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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功亏一箦

  突然间,缅刀的刀锋反弹出去,原来向内的半弧一下子变成向外的半弧,白刃划过与鸠婆婆相距的空间,有如流星曳穹,只一眨眼已到了鸠婆婆头顶。

  全神贯注的鸠婆婆有股“哑然失笑”的表情流露,她微微抬脚,人已倒移五尺,又无声无息的浮升而起,鸠首杖倏抖,石破天惊的砸来!

  任霜白刀锋斜偏。猛一刀斩上杖端,火花激溅里,鸠婆婆一个旋回到了任霜白左肩之后的死角,立刻杖飞若腾龙。再度三十九杖并现齐出。

  于是,在人们的视线不及捕捉的情况猝变下,任霜白的缅刀刀华像满溢的潮水般扩展盈涨,他自己的身体立即浸融进展盈的光芒内。刀的光芒迅即聚凝为圆柱形状,刹时变成径天长虹,“呼轰”飞腾,冷电流焰随在四周明灭闪现,长虹裂气破空,缩千里成一粟,直指鸠婆婆。

  不错,这正是“劫形四术”中的第三招,“黄泉灵光”;这招“黄泉灵光”,任霜白犹是第一次用来对敌实战,鸠婆婆面子够大了。

  三十九杖连成-气,分为三十九个方向挥扫,当翻舞的杖影甫与矫射而来的光柱接触,瞬间只闻连串对撞之声密起,芒彩眩掣舒回,铁屑如雨散落,鸠婆婆一声闷哼,人似一头大鸟般翩掠五丈,凌空一个转折,又向大鸟般飞回。

  这一去一返的地面间距上,洒映着斑斑血渍,色泽略泛暗紫的血滴迤逦来去,像两排种植得不甚规则的小小红花,红花沾在泥土,附着草梗,还飘荡着轻轻微微的腥气。

  鸠婆婆一共受了两处伤,伤口一在右颊,一在右臂,右颊上的伤口长只寸许,不过原本黑瘦的脸盘上绽裂开这么一道皮肉翻卷的血口子,便仿佛多出一张嘴巴,看上去分外丑陋恶心;右臂上的创伤也不很重,衣袖撕扯成好几根垂落的布条,枯柴槁木似的一只胳膊展现方圆手掌大小的一片血红肌肉,估量被削掉的皮肉,不会超过二两,但伤势虽则不重,老婆子内心所遭致的创痛却十分不轻,几十年来所维持的尊严与自信,好像一下子就已砸成粉碎!

  崔颂德如遭雷殛,人似泥塑木雕般僵立在地,活脱一个攀登高峰的登山者,吃尽辛苦之后,眼看山巅在望,却只差一步便失足滚落,那种懊恼、气愤、不甘的情态交互渗杂,几乎就挫碎了他满口牙齿。

  只幽幽一叹的是敖长青,他的顾虑和臆测不幸言中,任霜白果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直如鸠婆婆所说,真个打谱后浪推前浪来了。

  抹了一把血揩在衣裳上,鸠婆婆的神情竟出奇的冷静:

  “小鳖羔子,说你不简单,你还真不简单,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我老婆子道上闯荡大半生,已经三十年不知皮肉受痛是个什么滋味了,今天你倒叫我小小经验了一遭。”

  任霜白自己将他的“断肠红”蛇似的缠绕于手臂之上,脸色更见苍白:

  “我已劝告过你勿淌混水,鸠婆婆,此际退出,时犹未晚。”

  咯咯一笑,鸠婆婆道:

  “老身晚年孤苦是不错,但不能屈的却是这股子自尊,这股子名节,你当老身的血肉就这等不值,能以随你剜得刮得?打输打赢并非只形式上的得失,所受的伤害是在心里,小鳖羔子,我们之间,怕要没完没了……”

  任霜白沉沉的道:

  “这是你自己往牛角尖里钻,鸠婆婆,假如每个武林中人都似你这般想不开、看不开,武林中早已无人,因为通通都去自尽了。”

  鸠婆婆蓦然咬牙道:

  “不管你如何舌上生莲,我也要和你死拼到底!”

  一旁的崔颂德赶紧振起精神,打铁趁热:

  “姓任的好大狗胆,竟敢施用旁门左道、奇巧淫技暗算鸠婆婆,这根本不是本事,有种的拿出真功夫来比,看看究属谁强!”

  敖长青接口道:

  “鸠婆婆,这任霜白所使的刀法,为失传已久的刀中绝学‘劫形四术’,此术一共四招,一招比一招来得狠毒凌厉,且习此术者,可逆气倒脉,回劲反力,出刀的走向千奇百怪,难以预测,婆婆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鸠婆婆缓缓的道:

  “你原该早点告诉我的,直到他方才的招式出手,我才悟及是这套刀法……不过也不要紧,知不知道,总要面对,传言往往过甚其词.我倒想见识见识,‘劫形四术’是否真有如许威力?”

  敖长青急忙呵下腰来:

  “是我的疏失,务请鸠婆婆宽宥!”

  低吁一声,鸠婆婆道:

  “罢了,我不怨你。”

  敖长青又道:

  “鸠婆婆,我看,不必拘泥成规,干脆并肩子上吧?”

  鸠婆婆形容一凛:

  “不可。”

  任霜白笑笑,道:

  “在这一方面,鸠婆婆的确比你们二位要有格调,二位该试着学学。”

  敖长青阴着声道: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任霜白,你却休想我们兄弟上你的当,婆婆生性孤高,我们可不会被你这顶帽子扣住!”

  崔颂德跟着叫嚷:

  “万一鸠婆婆撂不倒他,我们便朝上扑,娘的,跟这种人谈什么世间正道?”

  鸠婆婆横目扫了崔、敖二人一眼,冷冷的道:

  “不用猴急,等我躺下了,你两个再使你们的法子不迟!”

  敖长青陪笑道:

  “婆婆且莫误会,颂德的意思是说,如果连你老都收拾不下姓任的,我们兄弟除开合力拼搏之外,又有什么能耐求胜?这也无非是背水一战的悲壮情怀,还请婆婆体谅……”

  长长“嗯”了一声,鸠婆婆无形中情绪已受感染,她沉着脸道:

  “好,在你们背水一战之前,老身我且先豁命一拼,赢了,皆大欢喜,输了,你两个再替我报仇雪恨!”

  崔颂德又在表态:

  “鸠婆婆,你老千万保重!”

  一顿手中剥缺斑斑的鸠首杖,老太婆一派“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神情:

  “我就不信这小鳖羔子有通天之能!”

  此刻,任霜白知道再一次的搏杀是无以避免了,他本心里,实在不愿伤害鸠婆婆,可是这老婆子执意要表她的忠烈之概,愣朝死胡同钻,令任霜白凭添几许无奈。

  鸠婆婆斜斜举起她的鸠首杖,举杖沉凝的须臾,人已有如一阵突起的旋风,豁然侧掠到任霜白的肩背之后,杖首-抖,鸠嘴尖喙几同暴雨倾落!

  任霜白毫不迟疑,“断肠红”光华骤起,身形已涵括入刀光之内,而芒彩流动,即成光住,又是同-招“黄泉灵光”迎向敌人。

  这一遭,鸠婆婆早已有了准备,当光柱腾飞而来,她收杖挫腰,“呼”的一声拔空闪跃,两截宽大的衣袖如同挥展的双翼,翻舞浮移,快逾惊鸿,只不过一只衣袖撕裂的布条跟着飘拂摇曳,倒像其中一翼有了折损。

  光柱隐含风雷之声,宛似一条驾云驭雾的巨龙,欲追回千百年来消逝的时光,它矫卷掣射,舒展若电,把一次又一次的滚斩削切融合成无隙的虹芒,再三再四不着于形的激荡开磕鸠婆婆连接不断的铁杖!

  又见铁屑纷飞,又是刃器交击之声震耳,在冷电映眩明灭的一刹,鸠婆婆身影倒跌而下,她那条受过伤的、枯木也似的右臂,便随着粗长的鸠首杖抛扬于空,几度旋转,遥遥坠向岗坡。

  掠阵的崔颂德,一声“不好”尚未出口,敖长青已半声不吭,狂飙般暴扑向前,白骨剑穿刺若群星崩泄,密密聚合向一个焦点——任霜白。

  任霜白缅刀翻弹,刀锋纵展交挥,照面下已将敖长青的进招全数针出,涓滴不漏。

  崔颂德迭声吼喝,正待执轮加入,退身蓄势的敖长青已急切嘶叫:

  “先救鸠婆婆,剥皮,先救鸠婆婆要紧!”

  稍一迟疑,崔颂德迅速会过意来,立时拿腿便走,冲向鸠婆婆那边;他已体悟到敖长青的用心,一个断了手臂的鸠婆婆,仍然要比十个庸碌之辈来得扎实,如今人是伤了,可千万死不得。

  任霜白淡淡的开口道:

  “不错,救人为先,你们不须耽心我,任某从不做落井下石的事。”

  敖长青恨恨的道:

  “你也未免太歹毒了,鸠婆婆一个七十岁的老人,亏你也下得恁般毒手,生生折断她一条手臂,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你就这么个绝法?”

  任霜白道:

  “上阵之前,我已再三苦口劝谏,奈何她执意不从,-心要以她的精湛武功来回馈二位六年余的奉养之恩,我劝止不了她,当然便只好退而求其自保,再说,鸠婆婆出手狠辣,招式凶恶,岂有饶人之意?她既无慈悲胸怀,我又何须具菩萨心肠?敖长青,在生死对决的场合,七十岁与十七岁都只有一条命,并没有什么分别!”

  敖长青眼神中映过一片赤光,他酷毒的道:

  “事情还没有了结,任霜白,鸠婆婆虽然被你废了,仅是一个阶段,从我们这里,要再重新开始了。”

  任霜白道:

  “事情当然没有了结,你们切勿忘记,冤有头,债有主,我要找的正主儿是你和崔颂德两个,你二人如今尚好端端的,事情怎算了结?”

  鼻翅不停的翕合着,敖长青切齿如磨:

  “我们不会如你的心愿,任霜白……”

  任霜白语声平静:

  “二位-定会竭力反制于我,不令我如愿以偿,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要是如了我的心愿,即是表示二位已经毙命,你们不想死,便只有挣扎到底,一边图存,-边求歼,那便得看双方手段了!”

  敖长青引吭大叫:

  “西武马老,请你相助一臂……”

  叫声高亢昂烈,传扬甚远,岗上草木几皆簌簌而动;令人难以相信,似敖长青这么一个状若小儿的模样,体内怎能含蕴着如许音量?

  任霜白揶榆的一笑:

  “又召帮手啦?”

  岗下,一条魁梧的身影冉冉出现,那人昂首阔步。举腿迈来,看似尚远,眨眨眼已到了面前。

  来人六十上下的岁数,半截铁塔般的高壮躯干,配着一张紫酱色的方正脸膛,浓眉巨目,生像好不威风;他外套厚麻布粗袍,足登草鞋,连肩斜挂-柄月牙铲,满头华发就差一付束发匝,否则便和个修行头陀无异了。

  敖长青强扮笑颜,抢上几步,沙着嗓音道:

  “马老,劳你久候了,若非情况失利,还不敢惊动马老!”

  那人摆摆手,粗声粗气的道:

  “这不是说客气话的时候,长青,你找我来是干什么的?总不是要我前来游山玩水吧?既然人到了,就该准备着拼命,这一阵,我早憋得不耐烦了!”

  望了望敖长青,老者又道:

  “怎么?你挂彩啦?”

  敖长青窘迫的道:

  “只是点皮肉之伤,不关紧。”

  老人转头打量着任霜白,道:

  “是这小子干的好事?”

  敖长青道:

  “就是他!”

  摸摸下颚的胡渣子,老人神色凝重:

  “长青,你的一身功夫,我是知道的,连你都着了此人之道,可见来者不易相与,稍停动手,我们切勿掉以轻心才是。”

  放长青忙道:

  “马老,我一直就未尝轻敌,只是姓任的太过辣手了!”

  这位老者,即为武西山下“马家寨”最孚人望的老族长,也是地方上盛名煊赫的武林前辈:“武西草隐”马良君;这马良君素以外功见长,尤其他那一杆月牙铲,更已浸淫得出神入化,少有敌手,乃是敖长青存心结纳的大豪之一。

  那一头,崔颂德双手之上血迹斑斑,刚忙着替鸠婆婆上药包扎停当,见马良君来到,犹不忘急着打招呼:

  “马老,马老,我在这里,只一歇就过来……”

  马良君浓眉一皱,边向崔颂德挥手示意,边向敖长青:

  “鸠婆婆栽了斤斗?”

  敖长青涩涩的道:

  “被砍掉一条胳膊,唉,真叫作孽……”

  一斜眼瞄了瞄任霜白,马良君怒道:

  “不消说,又是姓任的这小子的杰作?”

  敖长青苦着脸道:

  “除了他,还会有谁?”

  马良君大声道:

  “好呀,单刀匹马一个鸟人,却凶悍恶毒到这步田地,砍那个、斩这个,杀得一片血腥,这天底下倒像只容他自个横行霸道了,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

  敖长青低沉的道:

  “姓任的业已表明了,要斩草除根,片甲不留,但凡今日到此应卯之人,不管是淮,一律赶尽杀绝,就地歼戮!”

  狂笑一声,马良君面上变色:

  “好大的口气,好毒的心肝,老夫不才,倒要提着脑袋冒犯冒犯?且看哪一个有此能耐将我们赶尽杀绝,就地歼戮!”

  任霜白不想答腔,却又不得不答腔:

  “呃,这位前辈!”

  马良君断叱道:

  “用不着来这套虚假,老夫马良君,人称‘武西草隐’便是!”

  任霜白耐着性子道:

  “好吧,马前辈,我可没有说过那种话,而事实正好相反,我不但未曾那样说过,还奉劝鸠婆婆要急流勇退,莫淌混水,是鸠婆婆不依不饶,再三逼战,方落得眼下的结果,敖长青红口白牙,胡乱编排,纯系混淆黑白,存心挑拨,马前辈明人,千祈莫上他的恶当才是……”

  马良君凛烈的道:

  “姓任的,你不必向我解释恁多,我也没有资格在此充混仲裁角色,你伤了敖长青,废了鸠婆婆,照江湖规矩,就要付出代价,不付也行,便得着你手底下能否过关?”

  任霜白叹着气道:

  “马前辈,我不是求你放我-马,也不是怯于再战,只缘不希望与此事并无牵连的人受到伤害;我的对象是敖长青、崔颂德,鸠婆婆之外,前辈又何苦横插一腿?!”

  马良君厉声道:

  “你的意思是说,我如插手此事,势必也和鸠婆婆落得同一下场喽?”

  任霜白道:

  “前辈,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奉劝前辈做退一步想。我与崔、敖两人之间的夙怨,和前辈无涉,是非恩怨,由我们自行解决,前辈明哲保身,方为上策!”

  马良君双目中光芒如炬:

  “姓任的,你可知道,人间世上,朋友交来做什么用的?”

  任霜白摇头道:

  “至少,朋友交来不是助纣为虐的……”

  重重一哼,马良君道:

  “谁是纣、谁为虐?是你,还是他们?你能做出公平的指认么?”

  眼看再说下去也没啥个意义了,任霜白觉得有些疲倦:

  “前辈,话到此为止,我本份已尽,至于待如何抉择,皆在乎你;最后有一言相劝——崔颂德、敖长青二人,决不值得前辈这般豁力为助,而且,他们也不是值得结交的朋友!”

  马良君冷笑道:

  “那是你的说法!”

  任霜白闭口不再说话,这马良君如同鸠婆婆,先入为主的意念已深,空言劝谏,但凭你说下个大天来,他们也不会相信。

  敖长青拿白骨剑指点着任霜白,面露讥诮之色:

  “姓任的,我奇怪你竟有这种离间进馋的幼稚想法,鸠婆婆也好,马老也好,和我们都是经过多年考验的道义之交,彼此坦承以见,肝胆相照,你却不自量力,搞不清你的身份立场,在此挑弄中伤,他们岂会受你的蛊惑、中你的诡计?真是笑话?”

  这一刻,崔颂德已扶着鸠婆婆蹒跚而来,别看鸠婆婆技艺超群,武学不凡,在断了一条膀子之后,人已萎顿得有如一枚泄了气的猪泡胆,黑脸泛现灰白,呼吸微弱滞浊,两眼空茫无神。身子也摇摇晃晃,颓然欲坠,分别元气大伤——到底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马良君看来与鸠婆婆也是素识,见状之下,不由悲愤填膺:

  “鸠婆婆啊,可真苦了你啦……”

  两眼半睁,鸠婆婆努力想在脸孔上挤一丝微笑出来,却仅能勾动一下嘴角;她气息低弱,抖抖索索的开口道:

  “良君……良君……我……老婆子……一时还死……死不了……可……可是……你得多加……加一份……小……小心……这……这小……小鳖羔子……狠……狠着哪……”

  马良君气涌如山的道:

  “你且好生将歇,鸠婆婆,这姓任的我自有法子来对付!”

  就地被扶着坐下。鸠婆婆犹再叮咛:

  “这……小……小鳖羔子……已经……习得……习得‘劫形四术’……”

  怔愕须臾,马良君转脸问敖长青:

  “鸠婆婆说什么?说姓任的已经习得‘劫形四术’的刀法?”

  敖长青吃力的点点头:

  “我们就栽在他这套刀法下……”

  马良君形色阴沉下来,刚才还昂扬激发的意态亦似低落不少:

  “呃,你能确定是‘劫形四术’?”

  坐在那里的鸠婆婆有气无力的插眩道:

  “错不了……良君,是‘劫形四术’……否则,我老婆子……岂是那般……容易栽得的?”

  拧眉思忖半晌,马良君像是豁出去了:

  “管他什么术,搏上一场再说,我就不信比得金刚法咒那样法力无边!”

  敖长青压着嗓门道:

  “和姓任的交手,恐怕讲不得恁多规矩了,马老,我同剥皮会觅机夹击,这一点,希望马老务予坚持!”

  马良君显然没有鸠婆婆一样的格节,也可能慑于“劫形四术”的威名,未战之前,心里已先嘀咕,他支唔着道:

  “你们看着办吧,总要求胜才是原则,我们可再栽不起了……”

  敖长青会意的道:

  “我省得,马老。”

  一抛肩卸下斜挂的月牙铲,马良君握在手中掂了掂,目注任霜白:

  “来吧,姓任的,横竖是一劫,端看是谁在劫难逃了!”

  任霜白木然道:

  “你先请,前辈。”

  马良君的月牙铲居中戮出,月牙的锋刃引发“嗖”的一声锐啸,任霜白缅刀甫扬,月牙铲已倏然下沉,反挑任霜白下档,来势急速,更且流畅无比。

  刀向下切,任霜白身形暴退,而马良君半步不辍,反挑的月牙铲立时抖出干百眩影,纵横飘掠,自四面八方泄罩向任霜白。

  于是,“劫形四术”中的第三招“黄泉灵光”便在此刻展现。

  眩亮的光柱宛如一道银白泛赤的龙卷风转旋,带着“丝”“丝”流动的劲气,回荡游移之际有若石火乍闪,冷电矫腾,千百飘掠的眩月刃影纷纷崩坠颓落,像煞狂飙中的飞萤,离散飘零。

  光华掣映激溅的一刹,马良君以月牙铲杆座撑地,整个人风车也似倒跳而出,他跳翻的动作快速至极,循环交替,像是有遁天缩地之能!

  但是,滚旋的光柱却如影随形,紧咬不放,光柱带起的气流拂荡着马良君的衣袍,几乎任何时间都有被吞噬卷入的可能!

  敖长青立时向崔颂德打了个手式,双手握白骨剑,由斜角方位强行切入,崔颂德也虎吼一声,阴阳轮一轮护体,另一轮奋力截击向前。

  光柱绞滚穿回,敖长青的白骨剑频频跳动晃荡,刹那间虎口震裂,鲜血进流,崔颂德用以攻击的轮锥亦“咔嚓”连声,密嵌轮沿的锥齿,眨眼下已被削脱一半,两人正狼狈退闪,马良君的肩头已活生生飞起一块人肉,在他又一次的撑杆跳翻之际,左腰处亦豁然绽现出一条尺余长的血槽!

  骤来的痛苦,使马良君脸孔立见扭曲,魁梧的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弓俯蜷缩,而光柱盘舞于他头顶上空,眼看着又将射落。

  蓦地,鸠婆婆长号着身形陡起,鸠首杖随着她快逾电闪的扑袭直捣光柱,老婆子口中狂叫着:“你们走,快走!”

  颤动的光影与鸠首杖纵挥的杖势混成一片,有撼人心旌的交击声,有进溅的火花,也有人体的血肉飞抛而起-一这已是很明显的死亡征兆。

  不可讳言,刃底余生的三个人逃得实在是快,鸠婆婆拼以老命的一击甫始展开,他们三位已逸出数丈之外,等到鸠首杖和光柱搅成一团,这三个早已逃离视线所及的距离了。

  当光敛声寂。鸠婆婆已经横躺地下,全身刀口横竖,皮开肉绽,血湖湖的像一具才从砧板上移落的残尸,好不恐怖凄厉。

  任霜白站在那里。混身簌簌颤抖,他正吃力的将嵌入左肩窝内的鸠首杖端缓缓拔出,鸠首的尖喙几已尽没肉中,拔出的当口,少不得还扯带下一些血肌皮丝,有似在受生剜之苦。

  他没想到鸠婆婆竟是如此烈性的一个老妇。更没料及老婆子感恩图报之心是这般深切,六年的供奉,她却以一条性命回馈,也不知六年来吃的是些什么山珍海味,穿的是些什么绫罗绸缎?是那种神仙似的生活使得鸠婆婆此等死心塌地?总之,崔颂德、敖长青可不曾白搭,养一个老太婆六年,使他们逃过了一劫——生死悠关的一劫!

  没有追赶的意思,任霜白知道追也追不上了,此外,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容他再行激战,结果且不去说,胜算的机率要小了许多。

  步履蹒跚的行向竖石左侧三十步处,任霜白扯开一道浅沟上藉以掩饰的大团枯草,枯草下是一块油布,他掀起油布,嗯,底下正蜷曲着一个人体——-崔云。

  崔云未曾上绑,仅被任霜白点了哑穴与软麻穴,耳聪目明,就是不能动弹而已,待任霜白替他拍开穴道,这小伙子张大两眼瞪视对方。仟霜白混身浴血,肌绽肉裂的模样,简直把他惊窒住了。

  喘一口气,任霜白嗓音低哑的道:

  “你走吧,崔云。”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崔云一边坐起身来,双手拂挥着身上尘土,边呐呐的道:

  “你,你是说,叫我走?”

  点点头,任霜白道:

  “不错,你可以离开了……”

  崔云蓦然目光扫探,悸怖的嘶喊:

  “任霜白,你已杀了我爹和敖大伯?”

  任霜白倦怠的道:

  “很不幸,没有杀成……经那鸠婆婆一搅合,竞落得功亏一篑……唉!”

  崔云忙问:

  “是鸠婆婆救了我爹他们?那,鸠婆婆呢?”

  任霜白精力显有不济,他有些不耐的道:

  “等你爬出浅沟,自然看得见是个什么情景;崔云,我要你转告你父亲及敖长青,逃得过今日,躲不过终生,叫他们仔细盘算吧,我就暂时住在镇郊白杨林那片废置的城隍庙里,希望他们来找我一清旧帐,否则,我将会再去找他们!”

  崔云形色中透露着迷惘、意外、愕然,他迟迟疑疑的道:

  “为什么放我走?你明知挟持我可以威胁我爹!”

  任霜白明确的道:

  “第一次用你做饵,引他们出来,因为他们可能不明白我此次寻仇的严重性,现在他们一定明白了,他们会相信我的决心,深感朝夕自危的栖栖痛苦,他们不想过这种活在惊恐中的日子。就必然会早求了断,再挟持你便缺乏意义了……记住。我要找的正主儿是你父亲同敖长青,我不想波及你,任何加诸于你的伤害,皆无补于我先师的沉冤血仇……”

  崔云僵默一会,欲言又止的道:

  “呃,你真会住到白杨林的城隍庙里去?”

  任霜白道:

  “当然。”

  有些不信任霜白会如此曝现目标,故示匿身之处,这岂非自己挖坑往里跳么?然而崔云又不得不信,任霜白不是要为师报仇吗?他若不表明落脚之处,则如何引得对头上门了结?一时之间,崔云思绪紊乱,还真搞不清任霜白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艰辛的站起身来,任霜白向崔云挥挥手:

  “你自便吧,崔云,但原与你无缘后会。”

  崔云怔怔的不知该如何回答,就在恍惚之间,任霜白的身影已杳,不知去向。

  无云,但阳光已掩隐于云霾之后,天很阴沉,很凄冷。

  这股阴沉,凄冷,不止现显于自然的环境里,它更压上了崔云心头,由幼至长,他未尝觉得这么悒郁,这么忧惶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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