上次反击‘大龙会’的法子相同?但我们上次的行动,却不能令人满意,说丢盔弃甲当然略嫌过份,至少,没沾多少便宜乃半点不假,同样的计划,会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尚请二当家三思!”

  靳百器道:

  “说得好,铁军,不过这次的攻击计划,和我们上一次的行动策略并不完全相同,甚且大有不同,你可知不同处在哪里?”

  上身微向前倾,徐铁军十分专注的道:

  “还请二当家明示。”

  轻咳一声,靳百器清晰的道:

  “上一次,我们的兵力分散了,我们没有把全部人手聚在一起,而是分成四队各自出动行事,力量分散,加上攻扑的目的相隔辽阔,呼应不便,调度困难,这才给了‘大龙会’可乘之机,在以逸待劳情况下从容布置,我们远兵攻坚又估算失误,自则讨不到便宜——”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肌肉抽紧,语调也变得吃力了:

  “当然,这是我的过失,我的责任,是我一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的罪名,但愿将来复仇雪耻的大举有所进展或收获,即便粉身碎骨,也算对那干死难的兄弟们有所交待了……”

  范明堂忙道:

  “那次的失利也不能完全怪二当家,上阵以前,大伙都聚在一起商议过的,谁也不曾有什么先见之明,一朝吃了败仗,要追责任,每个人有份,若是全由二当家来担待,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连连点头,崔六娘亦道:

  “一点不错,就是这话,大家共同议决的事,出了差错自该由大家一齐承当,单独一个人来扛哪有这种道理?二当家犯不着愣往身上扯!”

  微微摆手,靳百器道:

  “且不谈这些,我今天召集各位前来,主要是要告诉各位,我们出击的日子就在最近几天,大伙先做准备,一等长山兄派出去的人回转,行动便将即时展开——”

  崔六娘问道:

  “牟大户又派人出去干什么?”

  靳百器放低了声音道:

  “要探查‘西河大坝’‘黑巾党’的动静。”

  格格笑了,崔六娘道:

  “约模是打算先冲着这一窝披着人皮不干人事的杂碎下手?”

  靳百器道:

  “不错,我们已决定选择‘黑巾党’做为第一个行动目标!”

  崔六娘兴高采烈的道:

  “好极了,再怎么说,也得替老孟和胡甲他们出一口怨气!”

  徐铁军道:

  “二当家,万一‘黑巾党’的人马也窜上了‘血魂山’,同‘大龙会’的那票牛鬼蛇神拧到了一起,我们又该怎么办?”

  靳百器沉沉的道:

  “那就突袭‘血魂山’,记住,只是突袭,意在突袭,重重下手,快快退却!”

  徐铁军疑惑的道:

  “这么一来一往,一往一来,却要纠缠到什么时候才能了结?”

  靳百器冷凛的道:

  “到了彼此都损兵折将,伤亡零落的当口,就是了结的时候了!”

  徐铁军顿悟的点点头,不再多问,崔六娘先前挂在老脸上的那股子兴奋却迅速消失了,现在,这位“狼婆子”总算真切明白了靳百器他们的行动内涵,乃是不折不扣的要以命易命,拿血换血!

  “西河大坝”是一座土石拦水坝,半就着河岸两侧天然的岩石,加上人工砌筑的堤防,便蓄住了西河的流水,借着春沛冬枯的水量适时开闭闸门,以灌溉下游的大片庄稼,说是“大坝”,实际上也没有多大,从坝提这头走到那头,三尺多宽的堤面,百来步就走尽啦。

  顺着西河蜿蜒的流域,约模散布着七八个乡镇,而有水的地方有人,有人的所在便有好人与坏人,强徒和良民,活跃在这一亩三分地里的黑道帮口只有一拨,就是“黑巾党”,包里归堆一起算,“黑巾党”大概总共两百多号人。

  “黑巾党”的垛子窑设立在“西河大坝”靠北二十余里处的“燕子窝”,“燕子窝”是个鬼冷冰清的小镇甸,南北两条土路,住着百来户人家,大半都是些耕田种地的农民,他们虽然和“黑巾党”的伙计们居住在同一块土地上,却全然生活在两个世界里。

  “黑巾党”的瓢把子是“飞狐”万丈青,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叫常旭,因为此人天生神力,体态异常,江湖朋友送给他一个浑号,称做“二天王”,两人属下有七名得力助手,合称“七煞刀”,就这么一个组合,领着二百号人,便安窑扎寨,扬名立万,在“西河大坝”附近地面横行起来。

  牟长山派来探风摸底的人十分老到,把“黑巾党”当前的动态查询得一清二楚——牟长山和靳百器等要走的这步棋,只能走上一半,原因是“黑巾党”的人马已有半数离开了他们的垛子窑,由瓢把子“飞狐”万丈青率领,将队伍拉去“血魂山”同“大龙会”的人马会合去了,如今,“黑巾党”的老巢里只留下“二天王”常旭及“七煞刀”中的三把刀,常旭还留守在堂口,道理很简单,“黑巾党”到底也是一个老黑帮,有他们固定的基业要维护,和“大龙会”联手是一码事,却不能因此丢开正办,弃置原有的活计而不顾。

  牟长山在得到正确消息之后,经与端木英秀、靳百器等人一商议,结论是哪怕只能走这半步棋,也同样要走,他们抱定了宗旨,有关“大龙会”及其党羽,是杀一个、少一个,宰两个、减一双,任何能以剪除对方实力的行动,都该毫不迟疑的去做。

  所以,他们就来了,全部人马星夜兼程的赶来了,现在,大队已抵达“燕子窝”,正遍伏在“燕子窝”北街后的旷野中,正对着视线的,便是“黑巾党”的垛子窑——那片占地极广,四周围着虎皮围墙的庄院。

  天尚未黑,只是近黄昏。

  旷野里枯草蔓生,杂树纠结,马匹拴在远处,活人隐在野地,光线沉晦,草树丛绕,要想察觉他们的形迹,颇不容易。

  牟长山好整以暇的倚着一棵矮树盘膝而坐,嘴里还轻咬一根草茎,模样显得相当悠闲,光景不像是来上阵交锋,倒近乎游山玩水的味道。

  在他旁边,靳百器、端木英秀并坐着正在端详眼前的“黑巾党”堂口形势,再往后去,则是一百多条配刀提抢的劲装大汉,这一百多条汉子里,六十余名是“鹰堡”兄弟,其余六十来了,乃属牟长山的手下。

  “大落星”唐泰、“鬼猴”尹双月,加上范明堂三个人,在原先牟长山派来探底的兄弟马少钧陪同之下,也已潜到前面侦查状况去了,行动之先,牟长山还要再次查明敌情,求个稳扎稳打。

  风起了,寒意渐浓,但天仍未黑透,月黑风高才好下手。

  收回凝望前面的目光,端木英秀极为罕见的微微露齿笑了起来。

  牟长山瞧向端木英秀,表情稀奇的道:

  “秀老,何来这好的兴致,居然独自个就笑了起来?这好比雪天解冻,得睹秀老一笑,可真叫不容易哪……”

  端木英秀道:

  “我是忽然想起一件事,觉得好笑。”

  牟长山紧了紧身上的罩袍,道:

  “不知秀老想起了哪一件事觉得好笑?”

  端木英秀笑吟吟的道:

  “刚才,我不是一直在端祥着‘黑巾党’前面那座贼窝么?左右打量,我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座贼窝就和一口死瓮差不多,稍停动手,正同瓮中捉鳖,合着半支不漏那句话了……”

  连连点头,牟长山也笑道:

  “我们是有备而来,不但有备而来,且是全力施为,秀老,在这种情形下,如果还踹不了‘黑巾党’的锅,岂不是白混了?一朝下手,要叫他们半支不漏是不敢说,至少,决不会漏多了。”

  端木英秀道:

  “一般来说,在交锋过阵之前,待要蕴蓄的就是一股气、一股势,气足势定,劲力自盛,如今尚未接战,我已自觉气势两旺,跃跃欲发,长山,今天晚上,八成有对方受的!”

  转过目光,牟长山笑向靳百器:

  “靳兄,你是否也有秀老所说的这股气势?”

  靳百器平静的道:

  “夜来之战,应该胜算在握,正如长山兄之言,我们是有备而来,更且全力施为,‘黑巾党’不比‘大龙会’扎实,土崩鱼烂,似可预见!”

  说到这里,他反询牟长山道:

  “长山兄,有关‘黑巾党’那位二瓢把子常旭的情形,长山兄知道多少?”

  牟长山道:

  “未悉靳兄要问的,是常旭的什么事情?”

  靳百器低声道:

  “譬如说,他的武功。”

  牟长山道:

  “据我所知,这姓常的天生一把好力气,有举鼎裂碑之能,擅使一柄八十余斤沉的钩镰刀,冲锋陷阵,勇猛无比,是一块典型的外功料子……”

  冷哼一声,端木英秀道:

  “力气大并不代表修为精,山猪野牛不也有一身好力气?到头来却只得清墩红烧,祭了人们的五脏庙——斗力者,匹夫之勇而已!”

  靳百器笑了笑,道:

  “对付这种粗悍之辈,亦不能掉以轻心,此等人一旦到了关节上,极易丧失理智,蛮干一通,往往便将形势弄得难以收拾,增加许多无谓的折损,制服常旭,我们要先有打算才是。”

  牟长山道:

  “你的意思是?”

  靳百器道:

  “如今‘黑巾党’的堂口里,乃由这姓常的为首,所谓擒贼先擒王,打蛇先打头,假若能尽快收拾了此人,敌势自弱,我们的行动就会顺利得多,在目前的情况下,也顾不了那些讲究,总以速战速决,求胜至果为重,我的意思,是一去就以常旭为首要目标,聚力歼之!”

  牟长山颔首道:

  “击杀常旭的人选,约模靳兄已有了底?”

  靳百器道:

  “我想,是否应以端木前辈为主攻,我本人为辅?”

  端木英秀七情不动的道:

  “你若认为适当,我倒没有意见,如以我两人合力伏击那田宝贵的经验来说,我相信我们彼此之间还颇有默契。”

  牟长山笑道:

  “那就这么决定了,便由秀老与靳兄二位联手,对付常旭。”

  就在这时,野地里人影闪动,前往踩探敌情的唐泰、尹双月、马少钧三个人已经返转,那马少钧是个四旬左右的中年人,脸容清癯,双目锐利,唇间蓄着两撇八字胡,令人一看就知道是属于那种深沉不露、多谋能断的角色。

  牟长山吐掉嘴里咬嚼着的草茎,沉声问道:

  “前面的情形怎么样?没有什么岔眼的事物吧?”

  唐泰没有什么表情的道:

  “叫马少钧讲给你听,他口齿利落些。”

  马少钧微微躬身道:

  “‘黑巾党’的堂口里十分安静,岗哨如常,看不出有任何特异的反应,刚才他们正在开饭,有几桌人还喝起酒来,我的结论是一切没有问题,可以按照原定计划展开行动!”

  “嗯”了一声,牟长山仰头瞧瞧天色,边征询端木英秀和靳百器的意思:

  “二位怎么说?是不是现在就动手?”

  天是暗了下来,夜幕中却仍然透着一片混沌的朦胧,时间是稍稍早了点,不过并不算碍事;端木英秀点点头道:

  “我看此际动手也没有什么不便,我们尚未用膳,他们到先吃了起来,长山,这顿饭岂能叫对方吃安稳了?非砸碎他们的饭碗不可!”

  牟长山笑道:

  “好,说干就干,兄弟们,按照计划,分组行动!”

  炽烈的火陷就那么突兀而毫无征兆的在“黑巾党”的堂口四周燃烧起来,火头有七八处之多,活像七八条蹿舞翻滚的火龙,恁般肆无忌惮的吞噬着任何可以吞噬的东西,强劲的风力助长火势,向各个角落舒卷蔓延,焰苗子若飞蝗似的上下流掠,劈劈啪啪的燃烧声密如珠炮,只是瞬息功夫,大火烟雾也已笼罩着整个庄院!

  当“黑巾党”的人们惊觉于这场骤降的灾祸,纷纷从房屋中奔逃出来的时候,他们才发现,第二场更可怕的灾祸正在等待他们——如狼似虎的一百多条大汉,手执各式兵刃,分组分队,秩序井然而安排有致的由四面八方猛扑上来,斩瓜切菜般砍杀着这些仓惶逃窜,有如丧家之犬的“黑巾党”朋友,来袭者个个心狠手辣,端的决不容情!

  火光烧红了半片天,烧得空气炙热,浓烟弥漫,屋宇的倒塌声波波不绝,鲜血便在赤毒的狂焰中溅散映辉,人肉以奇异的形状撕裂抛甩,那一声连着一声的嚎号惨叫,简直就不知出自何种动物的喉管了。

  幻炫的血彩里,一个精赤着上半身、肌肉如栗,块块突起的壮汉,发疯似的冲扑出来,壮汉的身材有如一扇横起的门板,肩宽胸厚,却两臂特长,他手执一柄寒光闪亮的大号钩镰刀,横挥直舞,仿佛乱流中一堵突升的堤防,拦截住了正在激奔的洪涛。

  不错,“黑巾党”的第二号人物:“二天王”常旭!

  他只是几个回合,攻进的一方已经被常旭砍翻了六七员,常旭虎目怒突,咬牙切齿,混身上下溅满血渍,他大吼如啸,双手握刀,又扑向另一组来敌。

  于是,老藤杖的形影便宛如从虚空中凝视,那么无声无息的兜顶敲来,常旭断叱一声,钩镰刀狠力上扬,刀芒甫现,老藤杖已猝然移动位置,变成斜转点戳,这位“二天王”发了猛劲,双臂运展,钩镰刀随着身形飞旋,刹时冷电回绕,寒焰似爆,任是老藤杖闪掠挑打快过石火,一时亦难以寻隙而入。

  靳百器从火光里暴出,大砍刀贯以全力,觑准一点挥刀切击,当钩镰刀与砍刀的刃口触接,响起了一声极为刺耳的金铁磨擦声,迸溅的火星是纯蓝的一抹,刹那间,靳百器只觉双臂透麻,两手虎口绽裂,胸头血气跟着往上翻涌,人也几乎踣倒在地,而那常旭,仅仅震得刀锋上抬,往后歪歪斜斜退出三步而已。

  但是,这就够了,正如端木英秀先时所言一一斗力者,仅乃匹夫之勇,他们不只斗力,更要斗智,他们期求的,就是这一刹的空间。

  端木英秀的老藤杖随着他闪电般的三次翻转挥展九次,九次融合为一击,而在常旭的刀锋未落、脚步未稳须臾,便已重重敲砸在这位“二天王”的头脸胸肋上!

  常旭是有一把好力气,但力气却得借着肌肉骨骼的配合运用才能显示,力气练不到骨头上,而老藤杖又是不见外伤,专门伤筋动骨的,这密集的打击,便把常旭的额骨、下巴完全敲碎,肋骨也同时砸断了三根。

  痛苦的嚎叫着,常旭犹不退却,他疯虎一样举着手中的钩镰刀挥舞劈斩,人在踉跄,刀锋也胡乱指划,靳百器往前猝进,当敌人刀光沾体前的瞬间,他蓦然身子倒抛,顺着常旭的头顶翻过,大砍刀自在左腋边回穿,透心通背的已将常旭刺翻到五尺之外。

  火势仍在蔓延,仍在燃烧,浓烟滚荡未散——散的只是“黑巾党”一干余孽,百十多人,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居然已经一个不剩,除了躺在地下的,再看不到半口活人,甚至连那“七煞刀”中的另三把刀,也不知何时何地去了何处。

  来得快,去得疾,“鹰堡”兄弟及牟长山的手下们在迅速检点己方伤亡之后,就像一阵风似的卷了回去。

  这一次,可谓全胜而归,还是端木英秀有先见之明,他不是早经预言么,“黑巾党”的这座堂口,横看竖看,怎么看都像一支死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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