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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但是他们的估计也有了错误,智伯对他们的尊敬丝毫无减,却并没有央求他们去做什么。他每天都会来看看他们,有时也陪他们一起跑跑马,或是入山射虎打猎。

  在打猎时,各人是分别计获的,智伯所获往往比他们夫妇加起来都要多,证明智伯的射技很高。

  遇有庆典,预让夫妇的座位,一定是最受尊重的,甚至于河东的百姓父老们,也是对预让夫妇尊敬异常。

  如是过了半年,预让实在忍不住了,自动去向智伯提出了一询问:“伯公,这半年来备受盛待,却未曾出过半点力,这使预让很不安,预让可不是来享福的。”

  “先生,你别心急,马上就有事情来麻烦你了,而且先生会很忙,那时先生就不大有空了,故而在半年中我尽量不来麻烦先生。”

  预让喔了一声道:“但不知是什么事情?”

  智伯笑道:“这事对别人尚是秘密,但是绝对不能瞒先生的。先生知道,我荀瑶不想以此河东为满足,同时更答应过河东的父老,要改善他们的生活,这可不能骗人的,而河东地瘠,物产不丰,要想改变生活,势非要向外求拓展不可,因此荀瑶的第一个目标是谋取赵国之地。”

  预让不置可否,智伯又道:“襄子虽为赵国正统,但他并不是赵侯亲出,而是以侄子入继的,依宗法祖言,大家俱是小宗,我却比他长一辈,比他更够资格。”

  预让道:“伯公必也知道,封建宗法,定于朝廷,而今天子失势,诸国各自为政,王权不张,那已经不足为法了,而今是以实力为主。”

  智伯笑道:“先生能见于此,我倒是不必再多解说了,但我也是向先生表明了我是师出有名,这一点非常重要,师直为壮,曲为老。”

  “预让不想与闻太多,只想知道伯公要我做什么。”

  “我由河东子弟中,挑选了两千名精壮子弟,身手也特别矫捷,想请先生教练率领他们。”

  这个请求使预让大感意外地道:“伯公,你是要把他们都训成剑客?”

  “这个倒不敢奢望。我知道一个剑客的养成,不是旦夕间事,至少也要三五载的苦练,我没有这么长的时间去慢慢造就他们。我只要他们能习得一点近身肉搏之术,渡河夺城时,能够不假云梯木筏……”

  预让道:“这倒是可以的,但是训练他们干什么呢?”

  智伯道:“我如果要同晋城用兵,势非要渡过重重坚关不可,我的兵少,粮草后备不多,利于速战,对方如闭城坚守,我就拖不下去了,因此必须要出奇致胜。”

  “伯公要用他们来拔坚攻城?”

  智伯摇头叹道:“不,那样牺牲太大,我河东子弟不能轻受巨大损失的。我用他们来奇袭拔城,趁着黑夜,潜入敌城,尽量减少伤亡。”

  预让想了道:“可以,但是我不能保证这两千人都有那样的能力,那要看各人的禀赋、内潜、体质、智慧等各种条件而取决,而且也要一段时间。”

  “这当然,那两千人我是请王飞虎壮士先作初步的挑选工作,最后还是要由先生来决定。”

  “喔!王飞虎处理这方面的事务是专才,经过他选的人,大概总不会错的,人呢?”

  “已选就月余,由王壮士带着他们作初步根基的训练,他说这些工作他可以胜任,就不必麻烦先生了。”

  “这倒是真情,在范邑,我也是作深入的精战教授,初步训练都是由他担任的。”

  “正因为有那些前例,所以我就请他先辛苦了,兔得来扰乱贤伉俪的燕居。”

  “伯公太体恤我们了,闲居无所事事,那才是最令人厌烦的呢,我早就请求伯公赏点事情做做了。”

  智伯忙道:“预先生这一说,荀瑶就不敢当了。我绝不是一个独占的人,苟能得遂吾志,异日富贵,定与先生共有之。”

  预让哈哈大笑道:“伯公,你若是有这个意思,不是抬举预让,而是在磨难我了。预让不过一介武夫,出身于草莽之间,生无食肉之相,亦无飞黄之命。”

  “先生不必太谦,将相无种,男儿贵在自强,像我赵氏之先祖,也是出身行伍为先晋之家臣。”

  预让道:“伯公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自愧出身平民,怕登不上贵族之途,而是我不感兴趣,我是个剑客,我只想在这一生中,做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能在一夕之间,使我名扬天下!”

  “先生已经是名扬天下的剑术名家了。”

  “我要扬的不是这种名,而是指我的作为要能惊天地,千百年后,犹能活在后人口传简册之中!”

  智伯肃然起敬道:“先生的志向果然不同于常人,荀瑶虽是平庸之身,也不自甘菲薄,我的生活很朴素,也已养成习惯于淡泊,再说,我要图口腹之欲,也是极其简单的事,我若是只求平平安安的过这一生,我可以享受逾过帝王,富贵对我,也没有一点的引诱了。我所追求的,跟先生一样,也是不朽的功业,所以我才找题目来难自已。”

  预让暗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所求,跟智伯完全不同。即使是同样求名垂朽,目的、手段、途径也不一样,但是他不想去解说,因为智伯正在高兴头上,他因为与预让志愿相同,更为起劲了,滔滔不绝地向预让陈述他为雄天下而作的计划与准备。

  一直等他说得告一段落,预让才道:“伯公,预让同意夺天下必先围赵,但不同意赵必须假之征伐,太费时耗事,有个最简捷的方法,你为什么不用呢?”

  智伯道:“先生请指教。”

  “是最简单的一个方法,流血五步,只一人,就可以解决了。”

  “先生是说刺杀襄子?不行,这一个办法行不通。”

  “为什么呢?在赵国,伯公是最具人望的,而且也是赵侯的宗裔,襄子一死,再也没有别人承袭君侯之位了。”

  智伯苦笑道:“赵襄子十岁即从名师击剑之术,他终日以此为乐,技艺日进,门下座客侍卫,无一不是高手,同时他很谨慎,没有人能接近他。”

  “预让不才。愿为伯公除此人。”

  “先生?这是有去无回的行动,不成功必死无疑,即使得手,也难以逃生,这跟我们闯许远的大营不同。”

  “我知道,还有朝律杀君侯者灭族,我跟文姜商量过了,我们没有别的族人,杀剐止此一身。”

  智伯叹道:“这不是荀瑶所望于先生了!”

  预让以为他还在谦拒,而干脆明说了出来:“伯公待预让夫妇恩惠太深,我们自愿为伯公效此一死。”

  智伯庄容道:“预先生,我知道你这份心意,也知道有这个能力,荀瑶心中十分感激……”

  “伯公无须感激,预让求仁而已,预让所说的轰轰烈烈的大事,也是指此而言,在千百人之中,取一个君侯之首级,这才是一个剑手最辉煌的时刻……”

  “先生,我再强调一句,我之所以邀请先生来共图壮业,是从根本上做起,从未存有冒险一逞之意。”

  “但这是最简捷的法子。”

  “预先生,”智伯道:“这不是我的法子,用这个法子,取来的天下也很难保全,我派刺客去刺杀他,将来就会有人买个刺客来付我。我的居处公开,很少提防,我不怕刺客来暗算我,是因为别人都知道那没有什么用,杀了我,只会引起河东民众的痛苦,绝不可能得到河东的。”他的神态一变为庄:“而且我认为我有资格成为赵国的君侯,我就要堂堂正正地得到它。”

  预让看出智伯不是矫情推托,他是真心地无此打算,对于智伯的判断,整个地错了。

  预让心中倒是有点歉疚,对智伯的敬意大为增加,长揖致礼道:“预让愚昧,请伯公原谅。”

  智伯握着他的手道:“先生,别这么说,不是你一个人向我建议,以前就有很多人向我建议过,甚至我这次礼聘先生来此,还有人以为我是于此途借重先生,无怪先生会有这想法。”

  预让叹了口气道:“伯公以仁心治民,受万民之衷心拥戴,因而可以不设防,但是襄子却防范森严,可见他之得民心不及伯公多矣。杀了伯公,得不到河东,杀了襄子,得到赵国如不无可能,请伯公再加考虑一下。”

  智伯冷静地考虑了一阵后,终于道:“不行,我还是不能这么做!”

  “这与伯公行仁的准则没有冲突,死一、二人,可以避免很多人流血丧生。”

  “先生,我不同意也是为了百姓。目前我们的兵力尚不足一战,而这任务,只有先生前去,才有望达成。”

  “预让自愿请缨,万死不辞。”

  “但先生却不能保证必会成功。”

  “这倒的确不敢保证,但预让会尽力去做。”

  “襄子死,他手下有几名将军,带兵万人以上,他们也不会肯臣服于我,此对谋赵之举,好处并不大,如若先生失败,牵连就大了。先生在此间为客,谁人不知?襄子也一定知道是我要谋刺他,极想报复,我河东百姓就惨了。因此就是要实行这个计划,还是要等到我实力充足,再作商议!”

  预让知道这才是一句推托之词,智伯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自己一再力请,他不便坚拒,才把事情拖下去。

  看来智伯是真的要借重他的将才了,倒使预让有受宠若惊之感。他一直以为自己对那些豪门的用处,只是做刺客而已,所以他轻易不肯投到那一家的门下,一定要择个人杰以事。

  智伯绝对是个人杰,但他看中预让的是另一种才能。

  文姜也很高兴,她已经与预让共生死。

  她不反对预让在一次壮烈的大行动中成仁,但更望预让能在前途上有一番事业。

  因此,这两口子开始着手练兵,练得十分起劲。

  王飞虎很会挑人,这两千名精壮的小伙子,几乎个个都合乎条件,因为他们是从十几万河东少年中挑出来的。

  有一部份更是来自军中,已有搏杀的经验与武功的基础,训练起来就更容易了。

  预让当了这两千名精兵的主帅,王飞虎则任副帅,这是智伯坚持要他们接受的,他是个很重视名份的人,认定了名正则言顺。

  预让作教练固然能使部属们尊敬,但不会比一个直辖的统帅更具权威。

  不到一年,这支突击精兵已训练完成了,不仅动作敏捷迅速,而且战技精良。登山如猿,涉水似癞,一条绳索,前附一枚铁钩爪,轻轻一抛,无声无息,眨眼间已飞登上了城墙。

  每人除这根绳索可兼作兵器攻击以外,还精练了一对匕首短刀,刀虽短,可是他们使用极其迅速熟练,两三个手执长矛及长剑的甲兵,竟然都不是他们的敌手。

  每个士兵都带着一块盾牌,以熟山藤浸在桐油中干透编制而成,藤性极其坚纫,刀剑不伤劲矢难透,状如龟甲,大可容人,又极为轻巧,这是防御性的,可以避免突然为敌所伤。

  演技是在大校场公开举行的,智伯还公开地允许百姓们四周观看,他说得好,百姓们这些年来吃苦负重,必须要他们知道钱是怎么花掉的,更想他们看看我河东子弟是何等的英勇不凡,演出是出乎意外的成功,智伯在将台上看得几乎呆了。这些技能并不出众,若是由一两个人演来丝毫也不显得出奇,一般的剑客们,都可以达到这个标准。

  但是在预让令旗的指挥下,千百人俱能如此,动作整齐划一,就壮观了。

  尤其是登城之搏,预让筑了五丈来高的竹城,征调了五百名精兵密守城头,他则遣出了二百名突击的战士夺寨,一声令下,二百人臂负藤牌,手执长索,鱼涌而至。

  城上的人先以矢石为拒,但是都打在藤牌上挡住了,一个都伤不了。

  来到城下,他们晃动绳索,抛起了铁索,但不是为了抓墙,而是抓人。两处一高一低,相距四五丈,城上的人仍是抵不住城下的遥攻,有的被抓伤了身体颜面,也有被活活抓下城来的。

  等到守城者心存恐惧,不敢再接近边缘,以防被爪所伤,他们才抓住城梁,迅速猱身而上。

  上面的人自然又得用兵刃来攻击,但是没有用,这些战士个个都是以一当百,手中的藤牌使用又是轻巧方便,挡住了攻击,不影响他们的猱升。因为他们用单手与双足配合着动作,照样升得极快。

  一直到达城头,他们才猛地一蹬城墙,使身体左右作大幅度的摆动,如是三四个来回,上面的人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们已能籍回荡之力,抛起比城墙还高了,一松手就巧妙地飞跃上城头。

  接下来就是贴身的肉搏了。他们的藤牌不但可以封住对方的兵器,可以作攻用,根本无须搏击,用力往前挤进,就把对方推得连连退后或是跌倒,后面的徒手兵勇也跟着狂升上来。

  他们也带了绳索,是用来捆人的了。不过才一盅茶的工夫,这两百人已经攻占了五百人坚守的城楼,俘掳了四百九十五人,伤五人,而他们自己一个都没受伤。

  这虽是演习,然而受拘束的只是攻方,守方是没有拘束,可以放手杀伐抵抗的,这在事先就明白宣布,但是他们连一个都杀不了。

  这种成果是空前的,虽然不是实地攻击,但是连不知兵的百姓们都可以看得出,在实地攻击时,反而会容易些,因为他们不必受拘束,可以杀死敌人了。

  他们像是目睹一场奇迹的发生,虽在跟前,仍然难以相信,直等全都操演完毕,智伯激动起立,竟对预让跪了下来!他这一跪,所有的百姓,以及在场中的兵勇们也都跪了下来,黑压压一大片,跪在地上,寂静无声,那情景太感人了!

  预让倒是吃了一惊,开始有点犹豫。不知怎么才好,然后才忙上前,与智伯对跪道:

  “伯公,你这是干什么?太折煞预让了!”

  智伯眼中噙着泪,硬咽几不成声:“河东父老,从没有见过他们的子弟有如此杰出的成就,这难道还不该感激先生吗,请先生受我们一拜!”

  他拜了下去,百姓们也跟着拜下去,齐声道:“谢谢预先生!”

  预让只能架住了智伯,不让他叩拜,无法拦住那些百姓,只好受礼了。

  兵已练得熟练了,士气饱满,民心鼓舞,智伯眼见时机成熟,可以一战了,遂即与谋士们展开了计议,商讨要如何发兵了。

  这些会议,预让都没有参加,智伯在开始时,还坚邀过几次,但预让一概拒绝了,他自谦说不是谋士,不善谋略,而作战之大计,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见他坚持不与,智伯就不再勉强他了,但是每次的结果,他总是跟王飞虎一起来见预让夫妇,提出报告。

  这一天,王飞虎没有来,是智伯一个人兴冲冲跑了来。等不及坐下就兴奋地道:“预先生今天可有一个绝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们二位。”

  预让也笑问道:“什么好消息,莫非谋赵之策,已经有了个定局?”

  智伯笑道:“是的,以前我几次提出个办法,总是被先生推翻了。”

  预让道:“我不是要推翻那些计划,实在是那些计划不足以恃,征战不比儿戏,更不能靠运气,实在是我们的兵员太少,跟赵侯相较,几乎是以四抵一。”

  “这我知道,我也想到兵员太少,几乎等于是在作孤注一掷,太过于危险了,所以我都没作为定局,一定要来请教先生,但是今天,这个问题解决了!我们兵员可以多于襄子的兵了。”

  “哦!莫非是得到邻国的帮助,答应借兵给伯公了?”

  智伯倒是一怔道:“先生怎么会知道的?”

  “当然耳!伯公已经尽最大的努力来扩充兵员了,河东再无可召之人了,而我们跟赵侯相较,仍然是他的四分之一,相差这么多,突然要增加,想得到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是向邻国借兵了。”

  “先生思虑周详。一言而中的!”

  “是韩候还是魏侯呢?”

  “何以见得一定是他们呢?”

  “他们两家与赵地接邻,同由晋分出来的,也同样的有谋赵之心,所以,只有他们肯发兵攻赵的。”

  “先生高明,先生不妨再判断一下,是那一家呢?”

  预让想了一下才道:“魏韩两家的兵力,跟赵侯差不多,或许还少一点,他们不可尽倾全力来帮助伯公伐赵的,而伯公说在人数上已超过了赵侯,那必然是两家同时提出兵员来了。”

  智伯目呈敬佩之色道:“先生真神人也,韩魏的使臣是秘密前来,商讨只有两三个人在场,此刻尚在宾舍,可以说是没有一个人知道,而先生能未卜先知。”

  “他们怎么会想到借兵给伯公的?”预让问道。

  “自然是为了我们已有一战之力。上次校阅时,看了先生练兵的成果后,他们太佩服了,所以才自动地登门要求跟我合作,出兵伐赵。”

  “他们是自动前来的。”

  “是的,韩侯虽然庸弱,却有个王叔为相,那可是个精明有为的人,而魏侯也是个不安份的人,他们最耽心的就是襄子的壮大,因此能有一个打击襄子的机会,他们绝不肯放弃的。”

  “伯公,他们只为了这么点好处就派兵为助吗?他们没有再向伯公提其他的要求了吗?”

  “没有了。他们只是希望我能掌握赵国的天下后,跟他们交好,互相团结一致来对付外患,齐鲁虽已老大,但燕国近在邻境,秦则接壤晋界,这两个国家的君主都是好战的,如此对我们的威胁太大了。”

  预让陷入了沉思,文姜在旁道:“这用不着多考虑,现在我只想知道一下,他们发兵多少。”

  “每家发兵三万,跟我配合,从三方面同时发动,使襄子穷于应付,则不难一举而歼之。”

  文姜笑道:“三家分晋后,以赵势最盛,他们两家感到威胁是真的,发兵联合取赵,也是真的,分兵三路也是上乘,只是赵候目前有士卒六万,分兵三处,每处有两万,他们以三万之众压境,自然是占尽优势,但是伯公只得一万五千人,仍是面对两万的多数呀。”

  智伯道:“这………我想我们的士气高昂,训练精良,而且全心以赴,襄子则三面受敌,人心必乱,所以我们人数虽是差一点,不会怕他们。”

  预让道:“我可以担保,我们的健儿以一当二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所以,伯公也等于是三万之众了。”

  智伯道:“是是!是的!韩魏两家的使者,也是这么说的,所以他们各发兵三万,也是为了跟我平衡实力。”

  文姜笑道:“伯公的计算是不错,只是伯公把某些条件计算漏了。赵侯虽处于劣势,却不是无抗拒之力。征战之后,负者固难免全军覆没,但胜者的损失也不会太小,伯公可曾想过没有?”

  “想过了,我想损失总在三停与一车之间,但若能使襄子复灭,取得赵国之后,我很快就可以补充的。”

  文姜道:“就以三停计算好了,伯公在胜利后,只得一万之众了,以此一万之众,能控制赵国吗?”

  “那没问题。”智伯道:“我也是赵国的人,老百姓不会反对我的。”

  文姜道:“就算赵国不反对吧,韩魏二国呢?他们算只剩一万人好了,加上他们本国的军旅,也各有四万人,伯公以此一万之众,去抗拒他们的四万大军吗?”

  智伯呆住了。这是他没有想到的问题。

  文姜又道:“韩魏与襄子并没有深仇大恨,他们的伐赵之举,必有所谋,伯公想想,他们如有并吞赵国的机会,肯放弃吗?”

  “这个我想不会。自从三家分晋之后,一直就是在明争暗斗,每一家都在设法把其余两家并吞过去,再度造成三晋一统的局面。目前只是因为三家保持了差不多的均势,才能平安无事。如果一旦有机会,他们会毫不考虑把别家吃掉。”

  “是了!”文姜道:“伯公试想,若是并赵得手之后,他们又对伯公用兵,伯公是否能抵挡得住呢?”

  智伯立即道:“给我三五年时间,再度练兵精熟,他们不来进攻,我也不会放过他们的。但目前却没有抵抗他们的能力,他们也不可能给我一个喘气的机会。预先生,幸得贤伉俪明察,若是听那些人的我可被他们坑住了,这般家伙真混帐,居然力促我答应下来,别失良机呢!”

  文姜笑笑道:“如果他们是由韩魏二国派来作细作的,他们并不混帐,因为他们已经说动了伯公。”

  “这个,”智伯道:“他们不至于吧!我对他们礼敬有加,他们好意思吃里爬外吗?”

  文姜道:“伯公,利害关系太明了,我跟外子这两个大外行都能看出来,那些谋士先生们岂会想不到,他们也不是吃里爬外,是伯公自己把里外弄错了。”

  智伯长叹一声道:“夫人说得好,那些人根本就是那两家派过来的,目的在利用我去内攻赵侯而已。明天我就把他们逐出去。”

  “伯公千万不可如此。”文姜道:“伯公好客之名来之不易,因此而破了实为不智。”

  “可是他们在此愚弄我,太可恶了。”

  文姜笑道:“没有关系,知道了他们的目的,我们可以善加利用,对伯公还是有好处的。”

  “这要如何利用他们呢?”

  “伯公若是信得过我们,就交给愚夫妇来处理如何?”

  智伯大笑道:“能由贤伉俪来处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把帅印符节都交给二位,任由二位处理就是。”

  “好!伯公继续去跟他们商讨合作事宜,不动声色,余下的事,我们自会料理。”

  智伯对预让夫妇的信任是十分令人感动的。立刻把一切印信符节都交了过来。他自己则从文姜的指点,继续跟那些谋士们同韩魏两家的密使磋商合作的事宜。

  等一切谈出个结果,两家的使臣欣然返国时,智伯的谋士们居然有一部分请求同行,名义上,他们是要代表智伯去作进一步的细节磋商,实际上他们的内心已昭然若揭明摆着要去述职请功,同时也把智伯的底细机密带去,以备在事后制住智伯。

  大队才走出智伯的国境,就被一队赵军擒住了,解送到晋都。赵襄子十分震怒,韩魏两国存心不善,把两国的密使鞭笞数十,逐回本国,同时还附了两封措辞极不客气的信函;要韩侯和魏侯少动歪脑筋,如果再有类似的情形,他将采取报复的手段。

  智伯的门客则被囚禁起来,作为他们蛊惑人主的惩诫,最后是智伯求情把他们领了出来,已不能再在智伯处存身。表面上看来,似乎是事机不密,为襄子侦知,因而使合作之议胎死腹中,但实际上都是文姜密遣王飞虎到襄子那儿去告密,提示了一切的证据。

  事情无可抵赖,韩魏两国只得向赵襄子道歉了事,并具结不再侵犯的保证。

  王飞虎也是以智伯的代表身份前往晋城的,他才是智伯真正的代表,代表智伯表达了对襄子的忠诚。

  这使得襄子尽去对智伯的猜忌之心,而且还默许智伯扩充兵力,并吞邻近的一些小国,包括范邑在内。

  智伯的理由是韩魏二国谋赵事泄,襄子对智伯未加惩诫,过后他们一定会想到是智伯泄密的,伐赵之举因襄子有备而告止息,但他们若是对智伯发动攻击,智伯实难抵御,务请襄子拨大军助防,而且智伯与韩魏较接近,一旦有警,求援已是不及,故而恳请襄子移军长川驻守。

  赵襄子在道义上是无法拒绝的,智伯是他的臣属,而且拒绝了韩魏联盟之议,泄密通知,使襄子得以平安,若是智伯答应了联盟之说,分兵三路攻赵。晋城必将不保,智伯如此忠心拥戴,他岂能之不理?

  可是他的兵力实在不能分散,除了韩魏之外,他还有燕楚齐等假国公食,虎视耽耽,分散了兵力,他就不足以自保。韩魏不是小国,派少了没有用,派多了,他自己的防务空虚了。

  因此他只有请智伯自行设法扩充军佣,智伯的忠议已经在这一次事情中得到了证实,说明智伯的强大,他也可以有个强有力的帮手,北御韩魏,对他不无裨助。

  基于这些因素,他自动地要求智伯加强武力。

  这正是智伯真正所要求的,他听了预让夫妇的分析之后,知道兵力太少,不足以成大业,即使有人合作,也必须具备充足的本钱,才不致被盟友所乘。

  增多兵力,他的钱不足,还可以讲,人员不足,势必要征召壮丁,而这种举动,最易引起赵国的猜忌。

  文姜的策划成功了,襄子主动地提出要求,他在自然的条件下达到了建军的目的。

  利用范邑的财富与人力,智伯把兵力增到了九万,差不多已经是襄子的五分之三了,而且这些兵壮是文姜平时就命王飞虎着手募集,再由预让加以训练的,战技已十分纯熟,由他们作基础,再叫他们训练新兵,十分得力。

  范中行氏的江山终于溃亡了,预让与文姜对他多少有点歉意,而智伯更漂亮,准许范中行带走三分之一的财富,到别国去安居,采地爵位虽然没有了,但他的晚年生活仍然可以过得很舒服。

  这件事使预让与文姜更为感激。他们也知道智伯是多么的需要钱,而范中行氏带走的财富,对智伯又是多么的迫切与有用,但是为了他们夫妇一点私情的内咎,智伯竟然慷慨地放弃了。

  预让知道这一辈子都无法偿还智伯的恩情了,他只有出卖自己,把后半辈子完全地卖给智伯。

  文姜也是一样,智伯没有把她当作一个女人,当作最亲密的朋友,最可靠的智囊,言听计从,不但不打一点折扣,甚至于连原因都不问。

  文姜提出一个办法,智伯就照着下令实行,这份信任使得文姜不但献出了自己全部的智慧,也贡献出了她的一生,她把爱情给了预让,把生命给了智伯。士为知己者死,预让夫妇可以为智伯死一千次、一万次。

  智伯的库藏日渐盛,其源已足,应该是行动的时候了,可是在这段日子里,赵襄子本人也在极力的充实自己,他毕竟是赵国的君侯,一切的条件都比智伯好。

  他的兵力,仍是雄于智伯。而且他也在防备智伯了。他毕竟也是个有为的君主,慢慢地看出了智伯的野心。

  这两个人若是合起来,不但可以稳吃掉韩魏两国,天下的霸业也可预期,若是他们肯暂时捐弃心中的芥蒂,历史将会是另一种记载了,只可惜他们都是不甘屈居人下,所以他们以彼此作为争夺的第一对象。

  文姜再度出功,密访韩魏二侯,游说他们重新联手合作以取赵。

  她的女性魅力以及她滔滔不绝的辩才,再加以她超人的智慧,这个工作顺利地完成了。

  韩魏二侯答应了联手取赵,而且把条件订得很低,因为这时的襄子太强了,强得随时可以威胁到他们的安全,同时他们更害怕智伯与襄子合作,可以毫不费力地除掉他们。要求生存,他们须造成赵地两大势力的摩擦与冲突,使他们互相伤害,以削弱他们的实力。

  战争终于爆发了,智伯是最先发动攻击的,韩魏二侯如约遣军远征,三处力量合起来,比第一强者的赵襄子力量大多了,尤其是预让所练的兵,能征善战骁勇无匹,使得襄子的大军节节失利败退,十几万的大军,杀掉了一大半,只剩下了五六万人,坚守晋城。

  智伯一路杀过去,十分的顺利,但是在晋城却遭到顽抗,襄子在都城中贮够了粮食、弓箭。此地原是晋文公的都城,城池坚固,城壕宽阔又值秋雨连绵,护城河连通了黄河的水,十分浩瀚汹涌。

  尽管智伯的大军以秋风扫落叶的姿态,短短的一个月中横扫了襄子的七十多所城池,但是襄子坚守晋城,却没办法攻得进去。加上预让本人都无法攻上城,因为襄子把自已的侍卫都派出协助守城了,他们都是颇具造诣的剑客,占了居高临下的便宜,预让三次企图抢城,结果仍然被赶了下来。

  拖下去对智伯是很不利的,因为他把所有的壮勇都移作军士了,虽然留下了老弱妇女们去从事耕作,而他们也十分卖力,毕竟是大大地影响收成,何况韩魏二国的军事给养,也要他供应。

  他原计划准备攻下晋城后就可以一统赵国,那时就没有新粮之虞了,现在晋城攻不下,他也拖不下去了。

  每天,他都要到预让的帐篷中跟他们夫妇两个人商量一下次日的进攻计划。

  这一天,智伯又准时前来,面有忧色。

  文姜道:“伯公可是为了久攻晋城不下而发愁吗?别担心,妾身计算过了襄子在城中的存粮只再维持一月,我们只要困住他一个月,他就只有投降了。”

  智伯苦笑一下道:“夫人,晋城中还有一个月的存粮,我们却连十天都耗不过去了。”

  “啊!伯公,会有这么严重吗?伯公不是准备了半载给养吗?现在作何打算呢?”

  智伯道:“我原来的存粮是很丰足的,可是又要负担韩魏两处的军需,消耗大了两倍。”

  文姜道:“伯公,这怎么可以分给他们呢?粮秣是军旅的命脉,他们是约定合作的,破了赵晋,他们也有应得的好处,怎么要伯公供应所需呢?”

  智伯道:“他们说这次是为了协助我伐赵,远军深入,粮秣运输不便,要我就近供应。

  我照以前势如破竹的速度看来,倒是供养得起,谁知道久攻晋城不下,费时日久,因而才发生了困难。”

  “这话怎么能信?三军运行,绝不会不备粮草的,我怕他们是别有所图,伯公不可不防。”

  智伯道:“这点我已经想到了,倒是不怕他们玩什么花样的,我们的军卒骁勇善战,一路征伐过来,损失极少,他们也看得很清楚,就是合他们两家之力,也不是我们的敌手,因此我谅他们也不敢玩什么花样。”

  “不然!伯公,粮草就是个大问题,疲饿之军,再勇也不耐久战的,到时候他们就可以吃定我们了。”

  智伯道:“我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只要攻下了晋城就不虞无粒了,赵襄子在晋城囤粮极丰,再者,领有晋城之后,我已拥有了大半个赵国,可以向日野征收,因此,我们要想个办法,尽快地攻下晋城来。”

  预让叹道:“这些日子,我也为了攻城所苦,始终想不出一个妥善之策。”

  智伯也知道预让夫妇一直是在尽心尽力从事攻伐,仓猝之间,的确是想不到办法出来的,只有一叹道:“实在没办法,只好退兵了,韩魏两家的主帅,已经派人来催过好几次,说是若不继续供应粮秣,他们就要撤军了,他们一退,我们一家的力量不足以围城,也只有退走了。”

  预让道:“岂有此理!好容易才把襄子围进了晋城,他们一抽手,襄子立刻就可以突围,岂不前功尽弃?”

  智伯苦笑了一声:“这是没办法的事,没有粮草,他们也是撑不下去了,现在正值秋天,苦雨潦集,河水暴涨,水流湍急,他们本国的粮秣被阻于黄河对岸,运送不来,这也是事实,怪不得他们的。”

  文姜神色忽地一振道:“有了!晋城就在黄河之畔,有些地方,河床比城墙还高。”

  “是的!那里的堤防筑得很坚固,日夜都有人看守着,只要河堤一决,晋城立成泽国。”

  文姜道:“我们就决堤,引河水灌入晋城……”

  预让道:“那不行,此事有伤天和,再把城池淹没了,里面的人都淹死了,占领一座空城有什么用!”

  智伯也道:“先生说得是,这事做不得,我要的是晋城的粮草,水一冲,粮草全完了,于我全无好处,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绝不能做……”

  文姜一笑道:“你们别紧张,我只是虚张声势一下,决开一个小口子,使城襄紧张一下,城中的人看见堤防决口,必将大乱,人心动摇,冲出来逃命,襄子就守不住了,我们在进城之后,立即补好缺口……”

  预让道:“黄河的水势是控制不了的,到时候再去补缺口,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文姜道:“只要准备充分还可以控制的,这件事交给我,我亲自带人去决堤,亲自监督施工,你们负责攻城好了,破城之后,举烽火为号。我就着手堵缺堵水。”

  智伯想了一下道:“有预夫人亲自出马,我想是没有问题的,预先生,这是无可奈何的办法,姑且一试吧,因为我们没有第二条路好走了。”

  预让最后只有勉同意了,他知道智伯这次已是孤注一掷,不能失败了,他作了多年的准备,屯聚粮草,全境的百姓节衣宿食,河东支持智伯对襄子用兵,若是无功而退,即使人员没有多少损失,实力不减,生计日拙,也无力再振作举发一战了。

  这是一个极端秘密而又要争取时效的计划,文姜带了五百人,持了工具,到了河堤处开始决堤,她很小心,选了一处容易挖制的地方,击开了一个洞,那儿是石堤,水流出时,不易把堤防冲坍,也不易将缺口扯大,一面又准备了大量的木板、沙包、支柱等,随时准备堵缺。

  预让与智伯亲率所部,移师高处准备攻城。石堤是很难击开的,文姜带着人足足工作了大半天,总算击开了半丈宽的一个大洞。

  奔腾的水势有如急箭,一直涌向了晋城。

  智伯与顶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好容易看见了一股洪流汹涌卷至,立刻齐声呐喊:“大水来了,堤破了、快逃命,洪水来了……”

  晋城的人已经屡经水患,谈虎色变,看见水流涌至,军心立乱,守城的士卒们也顾不得去抗拒敌人,丢下了兵器,纷纷逃命去了。

  城中的老百姓也都慌了,冲开了城门,扶老拐幼逃向了城外高的地方,赵襄子见大势无法控制,只行率部突围逃了出去。

  智伯终于占领了晋城。

  水深三尺时,文姜见到烽火而控制了水势。

  这是一场全凭智慧得来的胜利,遗憾的是没有能擒住襄子,而且他走时,还带了几万人从容撤退的。

  所以战争还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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