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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炉边清谈

  罗廷玉打量过那套茶具,笑道:“这套茶具的壶和□,非但不是同窑之物,兼且朝代不同。只不知如烟姑娘偏爱那一样?”

  如烟和杨师道一齐望去,但见那个小小茶壶,色作天青,细加观察,但觉汁水莹泽,苍翠欲滴。通体呈现蟹爪纹,形式古朴可爱。那四只小小茶□,□口仅如铜板那么大,颜色如朱砂,而又极其莹白,瓷质薄得难以形容。

  如烟缓缓道:“我知道这套茶具都是珍贵精品,若然不是款待两位先生,决不取出使用。不过,我只知道这四枚茶□名叫流霞盏,出身景德镇,价格之昂,更在许多古时佳瓷之上。”

  罗廷玉颔首道:“不错,这是本朝(明)珍品,景德镇之宫民窑合计逾千之数,昼间则白烟掩蔽天空,夜间则红焰冲霄,盛极一时。这流霞盏出自民窑,乃是壶隐道人昊十九的杰作。这位昊十九工诗善画,书法则学赵松雪,乃是真正的雅人逸士。”

  他取起一枚流霞盏,向杨师道说道:“你瞧,盏身瓷质薄得能透见指纹,重才半铢。时人有诗云:为觅丹砂闹市廛,松声云影自壶天。凭君点出流霞盏,去泛兰亭九曲泉。可见昊十九是如何的受到推崇。他的流霞盏制作不多,四方竞出重价争购,也很难购得呢!”

  杨师道甚是神往,道:“此道果然大有堂奥,将来有机会的话,定要请文举兄指点门径。”

  罗廷玉只笑一笑,又道:“这个茶壶亦是罕见珍品,乃是宋代汝窑精作。釉色以淡青为主,近于柴窑的『雨过天青云破处』之色。通常监定汝器之时,须察看其底有芝麻花及细小挣钉者,便是真的汝器佳品。”

  杨师道□起茶壶,反转过来一看,壶底果然如他所说,不禁甚是钦佩。如烟笑道:“真了不起,但我倒要瞧瞧你究竟懂得多少。因为你如此精通瓷器,已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章如烟的话,其实大大的奉承罗廷玉一番,只有使他感到舒服而不致误会。因此,罗廷玉含笑不语。

  杨师道却道:“姑娘的意思大佳,我们先让文举兄监定过瓷器,早些了却他的任务也好。”这话是暗示说罗廷玉要逃走,所以让他先行监定瓷器。

  章如烟侧眼望去,但见铛口冒出白色的水气,便道:“水已沸开啦!”

  她□起一个锡罐,打开倒出一些茶叶,放在那只汝壶内,说道:“这些茶叶得之不易,我珍藏许久,都不舍得饮用。”

  前文说过,罗廷玉乃是翠华城少主,身世大异常人,天下珍品,无有未曾见过的。这时一瞧那些茶叶,心中已有了谱,但还须品□过才敢断定。

  如烟亲自提了开水,冲在壶内,放回壶盖之后,又从盖顶淋一次开水,这才把开水放回炉上。她先把流霞盏内白开水,一一倒掉,然后从茶壶中斟出佳茗,恰好是四小杯。

  大家一齐取□,但觉十分烫手。却见如烟一仰头,便把那么一盏滚烫无比的热茶,完全倒入口中。罗廷玉也学她的样,一口啜乾,只有杨师道慢慢的呷。

  这一下饮茶的动作,大有讲究,凡是擅长此道之士,定必是一口啜乾,由于习惯之故,所以茶水虽烫,却不致伤了口舌。但没有训练之人,可就无法这样喝法,除非是内功深厚之士,又另作别论。

  杨师道虽然绝不怕这么一点点滚茶,但以他想来,那有人一口把茶喝乾之理?

  何况常人也耐不住烫,所以他慢慢的呷。罗廷玉闭起眼睛,使人猜不出他是不是烫得难受,所以闭眼。幸而他不久就睁眼,舔唇作声,连连赞道:“好茶,好茶……

  …”

  如烟微微一笑,道:“罗先生果然深谙此道。”

  杨师道道:“何以见得呢?”

  如烟道:“从他的动作,一望而知,大凡能品□出这等名茶之人,定要一口呷乾。”杨师道哦了一声,恍然大悟。

  罗廷玉道:“这茶必是武夷珍品无疑,而且我敢大胆断定是号称雀舌鹰爪的芽茶。只不知在下有没有猜错?”

  如烟激赏地望看他,道:“一点不错,这都是极嫩的茶芽,产自武夷。啊!我太高兴了,总算没有看走了眼。这等名器佳茗,若然不遇知音,何等遗憾!”杨师道只好苦笑一下。

  如烟又道:“烹这一趟茶,不但泉水得十分讲究,连这火炉摆设之处,离茶壶有多少步,都有一定的法度。若是过近,开水的热度太高。若是离得太远,开水冲到茶壶之时,又嫌热度稍差。这一来,色香味都相差很多了。”

  罗廷玉不禁钦佩地道:“姑娘对此道已达炉火纯青的境地,在下自知远远不及。”

  如烟连忙歉然道:“我不免有点近乎卖弄了,请两位先生不要见怪才好。”

  那一小壶的珍贵茶,只冲三过,就不要了。这时算是已经品过香茗。

  如烟在头前带路,向后进走去。

  走入后进,罗、杨二人一瞧屋子的分布和格式,便晓得大部份的房屋都用来贮放东西,只有很少的几间被人居住使用。他们步入一座院落,但见一排三个宽敞明亮的房间,里面都摆放著各式各样的瓷器。

  杨师道摇摇头,道:“天啊!竟有这么多的瓷器,有许多我连名称也叫不出呢!”

  罗廷玉道:“这话不足为奇,自伏义神农之际,便有陶器。瓷器始于汉而盛于唐,至本朝而大备,名式之多,难以遍知。陶瓷制品除了实用及装饰之外,连乐器亦有用陶瓷的……”

  如烟接口道:“不错,这儿有一支瓷萧,莹白美观,式样精美。”

  罗廷玉道:“瓷萧罕见得很,这是因为音调难正,往往三数百支之中,找不到一两支合调的。现下世间所存者,多是宋代德化窑古物,虽是不合调,仍然极是珍贵呢!”

  章如烟陪他们一道入室,因为谈到了瓷萧,所以她走到架上把这支瓷萧取来。

  罗廷玉接过略一审视,便道:“不错,果然是前宋古物。假使合调的话,其声之凄朗,远在竹萧之上。”他把瓷萧递给杨师道,又道:“师道,你一试便知啦!”

  杨师道接过,试一吹弄,果然凄朗动听,透人心肺。他吹了一个短调,便停歇了说道:

  “这一支合调,果然远胜竹器。”

  如烟叹口气,道:“我一向以为这支瓷萧只是观赏之物,殊不知竟是萧中珍品。可见得虽是稀世之珍,如若不遇识货之人,也只有埋没不彰了。”

  罗廷玉道:“此所以古人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就是由于罕得有伯乐这种识马之人,所以千里马虽是极堪珍爱,却也只好和凡马一同埋没了。推面广之,人与物亦莫不如此。”

  这一连三间房子里,各种陶瓷品类,多得使人眼花缭乱。除了瓷质精品,还有砖瓦以及形式古朴的各种「明器”。所谓明器,便是汉代陵墓中殉葬之物,包括饮食之器,乐用之器,以备死者在阴间生活之用。那些砖瓦,俱是秦汉古物,其中有些是旷砖,乃是古代建造墓旷及隧道所用。

  罗廷玉先略略浏览过所有的藏品,便道:“此处收藏精品之多,简直教人难以置信。单单是这些珍贵的瓷器,其价值已足以富甲天下了!”

  杨师道骇然道:“竟是如此的珍贵么?只不知如烟姑娘如何搜集得这许多珍品?”

  如烟淡淡道:“这些珍品不是我的,我只不过天性喜爱这些美观珍奇之物,自愿勤加拂拭,不令毁损。所以人家都放心存放在这儿。”

  她取过纸笔,又道:“罗先生能不能把一些特别珍贵的名称来历说出来?我打算抄录下来,编列一册,以备日后查考。”

  罗廷玉道:“当然可以,但你最好准备搬动一下,把这许多陶瓷按朝代分类,各贮一处。不过这一来,恐怕要费不少时间,一两天绝对弄不好。”

  如烟笑道:“不要紧,能做多少就做多少,现在我还是想请罗先生先把珍贵一些的指出来。我已制有标签,你说一件,我就抄下来,把标签系上,以后我自己慢慢的整理排列。”

  罗廷玉也赞同这个方法,当下开始工作。他就近指一指架上的十多枚瓷印,道:“这当中自以元末会稽王冕的花乳石印为最珍贵,你们看看,这一枚便是了,不但澄明光润,而且质温色雅,笔意得以尽情发挥。比之其余昌化、寿山以及仿古铜章,都要佳胜一寿。”他评论之时,如烟已写好标签,签末是钢丝,很容易就系在印上。

  罗廷玉接著□起一个砚滴,道:“这是南唐故珍,名为金蟾蜍砚滴,价值不菲。请看腹下有铭篆,分别铭于足心颔下及腹旁腹下。”

  杨师道伸头来瞧,念道:“舍月窟,伏□几,为我用,贮清□。端汉石,澄心纸,陈元氏,毛锥子。同列无哗听驱使,微吾润泽乌用汝?”

  如烟笑道:“有意思得很,这叫做自我标榜。不过最后的一句也很有道理。”

  所谓砚滴,就是读书人用来盛水,磨墨书写时,滴些水在砚中。这种器皿,各种式样俱有,总以小巧玲珑为主。这个金蟾蜍砚滴腹篆铭的最末一句,便是说其余什么端溪砚澄心堂纸陈元氏笔等物,假如没有我吐水润泽磨成墨汁,主人便不能使用它们了。

  此所以如烟笑它自我标榜,她一面说,一面已注好朝代及名称,把标签系上。

  罗廷玉□起一个白碗,以指轻弹碗身,发出清雅之声。这才道:“这是唐代著名的大邑瓷碗,弥足珍贵。出自蜀邛洲大邑,诗圣杜甫曾有诗云:大邑烧瓷轻且坚,扣如哀玉锦城传,君家白碗胜霜雪,急送茆斋亦可怜。”

  如烟、师道两人,都恍然地哦了一声。如烟道:“这诗我也读过,却不晓得这个白碗就是大邑瓷碗。”师道没说话,但他哦的一声,也是此意。

  罗廷玉指住碗旁的一只陶砚,道:“这是五代十国前出的蜀器,颇为珍贵,但比起端砚之细润发墨,大有逊色。”

  杨师道□起一个白地描花纹的瓷盘,道:“此盘之花纹,典雅富丽,兼而有之,可惜色彩太沉了一点,不知是何代之物?”

  罗廷玉忙道:“小心,别摔破了,这是唐代著名的三彩瓷盘,极为珍贵。唐代彩色之器,仅有这一种,所以我们现在看起来嫌它色彩太沉,其实自有佳趣呢!”

  杨师道赶快小心翼翼地放下,道:“不得了,随便□一件都是稀世之珍,我瞧还是碰也不要碰最妥当了。”

  罗廷玉道:“这话真是明智之言,你看这一排的盏、杯、碗、壶、花尊、罩盖、注、洗等物,莫以为皆是本朝所制,就不值钱,其实每一件都珍贵无比。”

  杨师道道:“这却是什么缘故?若是本朝所制,打破了可以再购,那里值得如此珍贵?”

  罗廷玉笑道:“这都是宣德窑的珍品,现在往那儿找?何况每一窑所出,因火候瓷土及配色之不同,优劣不等。”

  如烟道:“罗先生请把这一列的瓷器名称说一说。”

  罗廷玉道:“好,请你记下来。白坛□、白茶□、红鱼靶杯、青花龙松梅花靶杯,青花人物海兽酒靶杯、竹节靶罩盖,轻罗小扇扑流萤茶□、五彩桃注、石榴注、双爪注、鹅注、磬口洗、殊砂大碗、卤壶、敞口花尊、灯檠。”

  杨师道细视那个「轻罗小扇扑流萤茶□”,但见上面画著的一幅图画,人物毫发具备,清雅绝俗,一如诗意。不禁赞叹道:“李思训之画,亦不过如是。”

  罗廷玉道:“价值就在于此,若论年份,自然远比不上唐五代之器,但因意境高妙,设色精致,是以身价大不相同………”

  他停歇一下,又道:“宣窑之器,以青花最妙。这是因为青花原料乃是苏门答腊的苏泥,以及渤海的渤青。日下早已用罄。是以后无来者。此外,宣器所创之霁红色彩,亦是空前绝后之作,其色如雨后之霁色,宝光隐隐,极为鲜艳。

  亦称祭红、积红、醉红、鸡红等名。”

  他尽情发挥出胸中之渊博,如烟非常佩服。但不禁又生出一种天上人间之感。那是因为罗廷玉既渊博瞻雅,而又英挺俊逸,使得如烟感到与他距离得太远。

  罗廷玉又道:“宣器中的『轻罗小扇扑流萤□』,固然是一代精品,但后来的成化窑出一宗酒杯,名为『高烧银烛照红妆』,亦堪与媲美。”

  如烟立刻在另一个架上,□了一个酒杯来,杯上画著一个美人,手持银烛,照著海棠花。问道:“是不是这一个?”

  罗廷玉道:“正是,你们看看,多么精美雅丽?”三人观赏了一会,移到另一架橱前。

  罗廷玉笑道:“这都是本朝景德佳品,要不要列出名称?”

  如姻道:“当然要啦!”

  罗廷玉道:“那么还是□张白纸,我开列出来,你贴上号头,若用标签,可就费事了。”如烟虽是照办,却不明白为何用标签就费事?

  罗廷玉取笔写道:一、外双云荷花龙凤缠枝西番莲宝相花里云团龙贯口八吉祥龙边姜芽海水如意云边香草曲水梅花碗口。

  二、外云龙荷花鱼耍娃娃篆福寿庸宁字回回花海兽狮子滚绣毯里云鹤一把莲萱草花如意云碗。

  三、外团璃虎如意灵芝宝相花海石榴香草里底龙捧永保万寿边鸾凤宝相花永保洪福齐天娃娃花盘。

  四、外缠枝莲托八宝龙凤花果松竹梅真言字折枝四口花里底穿花龙边朵朵四季花人物故事竹叶灵芝如意牡丹花盘。

  五、万古长春四季海来朝面龙四季花人物故事盒。

  六、天下太平四方如意香草面回纹人物五彩胜盒。

  七、外缠枝牡丹花托八宝姜芽海水西番莲五彩异兽满地娇里双云龙暗龙凤宝相花狮子滚绣毯八吉祥如意云灵芝花果牒。

  如烟瞧到这儿,方始明白了为何他不要标签之故,敢情每一件都有这么长的名字,若用标签,不知费多少时间才能写完这数百件瓷器。即使是他这样过快的写,也得耗时极久。罗廷玉专心一意地赶写出来,底下便都是些笔冲笔管缸、坛、笔架、屏、烛罐、烛台、扇匣、水滴、花尊、凉墩、香奁、瓯、茶锺、瓷□、印池等等,名目繁多,加上每一件的花色,必须注写明白,更是繁难吃力。

  如烟不敢打扰罗廷玉,便向杨师道低低道:“我丢弄些点心水果来奉客,杨先生且陪一陪罗先生可好?”

  杨师道道:“姑娘何必麻烦呢?”

  如烟道:“非这么做,才能显得出我感谢的心意,你莫要拦阻我。”

  杨师道点点头,让她去了。不一会,她走回来,手中捧著一个紫色瓷盆进来。

  杨师道好生诧异,忖道:“这个瓷盆如此巨大,不知装盛著什么点心?”

  等她走到切近,一看盒内空无一物,更是惊讶,道:“姑娘何须□这么巨大的物事装盛食物?我们都不饿………”

  如烟笑道:“我特地□此物来请罗先生监定一下,你先□著。”

  杨师道接过去,顿时明白她为何要自己先□著,敢情这么巨大的一个瓷盆,厚度达半寸,但入手却轻如无物,比纸制的还要轻些。

  他大讶道:“这是瓷质之物么?”

  如烟道:“扣弹时发出的声音却很像,但这样轻又不似。”

  这时罗廷玉兀自低头书写,但其实他面上神色大变,眼中积泪,几乎就掉下来。他乃是从他们对答中听出蹊跷,于是借一架镜屏偷偷窥看背后一眼,见到了这个紫色瓷盆,顿时大为震撼。

  只因他自小就把玩这个紫盆,熟悉异常,是以一眼就看得出来。加以这个紫盆乃是稀世之宝,天下只有一个,决计不致于瞧错,或是另有一个。他见到此盆,不由得触忆起许多旧事,感情激动之下,隐隐掉下泪来。但他倒底是十分机警沉著之士,登时又极力抑制自己,好不容易才恢复平静。

  罗廷玉极迅速的收摄心神,恢复常态,这才回头观望。见到那个紫盆,略露讶色,道:

  “好纯的色彩,定是极珍贵之物,让我瞧瞧。”

  杨师道交给他,道:“天下间那里有如此轻的土质呢?这真是令人不可思议之事。”

  罗廷玉随口道:“外国或者有之,但中土各处土质,却绝无如此轻的。”

  他开始极仔细地监赏,又佯作寻思般仰天闭目,最后说道:“识得此器之人,天下只怕找不出几个。”

  如烟喜道:“那么罗先生居然认得了?”

  罗廷玉摇头道:“正因在下认不出来,遍思所曾阅过的典籍,又记不起有这么一件异物,所以胆敢断定说,天下间识得此物者,寥寥无几。”

  如烟甚感失望,道:“连你也不识得此物名称来历,恐怕永远也不能考证出来了。”

  罗廷玉道:“这也不然,将来我一定能查出此物来,自当尽快奉告。

  日下至少晓得一点,就是此器年代极古,而且不是中国所出。恐怕是千百年前外国进贡的宝物。”

  其实他心中知道得十分清楚,这个紫盆乃是唐代会昌元年,渤海进贡的宝物。

  杜阳杂编上记载得有,他罗廷玉自小即时时赏玩,乃是翠华城百载以来最珍贵的几件宝物之一。罗廷玉嘱她小心藏放,以免损毁。

  如烟笑道:“你大可放心,这是我表舅父心爱之物,一向放在他房间中。刚才他老人家听说你博识瓷器,所以嘱我□来,同你请教。”

  罗廷玉讶道:“原来令表舅父老人家在此,我们这些晚辈,理台晋谒请安才是。”

  如烟笑一笑,道:“他老人家生性爱静,从不见客。这一年足不下楼,乃是真真正正的高人隐士。”

  罗廷玉哦一声,道:“听姑娘这么说,在下更增敬慕之心,可惜没法子瞻仰颜色。如此高人雅士,交臂失之,殊为可惜!”

  他停歇一下,又问道:“他老人家高性大名,总可以见示吧?”

  如烟道:“他性严,字沧波,心地慈祥之极………”

  罗廷玉心头又是一震,但表面上丝毫不露神色,笑道:“如此雅逸之人,当然不比凡夫俗子有贪忍之心,是以你会觉得他老人家特别慈祥。”

  他抱著那个渤海紫盆,摩挲再三,这才还给如烟,道:“那么你先送回去,并且向令表舅父转致我们仰慕之意。”

  如烟含笑应了,转身自去。杨师道说道:“这个紫盆居然把文举兄你考倒了,真是意想不到之事。”

  罗廷玉点点头,淡淡道:“这等奇珍绝品,岂易认识。即使是有缘一见,亦是非常的遇合呢!”

  他们谈论了一会,听到步履声入院,然后一个身量高大,身披长衫,满头霜发的老人,出现在门口。这位白发老人具有一种奇异的气度,使人一望之下,自然而然的肃然起敬。但他的霜眉白发,以及那种潇逸的表情,却又令人感到十分可亲。

  他微笑望住这两个年轻人,道:“我听阿烟叙说,才知你们两位皆是雅逸才俊之士,有失远迎,实是怠慢不恭之至。”

  罗、杨二人连忙上前施礼,各自报上姓名籍贯。严沧波跨入室内,笑道:“两位万万不可多礼,否则便与俗人何异?你们俱是翩翩佳公子,今日光临,真使蓬荜生辉………”

  这时,如烟恰好进来,见了老人,不禁惊道:“姨!舅舅居然下楼来了………”

  杨师道忽然泛起一种感觉,那就是罗廷玉似乎有点紧张,自然这是由于那位老人出现之故。他极感讶骇,心想:“少城主向来胆勇盖世,心性坚凝,纵是斧钺加颈,也不会动容。

  何以这位严沧波老人,却能令他显得紧张?这里面必有文章,我且小心查看………”

  要知他一向与罗廷玉极为接近,以前在千药岛时便是如此,因此,他对罗廷玉的为人以及一切都熟悉不过。这刻罗廷玉只不过微有失常,旁人一点也瞧不出,只有杨师道晓得他心情紧张。

  严沧波向如烟笑道:“既有住客,老朽自应款待。但我却看不见你□什么招待客入?”

  如烟道:“若用普通酒菜点心招待他们两位,反而让他们见笑,所以我请他们到这瓷库来,这就是我款客之物了。”

  罗文举忙道:“严老丈和如烟姑娘都太过奖了,我们只不过是一介书生,俗气满身,岂敢当得这般青睐。”

  杨师道也接口道:“确是如此,我们惊扰了严老丈清静,极是惶愧,正不知如何赎罪才好。”

  严沧波道:“老朽早就讲过,我们不可过于客套,否则便流于庸俗了。”

  他目光浏览过全室,又道:“这些藏物,有一部份是寒家原本收集珍藏的,但大部份却是舍弟的一个朋友,周游天下,历时数十载收集所得,寄存在这儿。”

  如烟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我时时奇怪像表舅舅这么爱静的人,怎会搜购到这么多的珍品。”

  严沧波霭然一笑道:“这也难怪你不知道,我向来不大说话,没有机会跟你谈及这些事情。别说是你,连你母亲也不大清楚呢!”

  杨师道忽又发觉罗廷玉恢复常态,不再紧张。心想:这种变化一定与这位老人说话内容有关。当下用心寻思严沧波说过的话,略一分析,只有那几句关于藏物来源的话,最有可能。

  这时严沧波已经和罗廷玉谈起有关瓷器的话题,他们一面谈论,一面走到第二间那边。

  如烟则低头阅看罗廷玉开列的单子。

  杨师道故意走出院落。如烟发觉了,忙跟出来,道:“杨先生对瓷器不大感到兴趣么?”

  杨师道摇摇头,道:“不,在下忽然记起近日的遭遇,觉得好像是坠入一个荒诞离奇的梦境中,心情紊乱起来,所以出来走动一下。”

  如烟道:“我也不懂像你们两位如此风雅的读书人,怎会弄到这莫家庄来?”

  杨师道低声问道:“莫家庄究竟是怎样的地方?和你表舅父有什么关系?”

  如烟道:“我也不明白莫家庄有什么古怪,只知道这附近百里之内的田地,都是莫家的产业。我这位大表舅父跟他们不认识,但二表舅却跟大庄主是好朋友。不过他们一年也难得回来一次。”

  杨师道哦了一声。如烟又道:“据先慈在世时偶然谈及那莫家庄,好像以前十分正派,虽是很少和外人来往,但碰上天灾或是佃户有什么意外,大庄主总是慷慨周济,因此极得地方敬重。但最近三四年却变了样子,外人休想走近莫家庄,我也只好搬到这儿,依靠大舅舅了。”

  她深深叹息一声。杨师道忍不住问道:“姑娘从未提起过令尊……

  …”

  如烟道:“先父早在我懂事以前就去世了,这便是先慈何以会迁到莫家庄的缘故,那是二舅舅的意思。”

  杨师道道:“我明白了,令堂当时无处投奔,所以找到令表舅,便被安排到这儿来了。”

  如烟道:“说不上是安排,据先慈说,当日她见到二舅舅,说出苦况,二舅舅便向旁边的人说声,这件事交给你,而那个人就是莫大庄主。”

  如烟沉吟一下。开口欲言,忽又咽住。杨师道本以为可以从她口中探出更多的隐情,见她不说,也就不便探询,免得她动了疑心。

  室内的一老一少谈得甚是热烈,严沧波很少开口,多半是罗廷玉在介绍各件名瓷的来历以及足以珍贵的地方。末后罗廷玉一面执笔开具名称朝代,一面与严沧波谈论。杨师道则跟随如烟参观别处,那后面数进房屋之中,收藏得有无数书籍以及字画古玩。穿过数重房舍,最后面有一座占地极广的花园,种植著无数花卉,品种繁多。身入其中,清香扑鼻,花光灿烂,景色绚丽异常。

  如烟告诉他说,这座花圃,完全是由她一手栽培而成,已费了她三年心血,如今总算颇足观赏。杨师道赞不绝口,一面浏览四下形势,发觉严沧波所居的木楼,可以俯瞰此园景色,而由于这儿地势正当小山之巅,四无遮隔,在楼上推窗四望,得以极目千里,洗涤胸怀。

  当下说道:“严老丈果是雅人,在下单凭想像,已可以想见在楼上远眺田野以及俯瞰繁花的迷人景色了。”

  如烟道:“杨先生如有雅兴,可以登楼略略浏览。不过却不能耽搁过久,以致被大舅舅知道就行啦!”

  杨师道欣然答应了,两人从屋侧绕过去,在大厅侧的天井有一道楼梯。登上二楼,先凭栏眺望前面的景色,只见平畴千里,眼界极是旷朗。他赞叹了几句,趁隙从轩窗间窥瞧室内。这上面一排三间,第一间是座小厅,当中是卧室,另一端则是一间书房。不论是书房、卧室都收拾得十分乾净整洁。刚才□下来考倒了罗廷玉的紫盆,就放在书房的一个橱内,里面还摆设得有一些古玩。

  杨师道看遍了楼上各处,都见不到任何足以生疑之物。他才智过人,虽然用心查看,却不露丝毫痕迹。非但不使如姻觉察,甚至把她应付得极好,谈得十分投机。

  他们下楼绕到花园,再回到瓷库。严沧波还在那儿和罗廷玉交谈。

  过了一会,严沧波便兴辞而出,还殷殷嘱他们在这儿多盘桓些时候。罗、杨二人在这儿用过晚饭,方由如姻陪伴送回莫家庄忘忧斋。这天晚上,罗廷玉时时陷入沉思之中,却没有告诉杨师道什么话。

  翌日,如烟一早就来了。她几乎一到达就提出到她家里的邀请。罗、杨二人自是欣然答应。

  离开莫家庄之后,在路上如烟说道:“我昨夜跟那房总管说,今晨要请你们再去,他居然一口答应,没有一点烦言。”

  罗廷玉笑道:“假如在下逃走了,姑娘就得瞧他的面色啦!”

  杨师道却暗暗考虑那个房总管如此爽快,会不会与严老丈有关?因为严老丈似乎很欢迎他们。自然由于如烟特别提及房总管居然没有烦言这么一句,可见得这房总管本来不易说话,同时第一次他们被带出去,也曾遭受到他的罗苏。

  到了如烟家里,他们一迳到瓷库中,罗廷玉开始工作,如烟和师道两人则有时会谈笑著走开。这一日,严沧波竟没有下楼相见。罗、杨二人都很失望,因为他们都暗自存心要查出这个老人的底细。尤其是罗廷玉,他亲眼见到那个渤海紫盆出现在这儿,无疑是翠华城被毁之时,被敌人掠夺的失物之一。

  晚饭后如烟把他们送回忘忧斋,罗廷玉很早便就寝了,到了天色全黑,杨师道躺在床上,难以入寐。方在转侧,忽见房间迅快开闭,一条人影无声无息地纵到他床前。杨师道吃一惊,但定睛一看,那人拨开帐子,却是罗廷玉,但见他身上只穿著贴身衣服,又用一条青帕齐额缚住,打扮得十分古怪。

  杨师道挺身坐起,低声道:“少主打算离开么?”

  罗廷玉也低声道:“不是,只想踩查此庄。若然全无所得,或者会到如烟姑娘所居的拱翠楼去。”

  杨师道问道:“不要属下同行么?”

  罗廷玉道:“暂时不要,但假如我前往拱翠楼的话,你就须得出动,严密监视著本庄。

  万一发生钜大变故,你也来得及逃走。”

  杨师道骇然道:“这儿即使是独尊山庄,也未必有什么人物能在您手底兴风作浪。”

  罗廷玉微微一笑,道:“别人当然不行,但若是严无畏养病之地,情势便大不相同了。”

  杨师道身躯一震,道:“难道你怀疑那位严老丈么?”

  罗廷玉道:“相当可疑,我虽没有见过他,但却感到好像就是他!我去啦,你得准备一下。”

  他转身迅快出了房间,轻轻一跃,已上了那一堵两丈高的墙头。放眼一望,便发觉果然有暗桩守夜,地面上尚有恶犬巡逡。

  罗廷玉泛起一丝傲笑,忖道:“这儿防守得的确严密,寻常高手只怕真不容易无声无息地出得去。但我罗廷玉却还不放在眼内。”

  当下提一口真气,迅快振臂纵去,但见他有如大鸟横空,闪电般划过空中,落在三丈外的房顶,他身形一落,立时隐在黑暗中。他施展出夜行之术,鹤行鹭伏,越过两重房宇,这才飘身落地。此后,他穿房过舍的又走了数进房屋,突然间,听到一阵铿锵之声,似是兵刃碰击所发,心中又喜又疑,连忙循声奔去,到了一堵墙下,不但听到声音从墙那边传过来,同时又见到火光闪耀。

  罗廷玉小心地贴墙跃起,伸手搭住墙头,慢慢的探头出去,但见那边是个露天庭院,四下点燃火炬。在那火光中有两个人正在挥刀拚斗,刀光如雪,斗得极是激烈。在大厅门外的台阶上,有一张太师椅,椅上坐著一个白皙疲弱的中年人,椅子左右各有一人,都坐在靠背椅中,左边的是本庄庄主莫义,照如烟的说法,他便是二庄主了。右边是个彪形大汉,面目精悍。

  这三张椅后站著四个俊秀小僮,手中都拿著一把连鞘大刀。台阶上分左右排列著两队白衣人,个个都是紧身劲装,背插长刀,神态骠悍。

  挥刀拚斗的两人也都是白衣人,罗廷玉细一打量,发觉那两队二十余白衣人俱是十八九的少年,再遥遥打量那个坐在太师椅中之人,忖道:“此人白皙瘦弱,好像不曾练过武功,但他却端坐太师椅,显然比左右坐靠背椅的人地位较高,他是谁?怎会比本庄庄主莫义身份还高些?敢莫是莫义的兄长,也就是本庄的大庄主?”

  现在他已知道这儿并非发生事故斯杀,而是在训练这些白衣少年的武功,他略略一看,已瞧出那两个正在拚斗的白衣少年,功力深厚,刀法奇奥,心中大为吃惊。他决意多耗贺一点时间查看明白,当下查明地势,飘身落地,迅快向左方奔去,穿过两座院宇,跃过围墙,便是那座大厅的后院,他查看过大厅内确无别人,便跃入厅内,只见这座宽广的大厅内,有七八个兵器架。

  罗廷玉很想去弄一把长刀,但又怕留下线索,当下放弃此念,只见左侧有道门户,过去一瞧,外面有小铁闩闩住,当下抽闩推门而入,房内甚是黑暗,不过向庭院那边有道窗户,虽是紧闭,仍然有缝隙漏入光线。

  他轻轻关上门,随手摸了一件物事顶住房门,却不料是个比拳头还大的钢锤。

  罗廷玉心中一动,忖道:“这房间既有作兵器用的钢锤,说不定还有别的兵刃。”

  当下提聚起功力,双眼射出灼灼光华,环视此房,但见房内果然堆放著许多不同种类的兵器,对面角落有个巨大木柜,罗廷玉心想那柜内若有兵器,则取用后不易被人发觉,于是跃过去一瞧,柜门没有加锁,门上尘埃甚多,显然久无人动。

  罗廷玉更加暗喜,小心拉开柜门,但见柜内或插或挂,共有二十余件兵器,其中有一柄运鞘长刀,罗廷玉一望之下,差点昏倒,原来这把长刀乃是他翠华城历代相传的「血战宝刀。”

  他定一定神,伸手把宝刀拿起来,入手份量,比普通之刀重上三倍,但长短尺寸却与普通之刀无异。此刀乃是当世间名器之一,锋刃比常刀稍微锋快些,力道恰当的话,亦可削断普通兵刃,但此刀名贵珍奇之处,不在锋快,而是在于刀的锋刃永不卷缺,不论碰上任何兵刃,或是连杀多少人,锋刃依然快利如故,其次,由于此刀之质特重,别人得去全无用处,但落在罗家之人手中,却可以凭空增长威力。

  罗廷玉捧住此刀,想起了英雄盖世的父亲,虎目中不由得涌出泪水,双膝跪倒,彷佛见到了老父一般。片刻间,他已恢复冷静,抽出宝刀一瞧,寒光耀目,冷气侵肤,一点不假,正是他翠华城罗家故物。

  他细看柜内其他的兵刃,发现都是相当珍贵罕见之物,但却又算不得出类拔萃,能在武林享有盛名的神物利器,当下恍然大悟,忖道:“是了,这些兵刃虽然平凡,却还未放在收藏者的眼内,又因每一件俱是得自别人手中,是以不能赠与属下使用,例如这一把金环剑、血萧、冷月□等等,都是名家高手的著名兵器,至于我罗家血战宝刀,在外形上倒没有一点扎眼之处,所以收在此柜内的缘故,想必是由于特别锋快,得他们重视,但由于份量太沉重,又不能使用,便放在这儿了。”

  要知罗廷玉的祖父罗年,少时即得到此刀,他乃是在千药岛削壁上发现了刀法,并且同时得到此刀,终于仗以成名,那刀鞘颜色黝黑古朴,毫不起眼,刀身上则刻有「大秦」两个小篆,罗年为人胸襟豪阔谦恬,从没有想到装饰宝刀之事,到了罗希羽之时,更是难得让外人看见,只有自己练功或是传艺与儿子之时,才使用此刀,因此,罗家血战刀法虽是名震天下,无人不知,但这口「血战宝刀”

  却无人晓得。

  当日罗希羽命秦绍拿刀去杀罗黛青,秦绍砍断了罗黛青一臂之后,心中不忍,丢下宝刀,把罗黛青抱到秘道中。这口宝刀就此失落了。此事罗廷玉早已知道,是以才敢猜测收藏者不晓得此刀来历,随便往这儿一放,但因此又发了莫大疑问,那就是收藏此刀之人,很可能不是严无畏,甚至,是他的部属,说不定是大劫之后到翠华城的人,在余烬残砾中发现此刀,顺手带走。

  他迅即把家传宝刀插在背上,回顾一眼,挑了另一把长刀,填放在柜内原来的位置上。

  回到窗边窥看时,只见火光之下,已换了另外两个白衣少年在搏斗,这两人刀光旋荡翻飞,斗得好不激烈。忽见其中一个卖个破绽,引得对方攻入,他迅快一旋身,长刀疾落,血光冒现,对方惨叫一声,被他砍翻地上。

  罗廷玉一楞,心想:若是训练刀法,互相喂招,焉可下此毒手?莫非是真拚命?方在转念,另有两名黑衣大汉奔入场中,迅即抬起伤败之人走开。那个得胜的白衣少年奔到台阶前,跪在太师椅前,俯首道:“属下区不善,侥幸得胜,远望上座指点。”

  太师椅上那个瘦弱的人站起身,走下台阶,看他的动作文质彬彬,脚步虚浮,似是从未练过武功。

  罗廷玉大奇忖道:“这斯是练武堂的上座,何以似是未习武功?难道他已经这么高明,能使人瞧来有如从未修习过武功一般?如若不然,则他一个不懂武功之人,怎能指导这些刀法相当高强之人呢?”

  正在想时,那瘦弱中年人已道:“站起来谋本座瞧瞧。”

  白衣少年挺身肃立,比那中年人高出大半个头,中年人绕他走了一匝,又在他身上摸摸捏捏,这才走回落座,白衣少年马上又跪伏地上,俯首不动,神态甚是恭敬。

  中年人向左右顾盼一眼,道:“两位有何高见?”

  莫义和那个精悍大汉一齐起立,欠身为礼,莫义道:“房总管先说吧!”

  房总管忙道:“属下岂敢有僭,也没有话好说。”

  莫义向中年人道:“我等愿闻庄先生高论。”

  庄先生点点头,摆手示意他们坐下,这才道:“区不善进步神速,骨格甚佳,他擅长以险诈手法取胜,下手甚毒,此与天性有关,往后须从险诈二字著手,成败可卜。本座这个说法,你们觉得如何?”

  莫、房二人连连称是,罗廷玉也十分惊佩,心想:此人一开口就指出那区不善能得成就的路子,这等眼光,当世罕见,只不知这位庄先生到底是谁?

  他究竟懂不懂武功?

  但听莫义大声道:“区不善升入第一队!”

  区不善叩首道:“敬遵严谕!”

  肃然退下,但却掩饰不住喜色。罗廷玉登时又知道这些白衣少年们敢倩尚是艺业未成之辈,今宵乃是由庄先生考核武功进境,加以升贬。区不善如此惊喜,大概第一队已是最高的阶级。

  他耐心看下去,又有两对分出结果,落败之人,总免不了受伤,当下又知道他们训练之严格,远过于自己在千药岛所训练的子弟兵,试想凡是落败之人,动辄有丧命之虑,谁敢不拚命苦练,以求取胜?

  那位庄先生每一次的评论,都极是精辟中肯,使罗廷玉十分惊佩。

  他越看越是惊疑震凛,这等势派以及如此加紧训练高手,用心何在?到底是什么来路?

  这些疑问非找到答案不可,而且不能耽延时日,因为只要查明底细,若是与独尊山庄有关,则必须尽快杀死这个庄先生,可以避去无穷后患。此念一生,顿时五内如焚,迅即悄悄出去,把房门闩好,然后循原路翻出大厅,一路向各处宅院查探。

  庄内虽有暗桩,但数目不多,而且大概由于日久无事,大都不甚小心,因此罗廷玉查看了许多房舍,都不会败露行藏。他查不出异状,心想:也许从那庄先生、莫义等人的口中,可以听到一些线索,便又潜回大厅,却见宽广的庭院中,暗黑一片,杳无人迹。

  罗廷玉大是失望,暗暗长叹一声,举步走出大厅。他刚刚走下石阶,突然左方院门传来一声喝叱,道:“什么人?”

  人随声现,一掠数丈,落在一丈以内。罗廷玉转眼望去,认出来人竟是升入第一队的区不善,心头一震,心想这番行藏败露,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平白失去了一个绝佳的大好机会。他懊恼的摇摇头,正要开口,区不善取出一件物事,放在嘴中,罗廷玉又是一惊,忖道:“他哨子一起,全庄尽皆惊动,假如此地就是严无畏秘巢,高手云集,我势难逃得此劫。”

  这念头如闪电般掠过,当即朗声笑道:“区不善,你不认得本座,本座却认得你。”

  区不善含看哨子,却也没有立刻吹响之意,否则岂有罗廷玉开口的时间?他为人阴诈自负,先把哨子放在口中,等到独力收拾不下来人,才吹响哨子,谁知对方居然叫得出他的名字,不禁一楞,同时又不由自主的躬身行了一体。

  罗廷玉心中暗喜,表面上若无其事的走近去,又说道:“你可猜得出本座是谁?”

  区不善到底是精乖之人,脚下连退数步,恭声道:“属下猜测不出,还望上座宥恕。”

  罗廷玉听得「上座」二字,想起了庄先生,立刻道:“本座和庄先生很谈得拢,庄先生言下之意,对你颇为欣赏,现在既然碰见你,本座倒想考核你一下。”

  他说话之时,已提聚起全身功力,只等略略有机可乘,立时出刀杀死此人,绝不让他有机会吹响哨子。

  区不善诧道:“属下想起来了,你老可是传授巫字诀的那一位座师么?”

  罗廷玉故意不悦地哼了一声,心想:姑不论他这话是否诈语,但却可以猜知传授武功之人不只一个,而且各有所长,所传之诀,皆不相同,他接著冷冷道:“传授险子诀的座师是谁,你还记得么?”

  区不善眼睛连眨,沉吟道:“属下牢牢记得是杨上座,但你老的声音却不似……”

  罗廷玉瞧他已经大是迷惑,晓得传功之人一定不少,时间却短,所以他记忆模糊,觉得似是而非,当下道:“本座再传你一招,你就会紧记不忘了,亮出刀来。”

  区不善连忙躬身道:“上座你这是私下傅艺,并不是当真考核,对也不对?”

  罗廷玉道:“你说得不错。”他见哨子仍在对方口中,是以不敢造次抽刀。

  区不善低声道:“那么上座可不能按考核规条行事。”

  罗廷玉一点也不晓得考核规条如何,却装出不耐烦之态,道:“是啦!亮刀吧!”区不善迟疑一下,右手取刀,左手把哨子拿下来。

  罗廷玉道:“谁教你拿开哨子?”

  区不善忙道:“属下不敢。”

  立刻又把哨子放回口中。罗廷玉一听而知,这区不善果然奸诈诡狡之极,故意取下哨子来试探自己。敢情他们早有规定,若有陌生可疑之事,必须含住哨子,随时可以告警,如若不然,必受重责,假如罗廷玉任得他收回哨子,反而可证明他不是时时来此传艺的座师。

  罗廷玉道:“本座这一招不同凡响,你小心瞧著!”

  抽出宝刀,只用二成功力,使出一招「封山招云”,但见长刀一圈一劈,极为奥妙。这一招虽是罗廷玉自己的刀法,但却是最近似对方的家数,他早先见过他们拚斗,心中有了印象,所以选中这一招比划出来。

  区不善大喜道:“座师这一招太好了!”

  他见对方刀上功力与自己话不多,反而疑心尽去,原来他们都是根骨禀赋极高之人,苦修了数载内功,造诣甚高,一般传授招数的座师,功力方面很少能强胜过他们的。

  他照样比划一次,罗廷玉摇摇头,道:“你小心再看一遍。”

  提起长刀,却忽然凝目问道:“本座今晚私下傅你一招,自有深意,现在先问你一句,你可知道我们的身份么?”

  区不善迟疑一下,才道:“上座既然下问,属下不敢不从实供出。据属下留心观察所知,传功的诸位座师,皆是霜衣队前辈名家。”

  罗廷玉不但不震惊,反而暗暗欢喜。只因他迟迟不曾出手之故,便因未探出对方底细来历以前,实在不能因一点疑心而杀死此人,现在得知对方确是独尊山庄拚命训练,以便补充霜衣队的人选,可就下得毒手。

  他淡淡一笑,道:“你倒是知道得很多,现在小心看著。”

  他自然不肯出手偷袭,所以比划过那一招「封山招云”,著他练过,这才道:“这一招的微妙变化,一时说不清楚,本座现在要你用尽平生功力,全神贯注的接我一招,这一招若是接不好,可能有性命之忧,你明白了没有?”

  区不善躬身道:“属下记住了。”

  其实他一点也不明白何以要接这一招。他果真运集全身功力,横刀待敌,罗廷玉等他准备好,沉声道:“小心啦!”

  猛一提血战宝刀,大步跨去,但见精芒电闪,向区不善迎头砍落。这一刀杀气腾腾,威猛异常。但旁人看起来却不觉奇妙,只是略略感到刀势甚豪而已。

  区不善被那血战宝刀寒气所罩,但觉不论是攻是守,或者逃向任何一方,都是有所不能,这一惊非同小可,百般无奈之下,运刀猛架。但见罗廷玉健腕一沉,宝刀落处,一股强绝的刀气,已震跌对方手中之刀,宝刀锋刃也劈中对方胸口要害,区不善连声音也没有发出,当场向后栽倒,气绝毙命。

  罗廷玉宝刀归鞘,低头望了区不善一眼,心中涌起歉疚之感,心想:他还没有机会到江湖上纵横,就送了一命,实在可悲,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他罗廷玉为势所迫,日后还不知要诛杀多少人,当下歉然长叹一声,举步走去,迅即出了院门。

  他料想一时三刻之内不会有人发现区不善尸体,决意立刻前往拱翠楼一看,看看那严沧波会不会就是严无畏。

  他一想到此去可能就与真真正正的对头冤家碰上,心情大是激动兴奋,霎时间,已踏上夜色奔出这座莫家庄。才走出里许,突然间,听到阵阵斯杀之声,随风传来,罗廷玉大奇,心想:莫非有武林豪杰查出此地乃是独尊山庄秘窟,是以大举夜袭?这阵斯杀声越发激烈,而且霎时蔓延开去,范围甚广。似是四下伏兵齐起,截住来犯的敌人。

  罗廷玉耳中听到惨厉拚斗之声,陡然间,热血沸腾,记起了血洗翠华城的往事,登时勾涌起满胸杀机,他唰的拔出宝刀,停步倾听。右侧田野中突然窜出两个白衣劲装大汉,手中都提著明晃晃的长刀,厉喝连声,迅快扑到。这两人身法极快,右面的一个提刀疾劈,刀风劲响,显然此人功力深厚,刀法极毒。

  罗廷玉虎目圆睁,彷佛置身于鼎沸慌乱的翠华城中,其时攻打翠华城的敌人,绝大部份是这等装束,他一言不发,挥刀猛劈过去,但见宝刀闪电般劈入,那白衣人既没有闪避,亦不曾挫腕收刀封架,就这样眼睁睁的被他一刀自肩斜劈下去,鲜血飞溅,这个白衣大汉自然不是愿意送死,而是敌人这一刀劈到,他竟是全然无法可施,闪避或招架,两者皆是有所不能。

  罗廷玉一刀劈死其一,刀势疾转,化为「气雄钲鼓」之式,横削出去,那个白衣大汉沉刀一砍,刀上已运足了全力,谁知这一刀空自砍出一下震耳响声,却没把敌刀砍歪。宝刀寒芒过处,白衣大汉惨叫一声,翻身倒毙。这两名敌人都是在一招之内被他击毙,只不过费了弹指工夫而已,罗廷玉提刀向杀声激烈之处奔去,才奔出七八丈,但见十余人正在混战,拦住他的去路。

  这十余人中,有八九个是装束怪异的汉子,手中的刀极长,刀身窄而弯,竟是中土罕见的兵刃。与他们对垒的是七个白衣人,由于人数较少,被那些装束怪异的汉子围著攻杀。就在罗廷玉迫近之时,又见四五个装束奇异的汉子,双手持刀扑到,口中叱喝连声,向白衣人攻去。但见他们刀势极为凌厉,双袖特宽,宛如蝴蝶的两只翅膀一般。

  罗廷玉瞧了这些汉子的装束,以及他们的兵器和招数,登时知道敢情是「倭寇」大举进犯,他深知倭寇的残酷暴虐,百数十年来在沿海大肆劫掠杀戳,横行千里,中国沿海各地,不知死了多少万千的百姓。

  他胸中杀机虽然旺盛如故,但这刻也不禁楞了一下,一时不知先帮那一边的好了。

  要知这刻若论屠城血海深仇,自然以独尊山庄的霜表队为对象,趁这刻四下鏖战,情势混乱,尽可能的多杀几个,一则略报仇恨,二则削弱敌人力量,但倭寇却是汉族的公敌,凡是热血爱国之士,莫不对倭寇切齿痛恨。

  公义私情,教他一时委决不下,正自沉吟,四条人影扑到,黑暗中但见大袖飘舞,刀光如云,竟是四名倭寇。他们忽的散开,把他包围在当中,人人高举著倭刀,双手紧握著刀柄,均作势欲劈。

  罗廷玉提刀不动,却感到森森刀气,从四面八方涌到,不由得心头大震,忖道:“怪道以前常听人说,倭寇们往往八九成群,深入内陆,能够转战千里,杀掠横行,如入无人之境,敢情个个都炼得有一手极凶毒的刀法,加以倭刀之锋利,有过于中土的刀剑,自然无人能撄其锋锐了。”

  他一觉出敌人并不是寻常兵士那般稀松脓包,顿时敌忾大增。转眼一望,但见那七个白衣人虽是陷入十余倭寇围攻之中,却毫无落败之象,当下陡然大喝一声,疾跨数步,挥刀劈去。他随手出刀,皆是极上乘的手法,气势之凌厉威猛,远超敌人。对面的倭寇蹬蹬蹬连退数步,无端端心寒胆落,只想逃走。罗廷玉的宝刀岂有轻发,刀风劲啸之声起处,那个倭寇业已身首分离,死于非命。

  此时背后传来金刃劈风以及大喝之声,罗廷玉虎身向右旋荡,宝刀探出,一声惨叫起处,右边的敌人尸横就地,他看也不看,手中宝刀顺势向后劈去,一个大翻身,又把后面的敌人砍死。

  剩下一名倭寇,居然尚不逃走,挥刀笔直劈落,刀锋正对罗廷玉天灵盖,这一招使得凶毒之极,旁的武林高手碰上这一记,恐怕不易躲过。唯一化解之法,便是向后跌倒,打个滚跃开。这等化解敌招的身法,自然不能见诸于罗廷玉,否则他还拿什么与严无畏争雄斗胜呢?但见他快如闪电般向后移退,敌人之刀已自劈落,刀尖从他鼻子尖端一直划下,全身上下但有少许前倾,就得被敌刀剖开。罗廷玉这一下实是险到极点,只要是他移退时的速度慢了一线,又或是敌刀落势快了一线,他都得受伤。

  那倭寇这一刀满以为一定得手,谁知还是差了分毫,如此精妙的武功,当真是闻所未闻,登时楞住。罗廷玉身躯恰好就停在他刀尖差一点没够到的地方,这刻提起宝刀,斜指敌人,那倭寇只觉敌刀这么一指,顿时心寒胆落,大有千军万马杀到之势。连忙横刀封住门户,罗廷玉等他架式摆好,这才闪电般提起宝刀,又闪电劈去,“当」的大响一声,劈中敌刀,那倭寇惨叫一声,身形摔出丈许,气绝毙命,原来罗廷玉功力绝强,这一招竟是硬用内劲,震死敌手。

  他回头一瞧,两丈升战况激烈异常,那十四五个倭寇围住七名白衣人,从四面八方进攻,他们都是猛发一招便迅速退开,几乎不容对方出手反击。但那七名白衣人结阵而守,竟没一处露出空隙。

  双方这时尚无死伤,罗廷玉瞧了几招,便知那七名白衣人果然是结成阵式,久经训练,互相呼应得极妙,至于那些形如巨蝶般的倭寇,每一刀都凌厉无匹,极难招架,但他们来来去去都是那么两三下架式,罗廷玉一看便明,心想:“原来这些倭寇的东洋刀法,讲究的是贵精不贵多,他们无一不是以毕生之力苦炼几个架式,又以实用为主,不求花巧好看,是以他们每一刀劈出,都有如攻出平生功力所聚的一招。”

  他又瞧出那七名白衣人武功精强,若是单打独斗,这些倭寇们全然不是对手。

  但日下倭寇人多,此上彼落的轮番发刀,可就迫得他们不能不结阵抗御了。罗廷玉只约略看了片刻,就把倭寇的刀法看个明明白白,当下举步迫近战圈,战意更盛。

  倭寇中一个浓髯绕颊的矮汉子,矶哩咕噜的喝了一句话,立时有三名倭寇,迅快扑截上来,罗廷玉怒哼一声,心想我今晚若容得你们这些异族贼寇在我刀下走上两招,我罗廷玉从此以后,不作「刀君」之想。

  他一抖宝刀,迫使敌人个个举刀立好门户,这才大喝一声,施展出「君临天下」的刀法,一招「山倾河泄”,首向正面的敌人攻去,他在这等混战的场面中,仍然自恃身份,决不肯在敌人脚步未稳,门户未立以前出手。但见刀法决汤,如怒涛骇浪般卷出,一连惨叫三声,三个敌人都落败身亡,而他只不过再变了一招「声塞宇宙」而已。

  这一堆倭寇领袖便是那个浓须矮子,他目光尚未收回,己方的三人,业已全部丧命,这一惊非同小可,尤其是这个穿得奇形怪状的人。刀法神奇无匹,好像只随随便便一刀划出,就同时杀死己方三人。他急急喊了几句话,便有六个倭寇舍下白衣人,由这浓须矮汉领头,疾向罗廷玉扑去。

  这些倭寇们,本来就是天性强悍的亡命之徒,加以久在中国境内横行,养成一股凶横的气焰,但凡是汉人,他们全瞧不起,都当作任意践踏宰杀的畜生看待,是以这刻罗廷玉虽然刀法精绝,他们仍不肯退让,个个存著与他同归于尽的决心,定要出这一口恶气。

  罗廷玉横刀屹立,对他们的凶狠来势,视如无睹,单凭他这等胆色气慨,就不是寻常高手可及,要知大凡动手拚斗,即使是极富经验的高手,也畏惧敌方舍身拚命的打法,而目下敌方之人又多达七名,实是非同小可。

  倭寇们施展出惯技,四下团团围住罗廷玉,七柄特别长的倭刀,或是高举过头,或是横持,但以双手坚持,耽耽虎视著核心中的敌人。双方大约肃静对峙了一盏热茶时刻,一个倭寇厉喝一声,举刀斜削,他喝声一起,对面便有一名倭寇呼应,大喝疾迫。最先出手之人,倭刀才劈出一半不到,罗廷玉的宝刀已砍断了他的手臂,刀锋直落劈中他胸胁要害,登时跌出丈许之外。

  罗廷玉虎躯猛可一旋,背后攻到的敌人竟骇得疾忙退避。原来他心念一转注到这个敌人之时,这时就先有一股森森杀气涌罩对方,这个倭寇饶是杀人如麻,天性凶横强悍,却也无力与这等无形杀气相抗,登时大骇后退。

  浓须矮子猛喝一声,作势欲上而没有上,左右两侧同时各有一人冲前疾劈,原来这也是他们使惯的扰敌耳目的诡计,左右两翼方是真的攻上。罗廷玉一招「云旗蔽天”,先侧身跨步让过敌刀,健腕一挥,宝刀已砍中右方敌人腰背要害,同时之间提起右脚向后疾撑,“蓬」的一声,带著一声惨叫,划空飞去,远远落向三丈以外。他单脚一撑之力,竟能把一条健汉撑上半空,落向三丈外之远,这等脚力,天下少有,剩下的四名倭寇,心胆皆寒,悍气已消失了大半。

  这时七名白衣人因敌方人数锐减,业已大见轻松,其中有两三个见到罗廷玉这一招刀劈脚撑,同时之间连毙二敌,不由失声喝彩。

  浓须矮汉怪叫连声,那边余下的八名倭寇,一齐舍弃了白衣人,纷纷扑到,团团围住罗廷玉。他们得到首领之令,人人凝神全力虎视著罗廷玉,都不理会那七名白衣人,其中一个突然惨叫一声,翻身跌倒,原来遭遇暗袭,被一个白衣人的长刀刺入后背心要害而死。

  罗廷玉见这白衣人如此狠毒下流,背后伤人,怨声喝道:“谁要你们出手?”

  喝声中提气一跃,窈如巨鸟横空,飞出倭寇的包围圈,落在那白衣人身前,举起宝刀,缓缓劈落。他若是出刀太快,对方来不及防备招架,便等如加以暗袭一般,是以他刀势放得甚缓,但杀气劲厉,显然真有杀死这白衣人之意。

  这一来那白衣人没有法子不往左一闪,迅快攻出一刀,以便迫使敌人先收刀护住身形。

  罗廷玉冷笑一声,道:“萤火微光,也敢与皓月争辉!”

  宝刀疾落,锵的一声,那白衣人连退了四步,这才站住,但忽又翻跌地上,竟是被罗廷玉刀口的劲厉内劲,震断了心脉而死。罗廷玉双足一顿,身形拔起,又落在倭寇的包围圈中,那些倭寇们忙忙凝神运功,准备进击,但这时不论是倭寇或白衣人,都大感迷惑,不明白他到底是帮助那一边的人。

  罗廷玉如渊停岳峙般屹立在当中,倭寇们则默然窥伺,忽听一个白衣人喝道:“敌禀上座,周不明已经死啦!”

  立时另一个雄劲声音喝道:“喂!你这斯到底是什么人?”

  罗廷玉冷冷道:“闭口,等我杀死这些倭子,自然会让你们晓得我的身份。”

  那些白衣人一想很对,这刻不可使他分心,又由于他们想知道罗廷玉的来历,又想瞧他独力如何应付这许多扎手强敌,便没有人出声或离开,尽管四下杀声震耳,他们都不管了。

  浓须矮汉眼见罗廷玉杀死一个白衣人,便晓得其余的白衣人不敢再行暗算,当下发出全体进攻的命令,霎时,十四名倭寇,包括他自家在内,都一齐有所动作。

  最先是六七个人一涌而上,刀光闪闪向核心中砍劈,一有人退,就有别人补上,杀声震天。

  夜色之中,那些白衣人但见刀光旋飞决汤,杀声震耳,都瞧得不大清楚。这时人人暗想那核心中的罗廷玉,纵然武功强绝,在这等情势之下,也难逃乱刀分尸之厄了………

  也不过片刻工夫,只剩下五个人攒攻未歇,其余的倭寇们一退出时,便翻跌地上,这时局势方见清朗,只见罗廷玉宝刀霍霍,精芒电射,全身竟无丝毫空隙,说时迟,那时快,又有三人被震飞老远,只剩下那首领浓须矮汉和另一名倭寇。

  他们已心寒胆裂,忽然呆立如木鸡。罗廷玉仰天长笑一声,笑声极为豪壮雄劲,接著宝刀一挥,锵锵两声,那两寇手中之刀都击落地上。

  罗廷玉一挥手,喝道:“走吧,我特地留下你们两名活口,好让你们回去传播今日惨败之情,教倭子们亦知中国并非无人。”

  这个道理传入那些白衣人耳中,都大为佩服,无不认为此是上策,倭子们得知此情,将来自然大有戒心,横行劫掠之时,定必不敢像往昔般骄狂自大。

  浓须矮汉抱头鼠窜而去,他的部属也赶快夹尾巴溜走,罗廷玉一转身已站在六名白衣人面前,这等移形换位的身法,神奇之极,把他们都骇了一跳。

  罗廷玉目光如雷,满含杀机,缓缓扫过这六个人的面庞,冷冷道:“你们今日若想活命,只有一条路好走。”

  其中一个身量雄伟的白衣人大声道:“尊驾高性大名?听你的口气,竟是想杀死我们这几个人,是也不是?只不知我们几时开罪了尊驾?”

  他乃是正式的霜衣队,本来是极是自傲自大,但刚才眼看对方神威凛凛,才肯这般出言探询。

  罗廷玉冷冷道:“好说了,你们得罪本人之事,并非发生于今日,不提也罢!”

  他转眼四瞧一眼,周围斯杀声仍然响个不停,隐隐见到刀光人影驰逐,情势甚是混乱,他回过头,又道:“那一条活命之路你们可要听听?”

  那七个白衣人亲眼见他刀法绝强无俦,都不敢暴怒发威,仍然是那个人说道:“尊驾不妨见示。”

  罗廷玉道:“好,那就是要把你们的武功通通废去,即可活著。”

  那些白衣人都骚动起来,低低说话,不必听见也知道是人人打算和他一拚,决计不肯束手任他废去武功。要知他们修习武功时日甚久,吃尽了苦头,只指望武功大有成就,得以在武林占一席地,罗廷玉轻描淡写之下,竟要废去他们武功,实是不啻于杀身之祸。

  罗廷玉道:“你们若是不愿活著,那就好好准备一下,我要动手了!”他的声音含有一种坚决不可动摇的意味,使人不得不信,那六名白衣人立时散开,各占方位,布成一个阵势。

  这批人马个个武功高强,罗廷玉亲眼所见,这刻拚死决斗,自然不可轻视,罗廷玉提聚起全身功力,挺起血战宝刀,厉声道:“你们既是不知进退,可别怪我手狠心辣了!”

  他心中泛起翠华城被毁的景象,登时热血沸腾,杀机大盛,宝刀涌出森寒凌厉之气,当先之人,距他刀尖尚有七八尺远,突然间,连退数步,乱了方位。原来他是抵熬不住罗廷玉的刀气,不但有心寒胆落之感,而且隐隐觉出若不退让,单是这一阵寒气,就可以要了自己性命,是以迫不得已往后便退。

  猛见寒光打闪,一阵劲厉劈风之声呼啸而起,原来罗廷玉已冲杀过来,两侧的白衣人已被劈为两断,尸横就地。余下五人虽是极为震凛,可是又深知此是性命交关的要紧关头,人人拚命抵敌,但见刀剑旋舞,杀声震天。

  罗廷玉遭受到这五人强硬抵挡,虽然不致落败,但也难在十招八招之内把他们尽行解决,要知道这一批人马当中,有两个是霜衣卫队,三个是后补卫士,今晚方会派出来对付倭寇之英,是以个个武功精强,气势凶悍,罗廷玉虽是造诣深不可测,刀法开阖纵横之际,已有君临天下之慨,但碰上这等拚死决斗之士,一时也没奈何,须得等候时机,方熊得手。

  两人激斗了十余招,那五个白衣人全然未曾受伤。这正是罗廷玉刀法精妙厉害之处,只要能击中敌人,一定使他倒下而不仅只是负伤挂彩。左方十余丈外的黑暗荒野中,忽然升起一盏红灯,冉冉上升到四丈左右,这才停住,深夜中,这一盏巨大红灯,甚是醒目,远远都可以望见。

  罗廷玉激战中犹有余力,是以发现了这盏红灯,心中迅快忖道:“此灯一定是独尊山庄的指挥讯号了,好啊,原来他们早就训练过这等大阵仗的战号,当然是准备对付大举攻打独尊山庄的敌人之用,我倒要去瞧瞧指挥全局的人是谁?”此念一生,手中血战宝刀一紧,忽的响处,一个白衣人已中刀倒地,他毫不留情,施展出一招「黄沙浩瀚”,刀光电旋削出,又砍了一人。

  剩下的三人见他出手必死,大为凛骇,但又被刀光圈罩,逃生不得,只好拚了命死斗。

  看看又战了六七招,罗廷玉一招「左旋右抽”,刀光向两边激射出丢,一招之间,连毙二敌。

  敌手只余下一人,罗廷玉忽然收刀跃开数步,但手中血战宝刀仍然遥指敌人,那个白衣人正是两名正式霜衣卫队之一。他在这二十余招的激门中,已历尽惊险,宛如曾在大风暴下狂涌怒涛中挣扎出来,口中喘气不已,四肢发软,罗廷玉这一退开,他反而支持不住,噗一声,坐在地上。

  但此人凶悍之性乃是天生,这刻仍然紧紧握刀,作出封架之势,罗廷玉哼了一声,道:

  “你已无抗拒之能,还敢提刀作势,真是该死。”

  那白衣人听他这么一说,斗志崩溃,手中刀啪一声,掉在地上,连连喘气,罗廷玉冷冷道:“我有几句话问你,若是从实供出,便饶你一死。”

  白衣人深深吸一口气,道:“尊驾想知道什么事?”

  罗廷玉道:“自然是有关独尊山庄之事了。”

  白衣人身躯一震,道:“在下先请问尊驾一声,你的刀法是什么家派所传,称为什么刀法?”

  罗廷玉道:“什么家派不必说了,我刚才连杀你们数人,使的是君临天下七大杀招!”

  白衣人道.:“在下练了十多年刀法,也曾见尽天下各家派刀法,但尊驾的刀术,却是见所未见,凌厉无比,在下虽是死在临头,仍然极感兴趣………”

  罗廷玉一听而知,此人对武功已达到入迷的地步,当下道:“我这君临天下七大绝招,每一招都有七种变式,每一种变式,亦另有变化,精微博大,难以穷尽其奥,世间还是第一次出现这君临天下七大绝招,你当然从未见过,不足为奇。”

  那白衣人喘一口气,道:“但在下此刻定神细想,却觉出你的刀法有点像罗家的血战刀法。”

  罗廷玉恨火上涌,冷冷道:“你几时见过罗家血战刀法?”

  白衣人全神沉迷在刀法上,竟没察觉他口气的变化,应道:“在下昔年见过罗希羽亲自施展,果然有雷霆万钧无坚不摧之势,不过那时不过看了几眼而已,他当真称得上是天下第一刀法大家……….”

  他口气之中充满了钦佩崇敬之意,罗廷玉又是愤恨,又是欢喜,愤恨的是此人昔年曾经参与血洗翠华城之役,刀下不知杀死了多少人,欢喜的是他如此推崇父亲,这话出诸敌人之口,更是弥足珍贵,可见得父亲威名不虚,果然是当世无双的刀术大家。

  那白衣人又道:“在下深识罗家血战刀法,还是在条练武功之时,对血战刀法钻研甚久。”

  罗廷玉道:“你们要血洗翠华城,当然事先须得熟习这一路刀法,才能克敌制胜了,对不对?”

  白衣人点点头,忽然清醒过来,道:“好啦?在下既已知道尊驾这一路刀法名称,死方无憾!在下甚愿提刀再拚,虽死不悔!”

  他凶悍得来另有雄豪意态,反使罗廷玉心生敬重,道:“那么你起身吧!”

  白衣人一跃而起,调息片刻,提起长刀,厉声道:“尊驾小心了!”

  唰地挥刀迅急劈去。这一刀直是他平生功力之所聚,凌厉无比。罗廷玉喝一声「好刀法”,虎躯微转,血战宝刀化作一片精芒扫出,锵的一声,两刀相触,白衣人震得退了两步。

  他骇然忖道:“此人不但刀法精绝,内力更是强厚无伦,本庄霜表队人数虽是多达数百之众,但也没有一个人达到这等造诣。”

  其实他是太小觑罗廷玉了,总不肯□他和严无畏、雷世雄等人相比。这时罗廷玉等他喘一口气,这才出刀攻来,施展出一招「霆斗雷驰”,刀势一发,隐隐传出风雷之声。但见刀光一过,那白衣人身首分离,倒在地上。罗廷玉向尸身投以最后一瞥,这才掉转虎躯,向那红灯升起之处奔去。这时四下惨叫之声,不断地划过夜空,罗廷玉分不出倒底那一边胜,那一边败。放步奔去,相距尚有四丈,忽然从树丛后涌出一群白衣人,刀剑纷举,拦住去路。

  罗廷玉运足目力望去,但见红灯似是吊在一根高大竹竿顶。竹竿下面用几张桌子搭著一个丈许高台,上面影绰绰站得有三四个人。

  那一群白衣人涌将上来,已不容他注目查看那边的形势。罗廷玉目光转回来,但见这堆白衣人共有七个,顿时明白霜衣队乃是以七人为一组,可以施展联手合击的阵法。

  其中一个白衣人厉声喝道:“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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