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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斗尺难量真君子

  第二天傍晚,目的地到达,也是一座山谷。

  依文束玉估计,这儿离天龙帮那座总坛似乎并不太远,他们这一行之所以要走上两天,纯属乘坐马车之关系,假如单人独骑,最慢半天便可到达,以此类推,两地相距大概只有百余里光景,仍然不出峨嵋山脉之范围。

  眼前这片谷地,无论就那方面讲,都较先前那一处为优,这时,谷地上到处散堆着木料和砖瓦,同时有人在拉着皮尺到处测量纪录,文柬玉因而猜想:九疑一绝口中的新宫地址,恐怕便是此处了。

  谷地上仅有几排临时搭成的小竹屋,销魂娘子于抵步后向文束玉笑着道:“这儿是什么地方,谅你以及此地戒备之严紧,最好别生非非之想,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文束玉心中暗喜,他想:能够自由活动,生路总比较多些,这份权利倒是不能轻易放弃。

  他既不愿推却对方这份美意,同时又不敢表示欣然领受,于是,他淡淡哼了一声道:

  “谢谢芳驾设想周到……”

  晚餐后,文束玉信步走出竹屋。

  这时,暮霭苍茫,天色已经昏暗,谷地上仍有一些苦力在四下奔走,仿佛还要赶夜工。

  由于须要安置机关埋伏之故,地面上坑沟纵横,而且都挖得很宽很深,文束玉仅试着爬过一道沟,便感到心跳气促,手足发颤,那位销魂娘子说得一点不错,以他目前这种体力,对方就是有意放他走,他大概也无力走出这片山区。

  因此,文束玉只有暂时息下潜逃之心,他定定神,继续走向工场一角,不大一会儿,他来至另外一座竹屋之前。

  屋中隐有灯光透出户外,且屋中不断传出一阵带有争执意味的谈话声,文束玉目下身处绝地,已经是什么也不在乎,所以他这时不经思考,便上前伸手推开门扇,同时径向屋中举步跨入。

  小屋中仅有三个人。

  一名驼背老者,一名中年文士,以及一名面目粗陋的女婢。

  三人见到文束玉不速而至,均不禁一阵意外。

  那名中年文士闪着眼光道:“弟台何人?”

  文束玉淡淡回答道:“贵帮目前之特等佳宾。”

  那名驼背者接口道:“老弟如何称呼?”

  文束玉一直不敢随便接受饮食,所以连口渴也都强忍着,这时他看见木桌上放着一只茶壶,知道壶非为他而设,其中茶水应无问题,因此,他此刻一面向茶壶走去,一面漫不经意地答道:“基于阁下这一问,足证阁下来头有限,因为凡在武林中稍微有点地位的人,他们见了本少侠,差不多人人都能知道少侠是谁。”

  驼背老者瞠目不知所对,中年义士接口道:“我们这位于老夫子本来就不是武林中人,你朋友这样说话,岂非自欠知人之明么?”

  文束玉也是一阵意外,他想不到在这种地方竟会杂有一个不诸武功的普通夫子,于是,他先倒出一杯茶来喝了,然后转向那名中年文士注目道:“那么阁下呢?”

  那名中年文士脸孔微微一红道:“就凭你仁兄这么一点年纪,纵负名气,当亦有限;同时,我们都是工地监督人员,又不是帮中礼宾使者,我们怎会知道你是谁!”

  文束玉淡淡一笑道:“不知道就算了,说这些气话作甚!”

  文束玉说着,又指着桌上那一堆蓝图道:“这些都是玄玄手设计的吗?”

  那名中年文士见文束玉居然认识帮主面前的红人玄玄手,脸色不禁微微一变,文束玉视如不见,又转向那名于姓夫子道:“夫子既非武林中人,在这里担任什么工作?”

  于姓夫子傲然持髯道:“老朽系该帮重金礼聘来此,专门负责新宫各处之邸名,以及所有楹联匾额之拟对题书者,老弟在这方面兴趣如何?”

  文束玉含笑不语,偶而在案头发现一幅宣纸,见上面只分别写了“帝苑”和“天墀”四个字,不禁抬头笑问道:“这四字代表什么意思?”

  于夫子干咳着道:“这个……咳,咳……是老朽正准备为未来的武威大殿拟副对子,刚刚动笔,老弟就来了,所以咳,咳才只写下两边的联首。”

  文束玉笑道:“晚生代劳续完如何?”

  于夫子郑重地点点头道:“是的,年轻人应该把握任何求取上进的机会,你拟出来,不管成不成,老朽答应为你改正也就是了。”

  文束玉躬身道:“多谢夫子。”

  说着,拿起笔来,蘸饱浓墨,于已写就之“帝苑”和“天墀”四字下引笔续成:帝苑龙蟠,灵甲深藏风雷雨。

  天墀星拱,宝座密缀智机珠。

  文束玉书毕搁笔道:“夫子指教。”

  于夫子为之瞠目骇然道:“老……老弟竟具如此才华,老……老朽真是失敬得很。”

  文束玉退后一步,欠欠身说道:“时间已经不早,不敢多打扰,晚生在此尚有多日停留,如蒙不弃来日当再行向夫子请益。”

  那名中年文士自动向那名丑婢吩咐道:“娟娟拿灯护送这位少侠一程。”

  文束玉也不多让,便任由那名丑婢提灯前导,摸黑向对面空空的那排木屋走过去。

  文束玉这次走出木屋,起先不过是为了散心解闷,而今,他忽生奇想,觉得如想脱身虎穴,或许就在这名于姓夫子身上亦未可知。

  回到木屋,销魂娘子已经等在那里,她笑着问道:“去哪里了?”

  文束玉懒懒然回答道:“随便走了一圈,想看看有没有逃走的机会。”

  销魂娘子咯咯笑道:“小弟怎么忽然风趣起来了?如何?有没有逃走的机舍?”

  文束玉冷冷地道:“机会随时有,不过是时间问题,只要我这身武功一旦恢复,我就不信那道关卡能够拦得住我!”

  销魂娘子笑道:“这不等于废话?”

  文束玉哼了一声道:“知道是废话就不该多此一问!”

  销魂娘子低声笑道:“这样看来,今天又没有希望了,好的,小冤家,奴耐着性子等你这冤家回心转意也就是了。”

  第二天,天一亮,那名叫娟娟的丑婢走过来,说是于老夫子有事要请文束玉过去一趟。

  文束玉进人昨日那间竹屋时,屋中仅有于夫子一个人,文束玉问道:“还有一位呢!”

  于夫子道:“监工去了,他是新宫工程总指挥,要管六百多个工人,难得有空待在屋子里。”

  文束玉道:“他也是这儿的护法?”

  于夫子道:“大概是的吧。不过此人在帮中据说职位并不高,他能获得监工位置,全由于那名什么玄玄手的推荐,玄玄手说他有综理事务之才,而依老朽看来,这不过是二人私交好,以及二人有着同样的……”

  于夫子咳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而文束玉也猛然想起这位工程总监面白无血,眼皮浮肿,与玄玄手的确是同为标准之色徒典型。

  这时,那名丑婢亦因事走出竹屋,文束玉乃又问道:“夫子何事相召?”

  于夫子抹了一把胡子,笑笑道:“昨夜老弟走了之后,老朽为新宫飞龙楼想到一则上联,却找不出适当的下联来,因此想请老弟过来参研一番,不知老弟能不能为老朽完成该联的另一半。”

  文束玉忙答道:“不敢当,不过晚生颇想先欣赏一下夫子的上联佳句。”

  于夫子道:“上联是:‘百尺迎仙开风月’。”

  文束玉脱口道:“如配以‘八面望风断水云’夫子以为如何?”

  于夫子怔了怔方才叫道:“好极了!”

  于夫子叫出一声好极,忽然皱了皱眉头,一手抚胸,一面伸手去怀中摸出一只细颈药瓶,神色间似乎甚为痛苦,文柬王大惊道:“夫子怎么了?”

  于夫子苦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他匆匆自瓶中倒出两颗褐色药丸,拿案头茶水服下,又停了片刻,这才嘘出一口大气道:“没有事了。”

  文束玉迟疑地道:“夫子难道”

  于夫子叹了口气道:“这就叫做‘久病成良医’。老朽在年轻时,由于攻读过度,忽然罹致一种逆气重症,每次病发,均有晕厥之虞,尔后,病情愈来愈恶化,终致群医束手,多谓无药可救,老朽在绝望之余,只有自将医书药经取来钻研,不意天无绝人之路,竟被老朽于古籍中发现一味古方可治此症,从此以后,老朽便对医药一道发生莫大兴趣。

  老朽刚才服用者,名叫‘纯阳调气丹’;老朽便赖这种调气丹由不治之症活到今天八十有六!”

  文束玉心中一动,接着道:“那么,夫子何不索性悬壶济世?”

  于夫子摇摇头道:“不然……”

  文束玉急忙道:“为什么?”

  于夫子苦笑了一下道:“老朽为自救而攻医道,由于动机不同,常年探究者多为一般人公认之疑难绝症,对普通病症反而毫无所得,一旦悬壶,岂不误尽苍生?”

  文束玉缓缓回头向外边看了一眼,他见附近再无他人,乃又转过脸来,以一种漫不经意的语气向于夫子说道:“可惜晚生认识夫子太迟……”

  于夫子呆了一下道:“此话怎讲?”

  文束玉叹了口气道:“晚生有位师兄,原有着一身上好的武功,后来忽遭仇家暗算,据说对方仅在他四肢部位分别扎了一针,我那师兄一身上好的武功便即失去,要是当时能遇上夫子,相信夫子也许能够……”

  于夫子眼皮眨了眨,忽然问道:“这是多久的事?”

  文束玉故意计算了一下道:“将近半年了。”

  于夫子又道:“你那位师兄他人现在什么地方?”

  文束玉又叹了口气道:“他因愧对师门,目下已不知流落何处,夫子您问这个,是不是说,假如找到了人,你真的能为他恢复功力?”

  于夫子点点头,不胜惋惜地道:“可惜错过了机会。”

  文束玉心头狂跳不止,忙问道:“要是当时遇上夫子,夫子准备怎样为他治疗?”

  于夫子皱了皱眉头道:“这门功夫属于知难行易,摸不着窍门的,自然束手无策,同样的,假如洞悉个中奥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文束玉露出好奇之色,眯眼道:“夫子能不能说得详细点?”

  于夫子举起手中那只细颈药瓶道:“在原理上,受针之人的遭遇可说与老朽这种逆气症完全一样,脉脉岔道,真气反行。不过,两者的分别是,一届积郁成症,一届临时之人力拘迫,前者无法根治,而后者则甚易使其还原。

  假如你那位师兄在此,他只要服下三颗老朽这种纯阳调气丹,然后在热水里泡上半个时辰,也就尽够了。”

  文束玉伸手道:“那么,就请夫子将这种调气丹见赐三颗如何?”

  于夫子甚为诧异道:“你要此药何用?”

  文束玉解释道:“我们一些师兄弟,正在分头寻访我们那位大师兄的下落,如果有了这种纯阳调气丹,一旦找到了他的人,岂非马上就可以为他疗复?”

  于夫子点点头道:“这倒是的……”

  说着,拔开瓶塞,将三颗褐色纯阳调气丹倒在文束玉掌心上。

  文束玉连忙称谢收起,心头止不住再度狂跳起来,就在这时候,那名丑婢突然推门而入。

  丑婢进屋后,朝文束玉毫无表情地一甩头道:“解上护法请您过去一下。

  文束玉复功心切,自收下三颗纯阳丹之后,实已巴不得早早离开,这时一听丑婢之言,立即起身向于夫子告辞道:“夫子再见。”

  于夫子颔首道:“再见有空不妨常来走动。”

  文束玉心中顿时生出一片依依难舍之感。

  他还有机会再来走动么?这一再见,恐怕是永远难再相见的了。

  俗语有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真是一点不错。

  这么平凡的一名于夫子,不意最后却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昨日他若稍存轻视对方之心,试问,他会有今天这种收获吗?

  文束玉心中充满了感激,但又不便表示出来,当下只有黯然默默退出。

  文束玉走出小竹屋,回头发现那名丑婢仍然不声不响的跟在身后,不禁甚感意外道:

  “姑娘难道也要过去那边么?”

  丑婢缓缓跨上一步,冷然道:“是的尊驾适才和于夫子的交谈经过,婢子业已全部听清,同时婢子早于昨晚便在销魂娘子二名伺婢那里弄清文少侠之真正身份,现在就看你文少侠如何打发我余娟娟了!”

  文束玉又骇又急,怒目叱道:“你!”

  丑婢嘿了一声道:“请少侠少发威,至少在目前还不是你文少侠发威的时候!如果您想嚷嚷出来,我余娟娟并不在乎。”

  文束玉软了下来。

  是的,这名丑婢多少会点武功,而他自己,目前手无缚鸡之力,用武,是万万行不通的。

  同时,他已看出这名丑婢此刻之目的无非是意在勒索,他有什么可资对方勒索的呢?

  对方的企图,他应该先弄清楚。

  于是,文束玉忍住气道:“你你待怎样?”

  丑婢嘿嘿一笑道:“这就对了,我们应该心平气和好好的谈一谈。现在,我不妨先将彼此间之利害关系交代一下。”

  首先,你文少侠之去留,对我余娟娟毫无得失可言,所以,只要你文少侠愿意,我余娟娟将绝不破坏你文少侠的好事,其次,你文少侠明白,不但在您功力未复之前,您不可能逃离此间,就算您一身武功能够顺利恢复,如果我余娟娟不同意,事先敲响警钟,您文少侠能够脱身的机会仍然渺茫之至!”

  文束玉瞪眼道:“别兜大圈子了,你到底希望怎么样,请你干干脆脆地说出来好不好?”

  丑婢头一点道:“好,据说我们那位神机上护法藏有一种‘养心丸’,服之可获青春常驻,希望你能在复功之前为我余娟娟弄几颗出来。”

  文束玉有点着急道:“你知道的,我跟她之间并”

  丑婢沉脸不悦道:“那是你的事。假如你文少侠自忖无能为力,你文少侠尽可加以拒绝,怎么样?你说吧!一句话便可以了。”

  文束玉见对方身躯半转大有随时准备离去之意,不禁着慌道:“能不能容在下慢慢设法?”

  丑婢闻言,立即转正身躯,面有喜色道:“那当然你只要在进入浴桶之前,将它弄来交到我的手上也就可以了。”

  文束玉问道:“弄来之后,咱们之间如何传递?”

  丑婢微笑道:“现在,我跟着你过去,找个藉口就停留在你们落脚的那间木屋附近,少侠如能依约行事便罢,否则,嘿嘿,说句少侠不要见怪的话,您的热水浴,势必永远无法完成,希望我们能够彼此尊重。”

  文束玉没想到这名丑婢如此厉害,当下叹了口气道:“好,就这么说罢!”

  销魂娘子解语花主婢和文束玉居住的这座木屋一共有三间,一明两暗,两边两房间,中间是客厅。

  文束玉回到木屋时,销魂娘子正在一名使女伺候下,坐在梳妆台前梳理那一头如云青丝;丑婢余娟娟则留在外面工地上故意跟二名木工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闲话。

  销魂娘子看见文束玉回来,娇靥微侧,眼视而笑道:“肚子饿了没有?”

  文束玉摇摇头,表面虽然平静,心中却是烦恼之至。

  很显然的,他如不能将销魂娘子的秘药养心丸弄几颗出来悄悄交给外面那名丑婢余娟娟,他就无法按照于姓夫子的提示恢复一身功力;可是,他如何才能将销魂娘子那种什么可保青春永驻的养心丸弄到手呢?

  他既不愿出之偷盗手段,又无法明着讨取,甚至销魂娘子究竟有没有这种养心丸,以及它们平常都被主人收藏在什么地方,他均一无所知,而他恢复功力又是刻不容缓的事,这岂不难死人而又急死人?

  销魂娘子朝镜中的自己望了一眼,接着,又转过脸来笑道:“这儿的陈司事早上猎得一对山雉,被奴要了来,已经烧好,今天,苦雨初停,气候还不错,咱们弄点酒喝喝怎么样?”

  文束玉点点头道:“也好”

  文束玉此刻答应得如此爽快,是有原因的。

  第一,他即将服用的纯阳调气丹,其所以需要配合热水浸泡,无非是帮助气血运行,而酒,正具此项功能,如果喝点酒下去,等会儿或许用不着半个时辰之久的热水浸泡亦未可知。

  第二,他现在要动销魂娘子那种什么秘药养心丸的脑筋,就不能过分拒人于千里之外。

  所以,他连想也不想,便爽爽快快答应下来。

  销魂娘子提议喝点酒,自然是别有用心,这时她见文束玉态度忽改,不禁喜出望外,连忙吩咐那名使女道:“铃丫头,梳子交给我,让我自己来,你去向陈司事要酒,要最好的,就像我上次奉谕来此所喝的那一种。”

  那名使女应答着,欣然出屋而去。

  文束玉在厅屋中来回缓踱,眼光偶扫外面工地,心念一动,突然有所决定。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定定心神,然后举步向销魂娘子房中走去。

  这也是前所未有的,前此,他对销魂娘子一直是避之唯恐不及,当然,更不会自动走去对方居卧之处。

  而现在,他答应与对方共饮不算,居然还肯移玉驾临对方之闺房,这一点,自使销魂娘子大感意外而又兴奋莫名了。

  销魂娘子高兴得连头发也顾不得结扎,忙不迭起身让座道:“来,你坐这张椅子。”

  文束玉微微摆头道:“不,你忙吧,我已经坐了半天了。”

  文束玉此举是有目的的。

  所以,他入房后,口中说着话,眼光却有意无意地望去窗外。

  这时,他目光一直,故意唤了一声,并于唇角露出一抹含蓄的笑意,好像忽然想起什么趣事,却又矜持着不肯笑出声音来一样。

  销魂娘子果然好奇地问道:“少侠何事好笑?”

  文束玉走去窗下站定,转身头一点,微笑道:“你且过来。”

  销魂娘子拢着一把秀发走过去,口中问着什么事,籍踮足巴望窗外之势,乘机将娇躯紧紧偎去文束玉怀抱中。

  文束玉稍稍退后,目光一比,背着外面工地上跟木工们闲谈的丑婢余娟娟轻问道:“此女何人?”

  销魂娘子惑然道:“你怎么竟会对这么难看的一个丫头”

  文束玉好笑又好气道:“你想到哪儿去了?”

  销魂娘子娇靥微绯,故意不依道:“你这人坏死了,你说我想到哪儿去了?”

  说着,以鼻音嗯哼着表示不依,一面扭摆腰肢又将全身塞来文束玉怀抱中,文束玉轻轻推了下道:“别闹了,我是说正经的。”

  销魂娘子佯嗔道:“正经的,你说呀,谁不正经来着?哼,正经,男人打听女人的一切还会有正经事!”

  文束玉欲擒故纵,笑道:“那么就不谈如何?”

  销魂娘子哪肯放过,忙道:“不行,现在想不谈也不行了!”

  文束玉笑道:“那么,你就回答问题啊!此女何人?”

  销魂娘子眨着眼皮道:“姓余,名娟娟,是帮中一名使女,这样够不够?”

  文束玉接着道:“武功如何?”

  销魂娘子想了一下道:“还可以,在使女群中,这丫头一身武功可算是首屈一指的了。”

  文束玉又道:“她的身份真的只是一名使女?”

  销魂娘子诧异道:“你问这做甚?”

  文束玉道:“请回答问题!现在是我问你,还没有到你问我的时候!”

  销魂娘子撇撇嘴唇,扮了个鬼脸,跟着沉吟着道:“她在名分上,的确是个使女,不过,这丫头与一般使女却有些不一样。

  这丫头原是执法堂余堂主的义女,且曾一度伺候过副帮主,加以这丫头武功好,人又精明干练,故她名分上虽然是使女,却一直被奉派着司事们的工作,你不见她在奴家面前都是那股大刺刺的劲儿?

  就拿她这次派在这儿来说,她便是那名熊姓下护法的助手,换句话说便是这儿工地的副总指挥。”

  文束玉点点头道:“那就怪不得了!”

  销魂娘子讶然道:“什么‘怪得’‘怪不得’?”

  文束玉忽然问道:“您是不是经常服用一种什么‘养心丸’?”

  销魂娘子大奇道:“你怎么知道?”

  文束玉向窗外一指道:“就从那一位那里听来的。”

  销魂娘子仍然不解道:“这丫头无缘无故怎会在你这么个陌生人面前谈起这些来?”

  文束玉道:“不,我是偶然听来的,早上,我过去跟那位于夫子闲聊,余姓丫头和那位熊护法提起你,只听余姓丫头忿忿然说道:‘哼,有什么了不起,她的美左右不过是几颗养心丸的功劳而已!’,噢,对了,我忘了请教,您那种什么养心丸真有如此效验?”

  销魂娘子笑不可抑地道:“真是可笑得紧。”

  文束玉吃了一惊道:“何事可笑?”

  销魂娘子笑着道:“一个人天生的,美就是美,丑就是丑,养心丸又不是仙丹,难道它还能改变一个人的塌鼻子、阔嘴巴和黄眉斜眼不成?女人服用补药或化妆,充其量不过是保持肌肤之白嫩而已。那丫头这种飞醋真是吃得毫无道理。”

  文束玉忙问道:“那么你究竟有没有如她所说的那种养心丸?”

  销魂娘子点头道:“有是有……”

  文束玉宽心大放,信口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你既带有这种女人的恩物,平常的藏收处所最好谨慎些,说不定还不止这余丫头一人怀有觊觎之心。”

  销魂娘子甚为感激的望了他一眼,接着轻哼道:“这个你放心,这丫头身份虽然特殊,但要知道,我解语花,不大不小,到底还是帮中一名神机上护法,谅她余丫头大概还没有这份胆量,敢想到我销魂娘子身上动什么歪脑筋。”

  正说着,外面那名叫小铃的使女大声道:“酒菜都好啦!”

  销魂娘子伸手轻轻一拉媚声道:“我们出去吧。”

  酒过数巡,文束玉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向销魂娘子笑道:“你那种什么宝贝养心丸能不能拿出来给文某人开开眼界,见识见识。”

  销魂娘子春风满面地飞了他一眼道:“真像一个大孩子一样。”

  话虽这样说着,一面却转过脸去吩咐那名使女道:“小铃,你去将那只百宝箱取来。”

  那叫小铃的使女人房不久,双手捧来一只墨漆镂花小方盒,销魂娘子接下,开盒取出一只透明的水晶瓶递过来笑道:“在这里,你不妨见识个饱。”

  文束玉将那只水晶瓶拿在手中把玩了一阵,然后从容拔开瓶塞,倒出三颗色泽淡黄,约有黄豆大小,丸身散发着一阵阵扑鼻异香的养心丸放进自己口袋里,销魂娘子看得发呆道:

  “你这……这是干什么?”

  文束玉交还那只水晶瓶,含笑道:“爱美是人类天性,男人亦不例外。”

  销魂娘子又是一怔,跟着伸出纤手,不住摆动,好气又好笑地连声催促道:“别胡闹了,快,快,拿来,拿来。”

  文束玉故意沉下脸来道:“真的这样小气?”

  销魂娘子跺足笑骂道:“什么大气小气?要知道这是女性专用药物,你们男人服了,不给落光须髭变成太监才怪!要是对你个人有益,就是这瓶送给你,奴也在所不惜,拿来吧,这东西配制不易,白白糟蹋了可惜。”

  文束玉不肯道:“我偏要试上一试!”

  销魂娘子着急道:“奴绝不骗你,这样好不好,奴为证明不是吝啬这几颗药丸的赠予,愿意马上当你之前将这一瓶养心丸连瓶砸烂……”

  这几句话,就算是谎言,也是感人的。因为他如来一句:你砸给我看看,对方势必非砸不可。所以对方这样说,不论由衷与否,都是需要几分勇气的。

  文束玉仅由销魂娘子的“销魂”二字,以及对方身为邪帮护法这两点上对这女人怀有种先入成见,然若就这二日之相处,以及某些细节方面,他实在看不出这名销魂娘子有多坏。

  他明知道此女之佻巧放荡,然而,此女多少还算有分寸,她并不是不清楚他的情形,但是,她却一直未因他无抵抗力量而在他身上施用强迫手段。所以,如不因为这三颗养心丸与他一身有着莫大之关系,文束玉此刻真不愿以这种并不算太正当的方式取得这几颗养心丸。

  文束玉此刻为了保有已经装人袋中的三颗养心丸,不得不继续倔强地道:“用不着这样,你如不是心痛这三颗养心丸,不再向我索回也就尽够了,请别为我操心,我不会盲目服用的。”

  销魂娘子拿他没法,只好道:“送给你是可以,但是,你拿去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呢?”

  文束玉道:“拿来送人也好。”

  销魂娘子眨眼道:“送谁?”

  文束玉道:“不一定,不过,那将是我的自由,也许我会拿它们,向那位余娟娟换取一次脱身的机会。”

  文束玉藉玩笑口气说真情,虽然近乎冒险,但在心理上却为这减轻不少负荷,这样,将来一旦东窗事发,因为他在事先已经有过暗示,那时,这位销魂护法就只能责怪自己不够机警,而不能全部记恨于他文束玉之不择手段了。

  销魂娘子自然不会相信这些鬼话,闻言不禁失笑道:“好,好,祝你成功!你如有这种打算,那你就不妨拿它们去向那丫头试试吧。老实说,这种条件那丫头也许会动心,只可惜那丫头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连我花解语今天想放你走路都办不到,她丫头除了骗骗你,就只有干咽口水的份儿了!”

  文束玉见对方已不再追讨三颗养心丸,便相机将话题转去其他方面,不一会,酒饭用完,小铃收拾碗盏,销魂娘子少不了要饭后重新化妆一番,文束玉也以散步之姿态走出小木屋,文束玉走到外边,丑婢余娟娟遥遥以眼光问询,文束玉微微点头,表示养心丸已经到手。

  丑婢大为惊奇,她真不敢相信文束玉这样表示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但她仍然怀着激动的心惰,将信将疑跟在文束玉后面,向木屋东侧几座高大的砖瓦堆后面走去,到了砖瓦准后,眼看四下无人,丑婢快步拢来,文束玉迅速将三颗养心丸递过去,丑婢匆匆检视一番,证实药丸无误,不禁竖起拇指道:“你真行,不愧是断肠箫后人!”

  文束玉道:“我们之间,恩怨两清,请别再横加阻挠了。”

  丑婢连连点头道:“当然”

  一语未竟,突然扬掌向文束玉一把推去。

  文束玉大惊,欲避已迟,一个重心不稳,滚身栽落旁边一口小泥潭中,弄得满头满脸一身都是脏泥水!

  丑婢俯身向潭中低声匆匆地道:“好了,就说自己不慎跌倒,这样,你便有热水澡可洗矣!”

  丑婢说着,一扭身飘然而去。

  文束玉爬起身来喃喃骂道:“死丫头”

  但在心底,他却不得不佩服这个丫头的过人机智,因为直到目前为止,他几乎都还没有想到向销魂主婢索讨热水净身的理由,如此一来,问题便算解决了。

  文束玉回到木屋中,销魂主婢都给吓了一跳,文束玉赧赧地推说酒力使然,使女小铃掩口吃吃笑,销魂娘子转过身去笑骂道:“笑什么,还不快去准备热水!”

  不一会,热水、香皂匣、干净衣鞋,都备齐了,文束玉闩上房门,拉紧窗帘,侧耳谛听了片刻,证实房外无人监视,这才匆匆吞下那三颗讨自于夫子的纯阳丹,脱净衣服,全身浸在热水中约莫顿炊光景过去,文束玉经过一阵震颤,周身真气立即通畅无阻。

  就在这时,房门上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剥啄之声。

  文束玉倏然抬头道:“谁?”

  门外响起销魂娘子低柔的声音道:“是我,你一个澡怎么要洗这么久?”

  文束玉匆匆拭身穿衣,一面应道:“太久没有洗过的关系,现在好了。”

  销魂娘子咯咯低笑道:“假如今天不摔这一跤怎办?”

  文束玉笑笑道:“还不是得过且过!人都是这样的,什么事过去了,也就算了,但一旦现到眼前,却往往片刻难忍……”

  销魂娘子忽然颤促地道:“为什么不开门?”

  文束玉道:“我衣服还没有穿好。”

  销魂娘子幽怨地道:“唉,你这个木头人”

  文束王心中微荡,连忙敛神赔笑道:“你难道没有午后小憩片刻的习惯么?我跟于夫子还有一局棋约,说好了饭碗一丢就过去。”

  房外传出一声轻哼,接着是一声悠悠轻叹,再接着碎步远去,终于音息杳然。

  文束玉浴后神采焕发,他自知刻下之外貌一定有所改变,故他向那座小竹屋走去时,一直都微俯着面孔,避免沿路与任何人正面接触视线。

  转眼,天黑了,文束玉始终未再回到这边的小木屋来。

  销魂娘子吩咐小玲道:“丫头过去看看!”

  销魂娘子只说了这么一句,既未交代去哪里,亦未说出看谁,那名使女却能领会主人的旨意,头一点,什么也没有问,便向于夫子等人住处如飞而去。

  不一会,小玲喘息着回报道:“不好,报……报告娘娘,据那边的人说,文少侠自上午离开以后,根本就没有再到那边去过。”

  销魂娘子芳容一变,失声道:“怎么说?”

  销魂娘子一语南毕,门外有人冷冷接口道:“那小子大概是溜掉了,担任北边出口警卫的胡司事和张司事均已遭人击毙,二人死时,脸上均带着惊讶表情,似乎敌人身手之高,远出他们意料之外一般,请解上护法从速追缉。”

  销魂娘子脸色铁青,霍地起身挥手道:“小玲取兵刃来!”

  销魂娘子这厢刚自椅中站起,外面工地上已然传来一片急蹄,接着有人于马上大呼道:

  “奉帮主法谕,请解上护法即押文少侠回宫,马上起程,不许片刻稽延!”

  呼声传来,销魂娘子脸色顿时灰败如土,樱口微张,眼光发直,终于咚的一声向后昏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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