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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脱胎换骨 重见天日

  且说李仲华一跌下地室之中,只觉伸手不见五指,眼前一片漆黑,一股湿湿霉味,夹著腥臭直望鼻中涌入,中人欲呕。他脑中昏天黑地的一阵旋转,好半晌方才立起,摸索而行,手一触著壁上,不由心内暗暗叫苦。

  原来墙壁俱是铁铸,指节敲著竟生出铁铮之声,声沉而闷。

  室内空气不流动之故,宛如一泓死水,燠热异常,自己浓浊呼吸声,竟如雷鸣。

  这一来,如不渴死,非要饿死不可;一想到自己虽受家人歧视,但究竟是锦衣玉食的公子,不想一念成贪,迫使无处容身,流落江湖,无意识破厂陪以黑吃黑所为,竟令自己悔恨终身,不由潸然泪下。

  他此刻的心情悔恨、失望、愤怒交织。

  李仲华究竟是个豪气干云人物,忖道:“自己常听人说,高僧苦修,面壁静坐,滴水不饮,甚至封闭在石穴中,数十年後犹能破壁而出,功行增深,未尝听过有坐化之说,即是先师也曾提及,人而为一,旁人所能,自己又何尝不可能?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乘机将师门静坐心法试试,或能苟延至重见天日之时。”

  他一想定,遂盘膝坐下,闭目调息,行那内家上乘坐功。

  他不知道此种坐功是内家绝学,因为其师从不提及所授的武功是如何精湛,只说对他体力大有帮助而已。内家坐功,是一种龟息之法,将一切外来的感觉摒弃体外,遂成无我无相境界,故印度瑜伽高僧,有钉穿其体,烈火焚身而夷然无损者便是此故;尽管佛、道两家名称各异,其实源出为一,最终目的仍是达成三花聚顶,五岳朝元,常人勤习此,也能延年益寿。

  李仲华舌抵上颚,气聚丹田,缓缓摧动,循周天,流百穴,运行九宫雷府,周而复始,渐感烦渴立止,燠热渐收,一片阴凉感觉。

  他气运二周天後,精华内敛,无我无相,空灵得,了无渣滓,但“天游叟”之“补天丸”在其体内逐渐发动,只觉有一股奇猛力道,循著穴道来回冲击,耳内但闻得雷鸣之声,嗡嗡不绝,有几次为这力道震得凌空飞了起来,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这不过是幻觉而已,渐感心绪微微生波,他猛忆起先师所说,此种内家坐息之法,若真气一个运行不当,便导致走火入魔,他这一生出警惕之念,赶紧捺住心神。

  但“补天丸”所出生力道,愈来愈猛,犹若海埔春潮,巨浪驳空,骇天惊流,在他体内生生不已,他这一强守住心神,不知不觉地暗含内家绝乘敛息朝元之法。突然,一声青天霹雳在他脑际响起,眼内金花乱涌,只觉一阵旋转,之後,便倚在壁上不省人事。

  暗中无日月,也不知过了多久?李仲华才醒转过来,睁目启视,当他睁目的一刹那,令他意外的惊喜,目光到处,室内暗物可见且极为清晰,不禁喜出望外。又觉四肢百骸微微酸楚,他只以为体力耗损过度,尚未恢复,不由自主地再度闭目垂帘,行那引气归元坐功。

  突有一种奇迹在他身上发生,这是从未经有的现象,只觉体内真元,电速飞行,可到达任何部位,如响斯应,随念而动。武林中人数十年内外双修,梦寝难冀的境界,竟李仲华身上发生,即是“天游叟”目睹,也恐疑非真,原因是“补天丸”能脱胎换骨,使本身真气逐渐增长,也不至於在一朝一夕之间托通七经八脉,堪破生死玄关,若非他所行的引气归元坐功系内家绝学,何臻於此?

  李仲华自身尚懵然无知,猜忖他先师必是武林高人,不欲李仲华偏激之性更如虎添翼,为祸唯恐不烈,正合先贤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但人力往往不能逆天,李仲华身感诡异江湖,豺狼当道,如不展用本身绝学维护良善,伸张正义,岂不辜负天生我才必有所用,这是其师生前万万始料不及的。

  李仲华行过一遍坐功後,酸楚顿失,真元充沛焕发,睁眼往地室中一望,只见此间地室占地甚广,长宽约亩许,右侧尚有一门,可通至另一地室,黑磁阴森,他目力虽达虚空生明境界,但仍仅十丈左右毫发可见,再远就无能为力。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另外一间地室还不是一样,密不通风,死气沉沉,料想而知,必无逃生之路,也懒得动,只痴痴仰面出神。

  两眼上视,只觉沉黑异常,杳不可及,忖出落下入口至存身之处,至少有五十丈高下,他奇怪燕家堡何以耗费如许财力,建造此间地室,若为杀人灭口计,举刃屠戮岂不是一了百了?

  既然有这高,目力又不可及,要想由上空逃生,真是愚昧的想法,要知绝顶轻功高手,亦不能一蹴上升五十丈,由不得他又叹息一声。他呼吸转浓,室内死静的空气经他一呼一吸,立即回旋波荡,鼻中只嗅得腥臭气味,中人欲呕,弥漫室内,他不禁大奇,立起身来缓缓走前。走出数十步後,十数具尸体赫然呈显眼帘,皑皑白骨,倒置壁角,衣履残破,兵刀仍是雪亮晶莹。

  李仲华不由毛骨悚然,他自出人世起,几曾见过如此惨状?他无意勒死魏账房,死状令他骨软神骇多时;现在情景,更甚於那时,焉得不使他脊骨直冒寒气?

  壁上隐隐可见刻划字迹,那是用兵刀以内力刻出,李仲华纵目详视,都是些人名,与陷囚地室年月,屈指算来,最近的也在八年之前。

  李仲华把这些人名熟记於胸,皆因他初涉江湖,一个均末耳闻,但他知被燕雷害死的人,但是正派江湖知名之士,他日出困行道江湖,或能遇死者家属,起出枯骨,也是一桩阴德。

  他面对十数具枯骨黯然唏嘘良久,遂回身走去,另外一间石室只瞥了一瞥,置之不入,找了一处比较远离尸臭地方坐下,倚壁沉思。

  他憧憬出外间,必是艳阳满天,春光明媚,原野上一片笼绿合翠,嫣红姥紫……天安门外人潮如涌,琉璃厂上灯市如书,车如流水马如龙,陶然亭中文士高会,击缶高歌,西华门外社稷坛园翠柏苍松,古木遮道,清气袭人,玉泉垂虹,西山霁雪这都是他片刻难以忘怀的,想当年衣马轻裘,碟足京华,何等优游自在,至今思之有惘然若失之感……

  人在困危之中,最易僮憬著过去,不绝如缕的往事,齐都涌望脑际,他如今疑问往昔不听父母严命,应科中举是应该麽?

  玉颊生春,媚态迷人郝云娘,婀娜生姿,娇小玲珑的燕霞,以及口蜜腹剑,豺狼其心的“螭龙剑”柏奇峰等人,俱都显在眼帘,不由百感交集,怆然神伤。

  他胡思乱想一阵,随手摸出那本“天游叟”所赠的小册子,掀开一瞧,前页为“天游叟”述说为何创研此种“九曜星飞十王式”之原因,当年与西昆仑“鹤云上人”交手印证经过,亦曾详述。他不知“鹤云上人”及“天游叟”系何人?但推想而知两人必是武林知名之士,说不定还是一派尊长。”

  掀开第二页,系阐明“九曜星飞十三式”武功源流,暗合阴阳五行,夺天地枢机之变化,大意云:“阴阳者,天地之枢机;五行者,阴阳之终始;非阴阳不能为天地,非五行不能为阴阳;故人者成於天地,败於阴阳,由五行从逆而生焉;故诣武学者,不可不明此理……天地有阴阳五行,人有血脉五脏;五行者金、木、水、火、士:五脏者肺、肝:心、肾、脾;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士生金,生成之道,循环不穷;肺生肾,肾生肝,肝生心:心生脾,脾生肺,上下荣养,无有休息……五脏五行,相成相生,书夜流转,无有始终,从之则吉,逆之则凶,天地阴阳,五行之道,中舍於人,人得之可出阴阳之数,夺天地之机,五行之要,无终无始,神仙不死矣!……”等语。

  李仲华本极聪颖之人,立时悟彻精奥,细观那十三徙式,无不玄诡奇妙,几经揣摩,每一式均有相生相克之理在内。他照式练习,初练时甚为艰难,与平时所学武功大反其道,殊感鳖扭之极,故“九曜星飞十三式”也可称之“反五行阴阳手法”。

  要知“天游叟”尽三年心血,创研十三式悉为克制“鹤云上人”奇绝天下“先天太乙掌法”哪能不威厉无信?

  指生锐啸,掌化天是,由此可是李仲华先师,武功也是出自西昆仑。待到李仲华将“九曜星飞十三式”运用得纯熟自如,已费时两日两夜,只见他手随身动,空室雷鸣,嗡嗡不绝。他自觉纯熟,便立即收势,但一个念头闪电泛起,令他欣悦中带著懊丧之感,忖道:“我自知一身武学已臻上乘,但又有何用?再过几日若不重见天日,还不是如同他们化成一堆白骨,含恨地下?”

  他随即又想到,万一他永生不能出困,也就留下姓名刻於铁壁上,以待後来者有所知之。他不知他那引气归元坐功,可以苟延性命多久?

  人一在危难之时,往往想及身後之事,李仲华一想定,飞步来在铁壁前,力贯两指,落指如飞。只觉如同奏刀刻石,火星直冒,壁上顿时便留下雨分深字迹,李仲华不禁一怔!遂不料功力会精进如此?

  他原不过是试试而已,他幻觉中指力可透铁壁,却不料竟成为事实。他不禁狂笑出声,声荡地室,气流弥漩不至,李仲华竟笑极噙泪,也不知他是欣悦?抑是悲痛?外人无从得知。

  突然……

  隔壁地室忽传出一声音道:“甚麽人在此狂笑?是嫌死得不快麽?”音调森冷,而微现颤抖。

  这无异是空谷足音,李仲华大为兴奋,即是明知要死,趁著有生之时,有伴晤谈,也可稍慰孤独寂寥。

  於是李仲华足下如行云流水一般,晃进隔室,他一跨入,竟使他大感凛骇。只见这座地室较自身所处尚要宽大,室内尽就目力能见者,枯骨就有数十具,腥腐臭气洋溢弥漫,可见“翻天掌”燕雷居心狠毒,令死者冤沉海底,长埋地室,若不是亲眼得见,几无人能信。

  他一面走一面喊道:“室内是甚麽人?”

  “就在墙角,你不会走过来麽?”那人回话,声音冷峭异常。

  李仲华循声前视,果见一人倚在墙角,长发披肩,面部几乎是被乱须遮没,双眼洞凹,蓝光闪开,形态甚是可怕,只见那老人望了他一眼,问道:“小夥子,你也遭无妄之灾了麽?”

  李仲华惊疑地点点头道:“老人家,你来此有多久了?”

  老人淡淡一笑,目光微露得意之色,道:“我麽?大约有十年了,眼见他……”说著,用手一指室内皑皑白骨道:“後来者,一各各无声无息地死去,想不到我这老不死的尚能苟延如今,不过太寂寞了,很久未听见人声,所以召你来谈谈……你也活不了多久,他们都没有超过七日。”

  李仲华一听他能活到十年,真是奇迹,不由增加他能不死之信心,便笑道:“你老人家一定是武林奇人,不然何以能支持到十年?”

  老人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我老人家武林奇人之名当之无愧,但他们始终认定我老人家是个恶魔,其实这也难怪,我老人喙唷杀无度,不过没错杀一个好人。”说时,一片惘然之色在他蓝晴中露出。

  李仲华此时此地,心想不宜对善恶之分,多加评论,遂道:“世上是非善恶,原无定论,老人家何必耿耿於心?但不知老人家用何方法来延续生命?”

  老人一听,击掌大笑道:“你说话极合我老人家脾胃,看来,你倒是我平生唯一知音……你问我老人家用何方法荀延麽?这个极简单,我老人家会玄门上乘龟息之法,奈以不死,可惜他们这班死鬼,不但不对我老人家稍尽恭敬,反而唯恐我老人家不早死,经此一来,一睹气,想传授他们一点龟息之法也咽回去了。”

  李仲华目光一抬,唏嘘了一声,道:“你老人家既有此惊人武功,何以不设法出因?这漫长十年长久的岁月,人何以堪?”

  老人鼻中浓哼一声,道:“有几次我老人家耐不住孤寂,真想举掌自噎。”说著,又冷笑一声,伸出形如枯骨的右臂,霍地撩起那一行秽臭气四溢的下裳,露出一截断腿,齐膝截去,枯槁而又黝黑,道:“现在你总该明白了,若不是为这腿连累,早就出去了。”

  继又笑了一笑,道:“不过,我老人家在这漫长十年岁月中,悟出两点道理,有道是,治怒为难,治惧亦难,克己所以治怒,明理所以治惧;本来我老人家性情最暴,最初陷入地室中,将来有朝出困,有毁灭这宇宙的念头,时日既久,不知不觉养成了克己功夫;因此之故,又悟出天地者,实为万物之逆旅,光阴者,无非百代之过客,人生不过其中之点缀而已,生有何幸?死有何惧?只是一口气难消尔。”

  李仲华不禁大为钦佩,心想这老人倒是文武全才,只见那老人家目光中泛出得意之色,道:“将来我回到江南,哈哈,弟兄们见得我老人家性情大变,判若两人,他们都大为诧异。”

  李仲华知老人所说都是自求安慰的话,不禁暗暗难受,目光凝注了老人一眼,竟瞧出他眼内带著一丝泪光,感慨的一叹道:“能够重见天日,那是再好不过了。”说著顿了一顿,又道:“在下还未请教你老人家尊姓大名?可否见告?”

  老人间言神色惨变,目光上视,自言自语道:“十年如斯,不是你问起,几乎自己都忘怀了。”

  忽然哈哈一笑,目光电射望著李仲华道:“喂,你可曾听过草莽绿林中有个神眼独足“鬼见愁”邹七这个人?”

  李仲华茫然摇了摇头,道;“在下才不过涉足江湖数天,对於江湖奇才异士一概不知。”说时,忽想起老人吐出独足二字,不禁睁著眼道:“你老人家就是邹……”

  老人点头接口道:“不错,我老人家就是邹七,你现在一定想不出我老人家为何落在燕雷手中是不?也好,藉此一吐胸中郁块,再则亦可稍解寂寥。”

  只见神眼独足“鬼见愁”邹七娓娓说下去。

  神眼独足“鬼见愁”邹七为江南怪杰,武功惊人,看不出他是受之何门何派?人最嫉恶如仇,但他对“恶”字有著另一种解释,页恶犹可恕,伪善则不可赦;多少个藉君子之名,背地做下罪恶滔天,令人发指之事;故他对绿林巨盗下手尚有分寸,然而对自命正派侠义人物,若有败德之行经他指出,不由分说,便就地戮杀,因此之故,正派人物心怀暗亏者,无不对邹七恨如芒刺,但心怯邹七武功,并又师出无名,迟迟不欲出手。

  邹七年满四旬,便名动大江南北,驷眷江湖,後来不知何故,接掌长江下游水道船帮首领,号令如山,水道平静,洞庭湖主“老龙神”柏亮对邹七视如眼中钉,非拔除而後快,暗谋除他之计。

  屡次派人下手,都被邹七绝乘武学一一戮杀,不过邹七尚不知道“老龙神”柏亮所为,柏亮更是切齿痛恨。

  邹七在五旬年岁,访友於深山中被一毒蟒啖中左腿,这蟒毒性剧烈,啖人必死,亏得邹七当机立断,举刀砍去左腿,这种壮士断腕精神,真可惊天地、泣鬼神。

  经此一来,邹七空有一身武学,一旦付之流水,邹七甚是灰心,但他究是个秉性刚毅之人,滚在一株碗口粗径松树旁,一掌劈断,用金刚手法做成一根拐杖,就在这山中练那轻功身法。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三个月後,轻功身法比前更为精进,虽然对敌时旋转进退稍欠灵活,但他那“金刚掌”力与“飞猿手”就可弥补此缺陷。

  等他回到船帮主坛後,帮内见他身已残废,副帮主“铁笛子”喻松彦本就觊觎帮主之位,於是更就速其阴谋,与“老龙神”柏亮密施毒计。

  翌年,江南三月,草长莺飞季节,邹七一支独一无二掌帮令符被窃,这支令符整体为通天犀角雕成,上岛有一颗价值连城之龙眼大避水珠。

  令符失窃,动摇了邹七帮主地位,船帮中俨然分成两派,一派是钦仰邹七雄才大略,赏罚分明的人,声称船帮还是由邹七统率,令符的事,慢慢探访何人所为?

  副帮主“铁笛子”喻松彦佯装大气凛然,坚欲此令符失去代表著整个船帮声誉,若不把它寻回,则整个船帮将会瓦解,话里套话,暗暗示意邹七,若不亲身找回令符,便将失去领导地位。

  “铁笛子”喻松彦城府甚深,说话又极技巧,将他的野心掩饰得一丝不露,饶邹七神眼如电,也不知不觉地坠入他的毒计中,邹七即允这支令符既由他手中失去,便须经他之手得回,以半年为期,在这期内帮务由副帮主“铁笛子”喻松彦代摄。

  邹七猜测令符之失,十有其九是外贼窃去,能在他身前施展空空妙手,此贼必一身武学惊人骇俗,令符本身通天犀角为合成春药无上妙品,而避水珠又是价值不赀,此贼一定携去燕京向王公巨富献售,然後鸿飞冥冥,於邹七兼程北上。

  船帮主坛设在小孤山,邹七由小孤山启程,未两日便到达金陵,他忙里偷闲,流震漫天,落日满江时分,伫立在燕子矶眺赏水道形胜。

  燕子矶在金陵北郊,滨临长江,巨石峥嵘,一面临陆,三面临水,形如燕子突入江中,故名燕子矶。

  矶上有亭,四面树木,葱绿环拥,为夏日涤暑胜地,履足矶上岩石,登高俯瞰,只见悬崖绝壁,波涛拍岸,水光接天,远眺江心,风帆片片,沙鸥翻飞,一望无际,实形胜天下,风景奇绝之处。

  邹七正在凝立沉声,忽间身後响起一阵笑声道:“邹帮主,何能浮生偷得半日闲?密情诗境,令贫道好生羡煞。”

  邹七心中一惊,目光转处,只见是一道人,背负长剑,宽大灰布道袍在风中飘扬,足下跨步如飞走来。邹七看出那道人是“衡山一尘子”朱妙飞,昔年也有两面之交,遂拱手道:“原来是朱真人,几时来在金陵?”

  朱妙飞手符颉下黑须,笑道:“三日前便已来在金陵,贫道孤云野鹤,又性嗜山水,半生足迹临遍名山佳水,想不到浮萍风聚,又与邹帮主在这燕子矶上会面了。”说罢,目光深深地凝在邹七脸上。

  邹七淡淡一笑,道:“似页人这种无忧无虑,跳出江湖恩怨中,能有几人?想我邹某一肢残废,尚不能脱出‘名镇利缰’四字,终日纷纷纭纭,责不胜烦恼。”言下微叹了一口气。

  朱妙飞面有诧容道:“如贫道猜测不错,邹帮主定胸合重忧,可否见告一、二?”

  邹七剔然一惊,目光微挑问道:“朱真人何以见得?”

  “衡山一尘子”朱妙飞神色一壮,道:“贫道别无所能,星相之学颇有所得,只邹七“哦”了一声,神眼如电地向朱妙飞一瞥,只见他神色董壮,自忖道:““衡山一尘子”交游最广,人颇方正,说不定他可指点一丝线索。”

  转眼暮雾四合,水天苍茫,邹七移望了天色一眼,含笑道:“既是为朱负人看出,邹某趁此相求真人指点?”

  朱妙飞大笑道:“彼此俱是肝胆相照之人,不说相求二字,想必帮主尚未进食,贫道亦不忌荤腥,何妨去临江楼上杯盏一叙如何?”

  邹七颔首应了,两人在山径中振步如飞而去。

  “衡山一尘子”随在邹七身後,只见邹七拐杖一登,便如箭矢平飞激射出五、六丈开外,身法轻灵至极,略不见滞难,心中暗暗吃惊。

  临江楼上食客如骛,华灯高照,在一间雅座中三面屏风围绕,一窗临城傍水,座中对坐一道一残,娓娓清谈。

  邹七将令符失窃之事全盘托出,并将心中猜测,欲先北上访查。

  “衡山一尘子”朱妙飞闻後,垂目沉吟一阵,道:“帮主所见极是,此物必不致重现江湖,定落在官京王公府中,否则……”

  邹七惊诧接口道:“朱真人还知道有什人物敢接此巨赃麽?”

  “衡山一尘子”抚髯微笑道:“尚未一定,不过做此猜测而已,贫道在京有一友人,名唤‘飞燕’卜明,此人监赏珍物极具神眼,京畿王公巨富府第经常出入,又眼线满布燕云,任人携有异珍踏入辖区之内,他必知悉来龙去脉,此人与贫道交情颇深,待贫道修书一封,托帮主面交,也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邹七眼中顿露出欣喜光芒,忙道:“那太好不过了,邹某能得令符取回,朱真人大德当永铭心版,邹某心想待珠还合浦後,辞去帮主职位,与真人相伴啸傲烟霞,密情山水了。”

  朱妙飞心中暗暗代他难过,忙唤过掌柜,取来文房四宝,落笔如飞,即时书好一函。

  邹七接过放入怀中,立起笑道:“邹某心急如箭,就此连夜兼程,返来必重谢大德。”双手一拱,拐杖一登,穿窗飞落城垣上,在那泻地如银月色之下,纵跃如飞,渐杳不可见。

  “衡山一尘子”朱妙飞,目送邹七将消逝的身影,自言自语道:“邹七,贫道知你是个热血肝胆的汉子,只怪你下手绝毒,贫道拜弟为细故被你震断心脉,口喷黑血而死,有仇不报非君子,可怪不得贫道心狠意毒,贫道可是受‘铁笛子’重托。”说著,不时吐出一两声冷笑,算好酒菜钱离去。

  “飞燕”卜明是燕云鼠窃首颌,对邹七来临,极其恭敬为能事,对找回令符之事,只要落在燕京,拍胸担承取回。一连三日“飞燕”卜明在外各方奔走,并未找出一丝端倪,邹七不由焦急异常。

  那“飞燕”卜明道:“令符一定不在燕京,不过还有两处可找,一是飞狐口伊家堡‘狮面天王’伊球处;另外是涿鹿桑乾河畔燕家堡‘翻天掌’燕雷处……但伊家堡并无可能,伊球之子身任多格亲王府中护卫,卜明也份鬲其中打听过,据说并无所闻,奉劝邹帮主还是去燕堡,说不定有个端倪。”此为“铁笛子”喻松彦与“老龙神”柏亮设好圈套,使邹七不知不觉地套上。

  邹七去燕堡面见“翻天掌”燕雷,直询通天犀令符是否落在燕堡?邹七并不知道燕雷那以黑吃黑,无法无天的勾当,然而燕雷却误会他已知悉燕堡暗中所行所为,於是起下除他杀机。喻松彦柏亮此著实在毒绝,杀人不见血,又略不现痕迹。

  燕雷於是怃然承诺为他查访,五日之内必可得出一点端倪,佯伴邹七同游堡中林泉之胜,语使陷落地室之下……

  说完,邹七哈哈狂笑道:“想不到我邹七柏亮个变做‘鬼见愁’了!地室之人统统死去,单留下我邹七孤零零一人。”双目蓝光湛射。

  李仲华听後,剑眉一轩道:“那麽通天犀令符必是‘翻天掌’燕雷窃去,不然何至於置你老人家於死?”邹七枯槁双颊,忽露出一丝笑意,道:“你何以见得?”

  李仲华遂将无意撞破燕鸿以黑吃黑所为,以致遭“翻天掌”燕雷疑嫉,命“螭龙剑”柏奇峰诱陷他事说出。

  邹七忽厉声道:“柏奇峰是否是洞庭湖水旱二十八寨主‘老龙神’柏亮之子麽?”李仲华点点首,忽见邹七闭目不语,似是有所沉思。

  半晌,才见邹七睁目冷笑一声道:“我老人家十年来,一直认定‘飞燕’卜朗窃去令符,砭燕雷定下杀人灭口毒计,陷害我老人家,今日听你一说,先前想法全部推翻,必是‘铁笛子’喻松彦区觊觎帮主之位,令符便是他窃去,与‘老龙神’柏亮定下这一圈套,嘿嘿!哪有这麽巧法?

  燕子矶偏偏遇见‘衡山羽士’想我老人家生平喜怒不现於颜色,何至他瞧出自己神色带有重忧,哈哈,我老人家若有重见天日之时,必扑杀此等狼心狗肺之徙。”磬色俱厉,忽又转为黯然,幽幽叹息道:“此诚属痴心妄想而已。”

  李仲华黯然无语,同病相怜,夫复何言?

  邹七忽抬目问道:“你落下有多少日了?”

  李仲华闻言一怔!自己亦不知有多久?用手一摸颔下,鬣须已长出两、三分,笑道:“大约有四、五日了。”

  突见邹七瞪目大喝道:“真好!”说时,右臂迅若电光石火般抓来。

  李仲华蹲在邹七身前六尺远处,只见邹七右臂无风暴长,比原有的陡长三尺左右,闪电疾至,吓了一跳,意随念动,蹲式不改便飘风似的晃退出去,左手三指亦是迅若飞星,向邹七腕脉扣去。

  哪知邹七右臂盖缩,左臂随著暴伸,如风抓至。

  李仲华心头大感骇异,直疑邹七是通臂猿化身,左掌出势不改,微微一翻,电闪迎向邹七左臂。

  邹七“飞猿手”那只左臂本是虚招,待李仲华两指指风堪抵腕脉,又暴缩了回去,口中呵呵大笑道:“我们重见天日有望了,想不到你武功有此精湛?”

  李仲华呆呆地楞了半晌,心正不明邹七为何向他出手?闻言便知邹七有心相试,却末明邹七所说重见天日有望系由何而指?

  却见邹七道:“你学过壁虎功没有?”

  李仲华摇摇首:心中暗忖道:“壁虎游墙术,恩师未教,自己也不想学这鼠窃恃之横行的武功,想那壁虎功练到登峰造极,也不过一口气直登十四、五丈,又不能换气,这座地室高可四、五十丈,纵有壁虎功,又有何用?”心甚不解,双眼怔怔望著邹七。

  只见邹七微笑道:“不会,对你而言学会只不过朝夕之功,我老人家五年前就立下誓言,若有能救出我老人家出困之人,定必将“飞猿手”相授……你能应承救我老人家出去麽?”

  李仲华心中异常惊疑,两眼望了黑甸甸的上空一瞥,摇了摇头道:“不是在下不肯应允,纵有壁虎游墙之术,也不能直登五十丈,何况背负著你老人家?更是难予登天!”

  邹七不由哈哈大笑道:“这个你无须顾估,只要你能出困,再救我老人家是轻而易举不过的事,我老人家十多年来在那些死鬼身上,搜出一些坚勒草条,积少成多,结成有三十丈长度,你若有飞猿手法,当可救我老人家出险。”

  李仲华想:“有胜於无,死马权做活马医好了。”於是慨然应了。

  邹七先传他“飞猿手”。

  这“飞猿手”本是极艰深武学,先习那“软骨”功,然後习那“缩骨”功,再可习那通臂之术。

  这本非一朝一夕所能,却未李仲华因“天游叟”“补天丸”之助,不但脱胎换骨,而且打通生死玄关,尚未到三个时辰,尽得邹七所学。

  那邹七大为惊异,不禁猛摇其首道:“後生可畏,想我老人家早年秉赋特好,又迭逢奇缘,进境尚未有你如此之快。”啧啧称奇,忙把壁虎功口诀传了。这壁虎功对身负内家功力能手,绝非难事,更经邹七教以中途换气口诀,更属容易。

  武学一道,诀窍最难,倘能参悟这种上乘口诀,较自己苦苦摸索,有事半功倍之效。

  不消两个时辰,李仲华已直登二、三十丈,中途只换了口气。

  邹七大为兴奋,爽朗笑道:“你只须在真气未转换时,向上劈出数掌,定可找出翻板所在。”

  李仲华应了,仰面一贴铁壁,四肢一动,人就似一条壁虎般,向上直升,灵活快速无比,瞬眼,便已在三十丈高下,在喜气未转换时,他灵机一动,双掌聚劲,两足猛力一登,人己穿空斜飞激射而起。

  这一凌空腾飞,本已相距室顶仅差十数丈远,蓦李仲华两手望上一扬。

  排空狂腌激起,只听得两声“隆隆”大震,顶上登时露出一方孔,天光射入,目耀神眩,照耀得一室通明。

  微风吹入,燠热尽除,陈腐刺腥气味渐渐消失无踪。

  原李仲华双掌一推,无巧不巧就击中一块翻板之下,那翻板通体为铁铸成,想是年深月久,那块翻板弹簧铰链已至诱拦,哪禁李仲华神力一击,翻板登时断钮震飞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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